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小说
- 侠义英雄传
侠义英雄传
陈广泰在后房听得这话,禁不住一阵心酸,险些儿哭出声来,不由得咬牙切齿,痛恨齐保正和周金玉两个,想就此蹿到前房,一刀一个宰了这两个狗男女,只因恐怕以下还有要紧的言语,不曾听得,勉强按纳住火性,昕齐保正继续说道:“我当时见何老爹说张燕宾自尽了,倒也放下一件心事。何老爹却说:”张燕宾死与不死,无关紧要。因张燕宾生时,已一脚砍去了膝盖,一脚割断了脚筋,两手又穿过了琵琶骨,便不死也是个废人,没有报仇的力量了。倒是来劫牢的那东西,有些可怕,那东西若不和张燕宾十分知己,便不肯冒险来救他;若不是有很大的本领,必不敢单身来干这种惊人的事。那东西说不定就是前次逃走的陈广泰。旁人没要紧,只周金玉留神一点儿,为的是张燕宾是在她家里被拿的,便是捆手的事,外面知道的人也很多,难保陈广泰不听得说,到周家替张燕宾报仇。‘“
周金玉插嘴呼着哎呀道:“这样说起来,我怎么得了呢?我自从前夜到如今,不知怎的,心神总是不定,好象有大祸临头似的,心里慌得厉害。照何老爹这话说起来,我却如何得了咧!齐老爷可怜我,救救我吧!”齐保正鼻孔里了哼一声道:“我能救你么?你也要我救么?你前几日,不是和张燕宾搅得火一般热,把我丢到脑背后去了的吗?此时倒认得我姓齐的老爷了!”说罢,格格格做鹭鹚笑。
周金玉便哭起来,齐保正又抽了一口鸦片烟说道:“我故意这么说,逗着你玩的,谁认真和强盗吃醋吗?我今夜教阿林接你到这里来,就是要你在这里躲避躲避的意思。”周金玉止了哭声说道:“多谢齐老爷的意思,我周金玉不会忘记。休说张燕宾还有余党在这里,难免不到我那里来寻仇,就是没有这回事,我听得张燕宾在牢里自尽了,我一个人也不敢照平常的样,睡在那楼上。前昨两夜,我妈都陪我坐到三更过后,我还是睡不着。我妈劝了我许多话,安慰了我许多话,直到天光快亮了,才糊糊涂涂的睡了,一合上眼,就仿佛张燕宾立在我跟前,做出临走时望着我说那两句恶话的样子。我一惊醒来,便是一身大汗,如今他死了,我更是害怕。”
齐保正道:“他临走时,望着你说了什么恶话?”周金玉道:“不要再提了,我害怕得很。”齐保正笑道:“真是小孩子的胆量,到了我这里,还怕些什么?我素来不相信有鬼,并且即算有鬼,这种在生做强盗的鬼,也不敢到我们这种人家来,你放心就是了。”
陈广泰哪里能再忍耐得下,抬腿一下,便将那扇向前房的门板哗喳一声,踢得飞起来,身子跟着蹿将进去,房中一男三女,同声都叫“哎呀!”齐保正翻身起来,喝问:“是谁?”“谁”字不曾喝出,陈广泰已手起刀落,连头带肩,劈倒在炕上,回手一刀,即将周金玉的粉头砍下。在陈广泰的意思,原没打算杀齐保正两个姨太太的,奈两个姨太太命里该和齐保正、周金玉死在一块,当时见陈广泰杀倒了二人,都吓得大声喊:“强盗杀死人了!”陈广泰被喊得气往上冲,不暇思索,也就一个给了一刀。杀死了四人之后,心里忽然转念道:我何不如此如此,出出胸中恶气,随即割下齐保正的半边脑袋和周金玉的脑袋,两绺头发做一个结纽了,提起来暗祝道:你们俩不要怨我,你们今世不能成夫妇,来生再作结发的夫妻吧。就死人身上的衣服,揩去了刀上鲜血,不敢停留,提头飞身上屋,径向县城奔来。抓着更夫,问明何载福的家,把一顾半人头,送到何家屋梁上挂了,回身到吕祖殿山后,寻到张燕宾窖的珠宝,并他自己的珠宝,做一个大包袱捆了,改了行装,星夜向湖南进发。
