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石

一诗两用,婚宦双成。
司农快婿,天子门生。
看官听说:前日宓妃抄着鸾箫的诗,恰好以寒梅自比,以红杏比新宠,而‘天宝当年’‘江妃此日’ 之句,更巧合宓妃身上,故遂感动天子。今祝生自抄自己的诗,其诗中‘羞随红杏’‘冲寒坠粉’等语,恰像比况那不附权贵、直言获罪诸臣,至于“二月飞霜”之句,又像自比含冤远窜的意思,故亦能使天子动容称叹,这都是暗合道妙。当日宪宗退入后宫,将祝生的诗付与宓妃观看,说道:“此诗寓意甚佳。”宓妃看到末二句,从容奏道:“即此末二语,亦有寓意。”宪宗道:“其意云何?”宓妃道:“前贺朝康之女在臣妾宫中时,曾说与祝凤举有婚姻之约。今凤举“梦忆南枝”之咏,亦追叹昔日贺女入宫,婚约几成梦幻耳。”宪宗闻奏,点头道:“原来如此。”便传旨钦赐状元祝凤举与大司农贺朝康女鸾箫择吉完婚,即给与封诰。
祝生受了恩命,亲到贺家拜请吉期。贺公出来接见,相对之际,忽忽不乐。原来贺公前遣家人往云州岳家迎接鸾箫,不知岳家已移居马邑,家人到云州城中寻问不出,只得回来禀复,此时贺公还出使岭南未归。今归来后,知女儿无处寻觅,故此十分愁闷。当下祝生见他不乐,怪问其故,贺公道:“其实大小女鸾箫不曾入宫,前入宫的是二小女。今大小女却没处寻觅,所以烦恼。”祝生道:“向来不闻有两位表妹。”贺公含糊应道:“原有两个小女。”祝生道:“大表妹向在何处,今却寻不见?”贺公道:“向避在奶公岳银匠家,今岳家不知移居何处,故急切难寻。”祝生猛省道:“我住阳年伯府中时,曾到岳银匠家去,窥见霓裳,原来小姐在彼,所以霓裳也随着在那里。”因即对贺公道:“小婿倒晓得那岳银匠现在马邑县,租着阳年伯的房屋居住。”贺公听了大喜,便差人星夜到马邑去迎接。又私对祝生道:“奉旨完婚的是二小女,从前纳聘的却是大小女,今两个小女合该都归贤婿。若论长幼之次,仍当以大小女为先。一候大小女接到,便一齐送过来成亲便了。”祝生欢喜称谢。回见父亲,具言其事,祝公亦大喜。
却说贺家仆人来到马邑,寻着了岳家。原来岳老夫妇一闻恩诏之后,便要将鸾箫送还贺府。不想岳老忽然患病,不能行动,所以迟迟。今病体既痊,正要起身,恰好贺家的人来接了。
当下贺家仆人见了岳老,问他为什移居马邑,岳老将尼姑净安诈害情由诉说了一遍,贺家仆人忿怒。此时恰遇祝调鹤新到云州任所,贺家仆人便到刺史衙中,将此事密禀与调鹤知道。调鹤随即差人飞拿净安到来,责以不守清规,倚势害人,拶了两拶,重打五十。追了度碟,给配厮役。发落既毕,写书附致祝生,又差人护送鸾箫赴京。鸾箫同了岳老夫妇来到京中,拜见父母,与霓裳叙姊妹之礼,各各悲喜交集。
到得吉日,祝家准备花灯鼓乐,迎娶二位小姐过门。祝生暗想道:“鸾箫、霓裳我都见过,只不曾认得二小姐,今夜又当识认一个美人了。”及至花烛之下,偷眼看时,只见上首坐的倒是霓裳,下首坐的倒是鸾箫,却不见什么二小姐,心中疑惑。又想道:“莫非二小姐面貌与霓裳相似,因她是赐婚的,故仍让她坐上首么?”及细看两旁媵嫁的几个侍女,却又并不见有霓裳在内。两位新人见他惊疑不定,各自微微冷笑。祝生猜想不出,等到合卺之后,侍婢先送祝生到大小姐房中,祝牛见了鸾箫,问道:“小姐可是鸾箫么?”鸾箫道:“然也。”祝生道:“小姐既是鸾箫,请问霓裳姐在哪里?”