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他在午朝门外望一望,通州山岭放毫光。
  大圣一阵仙风来到白云山上,依还端坐玲珑塔下诵经。观音在虚空叫道:“贤徒,你不去东海通州登山显圣,还在此作甚?”大圣说:“师父哎——
欲去通州显神灵,丢不下玲珑塔七层。”
  观音说:“你把它背了随身走嘛!”“师父,玲珑塔这么重,我怎背得动?”“噢,我来替你作法!”
大悲观音吹口风,玲珑宝塔变蒸笼。
徒弟你背它随身带,好到通州显神通。
  大悲观音一算,从白云山到通州要经过如皋地方的桑果河。桑果河河宽水急,河上没桥,大圣身背宝塔不能过河。于是就打发张班鲁班下凡在桑果河上造桥。桥才只造好,泗洲大圣来到。大圣站来桥头一看,桥虽高大,还怕经不住玲珑塔重压。就问:“木匠师父,这座桥可经得起我从上过?”“鬼和尚,不要说一个人,
千军万马总好走,何在乎你黄胖小僧人。”
  大圣说:“你且慢夸海口,让我跑过去再说”。大圣将左脚对桥上一踏,桥身响得吉吉呷呷。“哎呀,你身上的东西分量太重,不能上桥!”大圣退后两步,丢下两座蒸笼,用脚一蹬,四边生根,变成两座歇脚墩。
也是当年留古迹,歇脚墩流传到如今。
  大圣依还上桥。才只对上跑,桥身只是摇。张班、鲁班赶得哨,对河里一跳,用肩膀一人托住一个桥墩。大圣来到桥中间一顿,桥桩陷下去九寸。大圣问:“师父,是你的力大,还是我的法大?”鲁班说:“僧人师父,我的力也大,你的法也高。”
取名就叫力法桥,四十五里到如皋。
  鲁班仙师仔细一望:“哎呀,我还只当是一般僧人,哪晓他就是泗洲大圣。真是枉长一双铜铃眼,有眼无珠不认人!”急得用画匙对眼珠上一插,插瞎了自己一只眼睛。
从此闭上一只眼,独眼弹线到如今。
  大圣肩背玲珑塔,经过荒滩,走过草场,带看带跑,来到平潮。平湖对东奔,来到唐家村。大圣一看,唐家村有陈、马二姓的祖坟葬在一块活龙地上。陈家后代要出皇,马家后代要出帝,如果两家都出皇帝,两皇相争,江山必定大乱,百姓不得安宁。大圣就托梦给地方官开凿三十里河道,把活龙地改掉。哪晓活龙地土活的,白天开,晚上涨,天亮时分原复旧样,河港开不下去,大圣变作民夫来到河港工场说:“今晚收工的时候,我们把千百把钢锹插在河里过夜,不准老龙翻身!”哎,这一着还就灵哩。待到半夜子时刚过,初交三更,只听“咔嚓嚓”一声,老龙翻身,斩成十三段。后来——
三十里河口也开成,十三节龙灯到如今。
  三十里河口改造了活龙地。陈家不曾做到皇,出到一个陈都堂;马家不曾得天下,出到一个马探花。
  大圣来到海边,只见五座高山相连,屹立在他的面前。他想,我上哪座山呢?对左一望是马鞍山,向右一看是剑山,对前一望是军山,对后一望是黄泥山,还有一座无名山,前低后高,控江濒海,山峰奇秀,古木刺云,是一座好山。大圣肩背玲珑塔,直奔这无名山而去!他来到前山一看,见一老和尚在那诵经。这个和尚把箩样大的木鱼敲得剩个框框,斗大的锤子敲得剩个柄榔。大圣想,这老僧道功深哩!于是取出慧眼镜一照:啊,原来是个老狼精。他走上前去叫声:师父哎——
