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修先生文集


◆麟斋记
编修王之才治春秋而专门左氏者也甞有取于获麟之义名其所居之室曰麟斋而请予记之夫获麟仲尼作春秋所书之一事尔而春秋之义非居所系于此者欧阳氏固已言之于前矣然春秋之时仲尼实天理元气之所在而与浊乱之气数相为消长于当时如麟者则我之气类也其来也固非偶然而来也然而斯气之在当丗者盖无几焉在彼之气足以害之在此之气不足以养之由麟可以卜我之盛衰由我可以卜丗运之盛衰而圣人固不能恝然于其获也谓之致麟可也谓之感麟亦可也皆理之所不无者虽然圣人之作春秋因天道人事自成之文从而文之其义皆因事而寓焉安可曲为一定之说也虽然子旣有取于麟则吾不得嘿嘿于麟矣夫麟之所以为麟者乃天地之所以生而人之所以能为天地之心者也在春秋则圣人所赏之善也在易则圣人所指之阳也而人之所未甞一日无者也苟自吾身之麟而致之则凡害人者如长蛇如封豕如饕餮如梼杌莫不消铄荡涤于魑魅之域而天下振振皆吾气湛行之地矣今圣人虽不得尽其所致于当时然其所以扶此抑彼者而斯麟固已麟于万丗矣子之读春秋者予知子将思有以麟夫一斋而已也虽然予于圣人剥庐闭关之戒见圣人之拳拳于此乃叹鳯鸟之不至伤鲁麟之致获之心也呜呼麟乎又当以圣人之心为心而自麟其麟也夫年月日记

◆辋川图记
是图唐宋金源诸画谱皆有评识者谓惟李伯时山庄可以比之盖维平生得意画也癸酉之春予得观之唐史曁维集之所谓竹馆柳浪等皆可考其一人与之对谈或泛舟者疑裴迪也江山雄胜草木润秀使人裴回抚卷而忘掩浩然有结庐终焉之想而不知秦之非吾土也物之移人观者如是而彼方以是自嬉者固宜疲精极思而不知其劳也呜呼古人于艺也适意玩情而巳矣若画则非如书计乐舞之可为修已治人之资则又所不暇而不屑为者魏晋以来虽或为之然而如阎立本者已知所以自耻矣维以清才位通显而天下复以高人目之彼方偃然以前身画师自居其人品已不足道然使其移绘一水一石一草一木之精致而思所以文其身则亦不至于陷贼而不死苟免而不耻其紊乱错逆如是之甚也岂其自负者固止于此而不知丗有大节将处已于名臣乎斯亦不足议者子特以当时朝廷之所以享盛名而豪贵之所以虚左而迎亲王之所以师友而待者则能诗能画背主事贼之维軰也如颜太师之守孤城倡大义忠诚盖一丗遗烈振万古则不知其作何状其时事可知矣后丗论者喜言文章以气为主又喜言境因人胜故朱子谓维诗虽清雅亦萎弱少气骨程子谓緑野堂宜为后人所存若王维庄虽取而有之可也呜呼人之大节一亏百事涂地凡可以为百丗之甘棠者而人皆得以刍狗之彼将以文艺高逸自名者亦当以此自反也予以他日之经行或有可以按之以考夫俯仰间巳有古今之异者欲如韩文公画记以谱其次第之大槩而未暇姑书此于后庶几士大夫不以此自负而亦不复重此而向之所谓豪贵王公或亦有所感而知所趋向焉三月望日记