鸾箫笑道:“鸾箫也是我,霓裳也是我。”祝生道:“ 如何霓裳也是小姐?”鸾箫道:“我说来,郎君休笑话。”因把从前两番假扮的缘故仔细述了。 祝生道:“原来如此,今真的霓裳却在何处?”鸾箫道:“方才同坐的不是?”祝生道:“这说是二小姐。”鸾箫道:“我家原没什二小姐,因霓裳代我入宫,故叫她做二小姐。”祝生听了,大笑道:“我不惟今夜误认她是二小姐,前日还误认她是大小姐哩。”鸾箫道:“郎君前日何由见她?”祝生笑道:“岂特一见而已,还是许多妙处。”便把月下赠绡鲛的事说了,随即取出那幅绛鲛绡来与鸾箫看。鸾箫笑道:“原来她未入宫之前已先装做我了。”说罢,同着祝生走过霓裳房里来,笑问道:“这绛鲛绡是何人赠与祝郎的?”霓裳含羞微笑道:“因小姐扮做贱妾,故贱妾也扮做小姐,幸乞恕罪。”鸾箫道:“贤妹有代吾入宫之功,何罪之有?”祝生笑道:“前既代其乐,后不敢不代其忧,正欲将功折罪耳。”鸾箫道:“祝郎今夜当在妹子房里住。前番密约让你占先,今番赐婚一发该你居先了。”霓裳道:“卑不先尊,少不先长,小姐说哪里话?”便亲自再送祝生到鸾箫房里。是夕祝生先与鸾箫成鱼水之欢,至次夜方与霓裳再讲旧好。正是:
左珠右玉,东燕西莺。一个假绿衣,是新洞房春风初试;一个真青鸟,是旧天河秋夕重圆。一个邀游帝侧藐王公,使郎君羡侍儿有胆;一个感叹宫妃动天子,令夫婿服小姐多才。一点花心,先是小姐猜来,今被郎君采去;两番梅咏,既作登科张本,又为赐配先机。从前离别愁怀,正应着心字谜一篇闺怨;此后赞襄中馈,又合着梅子诗半比和羹。青时既见黄,酸中不带苦。溅牙溅齿,已邀檀口轻含;实七实三,勿叹倾筐未嫁。枝头连理,非复梦忆南枝欲断肠;帐底交欢,岂曰孤眠纸帐窥寒影。孰大孰小,花烛下当面九疑;忽假忽真,香阁中巧几千变。比翼鸟边添一翼,三生石上坐三人。
毕姻满月之后,霓裳仍复扮似鸾箫,入宫朝见宓妃谢恩。宓妃赐坐,霓裳辞谢不敢。宓妃道:“昔则侍姬,今为命妇,礼宜赐坐。”霓裳奏道:“臣妾名为命妇,实系侍姬,娘娘恕臣妾死罪,方敢奏知。”宓妃问其故,霓裳道:“臣妾实非贺鸾箫,乃鸾箫侍女霓裳也。前代鸾箫入宫,今日亦代鸾箫谢恩。”宓妃道:“卿以侍女而有义侠之风,一发可嘉。我当奏知圣上,特加褒奖。”霓裳拜谢而出。次日诏旨颁下,鸾箫、霓裳并封夫人。两个受封毕,然后再一齐入宫,同见宓妃谢恩。后来霓裳生一子,即尚宓妃所生公主,做了驸马。鸾箫亦生一子,早岁登科。祝生官至宰辅。鸾箫奉养岳老夫妇,终其天年。祝生又讨一副寿官冠带与岳老,以荣其身。贺公、祝公未几都告了致仕,悠悠林下,各臻上寿。祝调鹤在云州政声日着,韩愈、阳城辈交章称荐,官至节度。正是:
圣主褒忠悃,贤妃奖义风。
凤奴与鸾从,一样受王封。
看官听说:奴婢尽忠于主,即不幸而死,也喜得名标青史,何况天相吉人,身名俱泰。何苦不发好心,不行好事,致使天下指此辈为无情无义。故在下特说此回书,以动天下后世之为 〔回末总评〕
奴婢呼主人为衣食父母,则事主当如事亲。为人仆者为人臣,则事主当如事君。作者岂独为主仆起见,其亦借以讽天下之为臣为子者乎。至于文词之美,想路之奇,又勿谓是余技也。苟曰补天,天非顽石可补,须此文成五色,差堪补之。天下慧业文人,必能见赏此书。笔炼阁主人尚有新编传奇及评定古志藏于笥中,当并请其行世,以公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