脱离了广东境,就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一路之上,绝没人知道他是一个大盗。陈广泰到长沙之后,便不似当日在福州、广州的狼狈情形了。他的仪表,本来并不丑陋,有了钱,自然会高车驷马,衣履鲜明。初到的时候,还不敢露出胨广泰的真姓名来,后来住了几个月,打听得广州官厅对于这桩案子。只雷厉风行的认真办了两个月,因到底没有证据能断定是陈广泰的凶手,张燕宾又不曾招一句口供,就自尽死了,只好仍提刘阿大等一班小偷儿,再三严讯陈广泰的行为。刘阿大一班人,倒有些天良,始终咬定陈广泰只教过他们的武艺,不但不曾帮同偷盗,并且连他们偷盗的行为,陈广泰都一点儿不知道。全赖这套口供,把悬赏缉拿陈广泰的案子,无形的和缓下来了。
清朝的法律,命、盗、奸、拐为四大案,办理本比较以外的案子认真。不过那时官场的习惯,在这个县官任上,出了这回大案件,这个县官因自己前程的关系,不由得不认真办理。这县官一调了任,下任的接手来办,就觉得是前任遗下来的案子,只要苦主追求不急,便成了照例的拖案。齐保正既没有亲生儿子,周金玉的母亲又不是有能力追求官府的人,林启瑞的翠镯已得物归故主,其余的东西就也不放在心中了。其中只有李御史,追的厉害些,然拖延几个月下来,又已有张燕宾死在牢里,明知再追也无用,不能不忍痛把这事放下。
大家一松懈,陈广泰自然在长沙心安理得无所顾忌了。他虽在广州,因收徒弟受了大累,然他并不因此灰心。听说湖南会武艺的很多,自己技痒起来,便想会会湖南的好手。在湖南略略负些儿时望的把式,会过了好几个,动手都不上三、四个回合,总是被陈广泰打跌了,于是就有人劝陈广泰,在长沙设厂,教些徒弟。陈广泰想起自己师傅教自己多传徒弟的话,遂真个设起厂来。只因打来打去,从不曾遇着一个对手,少年人气盛心雄,不由得就目空一切了。这日,正在兴高采烈的向一般看的人夸海口,不提防罗大鹤从人丛中跳了出来,将手里做小生意的篾篮往地下一掼,要和陈广泰见个高下。大凡练武艺的人,自己的能耐到了什么程度,看人的眼力必也得了什么程度。有本领的人,与有本领的人相遇,只须看得一举一动,听得三言两语,虽不能说看得如何明白,能断定工夫做到哪一步,然工夫深浅必能得着一个大概。
陈广泰一见罗大鹤从人丛中跳出来的身法,很和自己的师傅身法仿佛,就知道这人的本领,不是那些不中用的把式所可比拟,恐怕随便交手,万一有个差错,当众一干面子有些下不来,只得慎重将事,把罗大鹤请到里面,很客气的攀谈起来。陈广泰将自己的师傅因见了鹰与蛇相斗,悟出字门拳的历史,对罗大鹤说了。罗大鹤笑道:“原来如此。这事真巧极了,我前、昨两日,看了你的身手,心里就有些疑惑,怎么有几处竞和我相同呢?因思量我师傅手创这路八拳之后,除了我,不曾教过第二个徒弟,以为不过是偶于相同罢了,如今听你说出来历,你、我简直可说是一家的工夫呢!遂也将自己师傅手创八拳的来历,述了一遍给陈广泰听。二人就此成了好友。陈广泰自愿将已经收来的徒弟,让给罗大鹤教,自己却回江西原籍,另辟码头。陈广泰在江西,很干了几件有声有色的大事,至今江西武术界的老前辈,谈到”陈广泰“三个字,少有不知道的,并且谈起来。少有不眉飞色舞、津津乐道的,可以见当时的精彩了。后文自当一件一件的细写出来,暂时只得将他搁在一边。
