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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亭林诗文集
○答毛锦衔
异姓为后见于史者,魏陈矫本刘氏子,出嗣舅氏,吴朱然本姓施,以姊子为朱后,惟此二人为贤,而贾谧之后充,则有莒人灭鄫之议矣。惟晋书有一事与君家相类,云吴朝周逸,博达古今,逸本左氏之子,为周氏所养。周氏自有子,时人有讥逸者,逸敷陈古事,卒不复本姓,学者咸谓为当。然亦未可引以为据,以经典别无可证也。
○与毛锦衔
比在关中,略仿横渠蓝田之意,以礼为教。夫子尝言:「博学于文,约之以礼。」而刘康公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然则君子之为学,将以修身,将以立命,舍礼其何由哉?吾之先元叹丞相在吴先主朝,以严见惮,先主每言:「顾公在坐,使人不乐。」吾见近来讲学之师,专以聚徒立帜为心,而其教不肃,故欲反其所为。卫诗言武公之德曰:「瑟兮僴兮,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倘有如阮籍之徒,猖狂妄行,而嫉礼法为仇雠者,则亦任之而已。忆昔万历庚申,吾年八岁,今年元旦作一对曰:「六十年前二圣升遐之岁,三千里外孤忠未死之人。」便中有字与吴门,可代为录此,与一二耆旧知心者观之,知此迂拙之叟犹在人间耳。一诗并附。
◇亭林余集◇
亭林先生余集序
附 亭林先生余集序
庙号议
庙讳御名议
书太虚山人象象谭后
三朝纪事阙文序
中宪大夫山西按察司副使寇公墓志铭
文林郎贵州道监察御史王君墓志铭
常熟陈君墓志铭
从叔父穆庵府君行状
先妣王硕人行状
与潘次耕札之一
与潘次耕札之二
与潘次耕札之三
与潘次耕札之四
与潘次耕札之五
与任钧衡
与陆桴亭札
●亭林先生余集序
予年十六时,应童子试,至昆山。仲兄自家省余,一日,偕出游于市,见抄本亭林集一帙,兄得而售之以授予。予阅其文,中多点窜,意先生所手定。以既刻本校之,其所佚者十余篇,盖编集时为门人所削者也。然先生生平忠孝大节,实具见于此,其不可以无传也。爰录而序之曰:文之至者必根于天性,古之人忠孝之实郁于中,磅■〈石薄〉 于外,明而为日月,怒而为雷霆,流而为江湖,其气充乎天地,故天地间气之所之,莫非其文之所著也。其有不容已于言者,于以自宣其忠孝之实,而其文亦遂与天地之气上下同流,亘古而不息。稽古唐、虞、三代、禹、皋陶、益、稷之谟,伊、周之训诰,大小雅正变之诗尚矣,下至屈原、贾生、刘子政、诸葛孔明、陆敬舆、刘去华、陈同甫、文宋瑞、郑所南诸公,其生平未尝求工于文,不过道其意所欲言而止。而后之人读其文,往往感愤流涕,不能自己,若生当其时而身其忧患者。盖忠孝之实无间于人人,唯此诸公能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而岂一人一世之事哉?亭林顾先生闲代通儒,有扶世立教之志,而生逢革命,无所发抒,孤忠磊磊,至老不渝。其所为文,至于家国存亡之际,慷慨伤怀,天性激发,以视屈原、贾生,未知其孰先而孰后也。先生尝受官唐王,时见于文,故编集者不能无隐避。然伏观明史,凡明臣之自靖于诸王者,皆大书而表之。我朝教忠之意,至深远矣。彼区区务为隐讳者,岂足以识大公之道,昭然为万古立臣子之大防也哉?昔所南心史沈古井中,垂三百年而复出于世,今先生没且百年,而斯文乃属于予,是殆有一偶然者。诗曰:「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吾侪亦勉而求尽乎忠孝之实,以副先生扶世立教之志,则先生之言虽不效于时,其有功于后世为何如也?乾隆三十八年,冬十月,长洲后学彭绍升序。
●附 亭林先生余集序
