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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
王梅芳时义序余与东莱王梅芳,相知二十年。乙丑之岁,同举进士,见之于内庭,执手道生平甚欢。虽在京师尘嚣中,时时过从,坐语不觉移晷。梅芳论人之命运,穷达早晚,皆有定数,惟其所以自立者,不可以少有所失。其语亦人之所能道,而言之独有旨。他人言之,不能如梅芳也。以是益信其为君子。
间出其所为时义若干首见示。梅芳初发解山东,为第一人。及试南宫,即此文也,乃数诎有司,至是方举进士。梅芳之文则一而已矣,而其命运之穷达早晚所谓定数者信然。夫人之所遇,非可前知,特以其至此若有定然,而谓之数云尔。曰数,则有可推。夫其不可知,则适然而已。虽梅芳之云数,又未有以尽之。
梅芳试政天曹,而予为令鄣东,方受命过乡郡。而江陵周相圣时在长洲,亦同年相好,将梓梅芳之文以传。余固知梅芳之深者,因为序之。
水利书序夏书曰:「淮海惟扬州。彭蠡既潴,阳鸟攸居。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周礼:「东南曰扬州。其山镇曰会稽,其泽薮曰具区,其川三江,其浸五湖。」世言震泽、具区,今太湖也。五湖在太湖之间,而吴淞江为三江之一。其说如此,然不可不考也。
汉司马迁作河渠书,班固志沟洫,于东南之水略矣。自唐而后,漕挽仰给天下经费所出,宜有经营疏凿利害之论,前史轶之。宋、元以来,始有言水事者。然多命官遣吏,苟且集事。奏复之文,滥引涂说,非较然之见。今取其颛学二三家,着于篇。
尚书别解序
嘉靖辛卯,余自南都下第归,闭门扫轨,朋旧少过。家无闲室,昼居于内,日抱小女儿以嬉;儿欲睡,或乳于母,即读尚书。儿亦爱弄书,见书,辄以指循行,口作声,若甚解者。故余读常不废,时有所见,用着于录。意到即笔不得留,昔人所谓兔起鹘落时也。无暇为文章,留之箱筥,以备温故。章分句析,有古之诸家在,不敢以比拟,号曰别解。
余尝谓观书,若画工之有画耳、目、口、鼻,大、小、肥、瘠,无不似者,而人见之,不以为似也。其必有得其形而不得其神者矣。余之读书也,不敢谓得其神,乃有意于以神求之云。
都水稿序余在都水,散堂后,即还寓舍。稍欲闭门读书,顾人事往还不暇,尝恐遂至汩没。会得长兴令,忻然有山水之思。临行,检所为文稿,以尘坌丛沓之中,率尔酬应,多有可丑。顾又有不忍弃者。先是,宫傅司空公命曾郎中取去一卷,今辑为四卷,其为人持去不存者尚多。名之曰都水稿,以识一时所从事云。
会文序
经义百篇,予与诸友辛卯应试时会作也。以今观之,纯驳不一。然场屋取舍,又不在 是也。后四年,偶见于文叔之馆,有足以发予之慨叹者。
时之论文,率以遇不遇加铢两焉。每得一篇,先问其名,乃徐而读之,呫呫然曰:有司信不诬耶!其得固然耶?其失者诚有以取之耶?虽辩者不能诘也。若斯会之编,诸友之文在焉。有中第者,有为显官者,有为诸生者,有甚不肖如予者,而不为区别名字。观者于是可以平心矣。项脊生书。
羣居课试录序乙未之岁,余读书于陈氏之圃。圃中花木交茂,开门见山。去廛市仅百步,超然有物外之趣。从余游者十余人,陈氏之子壻在焉,悉年少英杰可畏人也。每环坐听讲,春风动帏,二鹤交舞于庭,童冠济济,鲁城、沂水之乐,得之几席之间矣。
诸生间以诵读之暇,执笔请试,求如主司较艺之法。余谓考较非古也。昔人所谓起争端者也。虽然,吾观诸子之貌恂恂然,务以相下,其必不至于色喜而怨胜己也;于是,定为旬试法。试毕,录其言之雅驯者。盖劝勉之意寓于其间,且以稽其前后消长之不一,广诸君相师相友之风云耳。间有雄才陵轹而不束于格,亦予录之所不弃也。
夏怀竹字说序【增入】
生而无名,君子以为狄道。有名有字矣,又有号者,俗之靡也。号至近世始盛,山溪水石,遍于闾巷,然使其无夸诩之心,有警勉之意,亦非君子之所鄙。