你在此山修道功,借块地方我暂安身。
  老狼对他一看,心上盘算:啊,是一个小秃,我等候几年才守到这块肥肉。就说:“前山不空,到后山去!”大圣跚跚步子向上跑,老狼就放声嚎。这一声大嚎,唤出了狼子狼孙一大淘,呲牙咧嘴,要吃大圣的肉。大圣随手掐根灵芝草,变作许多花花帽,一路抛散。小狼见了花花帽好玩哩,就去抢帽。拾起来对头上一戴,不小不大,每狼一个,还多一个。老狼赶来说:“多一个给我!”一群狼子狼孙头戴花花帽,个个舞呀跳,高兴得不得了。老狼问:“你要借多大的地方?”大圣说:“我只借片衫之地。”“什么片衫之地?”“喏,我身上披的袈裟大的地方。”老狼想,衣衫大的地方没多大,且借给他。说:“你拿衣衫摆下来划一块地给你。”大圣拎住袈裟一舞,城隍、土地帮他一箍——
全山箍得紧咕咕,还多一片衣小。
  大圣用禅杖一敲,狼子狼孙痛得不能直腰;大圣念动法华经,花花帽箍得狼子狼孙头上冒青筋。一个个喊:“真人哎,救命啊!”
高抬贵手饶性命,放我们回家见娘亲。
  大圣便问:“家在哪里,娘在何处?”老狼精用手一指:“喏,在山中间的树脚下。”大圣走去一看,只有碗口大的一穴洞。大圣说:“我不信,你们这么大的身块怎得进?”“不,我们能变小的。”“变给我看看!”这下,一个个打滚,驴子大变成犬儿大,犬儿大变成猫儿大,猫儿大变成松鼠大。“霍落霍落,”对洞里鱼贯而入。大圣又用禅杖往里揩,一个个对里直栽。老狼说,让我数一数,可有这么多!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个。嗯 ,总进来了。大圣说:“我也到你家去玩玩哩。”老狼想,在外弄不住你,吃不到你,进了我的家可以定心吃你的肉。于是就说:“真人,前面请!”大圣说:“你家的路我不熟,师父你前面请。”老狼放心大胆,领先而进。大圣待老狼进得洞去,将肩上剩下的五层玲珑塔放下来,对洞口上一顿,平平正正,洞门塞得密密层层。老狼对外一看,乌漆黑暗,喊声:不好了
我大狼占山数百春,未曾遇到对头人。
此番道门被堵塞,我千年道功化灰尘。
  这下,老狼在洞里求饶了:“真人,何时放我出去?”“容易的,等我在你狼山上断了烟火就放你出来的。”“那半夜间如果断了烟火也要放我出去了。”大圣说:“这要从我接受烟火的时候才能启算。”为此,留下偈文——
泗洲大圣最为尊,身镇狼山治乾坤。
金炉不断昼夜火,玉盏常明万载灯。
狼山不断香烛火,狼精不得出洞门。
  大圣收拾好狼精,安定了百姓,一心想把这山修成江东名山,于是就云游四海,医民治患,感动地方官宦,豪绅富士前来朝山进香,香火日益旺盛。山上只有玲珑塔五层,缺少禅寺让大圣定神入座,地方官又奏本进京,成宗皇帝发下缮银万两,大兴土木,建造前山门、钟鼓楼、大佛殿。从此满山楼台亭阁,画栋雕梁。
又造巍巍大雄殿,大圣入座受香烟。
  泗洲大圣仙登狼山显圣,名驰四海,百姓求子得子,求财得福,求医得消灾,求功名得俸禄,此话暂且不表。
  水魔妖精在东海水府将胡立、胡鬼两个孩儿抚养长大,想到要去通州报仇。她对丈夫巡海夜叉说:“当初我在通州北门受人敲敲笃笃,砧砧筑筑,这种凌辱之仇,我不能不报!
