八仙得道


刚在为难之际,忽然来了一个丧心病狂,失魂落魄而死的冒失鬼。本来丧心失魂,哪里还能成鬼?只因冤仇未报,就凭一点冤气,结成一种鬼质。一到会场,向大批旧鬼参拜为礼。众鬼正在愁眉苦脸,无可奈何的当儿,这等新鬼拜访旧鬼的事情,又是时时都有,不足为怪的。谁有那片心思去理会他?不道伶俐鬼一见此鬼,大为喜悦,疾忙过去和他打招呼。一面示意刻薄鬼、聪明鬼等,一班资格较老、知识较多的鬼魂,一齐来和他施礼。这冤鬼不承想许多老前辈如此伏礼相待,却也知道感激,问起众鬼在此开会,为了甚事?刻薄鬼等便长叹一声,把上项事情告诉了他,只是不把符的厉害说出,另外加了几句话。大概说,长房有了此符是专一惩治新来之鬼,如此这般的说得十分厉害、怕人。这冤鬼果然害怕起来,请教他们可有什么抵制之法。伶俐鬼便说:"我们同为鬼魂,不分新旧,一视同仁。今天正因为许多新来的弟兄们,为恐符厉害,大家吃不起苦,特地求我们一班老鬼请教办法。我们为了帮扶新鬼起见,第一步的办法,就要找个丧心失魄之鬼,前去偷他这符;第二步,便由我等亲往他的寝室,用牛粪泥块,塞住他的五官七窍,活活将他闷死;第三步是全体陪他上森罗殿,看阎王爷还是顾全众意,办他滥用非刑,欺侮新鬼的罪名,还是不顾公意,存私偏护他一人。到那时,我们自又有对付他的方法。计策虽然已经议定,就因一时找不到那种丧心失魄的冒失鬼,所以大家还在讨论之中咧。"这冤鬼听了,他本是病狂之辈,望前做事,最是冒失,又且喜欢多事。一闻此言,马上自告奋勇,说道:"鄙鬼初到此间,未立寸功,既然诸位老前辈找不到丧心失魄之鬼,而鄙鬼恰正属于这一类儿,诸位不知可用得着我哩。"众鬼见他如此仗义,顿时把轻鄙新鬼之心,改为满面春风。一个个鬼张鬼智,鬼皮鬼脸,争着鬼讨好,纷纷鬼殷勤,和他说鬼话,献鬼计,弄得鬼计多端,鬼话连篇。大夥儿捣了一场大鬼把戏儿。

最后还是刻薄鬼发号施令,派那新来的冤鬼即去偷符。另派四个伶俐鬼、八个蛮横鬼,各持粪便之类,等他一经得手,立刻可以作第二步的功夫。此外又是两个精细鬼作为接应,阴风惨惨,鬼气森森,众鬼杀奔费家而来。这批老鬼素来熟悉门户,将这冤鬼一直带入费长房的寝室。此时刚交四鼓,长房正睡得十分酣适,连梦都没工夫去做。冒失鬼此时,却正该他出点冒失念头。他也不分青红皂白,走上前去,往长房头发中一探,就探着了一张小小的纸头,慌忙拉了出来,果然丧心者无心可丧,失魂者无魂可失。他携了这符,逍逍遥遥地回去献功去了。这边众鬼见长房失符,一齐放大了胆子,各自动起手来,将长房身上有窍之处,一概塞得满满实实,不透一些空气。这等刑法,若是出于生人之手,受刑者还要挣扎一下。出自鬼魂之手,老实说,竟不消片刻工夫,也不烦他动弹抵抗,早已一命归阴,和大批鬼魂一起奔到森罗殿上打官司去了。这便是长房被鬼害死的情形。桓景听明白了,吓出一身冷汗,忙着进去拜唁了一番。回到家中,因心悸过度,不上几时,也追随他老友费长房于地下。倒便宜了阎罗王,把几桩案子,可以并在一起办理,手续上自然简便得多。那是阴间之事。本书非专记地府之史书,也没负纪录阴间判决书的责任。关于这件复杂案件的结果,只好略而不记了。

