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天下名山称第一,世间胜境此为尊。
普陀岩峰紫竹林,妙善深居办修行。
  妙善公主安登香山普陀岩紫竹林修道不提。再讲白雀寺千间寺庙被毁,五百尼姑无一逃生。
东狱菩萨烧掉一件袍,土地老爷胡须被烧焦。
灶老爷烧坏一件黑外套,佛老爷烧得没眉毛。
一众神明多恼怒,合奏一本上天曹。
  玉帝闻奏,拍案大怒。说:“妙庄王不仁,焚庙太虐,烧死五百尼僧则更残暴。你们挨烧掉几件袍套,胡须、眉毛有点焦斑,是小事一桩,应自劝自消,不要到我面前来闹。
你们到别处庙堂登一登,我要为五百尼僧把冤伸。”
玉帝说罢站起身,击磬三响召瘟神。
  瘟神名叫“一目五”,是专到凡间付灾降祸的瘟神。何谓“一目五”?乃因他们兄弟五人合一只眼睛,故称“一目五”瘟神。一目五应召叩见玉主问:“玉主召我何干?”“啊,凡间兴林国主妙庄王无道,杀女戮良,焚庙毁神,实属十恶不赦。因他阳寿未满,不可短其命而寿终,但除了死罪有活罪,可付他恶疮恶疾之灾,使之妙药难医,报应他焚僧毁庙之恶。
瘟神奉了玉主令,飘飘荡荡下凡尘。
  是夜二更敲过,三更交初,只听呼噜噜一阵寒风,瘟神对妙庄王寝宫里一攻,他与宝德皇后还在睡梦之中。“一目五”用凉汤一洒,妙庄王浑身发抖;用瘟扇一扇,毒气对他身上一钻;浑身顿发紫斑,像个流火毒丹。这遭,他身上寒痨痨,嘴里就发烧——
头疼如同乱砖砍,四肢无力少精神。
热来如临钢炭火,寒来犹如身卧冰。
遍体疼痛不得过,生死在那欠时辰。
  自古有言,有子代得父,有妻代得夫。妙庄王毛病沉重,自知清晨不得坐朝,遂吩咐宝德皇后明早代理坐朝,晓谕大臣们为他延医治病。
凤阁龙廷九重霄,千岁娘娘坐早朝。
  宝德皇后端坐金殿,吩咐东华门撞钟,西华门击鼓。文听钟声朝皇驾,武听鼓响拜明君。众朝臣一见,是千岁娘娘坐殿,一个个恭而敬之拜见:“千岁娘娘万福!”“众位爱卿,万岁今夜三更,陡得异症在身,不能临朝,故由我来与众位爱卿商议,速速设法为万岁治病。”刘钦、赵震是朝中左右大臣,听得万岁龙体失调,深感事情不小,随口奏道:“千岁娘娘,历来是百姓患病请乡医,州府官员请名医,天子生病召太医。
要得治好万岁病,召请太医进宫廷。”
  太医奉旨进宫,拜见宝德皇后:“千岁娘娘在上,微臣为万岁治病,须得亲近龙体作望、闻、问、切,方可对症下药,望娘娘赐准?”皇后说:“卿为太医,万岁之信臣,不必拘禁,可亲临其身细心诊脉。”太医来到妙庄王卧榻前,躬身贴近龙体,耳听妙庄王呼吸,眼观龙颜面色,三个指头对他左手脉脐上一搭,口中就曰:
左脉阳不阳来阴不阴,万岁身患千头疔。
  宝德皇后说:“你再看一看右脉呢。”太医手指对妙庄王右脉上一切,喊声不……太医官——
一个好字不曾喊得出,急得双目泪涟涟。
千岁哎,万岁他右脉浮不浮沉不沉,是瘟司付灾紧缠身。
若要治好这疑难症,小臣医术还欠三分。
皇后耳听这一声,止不住腮边泪纷纷。
  太医说:“千岁娘娘,你不必悲泪。小臣身负救死扶伤之责,万岁有病,当万难不辞,悉心为万岁处方抓药,试服三五七味,以观效应。”