拿两个孩儿交与你,我到通州去找仇人。”
  巡海夜叉说:“妻呀,你别去了。自古道,冤家宜解莫宜结。到那里,如报仇不成,反倒惹火烧身,自找苦吃。若是去祸害百姓,被龙王爷知道,龙主也不容情,不如就在家安守本份吧!”水魔说:“你只知守份守份,不想雪仇洗恨,困在这水晶宫到何年何代超升!此番我去报仇得成,就在通州立庙显圣,若不成,回来——
搬动四海三江水,淹没通州一座城。”
  水魔妖精上岸,来到通州北门一棵银杏树下栖身,她昼没夜出,吓坏北门众多行人,寒寒热热病缠身。
仙丹妙药医不好,呜呼哀哉丧残生。
  这下,北门的老百姓闹起来了。说北门外面出妖怪,黑夜暗星鬼迷人。闹得家家户户未晚且将门户闭,日出才敢出外行。
得病人家哀哀哭,云集到狼山求真神。
  大圣菩萨用慧眼镜一照,哦,是水魔妖怪精上岸作吵,扰乱社稷。大圣他随即下山扮作乡间走方郎中,肩挑药担,手摇串铃,走街串村送医药,消灾祛病抚良民。
药到病除人心定,妙手回春显神灵。
  这时,韦驮天尊从通州上空经过,见到北门一棵白果树上杀气腾腾,妖雾弥漫,他定眼一看,是一妖怪附于树身。他抽身将降魔宝杵往下一鞭,
哗啦啦一个响雷阵,白果树打得碎纷纷。
  水魔妖精见势不妙,将身潜入东海水府与巡海夜叉合计,到龙宫里偷了一副水桶。这水桶是一件宝贝。叫——
小小水桶尺多高,五湖四海一担挑。
她要淹掉通州城,让大圣香火受不成。
  龙宫失了一副水桶,龙王知道不好,随手着虾兵蟹将寻找。说:“我这一副水桶是旱来放水,涝来收潮,能容三江水,五湖一担挑,哪个偷去必定要惹事!”一个甲鱼精跑来禀告:“龙王老爷,我见到水桶挨水魔娘娘担走了!”龙王掐指一算,晓得水魔妖精偷了上岸,去跟通州百姓作对!龙王立即晓谕狼山大圣,要他提防水魔上岸卖水。大圣随即着县主城隍,当方土地托梦给四城良民,叫大家小户要备足三天用水。三天以后有个女子挑水上街,百姓不能买她的水,如果买了她的水,全城老少要成淹死鬼。一个晓谕传得快,全城老少都当心。三天之后,真有一男身女相的女子挑水来啦:“卖水唷,卖水!”
东街叫到西街卖,南城叫到北城门。
肩膀担得酸酸疼,利市不发一分文。
  水魔妖精把水担对十字街口一歇,心上发急,说我这一担水没人要,只好对十字街上倒了!大圣随即将袈裟、御钵、禅杖带了随身,来到水魔妖精面前:“女子,这一担水可卖?”“卖!”“卖多少钱?”
