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刘员外为他留酒饭,高厅上面饮杯巡。
先生吃得醉醺醺,金家门上去说亲。
  庞老先生来到金府,“恭喜员外,贺喜院君。”帖子对灶头上香炉底下一压,一笔三天,家中太平,碗盏不坏。金连叫安童请了个瞽目先生,算过命,合个婚。瞽目先生说:“夫妻四合,婆媳三合,好用格。命里不要动响器,动了响器,子孙不旺。”
数数铜钱五十文,打发瞽目早动身。
  金连来到书房,说:“先生,瞽目说好用格。请你拨开通书,帮我望望几时日子好,好对节、过礼,择日完婚?”先生拨开通书一看,“哎呀,明朝到是周堂日子。”“他家可肯?”我去说说看!
先生一路来得快,刘府门到面前呈。
  先生一进门,“恭喜员外,贺喜院君,你家小姐命好哩,瞽目先生一合婚,好配格。你家亲翁,叫我来同你们商议。叫一说就成,一成就过门;如果不过门,就怕中间有拆婚人!瞽目先生说命里不好动响,动了响器,就没得子孙,所以只好唧唧同同。”刘员外说:“该打,女儿养干大,我嫁妆一概不曾办,怎对得起她?”“哎呀,他家底高没得?人家说:
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来衣。
穷富发财靠天命,哪在乎娘家陪东西?
清静轿子叫一顶,唧唧同同娶过门。
  刘小姐是个贤德之人,过门之后,一家和睦,孝敬公婆。
早起端水婆洗脸,夜上点灯送婆眠。
婆待媳妇当亲女,媳妇待婆当亲生。
夫妻二人如姊妹,争论没得半毫分。
  金本中完婚之后,还到书房读书。
本中读到十九岁,阎王关煞到来临。
阴司阎君查文簿,要勾本中赴幽冥。
  阎君出了勾魂牌票,差了天曹、地曹、水曹三位曹官,各骑善马一匹,到阳间勾取本中格真魂。
三位曹官朝前走,各骑善马就动身。
阴风惨惨来得快,槐荫树到面前呈。
  金本中命配没得家乡份,他配跌死这槐荫树下。三位曹官拿马对荒郊一丢,三人就对树下一困,等候金本中。下文再表本中,那天清清早起,觉得神思无力,来书房只是要打瞌睡。先生说:“本中,你怎不读书?”“先生呀!
我头晕眼花不好过,四肢无力少精神。”
  先生说:“本中,你没力,到高厅禀告你父母得知。”
本中来到高厅上,拜见父母二双亲。
  金连夫妇说:“本中,清清早上,不到书房读书是何道理?”“父母双亲,孩儿觉得四肢无力,精神不振,先生叫我禀告二位大人得知。”“哦!孩儿,你不要朝也苦读,夜也苦读,读成书痨病。此刻正当三月光景,桃红柳绿,百花争艳,百鸟齐鸣,你不如出门去游看,看看春景,荡散闷心,再家来读书也不迟!”金连忙叫安童到后槽备起银鬃白马一匹,鞍体备备好,草料喂喂饱,对门口旗杆上一扣,本中下厨房用点心,下绣房换衣襟。
下厨房,用点心,海咸河淡,
开箱笼,来脱换,乃服衣裳。

头戴逍遥八字巾,身穿鹦哥绿海青。
腰里束根銮丝带,粉底乌靴簇簇新。
本中身骑银鬃马,两个安童紧随身。
行一里来过一村,槐荫树到面前呈。
  本中骑在马上老远一看,“哎呀,安童,前面槐荫树下有三位客官,莫非远道而来,一路风尘辛苦,来堂安睡,我们不要惊醒他,拿马项中格响铃探下来,轻手轻脚走过去。”
一路行程不耽搁,南庄早到面前呈。
  南庄上有个庄房,本中连忙下马离鞍,到庄房里歇脚。抬头一望,看见三匹马来田里吃麦。哎呀,安童,格哪家马来田里糟蹋人家格庄稼?一马五口,三五就是十五口。何谓一马五口?嘴里吃,还有四脚踩!安童说:“小员外,格马莫非是那三位客官格,来张寡妇田里吃麦。”本中说,“你格奴才,你就好叫她张寡妇格?我们看见她还叫她张大婶,我父亲还叫她张大嫂哩!
下次你再叫张寡妇,三十皮鞭不容情。”
  安童一听,吓得魂不附体。“小员外,奴才该死,下次我见她叫张奶奶、张太太,请恕我无罪!”本中说:“安童,拿三匹马吆到我家田里去吃,我家田场多,不在乎。”安童一头跑,嘴里叽三咕四说:“我家也该穷!过歇老员外叫我们出来放马,到别人家田头边一丢,到自己田头边一收,吃得人家籽粒无收,寒冬腊月不得过年,卖把他老头子并丘。现在倒过来,马来人家田里吃,还吆到自己田里来,岂不该穷!”安童吆好了马,来到庄房,本中吩咐备起羊羔美酒,叫安童到槐荫树下拿三位客官请来吃酒。
安童听见这一声,哪敢耽搁片时辰?