  从此,宝德皇后衣不解带,食不离宫,朝夕侍奉汤药,均不见效。为此,宝德皇后就想了:我们枉为一国之君,身后无东宫太子,两个驸马终日夫妇饮酒作乐,不勤朝政,又不亲王身,三女妙善又不在人世,倘若万岁无救,这如何是好?妙庄王在呻吟中亦眼泪纷纷,说道:“梓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今日若非梓童,朕得此症有谁在我左右看顾?格么,太医既无良方可治,三女死又不能复生,你可宣刘钦、赵震进宫,叫他们代我张挂榜文,召集天下贤能,博采众长,为朕治病。”这下,妙庄王口谕,刘钦执笔。榜文曰:
诏谕天下众贤能,朕染痞疾紧缠身。
太医施药无效应,祈祷山川难回生。  
朕思天下之广大,总有经世奇才人。
无论儒医僧和道,三教九流江湖人。
只要医得孤家病,官上加官重封赠。
不提皇上挂榜文,再表香山一段情。
  却说妙善公主来到香山,清心涤虑,朝夕诵经,不觉紫竹林边的绿葱花已开谢九次,身添九载道功。山上群虎咬木衔石,为她搭屋遮盖;猿猴献果,鸾凤送花;祥云庆瑞,神钦鬼奉;玉帝已知妙善百炼丹成,永无生死之苦。此时,九华高山地藏王受玉帝之命,前来与香山土地相议:妙善一人到此修行,如今正果已成,大千世界,上至九霄,下至尘埃,凡有血气之灵,都由她掌管,但至九月十九日,须尊她登座,以济万民。香山土地遵命,于九月十九日,如期邀请各路诸圣登山,尊奉妙善登坐莲花,是日——
四海龙王乘浪涛,十殿阎君出三曹。
五岳圣君三官帝,上下八仙也来朝。
三十六员天罡将,七十二地煞太岁神。
风伯雨师雷公母,五显尊神也动身。
一齐来到香山上,尊奉妙善坐莲花。
  天神地煞,各个参拜妙善,尊奉她为人天普门教主。参拜完毕,地藏王见妙善身旁无人侍从,乃唤土地下山寻找善男信女,陪伴她修行。不多时辰,土地在山下唤得一童子来到。妙善问道:“你是何人从何处而来?”童子答曰:“弟子名唤善才,家居单邦,父母俱亡,六亲无靠,出家在大华修行未果,今闻娘娘道高德重,千百亿化,特来求娘娘超度。”妙善说:“只怕你心意不诚,半途而废。”善才说:“六亲无靠,自小修行,千里迢迢而来,实乃心诚至极,望娘娘洞察。”妙善说:“既如此,你且退出,暂居岩下,待我取得法戒文簿,再来度你。”回头乃唤土地曰:“你引众仙变化江洋大盗,明火执杖,杀上山来,我当逃身避难,试看这童子心地如何!”土地听命,引众仙变化一伙江洋大盗,蜂拥杀上山来——
只听阵阵喊杀声,满山松火怕煞人。
走兽惊慌四处奔,飞禽吓得各逃生。
妙善娘娘喊救命,跳入岩下万丈深。
善才见师父往山下跳,不顾生死紧相跟。
将身扑到悬崖下,师父连连叫几声。
  “师父,可怜你这修行之人,家无米罐,身无分文,何以惧怕这些草寇强盗!”妙善说:“我不怕它抢劫钱财,就怕它掳掠妇人,所以才往深谷里逃生。”善才没法,就求菩萨。喊声苍天哎——
“大香山上出强盗,晴天白日掳掠人。
我今才见师一面,师父就坠入这万丈坑。
人说一朝为师,终身为父,
我今救不得师父一条命,弟子修行靠何人。”
  妙善心想,善才倒是一片诚心,我今还没有剃度于他,就能舍身救我,实是可信可度!就说:“徒儿,心诚佛灵,不必为我担心,你且往下观看,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善才一看,乃是一具尸体。
