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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江宝卷
老爷说:“夫人,你的心太狠。小姐嫁到相府六载,你总不接他们回门?”陆氏说:“老爷哎!
我本想接她回门转,又少支宾待客人。”
王乾说:“既是如此,我不回来则已,既已回家,一定要把婿女接回门才是道理。”随手吩咐安童备四道名帖。安童说:“接姑娘、姑爷用两道名帖就算客气了,为何要备四道?”“安童,你不晓得,我家这门亲是一倍亲来几倍亲。一道名帖到东门拜请熊总督;二道名帖到西门拜请桂翰林;三道名帖到相府拜请亲翁母;四道名帖把女婿、女儿接了转回门。”安童说:“老爷言之有理。”连夜备起四道名帖。老爷一早梳洗完毕。用过早膳,整整衣帽,备了两顶轿子,辞别陆氏夫人——
王老爷乘轿就动身,去接婿女骨肉亲。
路上行走来得快,祠山殿对过是城门。
老爷来到城门口,城里城外闹盈盈。
王老爷来到东门辰光虽早,上街的人竟也不少。挤如也,抑如也,推不走,轧不开。安童放声就喊:“让开,让开,让我家老爷上街。”旁边就有人说了:“啊依喂,吓煞人,大不了是个四品谢事太守,摆出这种排场来吓唬哪个?不要睬他。”老爷一看:“安童,抵不得我在广南,当方土地当方灵。这次回到老家,对乡亲故里要放客气点。长者叫伯伯,少者叫叔叔,和尚叫真人,道士叫先生。
嫁过的少妇叫贤嫂,高楼上小姐叫千金。”
这遭,安童忙向前,对街上的人打躬作揖,招呼不歇。大众一听,倒蛮开心。众人忙着让车子,顺担子,搬摊子,腾出一条路来让老爷轿子进城。
老爷轿子进东门,乌鸦在头上喊三声。
老爷进东门抬头一看,望见城墙上贴的金相府告示,随即吩咐安童住轿。安童把轿帘落平,老爷步出轿门,摸出二铜钱眼镜一戴,看看金相府出的底高告示?只见告示上写道:“当朝一品。”“唔,亲翁官高极品,口气不小哇!”“同缘钱氏。”“嗯,拿亲家母出来摆架子。”“终年所生三子。”“亲翁,你哪里还有三子?我有半子份哩,你只有两子半。”“长子习文。”“嗯,金家长子莫非科相啦?”“大夫接本。”“哦,还是个接本御史。”“次子习武。”“大概次子封了侯位?”“边关总兵。”“唉,还是总兵之职。”“三儿年轻。”“啊呀,我的小婿可能中了状元?我不曾带贺礼来呀!”“一不学文。”“倒是能够吃苦,跟他二哥习武。”“二不学武。”“作兴他的发财心重,走商贾之道。”“懒读诗书,吃素修道。”“……啊呀,小婿你年纪轻轻,不帮皇定国,为社稷出力,反替佛面增辉,这就奇了。”又往下看:“被父责打。”“打得有理,养儿不教,父之过也!”“关进马房。”“啊呀,这就错了!”
不是盗来不是贼,因何押进马房门。
“受刑不过,黑夜私盗库中金银,贿买安童,带妻逃……”
一个“走”字不曾念出声,急得头上汗淋淋。
老爷一想,不能有失官体,揩揩眼泪再往下看。“带妻逃走,不知去向。送信者赏银五百,送人者赏银一千。若藏匿金家儿、媳,一旦查出,满门抄斩……”
王乾将告示看完成,鞋尖蹬破两三针。
王乾说:“安童,替我打点烧酒来。”安童打来烧酒,王乾用酒对告示上一涂,就润潮涨糊;酒对告示上一喷,告示从墙上起身。叫安童细心点,从四角上对中间掀,整整端端不破边。王乾把告示折好,当个宝,对拜盒里一塞,打发安童将轿子抬了打转。安童说:“老爷接姑少爷还不曾进他门,怎又叫我们转回程?”老爷说声——
安童哎,我今轿子进东门,乌鸦在头上叫三声。
金家私杀儿媳妇,这件冤枉海能深。
俗话说:人来投亲,鸟来投林。
我女儿、女婿总不在,我到相府里会何人?
老爷乘轿回家转,一路啼哭泪纷纷。
王乾来到自家门前,陆氏夫人老远就喊:“老爷,可曾接到女儿女婿?”王乾不作声,走出轿门来到高厅。陆氏又问:“女儿、女婿怎没来的?”王乾说——
夫人哎,要知婿、女今何在,拜盒里面看分明。
陆氏打开拜盒,拿出告示从头看起,一直看到底。
一张告示看完成,哭死过去又还魂。
陆氏说:“老爷,你说我家婿、女还在不在世?”王乾说:“看那告示口气,十有八九是被金家杀害了。”陆氏一听,又放声大哭——
老爷呀!我的婿女死得苦,你要替他们把冤伸。
宾州城里告一状,伸不到冤枉不休兵。
王乾说:“夫人,金丞相官高职大,别说县里,就是州府衙门也告不动他。夫人哪!