予年十六时,应童子试,至昆山。仲兄自家省余,一日偕出游于市,见抄本亭林集一帙,兄售而得之以授予。予阅其文,中多点窜,意先生所手定,以既刻本校之,其九篇所失不著录,盖编集时为门人所削去者也。然先生生平忠孝大节,实具见于此,其不可以无传也。已而又从吴江故家得手帖五通,并录而序之曰:文之至者必根于天性,古之人全忠孝之实,以成其身,外感于所遇,以成其行,明而为日月,怒而为雷霆,流而为江湖,其气充乎天地,故天地间气之所云,即莫非其文之所著也。其有不容已于言以宣其忠孝,而其文亦遂与天地之气上下同流,亘古今不息。稽古唐、虞、三代、禹、皋陶、益、稷之谟,伊、周之训诰,大小雅正变之诗尚矣,下此屈原、贾生、刘子政、诸葛孔明、陆敬舆、刘去华、陈同甫、文宋瑞、郑所南诸公,其生平未必其工于言,不过道其意中所欲言。而后之人读其文,往往感愤流涕,不能自己,若生当其时而身其忧患者。盖忠孝之实无间于人人,诸公第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而岂一人一世之事哉!亭林顾先生间代通儒,有扶世立教之志,而生逢革命,无所发抒,孤忠磊磊,至老不渝。其所为文,至于家国存亡之际,慷慨伤怀,或扬声哀号,或幽忧饮泣,以视屈原、贾生诸公时遇不同,同一天性激发而已矣。先生尝受官唐王,时见于文,故编集者不能无隐避。然伏观明史,凡明臣之自靖于诸王者,皆大书而表之。我朝教忠之意,至深远矣。彼区区务为隐讳者,岂足以识大公至正之道,烝民共秉之性,昭万古臣子之坊,而缪执为一人一世之私也,不少固矣乎?传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又曰:「人之欲善,谁不如我。」则是十余篇书不患其不传,是十余篇者传而后先生扶世立教之志,得大鬯而无憾。言虽不获效于时,其有功于后世为何如也。乾隆三十八年,冬十月,彭绍升序。
亭林余集
○庙号议
臣闻之礼曰:「祖有功而宗有德。」昔在商时,贤圣之君六七作而称宗者三:太宗、中宗、高宗而已。汉室之兴,文曰太宗,武曰世宗,宣曰中宗,惠、景、昭三帝皆不称宗,是知帝以系君人之统,宗以表前人之德,是以帝祧而宗不祧,此仁之至,义之尽也。本朝循唐宋之制,二祖以下列圣无不称宗,若建文君及景皇帝皆履帝位而不终,故宪宗之追谥郕戾王也,曰恭仁康定景皇帝。夫称帝以致其仁,不称宗以致其义,万世之下,无可复议者矣。惟建文君未追谥,二百年以来臣子之情有遗恫焉,而南渡之初,乃追上建文君谥曰嗣天章道诚懿渊恭觐文扬武克仁笃孝让皇帝,庙号惠宗:追上景皇帝谥曰: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孝景皇帝,庙号代宗。夫代宗二字,惟唐有之。唐讳世,改世曰代,代宗即世宗也。本朝既有世宗,而复号代宗可乎?惠宗二字,元人之所以号其末帝者也。加之建文君,似亦未协。臣请勅廷臣会议:景皇帝宜从成化之谥,建文君可别上尊谥,而皆不必称宗。若以除去尊号为嫌,则古之人有行之者矣。汉王莽上元帝庙号曰高宗,成帝庙号统宗,平帝庙号元宗,建武中皆去之。后汉和帝庙号穆宗,安帝庙号恭宗,顺帝庙号敬宗,桓帝庙号威宗。初平元年,有司奏:「四帝无功德,不宜称宗,请除尊号。」制曰:「可。」唐高宗太子弘追谥孝敬皇帝,庙号义宗。开元六年有司上言:「准礼不合称宗。」于是停义宗之号,当时之人未有非之者也。又按唐书,德宗初立,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壸,始增祖宗之谥。玄宗末,奸臣窃命,列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盖称其至者故也。故谥多不为褎,少不为贬。今列圣谥号太广,有踰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孝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独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史家之言亦以真卿为是。今若裁二帝之称宗,以致严于二祖列宗,此则酌文质之中,而体亲亲之杀者也,亦何嫌乎?