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兄弟二人往前行,白虎厅上化皇亲。
  大夫说:“我们到刘驸马家去,数目不要开小,如果问我们要多少,开口最少要化一吊;如果他肯出一吊,我们要他出一挂。”众位,当初的一吊是几钱?是一千个钱。一挂是多少?是十吊。总兵说:“如果他答应一吊一挂末,我们就要说,‘老爷,我们两个人,每人要一吊一挂’。这样,钱就多了。”
讲讲说说走得快,不觉来到驸马门。
  一到刘驸马家门口,弟兄两个用引磬木鱼一敲,对门里就喊:“三洲感应,护法韦陀天尊,斋僧布施,布施斋僧,斋斋出家道人,南无阿弥陀佛。”一阵顺风,这声音送到白虎厅上。刘驸马就问安童:“外面说底高三斗干面,腌菜塍塍,做点馄饨。可是这话?”“老爷,不是的。是两个道士在府门外面化缘。”“喔,是道士。安童,道士不能从正门进来,将耳廓门打开,叫他们从那里进。”安童把耳廓门一开:“道士先生,我家老爷叫你们进去!”大夫说:“可霉煞人。过去我们不管到哪家总从正门进去,驸马公架子倒不小,叫我们从廓门进去。”“哥哥,这叫人在矮檐下,谁敢不低头。就从廓门进去吧。”
弟兄上前来施礼,拜见驸马老大人。
  驸马一见就问了:“二位先生家住哪里,姓甚名谁?”金大夫上前一步,叫声:“驸马老爷!
若问我家家不远,不是无名少姓人。”
  “我们住本城北门金相府,父亲是当年文宰相,母亲是皇封正夫人。
我们二人职不轻,一大夫来一总兵。”
  刘驸马一听,用手一指:“你这大胆逆贼,自己丢官革职,正事不做,反而沽名钓誉,想发我的钱财。我晓得你们今朝一吊跑不掉。”“老爷,一吊不够。”驸马说:“一吊不够再加一挂。”“老爷,我们弟兄两个,每人要一吊一挂哩。”刘驸马说:“是的,就照你说的办。安童,替我拿根麻绳来!”
大夫吊个扳弓样,总兵吊成老鸦飞。
刘驸马一双势利眼,将大夫总兵当犬欺。
这叫人情薄如纸,金钱重如山。
为人一倒运,认钱不认亲。
  大夫说:“弟弟,我们今朝是人落陷阱铁落炉,还不晓得挨吊到何时?”总兵说:“我的喉咙比你大,我来呼救——皇亲刘驸马家吊杀人啊!刘驸马吊杀人啊!”一阵顺风,送进公主娘娘香房。公主娘娘问梅香:“梅香,东边哪家吊杀人?”梅香说:“公主,不是东家吊杀人,是两个化缘道士挨驸马爷吊在屋梁上。”公主想,驸马公怎这样待人无理?
打僧骂道多作孽,诽谤佛法罪不轻。
  公主说:“梅香,搀我下楼去看看。”公主娘娘跑去一看,两个道士连声口喊:“救命啊,驸马宫里吊杀人!”公主说:“安童,替我把两个道士放下来。”哪晓得两个狠心安童,用刀将麻绳一割,“叭嗒”一声,大夫和总兵从梁上朝下一脱,命总没得。公主倒是好心好意,叫声:“梅香,替我给点钱他们,请他们出去买顿饭吃。”弟兄两个一听,吓得没命。就说:“公主哎,不要请我们吃饭!
我铛铛明杖总不要,只要留我命残生。”
嘴里说话脚下走,快做逃灾躲难人。
  弟兄两个离开驸马宫已是鸟雀归窝的时候了。总兵说:“我们今夜不要回家。”
东灵寺里过一宿,等到明朝再定章程。
  弟兄两个仍旧来到东灵寺,找到两个拜凳,就对上一困。大夫就与总兵讲了:“弟弟,看来化缘不是件容易事,必定要学前人做点苦戏。”总兵说:“哥哥,你就是性急,这里八字还不曾见一撇,怎又想到做土基?”“不,兄弟,不是做土基,是做苦戏。”“底高叫苦戏?”“兄弟,你不曾见过?从前化缘的和尚、道士,先是善募,口念弥陀;后是苦募,穿腮、割耳,甚至也有剁手募化的。”“格么,我们也就剁手募化吧?”“兄弟,看来只有这样了。不过,哪里有刀呢?”