◆退斋记
老氏其知道之体乎道之体本静出物而不出于物制物而不为物所制以一制万变而不变者也以理之相对势之相寻数之相为流易者而观之则凡事物之肖夫道之体者皆洒然而无所累变通而不可穷也彼老氏则实见夫此者吾亦有取于老氏之见夫此也虽然惟其窃是以济其术而自利则有以害夫吾之义也下将以上也后将以先也止将以富也俭将以广也哀将以胜也慈将以勇也不足将以无损也不敢将以求活也无私将以成其私也不大将以全其大也柔弱将以不为物所胜也不自贵将以贵也无以生将以生也知洼必盈于是乎洼知弊必新于是乎弊知少必得于是乎少知朴素之可以文于是乎为朴素知溪谷之可以受于是乎为溪谷知皦之势必污盈之势必溢锐之势必折于是乎为婴儿为处子为昏闷晦寂曰忿曰武曰争曰伐曰矜凡物得以病之者皆阉焉而不出知而示之愚辩而示之讷巧而示之拙雄而示之雌荣而示之辱虽出一言而不令尽其言事则未极而先止也故开物之所始成物之所终皆捭焉而不与而置巳于可以先可以后可以上可以下可以进退可以左右之地方始而逆其终未入而图其出据会而要其归阅衅而收其利而又使人不见其迹焉虽天地之相荡相生相使相形相倚相伏之不可测者亦莫不在其术中而况于人乎故欲亲而不得亲欲踈而不得踈欲贵而不得贵欲贱而不得贱欲利而不得利欲害而不得害其关键槖钥不可窥而知其机纽本根不可索而得其恍惚杳冥不可以形象而抟执也呜呼挟是术以往则莫不以一身之利害而节量天下之休戚其终必至于误国而害民然而特立于万物之表而不受其责焉而彼方以孔孟之时义程朱之名理自居不疑而人亦莫知夺之也中山滕君仲礼早以学行知名而为人则慷慨有才节者也以退名其所居之室旣以宁失于有所不为戒在于无妄之往自铭矣而又请予文以记之予固知仲礼之不为老氏之退者然亦岂眞失于有所不为者也夫有所不为者蔽焉而不知举变焉而不知通固滞焉而不知所以化而其终亦至于误国而害民然要之则知不足而巳矣而人亦得而责之而彼亦无所逃其责焉非如为老氏者之以术欺丗而以术自免也予喜仲礼之退而又欲其愼其所以退也故极言二者之失至元丙子八月旣望容城刘某记

◆饕餮古器记
金台田景延蓄一铜器若古尊彝其象拱泉而垂腹臝其面而坐则人焉河东元裕之为之考定其为古器无疑而谓其象则饕餮也景延遂以刘敞吕大临例而图之欲以张博古之本焉而且请予记之呜呼人之于古器物也强其所不可知而欲知之则为博物之增惑也舎其所不可知而特慕其古焉则为玩物之丧志也为增惑为丧志皆非知好古者也舎其所不可知者而求其所可知者则古人之所以为戒者在我矣因其所可慕者而思其大可慕者则古人之所以为古人者自此而得矣求知是知也求慕是慕也则人之于古器物也固有可为致知之一明德之端者矣夫如是则吾惟恐景延之不好古器然亦恐景延终将不好也至元丁丑十月朔容城刘某记

◆何氏二鹤记
户部尚书何仲韫鎭姑孰时所畜鹤有雌雄不杂处者两凡鹤之被畜者多不卵而其雌卵二他虽卵而不生而二卵皆生他虽或生亦不长息而死今卵而生者巳翩然二鹤矣南州士大夫名以瑞鹤而请其说于子天人天地之心也心固可以帅夫气而物则气之所为也故物有自我而变者而鹤何瑞之有焉苟我之积于中而发于外者莫不蔼然慈祥则彼物之浮沉于吾气之中者虽万物失所而独全其生虽气类暴悍而独顺其性故猫有相乳者鸡有哺狗者夫物固不得而自知之也今何氏之鹤能有别复卵而育也在仲韫必有以使之然者虽然自物而推之人自家而推之国吾之志所得而帅吾之气所得而育者二鹤而巳乎至元十六年九月朔容城刘某记

