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小说
- 侠义英雄传
侠义英雄传
李富东的声名既播遍了全国,也惊动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特从广西到北京来,找李富东较量。这人是谁呢?他的身家履历,当时没人能知道详细,年龄只得三十上下,生得仪表堂皇,吐属风雅,背上驮一个黄色包袱,包袱上面捆一块柳木牌子,牌子上写着“天下第一”四个字。有人问他的姓名、籍贯,他指着那块牌子说道:“我的姓名,就叫柳木儿,广西思恩府人,在外访友十年,行遍了南七省,不曾逢过敌手,所以把我的姓名,用柳木做成这块牌子,写这‘天下第一’四字,就是我柳木儿,乃‘天下第一’的用意。有谁打得过我的,我便将这块牌子送给他,算他是天下第一个好手。”有人问他身家履历的话,他只摇头不答。这柳木儿访遍南七省,没有对手,一闻李富东的声名,即来到北京,找到李富东家里。
这时,李富东虽也不曾逢过敌手,但是他十六岁的时候,曾被王教师掼得他叫苦连天,知道本领没有止境,强中更有强中手。从那回以后,不论和谁较量,他总是小心在意,不敢轻敌。这回见柳木儿不远数千里来访,背上又驮着那“天下第一”的牌子,江湖上的规矩,不是有本领的人,出门访友不敢袱黄色的包袱。江湖上有句例话:黄包袱上了背,打死了不流泪。江湖上人只要见这人驮了黄包袱,有本领的,总得上前打招呼,交手不交手听便。有时驮黄包袱的人短少了盘川,江湖上人多少总得接济些儿。若动手被黄包袱的打死了,自家领尸安埋,驮黄包袱的只管捉脚就走,没有纠葛。打死了驮黄包袱的,就得出一副棺木,随地并葬,也是一些没有纠葛。所谓“打死了不流泪”,就是这个意思。柳木儿既驮了黄包袱,更挂着“天下第一”的牌子,其本领之高强,自不待说。李富东这时的名位,既已高大,只能胜,不能败,因此不敢学王教师对付海空和尚的样,彰明较著的在法源寺过堂。这日柳木儿一来,即殷勤款待,住在家中,陪着谈论了两日,将柳木儿的性情举动,都窥察了一个大概,第三日才从容和柳木儿交手。只有一个最得意的徒弟,回回教人,名摩霸的在旁边看,此外没一个人知道,为的是恐怕万一打输了,传播出去,坏了声名还在其次,就怕坏了自己的禁卫军教师地位。二人也走了二百多个回合,柳木儿一个不当心,被李富东一脚踢去,将要踢到小腹上来了,柳木儿待往后退,因背后二、三尺远近,有一个土坑,恐怕抵住了,不好转身,只得将身体腾空起来,却是两脚点地太重,身体往上一耸,跳了一丈五、六尺高,把头顶上的天花板冲破了一个窟窿,落下来双脚踏在土坑上,把土坑也踏陷了,只是柳木儿身体步法,还一点不曾变动。
李富东见一腿没有踢着,柳木儿的架势也没有散乱,不敢怠慢,正要趁他的身体陷在土坑缺洞里的时候,赶上去加紧几下。柳木儿已拱手说道:“住!”随即跳出来,取了那木牌子,双手捧给李富东道:“自愿奉让!”李富东也不虚谦,欢天喜地的受了,供在神堂之上。
李富东常对人说,他平生最得意、最痛快的事,无有过于得这块牌子的。但是,李富东得这块牌子,心中却暗地感激那个土坑。他知道柳木儿的本领,与自己并无甚差别,本来不容易分出胜负,走过二百多个回合之后,他自己也有些把握不住了,若不是一脚踢去,柳木儿不顾虑后面有那土坑碍脚,随脚稍退一步,又何至冲破天花板,踏陷土坑,弄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呢!李富东心中一感激土坑,即时将踏破了的地方修复起来。谁知这日最得意、最痛快的事,是亏了土坑,后来最失意、最不痛快的事,也是吃亏在土坑。毕竟李富东如何失意,如何不痛快,且俟第八回再说。
近代侠义英雄传
第八回
论人物激怒老英雄
赌胜负气死好徒弟
