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休妻

  又过了好多天,乾隆皇帝在宫中闷得有些乏味,便又微服出游,来到三姑娘处闲逛。了空也在那边。了缘却不便和乾隆皇帝见面,所以暂时避在别室。乾隆皇帝见着三姑娘和了空,笑问道:『你们怎么这样的迫不及待,甘心去做强盗,犯这种应砍脑袋的罪呢?』三姑娘道:『我们倘然不去做强盗,那么皇上便要犯杀妻的罪哩!所以宁可我们去做强盗,免得皇上去犯罪。这样的忠义,皇上不来奖赏,反来责怪我们吗?』乾隆皇帝听着,大笑道:『你可算得恃宠而骄中间最利害的人了!
  』三姑娘趁势跪倒尘埃,谢道:『皇上爱我们,真是无所不至,可见得天恩浩荡。但是我们既是深受恩宠,独有皇后却忍心把她不沾些雨露吗?皇上倘不把她安置个妥当位置,那一般宵小施起毒计来,皇后的性命终是难保,皇上也终不免杀妻的罪名,婢子们不能不为皇上担一分懮惧的。现在有千载一时的机会,皇上何不把皇后安置妥当,使得将来永无后虑,那纔是皇上恩所赐的哩!』乾隆皇帝听着,点头称是。三姑娘见乾隆皇帝已有念旧之心,便和了空去携了了缘出来相见。乾隆皇帝天良发现,便搀了了缘的手,安慰了一番。了缘却不说他话,只说:『但愿皇上修德自爱,使奴宽心纔好。』乾隆皇帝听了,到很体恤了缘的苦处,允许了缘即日迎归坤宁宫。了缘谢了道:『皇上恩典真有天般的大,奴当然很是欣幸。但自从皇上把奴放弃以来,奴的心肝,好似浮云野鹤,宫闱的礼节,好久没曾娴习。倘然脱了礼节,或是因此而获罪,虽是奴的自作之孽,但也决不是所以全皇上之恩。所以皇上果能原谅奴的愚衷,只望皇上指定一座观庵,使奴终此余年,奴便已感恩无穷的了。』
  乾隆皇帝听着,凄然的答允,立刻便取过笔墨,写了一道敕书,教了缘在扬州天宁寺主持,并且令地方宜随时供给粮食,派人保护。了缘有些际遇,便谢恩而退。乾隆皇帝当晚便在三姑娘处歇宿。到了天初放亮的时候,乾隆皇帝便自回宫不提。
  三姑娘等乾隆皇帝走了以后,便和了空了缘商量。三人商议妥当,了空便拿了乾隆皇帝的手敕,伴送了缘南下,三姑娘却仍在北京,这时乾隆皇帝又下一道诏书,命江南的督抚随时侍奉,于是天下的人统都知道了缘便是从前已废的皇后,现在住在扬州的,因此一般势利官绅,又是争先恐后的来趋奉了。
  二十五、信谗言暗施毒计
  话说了缘奉旨在扬州天宁寺主持,因为人家知道她是皇后出身,又是奉旨出家的,所以都来趋奉。了缘嫌着应接太繁,便在山林幽静的地方,另造了一所精舍,也不和人家来往,到也清闲自在。了空从此以来,一年中间,有时住在济南,有时住在扬州,也很潇洒,并且她靠着从前侍寝的关系和三姑娘的势力,交通宫禁,声势很是煊赫,一般御史老爷们吃饱了饭没事可做,便上疏请求捕治。乾隆皇帝见到这种奏疏,当然是置之不问,便把奏疏擦桌子似的擦去了。
  但玉妃知道了缘在扬州奉旨出家,都是了空的缘故,心中不觉大恼,便和她的心腹党羽商议报复的方法。内有一名党羽名唤阿帖榻,官居内大臣,乃是乾隆皇帝面前最亲近的一个红员。阿帖榻奉了玉妃的命令,便上前对乾隆皇帝说道:『那个尼姑了空,不僧不俗,挟了左道去惑人,其实左道惑人,其害犹小,但是传播皇上的罪恶,其罪那纔大哩。皇上以为了空能尽忠谒诚的,却不知道她专把废后和宫闱的秘事,逢人便道的乱谈乱说。奴才的意思,皇上何必因为爱了一个妇人,使得恶名远播呢!』乾隆皇帝听着,果然大恼。但是掉过念头一想,想起已经允许她们自由,倘然再去捕治,岂不惹外省督抚的笑话?乾隆皇帝向来作事,原是貌为尧舜心同桀纣,所以他又想起明做不如暗算,便密令地方官先去探访了空的踪迹,再暗地里派了几名力士,乘机把了空杀掉,想灭掉这种口。了空也是随时小心的人,这种消息,她便探听的明明白白,便去和三姑娘商量计策。三姑娘说道:『我所以不离北京一步,便是为了这个缘故。因为北京的地面,我的权力可以普及,万没有他们下手的地方。倘然出了这个范围,我便不能保了。』于是了空便住在三姑娘处,不敢出头露面,足足住了两年。
  了空闷得很是烦恼,几番想南下到扬州,去看一看了缘,都给三姑娘阻住,教她不要冒险。了空便只得留着。又隔了多时,三姑娘的母亲忽然死了,三姑娘想到南海去做道场,聚了一班关西大汉,做了护卫,防备的很是严密。了空趁此机会,想一同南下,三姑娘难以推却,只得允许。直到扬州,见过了缘,三姑娘请了缘同船往南海。了缘恐怕出去招摇,于自己很有不利,所以不愿同去。了空便接着说道:『当初我因为有奸人暗算,所以闷住三年,直到现在纔得南来。但是现在三姑娘有许多护卫,奸党也不敢怎样的,我们现在年已快老,倘再不到普院进香,再迟几年,恐怕都要朽木了,何不趁此一息尚存的时候,偕谒灵山,同参妙谛,机会不可失的哩。』了缘不得已,只得同去。