但在这里,有两句话要请列公注意的:一桩是桓景因得犬丹而能见鬼物,所以今人对于能见鬼魂的,都称为狗眼。狗眼二字,便是这样一个出典。其实桓景能够见鬼,赖有犬丹。因犬丹而别生一副眼光,才可称得真正狗眼。如今的所谓狗眼,却不见得有甚犬丹。有那明达之士,说他们都是借此敛钱,并非真能见鬼。而据著者的意见,即便他们真能见鬼,也是生理上一种特殊情形,与狗眼之称,有些不大相当。不过习俗相沿,历来有此称呼,著者也无从替他们辩说了。还有一事,是九月九日,称为重阳佳节。今人多有登高之举,这不必说是沿用桓景避难的故事。桓景当年因得罪鬼物,鬼物报仇,不得不登山避难。不知今人都何仇于鬼物,也要看样学样的,模仿一下。以极无理由之事,流传至二千年之久,还是相传勿替,真是可笑又可怪了。著者并非反对登高,更不是说九月九日不该登高。要知登高是极爽心目,有益于身体的事情,而且随时可以举行,不必定要重阳那天。更进一步说,便是重阳这天,也不必老躲在家,故意作反对习俗之举。总之登也好,不登也好,九九登高也好,平常日子登高也好,可总不要把登高当作避难看,这就于情理上都说得通,不致有盲从附和了。

这话丢开,再说从长房死后,另有一个胡子羽的接任其事。子羽死后,又传了两人,而至唐朝时候,方有终南山进士钟馗接任。钟馗虽是文人,却生得魁梧伟岸,有力如虎。他因功名蹭蹬,退而隐居。因他为人正直,得传治鬼之职。不道他也有一种僻性,是心太急,性如火。往往一时之气,迁怒鬼物。他有一件法宝,为鬼物所最怕。此宝说来却也可笑,乃是一棵柳树。向柳划咒三遍,随便折下一枝,打在鬼身上,别人并不见鬼物所在,但可听得一种凄厉哀叫之声。鞭毕之后,地上可见血痕。所以今人相传,说柳枝可以吓鬼。乡下地方,每有患病之人出门就医,必采几根柳条,插在身上,或放在舟车之内,以为有此一物,便可驱散鬼魅。殊不知钟进士咒柳鞭鬼,重在他的咒语上。有了咒语,就是桃李花果,任何枝干,都能有用。今舍咒而专用柳枝,真可谓舍本逐末,愚至无可再愚了。这也是世传相沿,以讹传讹的一种笑话。和上文所言重九登高、狗眼治鬼之类,是一般的迷信之事。这却不必说它。再讲那个钟馗,专以暴力治鬼,鬼怎么能甘心。自有那般胆大有智的雄鬼,向着群鬼提出反抗钟馗之议。群鬼本来苦于他的刑罚,久思脱离他的羁绊。今既有雄鬼出来倡导,自然全体赞同。他们用的计策,也非常好。原来钟馗生有眼病,每逢出门,都要带着一副大眼镜,方能辨认路径。除了眼镜,简直便如瞎子一般,休想走得一步。这班鬼物就利用他这个弱点,等他出门之时,先派两个身子比钟馗更长的魍魉鬼,随在他的后面,趁他不防备时,伸手向前,将他的眼镜打落。钟馗失了眼镜,急忙回头一看,魍魉是能隐形的,早已避得无影无踪,不知所往。钟馗既失眼镜,又发暴躁。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味地乱跑乱跳起来,不防脚下早伏了许多小鬼,前前后后地搬递石头,绊住他的双脚。这样一来,把个钟进士跌得半死半活,身上肮肮脏脏,活像个泥母猪儿一般。最后又被几个有力气的大鬼,推入粪窖之中。窖深粪秽,走又走不出,爬又爬不起。越是这样,越是发火。火性越大,越找不到出路。一直闹到半夜,才有人来出恭,听得窖中有声,这才喊起人来,将他救出。这便是世俗钟馗被鬼迷住的一幕趣剧。钟馗自从吃了这场大亏,回到家中,气成一场大病。明知这是众鬼报仇之计,但思身为鬼师,反被属鬼欺凌,威信已失,颜面何存?也不愿再干这等治鬼生活。他本人也因气愤愧恚,不久就去世了。从此以后,这治鬼一事,也没有这大胆的人敢轻易担任。但是钟进士的威名物望,却已传流下来。人人知道钟馗是可以治鬼的。大家都称他为鬼王。每逢端节之前,家家户户都要悬挂钟馗的神像,就是这个意思了。要知钟馗去职之后,何人继任其事,却看下回分解。


第79回

鬼迷张天师手印失效喝醒鬼打墙遗矢有灵