话说李富东接王东林的下手,当禁卫军教师,轰轰烈烈的当了二十年。自柳木儿送他“天下第一”的招牌,他于得意痛快之中,想到和柳木儿交手时的情形,不免有些心寒胆战。暗想:树高招风,名高来谤,爬的太高,跌的也太重,我如今只因坐在这禁卫军教师的位子上,所以有武艺想得声名的人,只想将我打翻,便可一举成名。我在这位上,已有了二十年,挣下来的家业,也足够下半世的衣食了,若不及时引退,保全令名,天下好手甚多,何能保得没有本领胜过我的人,前来和我过不去,到那时弄得身败名裂下场,岂不太没趣了吗?并且我再恋位不去,名是已经无可增加,利也不过照常的薪俸,名利既都无所得,何苦久在这里,耽惊害怕。
李富东当日思量已定,即称病奏请解职,得准之后,即带了家眷和随身得意徒弟摩霸,到天津乡下住家。二十年教师所得,也有五、六万家私,五年前就在离天津二十多里的乡下,买了一处房屋田产,预为退老的地步,到这时恰用得着了。李富东这时虽是家居安养,但他思量大名既经传播出来,仍不免有在江湖上访友的好手前来探访,不能把工夫荒废了,临敌生疏,每日早晚还是带着摩霸,照常练习。
这日正是十一月底间,天气甚是寒冷。李富东独自向火饮酒,回想在北京时,常有会武艺的朋友,前采谈论拳脚,每谈到兴会淋漓之处,长拳短腿舞弄几番,当时并不觉得如何有趣,如今离群索居,回思往事,方知那种聚会不可多得。从北京搬到此处,住居了这么多年,往日时常聚谈的好友,一个也不曾来过,相隔虽没有多远的道路,只因各人都有各人的事业,没工夫闲逛,我这地方又不便大路,非特地前来看我,没人顺便到这里来。
李富东正在这般思想之际,忽见摩霸喜孜孜的进来报道:“五爷特地来瞧师傅,现在厅上等着,师傅出去呢,还是请五爷到这里来呢?”李富东放下酒杯,怔了一怔问道:“哪个五爷前来瞧我?”摩霸笑道:“师傅忘了么?会友镖局的。”摩霸话没说完,李富东已跳起身来,大笑说道:“王五爷来了吗?我如何能不出去迎接!”旋说旋向外跑,三步作两步的跑到客厅上,只见王五正拱立在那里等候。
李富东紧走了两步,握着王五的手笑道:“哪一阵风把老弟吹到这里来了?我刚才正在想念老弟和那北京的一般好友,老弟就来了。我听说是王五爷,只喜得心花怒发,不知要怎么才好!老弟何以在这么寒冷的天气,冒着风雪到寒舍来呢?”王五也笑道:“我此来可算是忧中有喜,忙里偷闲。一则因久不见老哥,心里惦记得很,不能不来瞧瞧;一则我本来到了天津,遇了一桩极高兴的事,不能不来说给老哥听听。”
李富东拉着王五的手,同进里面房间,分宾主坐下笑道:“老弟怎么谓之忧中有喜,遇了什么高兴的事,快说出来,让我也好高兴一会。”王五遂将六君子殉义的事,述了一遍道:“谭复生确是一个确血性的好汉,和我是披肝沥胆的交情,如今死了,舍生就义,原没有甚可伤。我心中痛恨的,就为北京一般专想升官发财的奴才们,和一般自命识得大体、口谈忠义的士绅们,偏喜拿着谭复生的事,作典故似的谈讲,还要夹杂些不伦不类的批评在内,说什么想不到身受国恩的人家,会出这种心存叛逆的子弟。我几个月来,耳里实在听得不耐烦了,也顾不了局里冬季事忙,就独自跑到天津来,打算把一肚皮的闷气,在天津扯淡扯淡。到了天津,就遇着这桩极高兴的事了。我且问老哥,知道有霍元甲这个名字么?”李富东摇头道:“我只知道姓霍的,有个霍恩第。霍元甲是什么人,我不知道。”王五拍掌笑道:“老哥知道霍恩第,就好说了。霍元甲便是霍恩第的第四个儿子,本领真个了得,不愧他霍家拳称天下无敌,当今之世,论拳脚工夫,只怕没人能赶得上霍元甲了。”
李富东听了,心里有些不舒服道:“后生小子,不见得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就是他爸爸霍恩第的本领,我也曾见过,又有什么了不得呢,那不是霍家拳吗?他们霍家拳,不传外人,霍家人也不向外人学拳脚。老弟说这霍元甲,既是霍恩第的儿子,拳脚必也是霍恩第传授的。说小孩子肯用功,工夫还做的不错,可以。我相信现在的小孩子,用起苦功来,比以前的小孩子灵敏,至说当今之世,论拳脚工夫便没人能赶得他上,就只怕是老弟有心奖掖后进的话吧!”