臣又按大明会典 【 自注:引会典有阙。盖自正统七年十月,太皇太后张氏崩,上尊谥曰诚孝恭肃明德宏仁顺天启圣太皇太后,后遂因之。此杨士奇、胡濙诸臣不学之故也。】 及世宗实录:成化二十三年,孝宗即位,追上母妃纪氏尊谥曰孝穆慈惠恭恪庄僖崇天承圣皇太后;弘治十七年,上圣慈仁寿太皇太后周氏尊谥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成圣太皇太后;嘉靖二年,追上寿安皇太后邵氏尊谥曰孝惠康肃温仁懿顺协天佑圣皇太后,七年复追称太皇太后。十五年,上谕夏言以皇太后、太皇太后乃生时尊称,似当更定。东阁集议上言:「孝肃太皇太后请止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成圣皇后,不用睿字,孝穆皇太后止称孝穆慈惠恭恪庄僖崇天承圣皇后,孝惠太皇太后止称孝惠康肃温仁懿顺协天佑圣皇后,俱不用纯字。则嫡庶之称可别,夫妇之分无嫌,尊亲之道兼尽。」上从之。此则皇太后、太皇太后之称,第致尊于生事之时,而不加之升祔之后,可以垂法于后世矣。南渡之初,尊皇妣某氏曰孝诚端惠慈顺贞穆皇太后,皇祖妣郑氏曰孝宁温穆庄惠慈懿宪天裕圣太皇太后,当日礼臣亦未稽之于会典也。臣考唐书后妃传,顺宗庄宪皇后王氏崩,初称谥曰庄宪皇太后,礼仪使郑絪议:「秦、汉以来,天子之后称皇后,母称皇太后,祖母称太皇太后,崩亦如之。加『太』者,所以别尊称也。若谥册入陵,神主入庙,即当除去『太』字。开元六年,太常奏昭成皇太后谥号曰:『入庙称后,义系于夫;在朝称太后,义系于子。』此载诸史册,垂之不刊」者也。宋史礼院亦言:「太者生事之礼,不当施于宗庙。」而通鉴梁豫章王栋即位,追尊其祖母金华敬妃为敬太皇太后。胡三省注亦以为非。又考宋臣吕祖谦读诗记曰:「挚仲氏任,系其夫而言也,太任,系其子而言也。」稽之故事,合之经义,太之一字实不可通,所当循嘉靖十五年之例,一体改正者也。臣又恭读烈皇帝尊号有揆文奋武四字,按书禹贡:「五百里绥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奋武卫。」孔安国传曰:「揆,度也。度王者文教而行之,三百里皆同。」又曰:「文教外之二百里奋武卫,天子所以安。」蔡沈传曰:「绥服内取王城千里,外取荒服千里,介于内外之间,故以内三百里揆文教,外二百里奋武卫。」文义甚明,用之尊谥,实所未安。臣闻当日南京新立,邦礼繁多,礼部尚书顾锡畴素不考古,一切谥号悉听其门人谢复元撰定,以不学之宗伯,任委巷之小夫,逞其胸臆,目无旁人,以至谥册一颁,天下用为讥笑。今当圣明御极之日,可不亟为更定乎?记曰:「非天子不议礼。」孟子曰:「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定一代尊亲之制,以告宗庙,以垂子孙,事如有待,臣不胜惓惓。谨议。
○庙讳御名议
臣闻讳名之礼,始自周人。然记曰:「既卒哭,宰夫执木铎以命于宫曰:舍故而讳新。」不于其生也。又曰:「二名不偏讳,诗书不讳,庙中不讳,临文不讳。」讳者所以为恭,不讳者所以为信,此圣人之法,传之万世而不易者也。自汉以下,人君之讳乃至不胜其繁,而本朝之制则有不然者。伏读大明会典:凡进表笺及一应文字,遇有御名庙讳,合依古二名不偏讳,嫌名不讳,写字之际,不必缺其点画;惟二字相连,必须回避。又大明律一款:「凡上书奏事误犯御名及庙讳者,杖八十;余文书误犯者,笞四十;若为名字触犯者,杖一百;其所犯御名及庙讳声音相似,字样各别,及有二字止犯一字者,皆不坐罪。」此本朝之制所以远轶汉唐而上同周礼者也。古之讳也以敬,今之讳也以文;以敬则少而不为简,以文则讳日多而敬日衰。故太祖高皇帝之制讳,稍阔略于其文,乃所以责臣子之敬也。崇祯以后,诚薄而文繁,于是有徧讳二名,假借别字。臣窃以祖制求之,其可议者有五:夫君前臣名,父前子名,天下之通义也。春秋书:「桓公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同,庄公名也。