却说历来治鬼之人,大多被鬼捉弄。因此钟馗去职之后,此席久悬,没有人敢任这等重责。直至大唐国时,方由太白金星会同全体星官,奏上玉帝,以世上厉鬼日多,时常出现民间,扰害大众。务恳查照向章,委派能人,专司治鬼之事。玉帝准奏,当问:"此职谁可去得?"太白金星又把以前各员失事的情形,大略奏陈,并推荐龙虎山张真人可以兼任此职。因他生而有印在手。此印可治精孤鬼怪之类。如蒙兼任,必能尽职。玉帝准奏,当派太白星君亲去宣旨。星君到了龙虎山,张天师得了值日功曹的报告,早在洞口迎接。宾主相逊入内,星君先宣了玉帝的诏旨,天师跪而受诏。读毕,各施礼坐定,大家谈些天上人间之事。天师问起:"近闻东华大帝奉旨下凡,可有这事?"星君道:"此事却是真的。大帝常谓:天上多一神人,不如人世多一神仙。又因曾在他弟子钟离权面前说错了一句话:'将来度你为师。'这一句无心之谈,谁想竟成预兆。此番上帝因闻人间恶人太多,人心日坏,意欲拣择神仙星宿中有才有德、功行极深的,下凡一走,常常化现法身,指示迷途,广开觉路,但一时难得这等人才。后闻帝君有愿下凡尘之说,徒以他的弟子钟离权尚未成道,不能度他出世,难践昔日约言,是以迟迟未果。今者钟离权已由李玄传授玄经,早成大道,正可作得帝君度世之师。曾于上年向太上老君说起此事。老君说:"帝君性情端正,而行为潇洒,正是神仙风度。既有昔日约言,便合下凡一走,以见圣人无戏言;兼为陛下感化万民,去邪皈正,是诚莫大善举。非帝君德行功业,也不能当此重任。玉帝得奏,圣心大悦。随于帝君入朝之时,当面吩咐了一番。帝君慨然奉旨,愿随即下凡。现已生于河中吕氏人家,名为洞宾。某此番别过真人,尚须去华山一走,通知钟离权,须早早前往点度,莫让他久滞红尘,致遭浩劫。将来如至为难之处,某与真人都得尽力之所能,随时指点于他,也是一件大功果咧。"真人听了,点头称是。星君去后,天师便传合府灵官、法官、功曹、吏胥等人,向他们宣布新膺帝命的话。从此四海之内,一切鬼物,都受天师的管理。相传至清朝末年,并无变故。只有一件小小的趣事,久为世人所怀疑莫解的,即因相传有张天师被鬼迷的一句古话。可见以天师身份、法力,也曾蹈过费、钟诸人的覆辙。益见治鬼一事,真不容易。以著者所知,自从天师接管鬼物以后,闹过一件小小的风潮。但闹事的主体,却不在天师,而在天师部下的一位法官。这等法官,本择世上全真中有道行法力者充之。内中还就其道法高下,别为上中下三等。唐朝末,天师府中有个新来的法官,和天师同姓,年轻才美,颇蒙天师的信爱。初来时,不过是个下等的法官。不上半年,即擢升中等法官。这人本是江西地方一个贫人之子。幼年时候,跟随父母行乞度日。人家见他体貌清秀,人品端正。虽然在乞丐队中,偏有大家公子的气派。因此人人瞧得可怜,每逢他到的地方,不消开口,人家就会加倍地照应他,他的爹娘也赖以温饱。这张法官偏又孝顺父母,乞的食物,必先敬过二老,然后自食其余。有时天气过于寒冷,便把父母安顿在古庙内,独自出来求讨,得了食物,仍都敬与二老。后来他的老子病重,无钱请医。他把困苦情由写成一纸文辞,向人哀乞求救。文辞做得不俗,人家又格外的怜悯他。半天之内,给他讨到十两纹银,欢欢喜喜地拿回古庙去。谁知他的老子没福享用,已在病急时分。张法官急了,背着人割下一块股肉,先行煎来给老子当作药喝。一碗下去,果然病得了转机。至次日一早,他又进城来,寻到向来认识的一位医生,意欲求他屈驾到古庙中一诊,免得老子垂危之身,再受意外的辛苦。不料他的老子寿限已到,无可挽救。等得医生请到,他的老子已经断气了。张法官这场悲苦,真个难以言语形容,哭哭啼啼地葬了父亲,刚把得来的十两纹银用完。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东求西乞地过了许多日子。