再说罗大鹤,当时受了陈广泰移交的几个徒弟,从事教练。这日,罗大鹤在街上行走,打一家屠坊门口经过,那屠坊正在宰猪。只见一个身体十分肥胖的人,一只右手捉着猪耳朵,往杀猪凳上一搁,随用左手按在猪颈上,那猪躺在凳上,便只能张开口叫唤,不能动弹。胖子从容不迫的,右手从盆里拿起尖刀来,对准猪咽喉,一刀刺下,随手即抽了出来,刀上不见一点血迹。罗大鹤看了,暗暗纳罕,估量那胖子的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宰的这只肥猪,倒足有三百多斤。暗想:这胖子的实力,怕不有七、八百斤吗?更难得他手脚,也有这么轻快,我有心想收几个好徒弟,陈广泰移交给我的,虽不能说不好,然大都不过比平常入的体格天分略高一筹,将来的造诣,看得见的没什么了不得,若能象这个胖子的资格,教练起来岂不是事半功倍吗?但不知他肯不肯从我学习?我何不借着买肉,去和他攀谈一番。一面思量着,一面走上前去。
那胖子将猪杀死,即交给两个伙计模祥的汉子刨毛破肚,自己却去帐房里坐着。罗大鹤料想他必是老板,遂向他点了点头,叫声“老板”,说道:“我多久不曾尝过肉味了,想买两斤肉吃吃。不过我是一个穷人,难得有钱买肉吃,要请老板亲自动手,砍两斤精带肥,没有骨朵的,使得么?”胖子即立起身,笑容满面的答道:“使得,使得!”遂走到肉坊,提刀砍肉。罗大鹤问道:“请问老板贵姓大名?”胖子道:“我姓黄,叫长胜。”罗大鹤笑道:“我刚才看黄老板杀猪,有那么大的气力,又有那么快的手脚。莫不是罗大鹤师傅的徒弟么?”黄长胜道:“我不知道罗大鹤是什么人?我们做屠坊的,从来少有带徒弟的。并且长沙城里没第二个屠夫,能和我一样杀猪,也没听同行中有过什么罗大鹤!”
罗大鹤笑道:“黄老板弄错了。我说的罗大鹤不是屠夫,是一个上打东、西两广,下打南、北二京,没有敌手的好汉。他的徒弟,都是力大无穷、手脚极快。我以为黄老板若不是他的徒弟,如何会有这么大的气力和这么快的手脚?”黄长胜现出不快的脸色说道:“我倒不相信罗大鹤的徒弟,能和我一样杀猪。”罗大鹤道:“他的徒弟,岂但能和黄老板一样杀猪,他们杀牛都是这般杀法,杀猪算得什么!我曾看见罗大鹤自己动手,杀一只极大的肥猪,一条极大的水牛,还不用刀呢?”黄长胜问道:“不用刀,却用什么咧?”罗大鹤做着手势道:“就这么用手,对准猪咽喉戳进去,和用刀杀的一般无二。”
黄长胜掉头笑道:“岂有此理!牛怎么杀的呢?难道也和杀猪一样,用手对准牛咽喉,戳进去吗?”不知罗大鹤怎生回答,且俟第三十回再说。
近代侠义英雄传
第三十回
黄长胜杀猪惊好汉
罗大鹤奏技收门徒
话说罗大鹤见黄长胜问:“牛怎么杀?”晃了晃脑袋笑道:“他杀牛么,他杀牛与杀猪不同。人家杀牛,都得用绳索缚住牛蹄,将牛绊倒。罗大鹤杀牛,全不用费这些麻烦,只伸直五个手指,往牛肚子里一戳,随手就把牛的心花五脏抓了出来。牛禁不住痛,倒地喘几口气便死了”。
黄长胜摇头道:“哪有这样的事,我不相信!”罗大鹤道:“黄老板不相信,敢和我赌彩么?”黄长胜问道:“赌什么彩?怎样赌法?”罗大鹤道:“罗大鹤是我嫡亲老兄,如今住在小吴门罗家大屋。你不相信有这样的事,看赌什么彩,说妥了,我同你到罗家大屋去,要我老兄当面杀一条牛你看。”
黄长胜绝不踌躇的说道:“什么彩我都不赌。如果罗大鹤真能照你刚才说的杀死一条牛,我自愿赔一条牛的钱,并立时拜他为师。若是你说假话,应该怎么样?”罗大鹤道:“也照你的样,送一条牛的钱给你,也教他拜你为师。”黄长胜道:“好!大丈夫说了话,是没有翻悔的呢!”罗大鹤笑道:“谁翻侮,谁不算汉子。我此时回去,便对家见说明白,你明日上午,到罗家大屋来看便了。我有工夫就来接你,但怕我没工夫来,也没要紧。”黄长胜道:“你不来,怎么使得呢?我并不曾和令兄见过面。”罗大鹤不待他说完,连忙接口说道:“我来,我来!你在这里等着便了。”