  安童来到槐荫树下叫三位客官:“我家小员外有请,到南庄用过顺便酒饭!”三位客官一醒,听到本中有请,也不客气,跟了安童就行。
转弯抹角来得快,南庄早到面前呈。
  本中连忙把三位客官接到高厅,先是香茶,后用酒饭。本中说:“三位客官,今到寒舍,不成酒菜,请用之一饱。”地曹说:“肚子吃饱了,好动手啦。”天曹说:“过到不丑哩,怕你们肚子不得饱来!吃得人家饭和酒,怎好意思就动手?”“我们回去禀告阎君得知。”再表本中叫安童到库内取了三百两银子,说:“三位客官,这里一点小意思送把你们,每人一百两,一路上买点茶果点心。”三位曹官说:“不必客气,我们总有盘费!”
三位客官甩上马,辞别本中就动身。
阴风惨惨来得快,森罗宝殿面前呈。
  三位曹官奏与阎君得知,阎君又向玉主奏上一本。玉主吩咐南斗六星、北斗七星,钟鼓齐鸣,到延寿簿上再添阳寿十载。
十字头上加两横,二十九岁注命根。
天宫神明来添寿,凡人不知半毫分。
斋主家讲部延寿卷,也添阳寿十载春。
两班善人帮和佛,各人名下注长生。
  下文再表当今天子仁宗皇皇,大开南考,广取天下有才之人。
当今皇皇开大选,晓谕天下众书生。
今年不登龙虎榜,错过一时等三春。
一个雷阵天下响,个个总想跳龙门。
不表皇榜来张挂,再表本中姓金人。
  本中同先生一商议,先生说:“本中,根据你才学完全可以前去赴考,但要禀告父母,征得他们同意,方可前去。因为你就弟兄一个,要是考中了,为官受禄,一时难以照顾双亲。
自古尽忠难尽孝,怎能服侍二双亲?”
  本中来到高厅,“父母双亲在上,孩儿得知京都大开南选,欲要前去赴考,不知父母意下如何?”金连说:“孩儿,这是荣宗耀祖之事,为父决不阻拦于你,只是你去,各处总要当心。孩儿:
未到将晚先投宿,日高三丈再动身。
多年饭店少要宿,多年古庙少安身。
多年饭店出贼子,多年古庙有妖精。
看见少者莫谈话,看见老者问路程。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孩儿,
你到京中去赴考,尊敬宗师老大人。
题目一错要犯责,卷子一污坐牢门。
身边盘缠要带好,一路冷暖要当心。”
  “父母双亲,这些我总晓得,往常先生讲过多遍,你们来家自己保重。”
本中辞别双父母,又别妻子刘氏身。
银子带了八百两,两个安童紧随身。
朝行夜宿几天整,皇城早到面前呈。
  本中找到招商客店,歇宿下来,打发安童前去打听几时考期。
二月初九头场进,二月十三二场临。
二月十五三场毕,诸位才子跳龙门。
  当今天子开考,前来赴考格人多端不过,有三千多人。
只听得乒乒乓三个狼烟炮,个个书生进场门。
头门上面守得紧,二门上面不放松。
考场规矩多厉害,恐有坏人混进宫。
  三场已毕,卷子总交到宗师大人手里。宗师大人来三千篇文章中选三百,三百篇中间选三十,三十篇中间选三篇。这三篇文章难分高下,万岁焚起广南真香,点起通宵蜡烛,将三篇文章摆在六角金盘里,用御筷抄了三抄,拌了三拌。万岁对天祷告:“苍天菩萨,
寡人有福登天下,取出状元是忠臣。
寡人无福登天下,取出状元是奸臣。”
  万岁用御筷一拈,头一个是状元,第二个是榜眼,第三个是探花。
榜眼出在河南府,探花出在汴梁城。
状元不是别一个,就是本中姓金人。
  万岁一道圣旨把金本中召到金殿,朝皇见驾。
本中来到金銮殿,二十四拜见当今。
当今皇皇龙目看,御手相搀叫爱卿。
皇后提起三把领,三尺红纱披背心。
万岁赐他三杯酒,两朵金花插顶门。
尚方宝剑赐一把,游街三日看皇城。

白马紫金鞍,骑出万人观。
人问谁家子,读书中状元。

状元去游街,心中喜开怀。
家无读书子,状元哪里来?
状元看皇城,銮驾紧随身。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状元骑在马上看见一众考生未能考中,总来杠悲泪啼哭,说到罢了!
十年寒窗空吃苦,一场考举枉费心。
铜钱用了多多少,有何面目见双亲?