这年,恰值年荒岁歉,盗贼如毛。地方上稍有身家的,都奔到远方。剩下的几家农户,也都苦得和张法官母子相差无几。张法官弄得讨无可讨,乞无可乞。自己年轻力壮,挨饥受饿,还不要紧,却如何养他这位老母。天天求乞回来,眼见老母这般高年,还不免吃这等苦头,心中宛如刀刺,便在廓下暗暗痛泣,还不敢让老母知道,怕她老人家伤心。可怜那时的张法官,也可谓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哪知人有善心,天必闻知,决不忍他走入绝路。当有张果大仙闻知其事,即化成一个道人,用点石成金之法,送他半百纹银,并教他许多救人济世的道法。从此以后,张法官便利用这笔款子,租得一所房子,专以巫术治病,颇多应验,门庭登时旺盛起来。如此又过了三年,他的母亲心广体胖,病也好了,而且越发健康起来。张果又来对他说道:"以前教你道法,半为救世,半供你养事之资。但此事非可久为,不如跟我到龙虎山,我推荐你到张天师处,当一名法官,如何?"张法官便把店收了,将所有积余银钱除了分给一班穷亲苦友之外,一概奉与母亲。自己便随着张果到了龙虎山,做了一名法官。

这张法官真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才,每逢天师作法,书符持咒,他便立在一边,留心考察,居然被他学去好多符咒。一天,天师被一位道友邀去下棋,派他管守洞府。他想闲坐无事,何妨把前日偷学的召鬼之法,,拿来试验一下。于是戟指书符,把天师的金牌一拍。一霎时间,房间内站满了无数鬼魂,有折足断臂的,有焦头烂额的,有舌伸口下的,有目凸眶外的,还有许多稀奇古怪可惨怕人的鬼,乱烘烘地聚在一处。因见召他们的不是张天师,却是一向不相识的人,群鬼心中也有些诧异。又因张法官不配管辖他们,又有些不大服气,当下七张八舌的,齐齐包围住张法官,问他有甚么事情,把我们召来?张法官一见如许丑鬼,心中早吓得模模糊糊,对答不出。而且室中之鬼,已挤得水泄不通。而大门以外,后至之鬼,还成群结队,阵阵进来。群鬼见张法官如此胆小,益发瞧不起他,有扬声辱骂的,有冷语讥讪的,有说打死这野道人的,有说拖他出去丢进粪坑。又有说,某处地方,正在大做法事,我们刚想图得一饱,被他用符咒喊来,喊了过来,又没有事情,我们却白白地丧失了一餐饱饭,这非向他索赔不可。如此一场纠纷,把张法官愈加吓得魂灵出窍,竟把退鬼之咒忘得干干净净。于是众鬼愈加大闹,把张法官捧了起来,头向下,脚朝天的倒立了半天。然后放将下来,又用马粪牛尿,塞住他的嘴巴,还要拖他出去,丢入粪坑。幸得天师回来,一见这番情景,心下恍然,忙用退鬼咒,驱赶群鬼。众鬼也纷纷争论,说张法官不应无故开他们的玩笑,非要将他惩治不可。天师难却公意,只得善言抚慰,并允一定训诫张法官。众鬼还不肯就散,定要天师当面重办。天师大怒,左手捏诀,右手现印,大喝:"小鬼儿们,焉敢如此不遵约束。勿再无礼,我这手印和符诀一合,可使尔等在转眼间就变成血水。"原来天师和凡人一般,不过天付治鬼惩怪之职,生而有印在手。符咒之类,得此一印,方有灵效。自来天师传统,即择诸子中有印者,令他继承其职。所以永无争夺之事。按着古籍,生而有文在手者,不一其人。天师之生而现印,事同一理。他的印符,上可以警不法的神仙,中可以制灵变妖怪,何况区区的鬼魂,焉有不惧之理?他们见天师动了脾气,生怕他真个做将出来,鬼身禁受不住,只得忽啦啦地一声胡哨,大家逃个干净。天师再来瞧那张法官时,已是不能言语,而且周身青肿,疼不可言。天师见了,又好笑,又好气。