◆归云庵记
易有郷曰凌云郷有道庵曰归云郷民刘用之所作也用家有田千余畒水硙二区白金二千两性薄于自奉而喜施予乃并其居筑老子祠祠侧为环堵十余客有学老氏之静者延而居之凡衣食皆给焉使得一意于学而无事相往来如是者二十年其田财费以尽而用亡矣客亦散矣今但有奉祠者数人而巳呜呼用亦勤矣哉盖闻燕山窦氏之风而兴起者惜其智力止及于此而巳也昔予游西山过其郷而裴徊者乆焉见其山水雄胜云烟竒丽慨想一时宾主之乐不觉有飘然遗丗泠然长往之志也至元丙戌用之女夫邓渊拜予请纪石以旌其事子问用他所行曰甞收癃老十余人养之家终身焉又通疡医以药授病者不责偿问用时环堵客曰往往以道术知名亦有被征车赐眞人文师号者问今奉祠谁曰丈人时客崔征士之徒也问筑祠始末曰今五十年矣问祠所里名曰沈也余于是念畴昔之经行伤有志之不就取老氏之旨为归云之章授今奉祠者俾歌之以为歩虚之变焉惟灵居兮大无邻旋一气兮凝云忽乘之兮下览思明示兮德之门相彼髦士兮尚不称老况干之尊兮有严其昊孰守虚柔兮恒处子道眷兹人兮与俱命白云兮前驱渺何方兮故域云遥遥兮踟蹰是年三月望日容城刘某记

◆高林重修孔子庙记
安肃高林里距吾居五十里闻有孔子庙枉道而拜焉询其创始复兴之由里之耆老刘祯等言庙起于五代之际乆乃废毁金大定间郷先生孙直卿率里中豪族卢刘田三氏始修葺之迄今至元庚辰圯坏几尽祯刘氏孙也复率卢氏子孙共継先志经营于其年之春逮明年秋庙貌旣尊乃兴祭器以祀事告成且为郷约春秋释奠之礼俾可以继里人自以非学者而祀先圣恐踰礼制请就质焉予按礼释奠于先圣先师谓学诗书礼乐者各以所习业而祭其先师也孔子岂诗书礼乐专门之师邪旣非诗书礼乐专门之师岂学官所得而私者邪诗书礼乐之官且不得而私又岂后丗俗儒记诵词章者之所得而私也礼饮食必祭祭先造饮食者也盖以吾之所以享此者斯人之力也孔子立人道者也今吾之所以为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不沦胥于禽兽之域者其谁之力欤于一饮食而知报其力于此而不知所以报焉惑矣诸君其勉行事无懈祯等曰诺且请书其辞于石并记歳月之始末云又明年秋九月晦日容城刘某记

◆游高氏园记
园依保城东北隅周垣东就城隐映静深分布秾秀保旧多名园近皆废毁今为郡人所观赏者惟是予暇日游焉甚乐园之堂其最高敞者尚书张梦符题为翠锦或者指之谓予曰此贵家某氏之楼也今甫四五十年耳巳撤而为是矣嘻人其愚哉非不见之复为是也奚益予闻之大以为不然夫天地之理生生不息而巳矣凡所有生虽天地亦不能使之乆存也若天地之心见其不能使之乆存也而遂不复生焉则生理从而息矣成毁也代谢也理势相因而然也人非不知其然也而为之不巳者气机使之焉耳若前人虑其不能乆存也而遂不为之后人创前人之不能乆有也而亦不复为之如是则天地之间化为草莾灰烬之区也乆矣若与我安得兹游之乐乎天地之间凡人力之所为皆气机之所使旣成而毁毁而复新亦生生不息之理耳安用叹邪予旣晓或者复私记其说至元辛卯四月望日记