  三人渡过长江,宿在金山寺里。了缘恰巧有些小病,卧床未起,了空和三姑娘遍看金山寺的道场,现身说法了一回。道场完毕,了空因为受了些香烟的闷味,便搀了一名小尼姑,登妙高台上,观看长江的风景。正在顾盼自乐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巨无霞似的莽男子,直闯前来,眼光直注了空看着。了空也留心细看,知道这人是玉妃身边的一名宫监,曾在御船中见过的,心中吃了一惊,但想走避,哪里还来得及。那男子抽出一把尖刀,对准了空的胸脯刺去,了空吃着一刀,仗着她本身的气力,便反手去掐他臂膊。两人便拼做一团,站脚不住,都跌下台去。那台下便是长江,潮水卷来,都入波心了。小尼姑见这种情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忙得奔告三姑娘和许多尼姑知道。三姑娘领着尼姑们登台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影踪,只得叹息罢了。
  二十六、惨遭劫骨化灰烬
  话说三姑娘见了空给仇人卷入长江,尸体毫无,不觉大加恐慌,只得严加防备,并且想把了缘仍旧送到扬州,免得也遭暗算。但是恐怕了缘病中听得了空出了乱子,势必要受惊恐,所以秘着不说,见着了缘只说了空有了他事,大概隔几天再往扬州。了缘听着,怎能想到不测的事,便独自回扬州而去。三姑娘等了缘回去以后,便往普陀进香,住了半月兴景,不敢久住,便依路北上。路经扬州,了缘出来和三姑娘话别,却仍不见了空。了缘心中不免疑虑,三姑娘仍不直说。两人聚首了几天,三姑娘因为京城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料理妥当,所以便自起程回京。
  了缘见三姑娘去了,纔盘问小尼姑道:『了空究竟是怎样了?』小尼姑知道事已无可再秘,只得把了空遭人暗杀的事情说了出来,并且说道:『上回所以不说出真情,乃是三姑娘所嘱咐的现在她既回京,所以纔敢告知。』了缘听着,大惊道:『这定是玉妃派人来暗算的。唉!为了我竟害掉了她的生命,教我怎样的对得起她呢?况且朋友已死,我也义不独生了。』
  了缘经此刺激,从此以后,便奄然成病,病势一天重似一天。
  到后来,了缘自知病入膏肓,势已危殆,便挣起身子,写信去告诉三姑娘。信里面无非是些诀别的话,还想请三姑娘设法去对乾隆皇帝说知,千万恳求乾隆皇帝原谅她些,把她棺椁仍旧葬在陵园旁边,使得魂魄仍可依傍祖宗帝后。了缘一方面写信给三姑娘,一方面又去对扬州地方官说明,说是自己虽是负罪被废,但是皇上殊恩,终不敢忘,死后仍须先告朝廷,以尽寸心,致于应该怎样的殡葬,都听皇上的圣旨罢了。了缘嘱咐完毕,病势益发沉重,但是扬州地方官却不敢贸然便去奏知。
  这时三姑娘在京城内接到了缘的信,便不分昼夜的赶到扬州,恰巧了缘便在上一天死的。三姑娘便督令扬州的地方官用皇后的礼节去棺殓,地方官到了这时,纔去上疏报奏,请旨送梓官北上,这道奏疏送进北京,乾隆皇帝见了,虽然自己生平和皇后感情不好,究竟有些香火之情,到了死别的时候,怎不哀悼,所以便想用皇后的礼节去归葬陵园。怎奈冤家路狭,玉妃这时已补了正宫皇后的职位,听了这个消息,哪里肯容忍,遂在乾隆皇帝的面前说道:『把已经出家的尼姑,当做皇后看待,怎能昭示天下哩!』乾隆皇帝听着,果然改变了初心,下旨道:『彼既居外无发,不得以后礼祭葬,古今岂有无发之国母哉!应照僧尼葬法,火化灭迹!』这旨下后,扬州的地方官,果然把了缘从棺椁中间倒了出来,放起一把无情火,把了缘的尸身烧得肢烂身毁。究竟人体不比稻柴,放起火来一时也难烧干净,烧了半天,留下许多枯骨残肉。扬州的地方官把了缘余骨,草草地埋在寺后的塔下。地主官事情办妥,进表奏知,乾隆皇帝又下了一道密旨,教扬州的地方官把这事秘密着,千万不可说出来,倘然走漏风声,罪必不轻。看官们请想一想专制时代皇帝旨意,谁敢违忤,所以地方官都是缄口不敢言,一般小百姓们更是无从知道,大家都以为必是妖妇冒称宫人,纔用火葬灭迹,地不知道一生吃苦,死了还把尸身火掉的人,便是那位贤德的富察后哩!
  三姑娘眼看这种伤尽天良忍心害的事情,本想给富察后出口气,只因前清运气方盛,无从下手,便发愤出得关来,后遂不知所终,大概是流为剑侠一派的人了。乾隆皇帝后来传位太子,不到几年,也便死了,却不知道乾隆皇帝死了以后,见着富察后,可有什么面目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