要得生意成,我十成当八成。
早上要卖二十四,现在只要二十文。
  大圣问:“可愿把水挑送到我家里?”“送到哪里?”“我师父在狼山管香火,送到狼山上。”“不去、不去,狼山大圣与我是前世的冤家今世里对头,我不送去!”“那就送到西门可行?”“行,离这里有多远?”“不远,二三里路。”水魔妖精挑起水担跟着大圣后面跑。跑了二三里路就问:“可曾到啦?”“不曾呐,还有五六里哩!”水魔妖精听说还距五六里,知道是受骗了,就说:“不送了,把水倒给你!”大圣说:“不愿送,就倒给我吧!”大圣用袈裟对地上一摊,御钵对下一顿,平平正正。“女子,在你倒水之前,我是腌菜烧咸粥——有盐在前,倒漫出来我不怪你,倒泼出来我不饶你!”水魔想,你这小小钵子想装我江湖大海的水,不漫出来才怪哩!就说:“一言为定,决不倒泼出来!”水魔提起水桶往下倒,一桶倒到底,御钵还不曾够铺底。水魔一见不对,晓得遇上对手,连忙说赖话:“还有一桶不卖了!”“不卖呀?俗话说,说卖堂屋地,连夜拆不及,不卖也得卖!”这下两人扯住水桶争呀抢,溅出了一水点,
一个水点溅开花,西门冲起个白汤湖。
  大圣菩萨手脚哨,拎起水桶往湖里撂,立时长起一座氽氽庙。水魔妖见计失败,就耍胡赖,抽出扁担就打和尚。这下,水魔用扁担,大圣用禅杖,立时就开仗。水魔边打边退,大圣紧追不舍。众位,水魔不是打不过大圣败阵而退,她是想把大圣引到东海边,打他下海。大圣呢,要拦截她,不让她向东海逃跑。二者混打一场,胜负难分。大圣眼见快到北门离海边不远,晓得在岸上难以取胜,脱口就喊——
师父哎,通州百姓要遭难,你在灵山可知音。
  大悲观音肉跳心惊,知道大圣在通州遇敌,战不胜水魔妖精。随手带了善才、龙女来到通州北门,用手一指,在大圣与水魔交战的路旁设下三间茅屋。开一爿饺面店。善才上灶当烧煮,龙女店前任走堂,观音变作一位年老婆婆当管家。这时,水魔与大圣正打得起劲,杀到观音的面店门前。观音站在门口用手向大圣一招,大圣知道是师父来了,就放下水魔直奔面店而逃,水魔乘兴就对面店里追。大悲观音一把揪住水魔说:“女子,你可怕羞?”
自从盘古及到今,不曾见到女子打僧人。
  水魔说:“老婆婆,我与这个和尚素不相识,请婆婆不必多心。”观音说:“他是我的穷鬼外孙,你们既不相识,为何要两下撕打,想必是我外孙的不是?”“老婆婆,他既是你的外孙,我就告诉你听听,给我评个理!”她说:“我也是个穷女子,手上没钱用,挑水为营生,你外孙买了我的水不给钱,还把我的水桶甩掉,你说怪我还是怪他?!”观音说:“小姐哎,男子是盆火,女子是盆水,为女子的火气要放小点,我外孙有不是之处,老娘来赔你礼!”说着,就对里喊:“端一碗面来给这位小姐压压惊。”这碗细面是观音菩萨用鹦哥衔的铁索变的。善才在锅上束呀束,落呀落,盘上满满一碗。龙女连忙从灶上端出来说:“大嫂你不要客气,吃碗热面点点饥唷。”
一碗水面细柔柔,干子百页做浇头。
恐怕有点铁性气,又加酸醋和酱油。
  水魔妖精腹中饥,一碗面用筷上去几叉几绞,倒有半碗下肚了。连三想到嚼,一嚼“咔嚓”,“哎呀,你这面里怎有沙子的?”“嗯,新打磨子不曾刷,磨起面来石沙夹,今朝请你包涵点,下次请来吃好面。”水魔想,不管它好与丑,吃饱了再打!哪晓得水魔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是个直肚肠,鹦哥铁索又有垂劲,上头吃,铁索从肠里倒漏下来了。
  大圣连忙弯下腰去扯住铁索头,观音走过去帮收碗,从碗里抓住一个铁索扣——
两人齐往中间收,水魔妖精皱眉头。
观音回转南洋海,大圣拖她上通州。
  东街拖到西街,南街拖到北城,十字街上来经过,就像叫化子调活狲。
南来北往的人像看灯,还不曾见过和尚拖女人。
  大圣把她拖到城北门,手里拖得有点疼,对一口枯井台上一顿,水魔妖精以为是一口有水的活井,就想——
我水里长来水里生,得水就可转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