王五正色说道:“我的性格,从来不胡乱毁谤人,也从来不胡乱称许人。霍元甲的拳脚工夫,实在是我平生眼里不曾遇见过的。我如今只将他的实力说给老哥听,老哥当能相信我不是信口开河了。”王五遂将霍俊清踢石滚和挑牛膝、打虎头庄赵家人的话,说了一遍道:“我亲眼见他走过一趟拳,踢过一趟腿,实在老练得骇人。”李富东听了,低头不做声,接着就用旁的言语,把话头岔开了。
王五在李家盘桓了数日,因年关将近了,不得不回北京,才辞了李富东回北京去了。李富东送王五走后,心里总不服霍元甲的拳脚,没人能赶得上的话,想亲自去找霍元甲,见个高下,又觉得自己这么高大的声名,这么老大的年纪,万一真个打霍元甲不过,岂不是自寻苦恼!待不去吧,王五的话,词气之间,简直不把我这“天下第一”的老英雄放在眼内,委实有些忍耐不住。李富东为了这事,独自在房中闷了几日。
摩霸是一个最忠爱李富东的人,见李富东这几日只是背操着两手,在房中踱来踱去,象是有什么大心事,不得解决似的。有时长吁短叹,有时咄咄书空,连起居饮食一切都失了常度。摩霸起初不敢动问,一连几日如此,摩霸就着急起来了,忍不住走上前去,问师傅为什么这般焦闷。李富东见摩霸抱着一腔关切的诚意,即将王五的话和他自己的心事说了。摩霸逞口而出的答道:“这算得了什么!师傅是何等年龄,何等身份,自然犯不着亲去。找一个后生小子较量,只须我一人前去,三拳两脚将那姓霍的小子打翻,勒令他具一张认输的切结,盖个手印,我带回来给师傅看了,再送到北京,给王五爷过目,看五爷有什么话说,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李富东叱道:“胡说!我尚且踌躇,不敢冒昧跑去,你想去送死吗?”摩霸笑道:“我为师傅,就被人打死了,也不算一回事。师傅既不教我去打,我还有一个法子。我即刻动身,到霍元甲那里去,邀他到这里来。他到了这里,师傅就用款待柳木儿的法子,留他住几日。再见机而作的和他交手,难道他姓霍的比柳木儿还凶吗?”李富东喜笑道:“这法子倒可以行得。你就拿我的名片去,只说我很仰慕他的声名,想结交结交,只因我的年纪老了,体魄衰弱,禁受不起风霜,不能亲到天津去看他,特意打发你去,请他到这里来。若他推说没有工夫,你就说:哪怕住一夜,或连一夜都不住,只去坐谈一会也使得。”
摩霸听了,答应理会得。当下即揣下李富东的名片,动身到淮庆会馆来。这时,霍俊清正在会馆里,陪着他小时候拜过把的一个兄弟,姓胡名震泽的谈论做买卖的事。摩霸到了,见了霍俊清,呈上李富东的名片,照李富东教说的话,周详委婉的说了。霍俊清笑道:“我久闻得李老英雄的名,打算去请安的心思也不知存着多久了,不过这几日不凑巧,我偏有忙得不可开交的俗事,羁绊着不能抽身,且请老大哥在这里盘桓一会,我但能将应了的俗事,略略的布置清楚,便陪老大哥同去。”说时,随望着刘震声道:“你好生招待摩霸大哥,住过几日再看。”
刘震声见摩霸生得六尺开外的身体,浓眉大目,气度轩昂,一望就知道是一个富有气力的汉子,心里很欢喜,极愿交结。这么一个朋友,答应了自己师傅的吩咐,即走过来握了摩霸的手,竭力表示亲热的带到自己房里,彼此都说了几句仰慕闻名的客气话。
刘震声说道:“大哥这回来的时候不对。若在三日以前,我师傅见大哥来了,必然立刻动身,陪大哥同去,如今我师傅有事,能去不能去还说不定。”摩霸道:“怎么三日以前能立刻同去,如今什么事这般要紧?我师傅只要接四爷去一趟,并不留住多久,抽身一两日工夫也不行吗?”刘震声摇头道:“大哥哪里知道,刚才大哥在我师傅房里,不是看见还有一个客,坐在那里说话的吗?”摩霸点头应是。刘震声道:“那人是我师傅小时候的兄弟,姓胡名震泽。他家里有一张牙帖,三兄弟争着要拿出来做买卖。他的爸爸就说:”谁能在外面借得一万串钱来,牙帖便给谁拿去做买卖。‘于是三兄弟都出来借钱,胡震泽就来请我师傅帮忙,要我师傅借给他一万串钱,我师傅不能不答应,却是自己又拿不出这么多,只得替他四处张罗。胡震泽在这里等着要拿去,我师傅已为他在外面张罗了三日,只因年关在即,还不曾张罗得五千串。我师傅和胡震泽都正在着急。大哥请说,差了一大半的钱,一时如何能照数张罗的了。我师傅的性格最是认真,凡是他老人家亲口答应了人的话,哪怕不顾他命,都得照着答应的做到,不做到决不肯罢手,所以我说能去不能去,此时还说不定。再过几日,我们自己栈里的来往帐项也要结束了,我师傅是个店主,怎的能抽身呢?“
摩霸听了刘震声的话,心想:我这回若不能把姓霍的请到师傅家里去,我自己自辛苦了一趟还在其次,只是我师傅不曾见着姓霍的面,较量过几手拳脚,心里横梗着王五爷的话,不要焦闷出毛病来吗?我看姓霍的既是这么忙得不能抽身,若不用言语激动他,他这回决不能同我去,我何不且拿话把他徒弟激怒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