不讳者,君前父前之义也。书顾命:「逆元子钊于南门之内。」钊,康王名也。不讳者,君前父前之义也。国史为一代之书,不载帝讳,何以传信后世?臣请依历朝实录之例,于列圣建立之初,大书曰立皇子某为皇太子,曰立皇子某为某王。并直书御名,不必减去点画,以合君前父前之义。此后除郊庙祝文外,并不再见御名,以尽臣子讳君之礼,此所当议者一也。御名下一字,惟皇帝用之;上一字,则皇帝与诸王宗室之所同也。历朝实录并不讳上一字,如汉王高煦之类并从直书,亦不减去点画。今则以常为尝,由为繇,将欲广讳名之义,而不知擅改赐名,变乱玉牒,反为臣子之大罪。再考庙讳上一字,如以太祖之讳而避之,则列圣之称元年,其可改乎?如以仁宗之讳而避之,则庙号之称高皇帝,其可改乎?又如孝洁肃皇后谥号有翊圣字,神宗之世何以不改乎?又考历科试录命题,如宪宗朝成化七年山东乡试:「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一节;十六年山西乡试:「孔子有见行可之仕」一节;武宗世宗朝则正德二年河南乡试:「博厚所以载物也」二句;嘉靖七年福建乡试,十七年会试,并「博厚所以载物也」一节;十六年顺天乡试:「天地之道博也厚也」一节;二十二年应天乡试:「今夫天」二段中有广厚字;二十八年浙江乡试:「博厚配地」一节;三十一年四川乡试:「博厚所以载物也」二节;四十年顺天乡试:「久则征」四句中有二博厚字;熹宗朝则天启元年四川乡试:「民可使由之」,皆不避御名上一字。又如宪宗成化十三年应天乡试:「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一章;武宗正德十一年福建山西乡试,并「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皆不避御名下一字。请依祖制:诗书史传之文凡二字不相连者,并许直书,自所作文避下字不避上字,此所当议者二也。天下卫、府、州、县之名,同于庙讳者甚多。臣考英宗朝不改镇海、镇江、镇沅、镇远卫府等名;宪宗朝不改深州、深泽等名;武宗朝不改日照县;至万历三年始改钧州为禹州;崇祯某年改洛阳、洛南、洛平等县俱作雒。一则别赐新名,一则古字通用,并为合理。若圣安皇帝讳本从山,而松字自是韩宪王讳,乃一切改之,又不知古字有■〈沿,木代氵〉■〈穴上呆下〉可通,松江之本作淞,而并改嵩字,文疏义舛。臣考周厉王名胡,不改胡国,秦庄襄王名楚,改楚为荆,岂周人之尊其君,反不若秦人哉?本朝讳制阔略,正同周人,一洗嬴秦以来之陋。一切地名除禹州、雒阳、雒南、雒平外,合并仍旧,此所当议者三也。又人名犯庙讳者:方国珍犯仁祖庙讳,刘基犯宣宗庙讳,邓镇犯英宗庙讳,胡深、寇深犯宪宗庙讳,魏校犯熹宗庙讳,此类尚多,考之实录,并从直书。夫以臣子之名上同君父,虽一先一后,本自无妨;而大书屡书,恐亦未便。记曰:「与君之讳同,则称字。」请依沈约宋书例,于本传首曰:名某字某,名犯某宗庙讳,以字行。而传中并称其字。然臣又考元史修于洪武二年,中有卜天璋传,竟直书不减点画,此则圣祖之时已定不讳二名之义,此所当议者四也。康叔名封,卫之祖也,而其官有仪封人;太祖设官光禄寺,有珍羞署,不避仁祖庙讳;武宗之世不改照磨。崇祯中,始以官名之同于庙讳御名者,改作较字简字,义既不协,音又各殊,若欲将此之文一一追改,实有未便。此所当议者五也。臣伏覩皇上中兴,命儒臣纂修国史之日,窃谓宜申祖宗之典,颁画一之规,以垂之万世。又恐后之人臣守妇寺之忠,而不达敬君之义,是以据典详陈。臣又尝考唐书,高宗显庆五年正月,诏曰:「孔宣设教,正名为首,戴圣垂文,诗书不讳。比见钞写古典,至于朕名,或缺其点画,或随便改换,恐六籍雅言会意多爽,九流通义指事全违。自今以后,缮写旧典文书,并宜使成,不须缺画改字。」而宋史言高宗时进士卷有犯御名者,帝曰:岂以朕名妨人进取邪?令寘本等。史家书之以为美谈。况今日圣明卓见,超出千古,必有一洗汉唐之陋,而为万世之法者矣。谨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