  本中坐在马上,众位年兄年弟:
劝你们不必哭号啕,枉到京都走一遭。
回家再把诗书读,哪怕龙门万丈高。
  本中游街三日,上殿交旨,廿四拜叩见当今天子。万岁说:“爱卿,你中了头名状元,理宜回家祭祖,寡人赐你半副銮驾随身。”本中说:“万岁,这就免了。
兵马留在帝王城,保护万岁坐龙廷。
兴师动众也不必,单身一人转家门。”
  万岁说:“金本中竟是忠臣。
今日回家去祭祖,有事召你入朝门。”
本中一路回家转,不分昼夜赶路程。
在路行程来得快,自己门到面前呈。

一子为官亲享福,满家眷属受皇恩。
三牲祭礼来祭祖,又到书房谢先生。
  再表金连员外说:“孩儿,你已得中头名状元,身有官职,我家家里还有多少陈纸约票不曾收到,这遭好叫安童出去催缴,还有哪个敢不把来!”本中说:“父亲,你把这些陈纸约票一概把我,我到衙门派两个公差,不比安童要起来哨!”哪晓本中拿到这些陈纸约票,叫安童捧到后花园中。
举起南方丙丁火,用火焚烧化灰尘。
四值功曹忙奏本,奏与玉主早知闻。
  玉主大帝吩咐南斗六星、北斗七星,钟鼓齐鸣,到延寿簿上再添十载阳寿。
二字上面加一横,三十九岁注命根。
天宫神明添阳寿,凡人不知半毫分。
斋主家讲部《延寿卷》,也添阳寿十载春。
两班善人来和佛,大家名下注长生。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晓夜行。
本中来到三十九,男花女花不曾生。
  父母说:“孩儿,你已三十九岁尚未生到男女,古之常言说,
君皇有难思良将,人到中年想子孙。
  本中呀,你寻个偏房,生到一子才好传宗接代。”本中说:“父母双亲,这件事要和刘氏商量才可定夺。”金连说:“哎呀,孩儿,你干大个官职,还要和她商议咧?你那是怕老婆!”“父母双亲不是这样说法!
父母说话真稀奇,叫我不要问贤妻。
娶到人家贤良女,敬重公婆二大人。
娶到人家不贤女,一家吵得不太平。”
  本中来到绣房,说:“小姐,我家父母见我你未生到男女,心中焦急,他叫我再寻个偏房好生男育女、传宗接代,你看如何?”
刘氏听见这一声,相公听我说原因。
我命可能没男女,不可断你家后代根。
寻个小姐比我贤,她做大来我做偏。
她点火,我装烟,她格床铺我来牵。
烧粥煮饭我去做,只要她生育接香烟。
状元听见这一声,心中欢喜八九分。
  本中说:“安童,你到东庄去请康卞二氏两个媒婆,叫她们前来有话相商。”安童把两位媒婆请到高厅,“见过状元大人,唤小人前来有何吩咐?”“呀,康卞二位,我想寻个偏房,果有哪里有对数格人?”康卞二氏说:“有啦!万花厅李仓官之女,年已二十有零,尚未许配,因为她父亲解粮进京,船仓不曾盖好,烂掉粮米二百余担,至今押在刑部牢中,家中就母女两个,苦守清贫,我们去说,她断然同意。”状元吩咐安童连忙备起酒菜款待二位媒婆。
康卞二氏急急奔,万花厅到面前呈。
  康卞二氏来到万花厅,李氏一见连忙迎接。“哎呀,二位奶奶,今朝到我寒门有何贵干?”“哦,我们来恭喜你格。”“呀,喜从何来?”“喏!金状元要寻个偏房,我们想你家有位小姐,如果配把他,状元大人只要到万岁面前奏上一本,李老爷就可释放回家,这是打灯笼火也寻不到格好事。”李氏说:“格么,我们家门户小,不晓状元大人可瞧得起。”“这总有我们。有句话,作兴一说就成,一成就过门,你要多少彩礼?”李氏说:“二位媒婆,你晓得格,我家也没底高陪,礼金二百两,衣裳四套,旧规礼套就不用说了。”
媒婆听见这一声,讨了庚帖就动身。
蚂蚁骨头没四两,鹞子翻身骨头轻。
  媒婆来到状元府上,“恭喜恭喜,”拿帖子对灶头上香炉底下一压。状元说:“二位媒婆,我过两天请瞽目合个婚,如果好用再请你们。”康卞二氏说:“状元大人,婚有底高合头?你状元是个文昌星,一正能祛百邪,就是有点推板,到你家也不关事,我们倒帮你拿彩礼总讲了格!”“要多少?”“不多不多。
礼金银子二百两,四套衣裳好装新。
旧规礼套随你办,一说就成娶过门。”
  “格么,我来看个良时好日,几时周堂?”媒婆说:“拣日不如撞日,明朝是个双日,就明朝。”第二天康卞二氏一早就到,状元吩咐安童到库房取了二百两银子,叫梅香打开箱笼取了四套衣裳,交与康卞二氏。
虎头牌儿用四对,飞虎旗儿用四双。
清道旗来前领路,盾牌合溜往前行。
旗伞执字朝前走,笙箫管笛闹盈盈。
红黑帽子人八个,板子托起两条痕。
高灯八碗前头走,信灯十二后头跟。
十二碗彩花灯前头走,额外一班褶裤灯。
金锣敲了哐哐响,放炮就像响雷阵。
绿呢轿子用一顶,硬牌掌扇两边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