二人虽然说得轻,元阳却已听分清。
  元阳真人一想:我家两个哥哥是一片真心要剁手募化,若用凡间钢刀把手一剁,将来是接不起来的唷!他随手扯片柳叶,呵口仙气,变作柳叶钢刀一张,对东灵寺门口一撂,弟兄两个吓了一跳。大夫说:“兄弟你困里边来点,外面落刀了。”总兵说:“不是落刀,凡人不知仙人知,我们说要剁手没得刀,天上送刀来了。”大夫说:“你要剁哩,你先来呀。”总兵说:“是的,应该我先来。小时候穿衣末,我穿新的,你穿旧的;书房读书末,我用新书,你总用旧的。”大夫说:“兄弟,你不要说气话,我就先来。”大夫将刀拿在手,浑身只是抖——
针尖挑刺肉还疼,何况钢刀割自身。
  大夫打算动手了。总兵就对哥哥说:“你不要着慌,我们二人,一个剁左手,一个剁右手。你留住握笔的手,将来好写缘簿。”金大夫是文人,拿张刀准备对下剁,想想又不敢。元阳真人一想,哥哥他自肉割不深,还是让我暗中帮忙。只见大夫手指一揿,“咔嚓”一声,一只手剁下来了。鲜血像筛酒,跟手抓把香灰对创口上一按,权作止血灵丹。
也是当年留俗例,香灰止血到如今。
  金总兵问哥哥:“可有点疼呀?”大夫硬住头皮说:“还好哩,有点麻辣酥酥。”总兵是常常杀人的,手狠胆大,拿过刀咬紧牙齿,只听“咔嚓”一声,倒喊起来了:“啊依喂,哥哥你骗我的,人总痛煞得了。”“兄弟,我早先说痛,你怎肯剁?”总兵也抓把香灰一按,血就止下来了。耳听鸡鸣报晓,东天放毫。总兵说:“哥哥,天快亮了,我们要上街呀。这剁下来的手放哪里呢?”大夫说:“天井里有稻草哩,我们搓根稻草绳系起来,将它挂在颈项里,随身带上街。”“哥哥,早说要搓绳么,我们不会把绳搓好了再剁手?现在没得手怎样搓呢?”“不要愁,我们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二人合起来搓。”
弟兄两个忙搓绳,寅时动手卯时成。
辰时三刻就动身,街坊上募化有缘人。
卷七 捉拿驸马

问萧何,佛如何?黄金贵,值钱多。
昔有韩信问萧何,问他楚汉佛如何?
人人总说黄金贵,我看是欢乐值钱多。
  却说大夫、总兵在东灵寺剁手募化行苦计,忙了一夜,眼睛闭都不曾闭。抬头一望,东天发亮。
东天日出宝莲开,弟兄两个就上街。
  上街遇到哪个?木匠店的老板起身开门探闼,喊店里的客师:“你们这些师傅还不起身?乡下上街修牛头的人总到门口了。”店老板再仔细一望,啊依喂,这两个道士剁手募化修东灵寺的,鲜血淋淋,岂不伤心。“道人,你这双手挂在脖子里很吃力,我送一只木盘给你,既好让你们放铜钱,又好伏在这木盘上写缘簿。”总兵说:“哥哥,你帮他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木匠店老板发善心,将这木盘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手艺越做越精明,四方买主涌上门。
砧砧斫来斫斫砧,做出东西冠全城。
  弟兄两个肩背韦驮对前撑,前面募化有缘人。又遇到哪个?木行里的老板。“道人,你们募化修东灵寺么,吃这么大的痛苦!要三排五排木头到我家来放,不收你们分文,算是我来斋僧。”“哥哥,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木行老板发善心,成排木头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货色卖得干干净,账目算得笔笔清。
生意兴隆通四海,顺风顺水上南京。”
他们肩背韦驮站起身,再去募化有缘人。
  前面是砖瓦石灰行,老板也慷慨得很:“要多少砖瓦石灰,用船到我家来装,我不要你们付铜钱。”“哥哥,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砖瓦石灰行老板发善心,砖瓦石灰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砖瓦烧得四角方,石灰烧得白如霜。
引来千万买卖客,财源茂盛达三江。
他们肩背韦驮对前撑,米行老板也斋僧。
  “道人,修东灵寺开工到完工要吃多少米,用船到我家来装,我不要铜钱的。”“哥哥,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米行老板发善心,将雪白大米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柜台像个紫禁城,店先生是活财神。
乃积乃仓囤连囤,南城门堆到北城门。
肩背韦驮对前撑,油作里老板也斋僧。
  油作坊里的老板说:“道人你们剁手募化修东灵寺么,真是千诚意来万诚心,我也诚心诚意来斋僧。你们算一算,开工到完工木匠要吃多少油,到我家来挑,我不收你们的钱。”“哥哥,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油作坊老板发善心,成作的豆油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磨子口里出黄金,生铁榔头檀木柄。
油砧煞得紧又紧,一作出油廿八斤。
肩背韦驮朝前撑,水面店老板也斋僧。