到六部三司去告状,也等于告诉面糊盆。”
陆氏说:“我家婿女死得不明不白,伸不到冤就这样拉倒?”王乾说:“夫人!
要替婿女把冤伸,御状要告到午朝门。
只恨我官职还嫌小,不敢闯进帝王城。”
陆氏说:“就这样轻放他,我们不气死他金家脚丫里!”王乾一想:“罢、罢、罢!不提伸冤也就算了,提起伸冤,就要拼得一死。不然,人命不如畜生,下官还有日子过?夫人,叫安童搬块门板搁在高厅上。”安童搬来门板搁好。王老爷梳梳头,洗洗脸,整整衣冠,跑过去直笔笔对门板上一躺,叫声:“夫人,你替我头边点上一盏火,脚边点上一盏灯——
进京告状未知死来未知生,你望我面耳鼻舌根。
赢了今天是再生日,死了就算是周辰。”
陆氏说:“啊呀,老爷你还不曾进京,怎做出这不祥之事的?”“夫人,你要晓得,我官卑职小,动御状告金宝,就等于庶民告县官。如果万岁明察秋毫,依理而断,还能赢得金宝;倘若皇上徇情,包庇丞相,我就难有性命打转。所以,我今朝出门,生死难料!”
我拼一个五十六岁王太守,碰碰他当朝一品官。
陆氏说:“你进京我有几句话奉禀:
得收头处且收头,得饶人处且饶人。
话到嘴边留半句,理到七成让三分。
不要让天子审翻了案,我王家就无人把冤伸。”
老爷吩咐安童请来三代宗亲牌位,跪下灼化纸钱,告别祖灵。他一边化纸一边哭——
叫一声宗亲呀,你在则为人死则为魂。
我到皇城把状告,宗亲要做领头人。
又叫声金福和慈贞,你们阴灵跟我上皇城。
恐怕我在殿上“冤枉”二字喊不出,你们要照应我二三分。
白纸钱灼化蓬蓬飞,王老爷越哭越孤凄。
王乾别了祖,备了银子,上了轿子。陆氏送他动身。送到门口,陆氏说:“老爷哎——
我理当送你二三里,鞋尖足小步难行。”
老爷哭上阳关路,夫人哭回绣楼门。
老爷在路行,沿途莫稍停。
为了伸冤事,连夜赶进京。
在路行程数日整,赶到天子外罗城。
皇城景致无心看,要寻招商店堂门。
安童说:“老爷,外面辰光不早,我们肚子不饱,要寻个饭店才好。”
穿街过巷来得快,到了招商客店门。
安童对老爷说:“俗话讲:生处好赚钱,熟处好过年。老爷前年进京求官是歇在张都司饭店呱。那时你官运不丑,升到皇堂太守;这次进京告状,我看还是住宿在张家为好。”老爷答应。随手来到张家门口,恰逢堂倌出来拉生意。口中唱道——
可有伸冤理枉人,来到京都帝王城。
外面已经夜黄昏,歇宿我家店堂门。
状纸呈上金銮殿,打赢了官司转家门。
王老爷一听,喜之不尽。这叫来得早,遇得也巧,第一个吉兆讨得蛮好。就吩咐安童住轿,把铺盖行囊,搬进店堂。
流水簿子登过号,客堂里面暂安身。
张都司老板见客人一到,眉开眼笑,倒杯香茶双手奉上:“请问客官尊姓大名,家住何处?”老爷说:“店主,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广西宾州王乾。”“啊呀,原来是王老爷,久违了。王老爷,你那年进京科考是白面书生;前年进京求官的时候,胡须儿才露根;今朝见面看你额角上露筋, 想必在广南为百姓操尽了心!”王乾一听, 凄然下泪: “店主呀——
这次进京非别事,只为婿女把冤伸。”
张都司说:“王老爷,你且住下休息休息,这事么,须从长计议。”王乾吩咐安童拿出散碎银子,到街上买三尺六寸黄绫来写状子。安童对老爷说:“我们不要乱用钱,这场官司弄不好要拖好几年。写状子么,买张呈文格式纸就好了。”老爷说:“安童,你们不懂,对官府衙门里送的叫禀单,对金殿上奏的叫本章。写本章一定要用黄绫才好。朝中三百文官,二百武将,八大朝臣,九卿四相,大家总要看的。这遭,你一看,他一转,转到万岁手里就成破纸。状纸不好,皇上见恼,挨他撕掉,只好拉倒。”安童说:“既然如此,我即刻去买。”一歇辰光,安童把黄绫买进店堂,交与老爷。王老爷取出文房四宝,磨磨“大阁香”,笔头掭掭尖,想上大半天,状子草稿才成篇。安童说:“老爷,慢点誊正,先念给我们听听。道理说透点,证据摆足点,一字入公门,千斤拔不出。”“安童,你们懂底高?”“老爷,你为官虽好,在广南办案子也有时候弄错了呱!那时,小人不敢作声。”王老爷哈哈大笑。心想:“这倒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就说:“好的,我就念给你们听听:“具状人广西宾州极乐村人氏,姓王名乾,状告金宝私杀儿媳一案。