  妙善说:“那是你的凡胎。”
归去兮,归去来,万丈深谷脱凡胎。
脱了凡胎换圣胎,陪伴师父坐莲台。
  一日,妙善娘娘睁开慧眼一看,见南海龙王的三太子化作一条鲤鱼出来游玩。他见水中子弟众多,自在遨游,好不欢乐!于是他随波逐浪,四处闯荡,不觉闯入渔人罗网,被渔夫捞起,拿到街上发卖。妙善娘娘眼看这三太子就要被人买去破肚刮鳞,断送性命,就打发善才化作买鱼之人,将它买上山来放生。三太子得救归海,回到龙宫,禀与老王,要谢妙善娘娘救命之恩。
  龙王闻言,感恩非浅。乃命太子取出夜明珠一颗,送与娘娘夜间照明诵经,以报答救命之恩。三太子有个女儿,是老龙王的孙女,她听到此事,就求老龙王说:“爷爷,孙女愿去代父谢恩,并跟娘娘修行学道,望爷爷恩准。”老龙王一想说:“孙女有皈依佛门之心,是我龙宫之大幸,善哉善哉,成全于你。”于是便取出水晶绢帕一块,珊瑚果盒一个,装上九龙吐焰明珠一颗,由龙女捧定,去献上娘娘。
  妙善受过明珠,叫龙女速速趁潮回去。龙女说:“小女不愿回宫,情愿在此皈依佛门,侍奉娘娘修行。”妙善道:“你是龙王之后,可知学道艰难,如何受得这般苦辛?”龙女说:“娘娘当初不也经千磨百难,出生入死修成,何况有娘娘模范在先,小女何不可学?望娘娘慈悲,收留弟子。”妙善道:“你既诚心,可拜善才为兄,自后兄妹相称,专心修身讲道,不可懈怠。”于是二人领娘娘法旨,一任救苦救难,替天行道。后人有偈曰:
为善天庭必降祥,作恶难得好收场。
终身只恨韶华短,出世才知道味长。
已入天堂轻地狱,既登佛国藐阎王。
善才龙女参禅定,大慈大悲救万方。
  一日,妙善娘娘双目惊跳,晓得有兆。随时用慧眼对下方一看,只见其父王重病在床,疼痛难受。又见兴林国皇城四门悬榜,诏谕百姓,求医为妙庄王治病。因此说道:“如今父王得病,十分狼狈,我今虽然道成,父母养育之恩亦当补报。他既张榜求医,我不免化作凡身到午门揭榜,进宫与父王看病,不是甚好?”妙善主意既定,对善才、龙女说:“你们二人,好好看护香火,我去西域一遭便回。”正是:
只因九载道功深,立时之间变凡僧。
  妙善化作一个年老和尚,头戴毗卢帽,身穿百衲衣,脚穿四耳鞋,腰挂盛药葫芦,来到午门,读完求医榜文,跃身就去揭榜。管门军校一把抓住问道:“你是哪方和尚,如此大胆,来揭皇榜?”和尚说:“贫僧祖传儒医,见皇上四门悬榜,方知万岁有病,特来揭榜与万岁看病,有烦大人向里通报!”门官对和尚上下打量一番说:“你是医生,祖传的儒医?既是儒医,应是清高儒雅之士,为何不做医生,却削发做和尚呢?我等不能轻信。况且万岁的毛病,经太医官诊治均不奏效,难道你倒有神道仙术?!”和尚说:“请大人们不必多疑,贫僧医道得异人传授,有起死回生之术,快去通报,不得有迟!”几个管榜军校私下议道:或许这和尚有缘,所言在理,我们快向丞相通报。
  少顷,刘钦传妙庄王旨意,宣和尚进宫。和尚见了皇后,深深一礼,一躬到底:“贫僧拜见皇后千岁,千千岁!”宝德皇后见和尚气宇昂轩,生相不凡,遂问:“高僧何处人士,皈依所在,行医多年?”