  水面店老板看见这两个道人剁手募化,随口喊出了声:“啊喂,罪过哩!道人,修东灵寺要吃多少水面到我家来称,我不要你的钱。”“哥哥,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面店老板发善心,将龙须水面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磨子口里出黄金,箩具下面堆白银。 
头铺二铺擀面卖,三铺四铺做烧饼。
五铺六铺做汤饼,七铺八铺做酱饼。
九铺十铺没处吃,老板用它洗面筋。
锁面如同神仙手,跳面如同活财神。
切的切来称的称,面篮子活像舞龙灯。”
他们肩背韦驮对前撑,烧饼店老板也斋僧。
  “道人,修东灵寺要吃多少铙饼,到我家来搬,我也不要铜钱。”“哥哥,你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烧饼店老板发善心,烧饼馒头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个个馒头包白糖,只只烧饼葱花香。
蒸的蒸来煎的煎,买客涌到炉子边。
人头上面接烧饼,夹肘缝里收铜钱。”
肩背韦驮对前撑,豆腐店老板也斋僧。
  豆腐店老板一见:“啊依喂!昨天是个假道人,今朝是个真道人,剁手募化是真道功。道人,修东灵寺从开工到完工要吃多少豆腐百页?到我家来称,我也不要铜钱。”“哥哥,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豆腐店老板发善心,豆腐百页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珍珠进磨出银浆,点起花来像白玉霜。”
肩背韦驮对前撑,前面募化众考生。
  一班童生进城赶考,见两个道人剁手募化就说:“道人,我们有盘费银子,布施你重修东灵寺。”“哥哥,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赶考童子发善心,将盘费银子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考场上遇文曲星,宗师大人来照应。
榜文高挂城门口,不是秀才也举人。”
肩背韦驮对前撑,上学公子也斋僧。
  一班上学公子对两个道人说:“我们买书笔纸墨多到几个钱,也来布施修东灵寺。”“哥哥,上缘簿!我来帮他求忏悔。
上学公子发善心,省下铜钱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上学公子好记性,又伶俐来又聪明。
背诵诗书如流水,不用先生打手心。”
肩背韦驮对前撑,高楼上小姐也斋僧。
  高楼上小姐对下一望:“啊依喂,两个道人剁手募化,鲜血淋淋,岂不伤心。梅香,替我撂点钱下去。”梅香拿钱对下一撂,总兵说:“哥哥,天上落钱了。”抬头对绣楼一望,原来楼上小姐也斋僧。“哥哥,上缘簿!我也来替她求忏悔。
高楼小姐发善心,撂下铜钱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绣起龙来龙摆尾,绣出虎来虎翻身。
绣个姑娘要出嫁,壁虎子也赶来做媒人。”
肩背韦驮对前撑,前面募化种田人。
  乡下农民上街看见这两个道人剁手募化,也摸出钱来对木盘里一放。“哥哥,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种田老爹发善心,拿出铜钱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种田田出谷,养猪猪发禄。
“回头青”上秀小麦,“癞宝草”根长萝卜。
丝瓜不长筋,黄瓜不长钉。
豇豆长得像竹节鞭,茄子结得像油瓶。
种它一园扁白菜,一棵称称有七八斤。”
肩背韦驮对前撑,前面盲人也斋僧。
  弟兄两个遇到一个瞎子,用明杖在街上“秃、秃、秃”摸路跑。听说有两个道人剁手募化,也站下来说:“道人,我也有钱斋僧。”“哥哥,上缘簿!我来替他求忏悔。
盲人先生发善心, 也将铜钱斋道人。
布施重修东灵寺,韦驮菩萨有感应。
保佑你,‘报君子’一敲叮呀叮,穿街过巷来算命。
东家请你排八字,西家请你合婚姻。
修修来生做好事,眼睛睁得像晓星。”
三十六行我说不尽,略表几句散散心。
  再讲元阳老祖在八景宫跟师父说:“师父,我这遭可算圆满功德,合家都修心念佛。”“贤徒,你还有三件大事不曾做哩!一,要报你父母养育之恩,度他们脱胎换身;二,要替你两个哥哥在七天之内把手接起来,过时血脉凝固,医治无效;三,——
捉拿皇亲刘驸马,罚他独自造东灵。”
  “师父,要我做好这三件事,我就即刻临凡。”元阳老祖一变二变,变做小时候坐马房修道的模样,随身带了接骨丹——
仙风闪闪就动身,再到宾州来度善人。
  元阳多年不曾回家,连金老太师总不认得他,说道:“你这小道士,我家五载之前大做好事,斋僧布施的时候你不来,现在我家穷下来了,与你做一样个营生,你到我叫化子碗里分饭吃,我哪有钱来布施你呢?”“太师,你没得缘化把我不关事,你可认得我?”“唔,人倒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就是不认得你是哪方道人。”元阳说:“太师,你不认得我,我就少陪了。”元阳真人一去,太师就同夫人讲了:“夫人哪,才间这个小道士,走路的走相、说话的声音倒跟我家三儿差不多。”元阳真人一听,喜之不尽,随即来到太师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