罪臣王乾,同缘陆氏,终年所生一女,名唤慈贞,许配金丞相的三子金福为妻。太师亲口所准,将金福送进王门招婿为嗣,在则养老,死则殡葬,传接王门香烟后代。不料丞相倚官仗势,硬将小女娶过门庭。过门六载,不准婿女回转王门。罪臣蒙皇恩浩荡,升到广南为官六春,官任圆满,回归故里,迎接婿女不到,只见金府告示张贴四城,假言寻找儿媳,诬其私奔,实则谋杀已久,掩耳盗铃。金家杀其一子,尚有两子,而杀其一媳,便绝我王门九族宗嗣。伏乞圣天子作主,在要还人,死要还尸,埋入土中要还坟墓。或见其人,或见其尸,方可结案。”安童说:“老爷写得不丑,言短意达,着实好誊正了。”
王老爷提笔忙誊正,心里像插进万根针。
安童倒杯香茶,劝劝老爷:“不要着慌,誊写清爽。”
一张御状写完成,专等五鼓进朝门。
东天刚刚发白,王乾就来到午朝门外。这时正是皇上坐早朝。
王乾舍死忘生,歪歪斜斜爬上金銮殿,冤枉喊得不绝声。
众位呀,王乾告状运气丑,状子偏偏落在金宝长子接本御史的手。金大夫逢三、六、九日接本,那天正是初三日子。这天他接到四道本章。第一道是东台御史报旱荒;第二道是西台御史报水荒;第三道是罗大夫告宋大夫吞吃皇粮;第四道是王乾的状子。他不知道王乾告他的父亲。翻开来一看,上面写道:“广西宾州人氏。”心想:啊呀,是我同乡人。再看“姓王名乾。”啊呀,此人是我三弟的岳父。他不晓得我在京里做内京官,有什么事怎不与我讲讲?我不但能准,而且受本。再看他告何人?是金宝私杀儿媳一案。“不好了!
爹爹在家闯了祸,御状告到紫禁城。”
金大夫想:我要是尽了忠,就不得尽孝;尽了孝就不得尽忠。尽忠的话,我就要忠心耿耿将御状呈上殿前,我父亲就要吃人命官司;尽孝的话,我就要将状子抽掉,那王乾又要枉吃辛苦。
金大夫一时难转弯,横也难来竖也难。
金大夫想:我必须做到忠孝两全,暂时抽掉状子,回到自己朝房用轿子将三兄弟的岳父接过来,然后再将父亲接得来。
请六部大臣说场和,省得两个亲家动干戈。
金大夫随手把王乾的状子并并折折,对靴筒里一塞,用手一指:“王乾退后,午朝门外候批!”王乾心想:乖乖,还算运气好,不用坐罪。回转客店不提。再讲金大夫将那三道本章呈上龙案:“万岁,本章在此,请我主观看。”圣天子接过本章一看,第一道报旱荒千里,除六准四;第二道报水荒六县,除四准六;第三道报罗大夫告宋大夫吞吃皇粮。万岁说:“金爱卿,宋大夫可能有些账目不清,人家猜疑,你奉孤家旨意到六闸京口去整饬宋大夫的账目,速速毋迟!”金大夫谢主隆恩,到六闸京口查账去了,却忘记了王乾告他父亲一事。再讲王乾回转饭店等候批文。眼睛一眨,到了初八,立即启脚,来到午朝门口一看:东台报旱荒,除六准四;西台报水荒,除四准六;宋大夫吞吃皇粮,派钦差大臣去六闸京口算账。左望右望,没得对自己状子的批文。心想:啊呀,莫非下任官告任上官要压下期?一期是五天,王乾仍然回转客店等候。眼睛天天翻,指头天天扳,等到十三,又到午朝门张看,还是不见他的批文,就自言自语地说:“万岁,我川资带得不多,不要看我不化多少钱,经不起你拖几年。”没法,只好又回转客店。眼睛一眨,又到十八,王乾又到午朝门口去望,仍旧没有对他的批文,依还又回客店。王乾想想伤心,眼泪倒抛下来了。叫声:“万岁呀,自古有言——
求官不到还文章,告状不准还禀单。
御状呈进三期整,是凶是吉没下文。
恨不得爬上金銮殿,拼得不要命残生。”
王乾来到午朝门口看看,又没下文,就放声喊冤。这时,正逢吏部张天官退朝打转,经过午朝门口,听到有人喊冤,就吩咐脚夫住轿,问:“谁人拦轿喊冤?”众位,王乾虽是张天官的门生,倒有七年不曾见面了,也不晓得轿子里坐的哪位大官。随手上前叩头,叫声:“青天哎——
小人有件不平事,要请大人把冤伸。”
张天官问:“你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大人,下官家住广西宾州,姓王名乾。”“啊呀,他是我的得意门生。”便说:“王乾,抬头看我!”王乾叫声:“青天大人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