原来罗大鹤本有从牛肚中抓心花五脏的能耐,所以敢和黄长胜赌彩。当下与黄长胜约定了,给了肉价,提了肉归家,顺路到卖牛肉的店里。租了一条大黄牛。湖南的风俗,或是发生了瘟疫,或是人口多病,六畜不安,多有租一条黄牛,到家里来杀了,祭奠土神的。每条黄牛的租价,不过七、八百文,至多一串钱。罗大鹤这次租牛,比寻常租牛祭土神的略有不同,因得在牛肚皮上戳一个窟窿,价饯比寻常也略贵点儿。
次日早饭后,罗大鹤在家里安排好了,走到黄长胜屠坊里来。黄长胜正在家中等候,罗大鹤道:“我已和家兄说明了,他教我来请老板去。我今天原约了朋友,有要紧的事,得出城去。只因昨天和黄老板约了,不能不抽空亲来一趟,就请同去吧!我领你和家兄见过面,当面把昨日赌彩的话说明了后,便不干我的事了,我还要出城去呢!”黄长胜点头道:“只要见了令兄的面,说明了昨日的话,你有事要出城,你尽管去好了。”
罗大鹤遂引黄长胜到罗家大屋,教黄长胜在客堂里坐了,说是去里面通报家兄,故意到里面走了一转,出来对黄长胜说道:“请等一会,家兄牵牛去了,一刻儿就会转来。”黄长胜信以为实,就坐着等候,罗大鹤陪坐了一会,做出不安的样子,自言自语的说道:“牵牛怎的去这么久呢?又不是有多远的路。”黄长胜倒安慰他道:“没要紧,便多等一会,又有何不可!”罗大鹤道:“黄老板不知道家兄的性格,实在疲缓的了不得,他身体的高矮肥瘦以及容貌,都和我差不多。我与他本来是双生子,就只性格完全与我两样。我的性子最急,今日约了朋友同出城,家兄不回来,我便不能去,此刻我朋友一定等得不耐烦了。我心里急得很,请黄老板在这里再坐坐,我去催家兄快回,好么?”黄长胜只得应好。
罗大鹤即高声叫:“周春庭!”一个后生应声而出。罗大鹤道:“你陪黄老板坐坐,我去找你师傅回来。”周春庭应着“是”,陪黄长胜坐了。罗大鹤出来,更换了一身衣服,到牛肉店牵了黄牛回来,进门便向黄长胜拱手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害黄老板等久了。舍弟因有事,出城去了,不能回来奉陪。他昨日和黄老板约的话,我已明白了。”黄长胜见了罗大鹤,心里暗暗惊疑道:分明是一个人,怎么说是兄弟,难道兄弟相貌相同,同到这么传神吗?但他心里虽这般疑惑,然罗大鹤向他拱手道歉,也只得立起身来,口里却不好怎生说法,只见周春庭在旁问道:“师傅在半路上,遇了二师叔吗?”罗大鹤摇头道:“哪里是半路上,我为这条劳什子牛,不知和那牛肉店里的老板说了多少话。你师叔若不去。恐怕此刻还没说妥呢!昨日你师叔从黄老板那里回来,将赌彩的话说给我听了之后,我就去租牛,很容易的说妥了。谁知我刚才去牵,那老板就变了卦了。他说租给我用刀杀可以,用手去牛肚里抓出心花五脏来,这牛死的太惨,他不忍心为多得这几百文钱,做这种惨事。我说左右是一死,有什么掺不惨,你们用刀将牛杀死之后。难道不破开牛肚皮,把心花五脏抓出来吗!那老板固执得什么似的,听凭如何说,总是不肯。我呕气不过。已打算不租他的了,刚待回来和黄老板商量,另买一条牛来,恰好你师叔来了。他的脾气,比我的大,听说那老板临时忽然变卦,只气得向那老板暴跳起来,说:”你不是三岁五岁的小孩子,昨日家兄来向你租牛的时候,并没把用手杀的话隐瞒,谁教你当时答应!你当时若不答应,偌大一个长沙城,怕租不着一条牛吗!如今事到临头,那由得你变卦。你几十岁的人当老板,说了的话不作数,还了得吗?‘可笑那老板,生成的贱骨朵,我好好的劝他,打种种譬喻给他听,他固执不通。你师叔是那么一顿忿骂,他倒害怕起来,服服帖帖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