◆种德亭记
赵郡王允中其先太夫人所居之堂而郧城先生名以善庆且为之记允中别筑亭为游息之所而寓轩先生题为种德求予记之予闻或有疑夫善庆种德之意若重出者盖不知二公命名之意其脉络所属有宾主之分焉堂之名自我泝而上之也而我为承其庆者也亭之名自我沿而下之也而我为有所种者也就夫种以譬之如去歳之所种所以给夫今歳之用也而来歳之用所以仰夫今歳之种也一不种焉则其用也从而穷矣今允中之所以承其庆者旣有所自而其实亦见于堂之记矣其后人之所以承于我者必将自允中而出之予甞因是而求允中之心三为廉使未甞不以赈恤罢民平反冤狱为事使河南时奏罢鎭南郎将为民害者一人力出良家误为豪右所臧获者百余口此虽皆人所不敢为者然未足以知允中也至于陈请省台严江浙鬻子之禁上书天子论国家储副之重使河南而哀江浙守一官而忧天下此可以见其心之忠诚恻怛之至也由是而观之允中固不愧斯序之名而斯亭也其将复为子孙善庆之堂矣二名相因当反复无穷又何患其意之重出也邪至元壬辰八月望日容城刘某记

◆鹤庵记
或贽大经鹤二畜庭中遂名其庵鹤一日问予曰子知我鹤名庵也何哉予曰此在我而不在鹤夫乐水者吾见其知之周流同于水也乐山者吾见其仁之重厚同于山也大经之机警高亮游心闲逺发为文章清雄婉丽可以鸣一时而传后丗此非同于鹤者乎故闻其声见其形欣然而恱非鹤可恱也我之同于鹤者使之然也大经曰予之于鹤非但恱之而巳也子其为我更思之予乃顾鹤而叹曰谓大经为厌丗俗之卑隘不可与处思欲高举逺览而与此游邪则其心狭矣谓大经为以巳之轩昻超卓势利不可得而覊縻之姑引此以自况邪则其心矜矣狭与矜大经不伪也然则名庵之意果安出邪予观古人之敎凡接于耳目心思之间者莫不因观感以比德托兴喻以示戒是以能收万物而涵其理以独灵如黄鸟之章孰不赋之而圣人则曰于止知其所止夫斯鹤之呼之不来长鸣下趋亦常事耳而子瞻乃叹其为难进易退盖亦黄鸟之遗意也由此而推之其游于阴知养也感夜半识时也鸣则闻于天飞则一举千里有本也其动也节其鸣也律用和也月白风清徘徊伫立玩此数者于缟衣玄裳之外宁无起予者乎名庵之意或出于此大经曰得之矣至元壬辰冬十月望日刘某记

静修先生文集
卷之十九


◆赵征士集注阴符经序
予读阴符经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矣尽矣此言其体之自天而人者也天有五贼见之者昌即观天之道也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即执天之行也此言其用之自人而天者也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此则言圣人之兼体用以天道立人极者也天发杀机龙蛇起陆则非天性矣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则为人心矣天人合发万化定基则又立天之道以定人者也夫苟不以道定焉则天人判而二以道定焉则天人合而一二之则机过而相悖一之则机定而化行化行则天地位万物育而君臣父子各得乎天理而止其所矣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此希天希圣之功而所谓执天道见天贼立天道合天人者其本皆出乎此也盖九窍之邪未除则不能静而常动若以三要为害而絶之则又一于静而不动也惟知夫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克其邪而反其初则可以动静矣其所谓动静者即朱子之所谓动未甞离静而静非不动者也其天人合发万化定基则动而未甞离静者也而杀机则动之过者也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夫火克奸溃以其大者而言之则龙蛇起陆天地反复之谓也以其小者而言之则九窍之邪也知之修錬以其大者而言之则立天之道以定人之谓也以其小者而言之则伏藏动静也此其言之自相发明若无所容夫说者而中山赵征士才卿之集注近百家几数万言其志亦勤而学亦博矣陵川郝侍读旣为序之复因外舅郭公请一言于予予谓经之出处意义则前人巳尽之而其广衍推称则郝序又无遗者若兵家及养生家之说予又未暇熟读而悉知之特疑蔡氏中篇所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说若非正学之语而有害夫道者岂蔡氏早年之说邪赵君必能考夫此故书以问之至元八年四月望日容城刘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