千岁呀,我自小学医又为僧,四海行医皈佛门。
只因万岁得异病,皇榜悬挂各州城。
为替君王消灾难,千里迢迢赶进京。
  宝德皇后将和尚引进妙庄王寝宫,和尚问:“千岁娘娘,我为万岁诊脉,是隔床用丝切脉,还是亲临龙体诊探?”宝德皇后想,前次太医亲临龙体切脉,诊得万岁是身染异症,妙药难医。这次僧医口气不小,自称医术高超,倒可试它一试,究竟是宝是草?就说:“师父,你隔床用丝切脉。”皇后叫两个宫女,用红绿丝线分左红右绿,系在妙庄王的脉脐上,引到和尚手中。和尚用三个指头对左手红线上一搭,喊声千岁呀——
左脉阳不阳来阴不阴,万岁可曾丧良心?
  和尚换一只手对妙庄王右脉的绿线上一搭,开口就曰:“千岁呀——
右脉是阴不阴来阳不阳,万岁可曾烧庙堂?”
  “大僧,万岁乃一国之主,万民之尊,万民之中有人尊他,也有人怨他。万民之心是弓要弓弯,箭要箭直,君王做事,岂能事事尽如人意?至于烧庙堂么,是统兵赵震去烧的,非万岁所为。”“千岁,自古说,冤有头债有主,烧庙堂万岁不下旨,赵震敢去领兵放火?这个账现在记到万岁头上,不为枉也!”“格么,你再看看万岁害的什么疮?”和尚收起丝线,走近龙床,到万岁身上一摸,周身五百个脓窝。“千岁娘娘,万岁烧死五百尼僧,身上害了五百个菠萝疮。”皇后不信。“僧人,我们朝夜不离万岁身旁,总不知他身上害了多少个疮,你才只用手一摸,就晓得这样详细?僧人哪——
欺诈皇上要问斩罪,株连九族罪难逃。”
  “千岁娘娘,你不要发火,加罪于我。不信么,你可用人数一数格,如是多一个或少一个,杀头处斩总是我。”宝德皇后叫两个宫女到妙庄王身上点数。横一数,竖一数,每人数到二百五。和尚说:“千岁娘娘,你可会算账,两个二百五合起来是多少?”宝德皇后心里话,生姜老的辣,吃饭小的滑,这老和尚行医倒有庙门经?就问:“师父,万岁这毛病可医得好?”千岁呀——
贫僧没得高妙手,不敢跨进午朝门。
  “师父,既是如此,万岁的毛病就仰赖你治了。”
在我在我总在我,千岁娘娘放宽心。
  “师父,要用哪些药,请你开方抓药。”
百样良药我随身带,独少药引却难寻。
  “师父,随它多难取的东西,别人家难找,我皇家不愁。你说说看,要用什么东西做药引?”
千岁呀,别的东西不能代,活人手眼各一双。
  妙庄王听得此话大发肝火:“和尚休得胡言,欺诳朕身,妖言惑人,活人手眼,如何可取?即使可取,朕亦于心不忍。梓童,快快与我将他驱走!”和尚听了,并不生气,反而“格格”冷笑一声:“万岁休要动怒,贫僧素来大慈大悲,替天行道,上救国君,下泽黎民,从不诡言吓人,欺诈苍生,望我主三思。”这时,宝德皇后惊惶不定,六神无主,只好叫和尚走出,暂到顺庆宫安息。是夜三更,妙庄王只见一道长唤他,说圣上身患此症,非普门高僧别无良医可治。他正大声向这道长问话,呓语却惊醒了宝德皇后。皇后惊醒,连声呼叫:“万岁,万岁,何处不适,高声喧闹。”
妙庄王惊醒南柯梦,一身冷汗湿衣襟。
  妙庄王说:“梓童,我适才做一大梦,梦见一道长指点,说我的毛病非普门高僧,别无良医可治,你看信也不信?“皇后说:“可信。不妨再唤出那个和尚试它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