因他吃亏太大,平日又是最喜欢他的,便也不忍多责,反用符咒替他治好伤痕。然后嘱咐他道:"符咒最灵验,也最可怕。用之不当,可以自杀其身。何况无事滥用,作为游戏行为,不是反加罪过了么?幸而你还只召一班野鬼孤魂,万一把天上的星神或本府的灵官请来,没有正事给他们去办,那么你这身子敢则早已变得粉碎了,还能在此地见我的面么?从前我这府中,有一个王法官,因为出恭,没带粗纸,就捏个诀儿,召到值日的灵官,请他代拿粗纸。被黄灵官一钢鞭打落深崖,连尸骨都不见一根。这等事情,就是我也没法子可以救援他的。你想可怕不可怕啊!"几句话,说得张法官吓出一身冷汗,半晌不敢说出一句话来。谁知这班鬼魂,虽不比神将的威严,灵官的身份,却也十分倔强。听说天师不肯惩诫张法官,不由动了公忿。曾于荒野之间,开个鬼魂惩诫张法官的大会。其中有一鬼乃是一个狐狸精,被天师五雷劈死。因他交接生人太多,得有人气,所以也挨在众鬼之内。这东西虽非人类,却是狡猾阴狠,诡计多端。他便献计道:"从来作我们鬼师、鬼官、鬼头的,才如费长房师徒,狠如钟进士,尚且经不住我们聚众一闹。如今这天师,但凭一印,除了印,符咒便不足怕。我们只要假作哀求,慢慢走近他的身边,他若允许我们,立时斥退张法官,并予以严重的刑罚,当着大众的面儿,做给我们看,我们就没得可说的了,大家便退回。可是从此以后,天师也不敢不正视我们了。要是他再倔强,我们就将他有印的手攀住,使他举不起来,大家再团团围住,用鬼打墙之法,把他迷得进退无路,出入两难。那时怕不就我们范围,从此他也挫尽威风,决没面孔再向我们吆吆喝喝的自尊自大了。"群鬼听了,无不赞成。他们果然有些合群鬼想,等得张天师晚上出门之时,群起阻道,先用善言请求。天师见他们一味动众要挟,心中不悦,少不得仍是一番呵叱。众鬼已择一班强有力、狠如虎的恶鬼,假作请命之状,早已挨近身边,见他一声呵叱,大众奋勇而起,把他一只有印的手压住。天师见众鬼不散,当着一班侍从灵官之面,面子也太下不去,不由满心发出火来,当即一手捏诀,再举那只有印的手。哪知重逾千斤,再也抬不起来。他已知着了他们道儿,心中一慌,灵机便已窒滞。本来道家作用,全赖一点心灵。心灵既窒,即如常人一般。睁眼瞧瞧,一班随从灵官,一个都瞧不见了。心中越慌,越发不得主意,竟被一班野鬼,吆吆喝喝,嘻嘻哈哈簇拥而去。此时天师心中,十分模糊。眼中所见,东也一面峭壁,西也一片大水。好容易找到一条路径,哪知走不几步,又是一座障壁堆在面前,险些把他的嘴脸也碰肿了。最难受的,还是那一只印掌,沉重万分,渐渐被他们压得酸疼起来,十分难过。耳中只闻"张真人还不投降","张天师快快退位"的声音。又有的说:"你还敢倔强么?还敢轻视我们么?还不快快把那姓张的交出来么?"这些话把个张天师弄得有法成无法,答应不好,不答应又有些支持不得。这便是世人所传鬼迷张天师的一幕怪剧。那天师被群鬼所窘,一点也施展不得法力,心中想道:只有等待天光,阳气一盛,鬼魂必然散去,那时却再计较。怎奈那只被压的手,看看将要折断,实在万难支撑,只得坐在地上,把那只手搁在一块大石上,以为藉这石块之力,可以减轻些压力。谁知那批鬼魂,真个来得阴险凶狠,明明知他意思,于是加上许多蛮鬼上去,再把压力加重十倍。天师的臂膀子,下面靠石,上边负重,险些要被压得糜烂了。天师不觉仰天长叹道:"万不料身为天师,爵封真人,反被鬼物所迷,性命只在俄顷。老天老天,如此不肯佑我,何苦让我兼这差使。我死何足惜,但恐从今以后,不但没人敢负治鬼之责,只怕连这天师之位,也没人敢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