夏焕章甫之号怀竹也,吾有取焉。先太常墨迹妙天下,尤工于竹,章甫允怀于兹,托之以自见,可谓知本矣。予既为说以勉之,而没其美,非所以尽劝掖之道,因复以予所以知章甫者冠于篇。曰:
吾邑宦家子弟皆知自贵重,喜为容,在稠人中,不问可知。章甫为人滑稽,与伶人伍,衣裳偏倚,步履邪施,忽去忽来,见者咸轻之。章甫于予祖母为从孙,于予室人为姑舅之子,内外皆兄弟。室人归宁时,疾殆东还,入帷轿中,仓卒不可测。章甫亲为扶轿徐徐行,面无人色。予先驱,回顾为之陨涕。章甫又弃其家,留予视汤药,终夜不寐者二旬。室人既没,匍匐营丧事者踰月。予畸穷困顿,为世所弃,死丧之威,茕茕无倚,青灯孤影,独章甫款语其旁。章甫笃于义如此,人固不易知也。
昔太史公自以身不得志,于古豪人、侠士,周人之急,解人之难,未尝不发愤慨慕而极言之。况予亲得之章甫,此乌得而无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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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卷之三 论 议 说
天子诸侯无冠礼论仪礼有士冠礼,无天子诸侯冠礼,非逸也。记曰:「无大夫冠礼,而有其昏礼。古者五十而后爵,何大夫冠礼之有?公侯之有冠礼,夏之末造也。天子之元子,犹士也,天下无生而贵者也。继世以立诸侯,象贤也。」明天子诸侯大夫之无冠礼也。
冠者,将责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之礼,故冠必有主人。孤子,则父兄戒宿,盖父兄以成人之礼责子弟也。天子为元子之时,以士礼冠,所谓有父在,则礼然也。设不幸君终,世子未冠,则冕而践阼,斯为践阼之礼而已矣。已奉宗祧,君临天下,将又责之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之礼乎?
家语称孔子答孟懿子之问,吾取焉。曰:「古者王世子虽幼,其即位则尊为人君,人君治成人之事者,何冠之有?」曰:「诸侯之冠,异天子与?」曰:「君薨而世子主丧,是亦冠也已。人君无所殊也。」「诸侯之有冠礼也,夏之末造也。」此孔子之遗言也。益以祝雍颂公冠之篇焉,则诬矣。
公冠曰:公冠,自为主。迎宾,揖,升自阼,立于席。既醴,降自阼,飨之以三献之礼。无介,无乐,皆玄端。其酬币,朱锦采,四马。其庆也,天子儗焉。曰「自为主」,曰「宾降阼」,嫌尊矣。夫非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为人少之礼也。且礼自上达,而曰天子儗冠,何也?此非孔氏之言也。
周衰,先王之礼不具。传者既失其本,但知其略,而欲求之于详;而不知礼之失在于略,而又患于求详之过。公冠又曰:「公冠四,加玄冕。」左传季武子曰:「君冠,必以祼【祼 原刻误作「裸」,依周礼春官校改。】
享之礼行之,以金石之乐节之,而先君之祧处之。」玉藻曰:「始冠,缁布冠。自诸侯下达,冠而敝之可也。玄冠,朱组缨,天子之冠也。缁布冠,缋緌,诸侯之冠也。」盖务为天子诸侯士庶之别,而不知先王制冠礼之义所以同之于士庶者也。
公子有宗道论大传曰:「有小宗而无大宗者,有大宗而无小宗者,有无宗,亦莫之宗者,公子是也。公子有宗道。公子之公为其士大夫之庶者,宗其士大夫之嫡者,公子之宗道也。」
夫公子者,别子为祖者也,何以为宗?曰:公子非宗也,不为宗而宗之道出焉耳。公子之大宗者,公也。已自别于正体,无大宗矣。虽其子为继别之宗,犹继祢也。迨五世当迁,而后不迁之宗于是乎出。未及五世,犹小宗也。所以谓之「小宗而无大宗」也。公子虽无大宗,而不可谓之非大宗之祖;虽为大宗之祖,而未及乎继祢之子:所以谓之「有大宗而无小宗」也。公子一人焉而已。无大宗,是「有无宗」也。无小宗,是「亦莫之宗」也。故曰公子非宗也。非宗,故谓之别子;别子,故为之祖;为之祖,故「公子之公为其士大夫之庶者,宗其士大夫之嫡者」,而宗之道于是乎出。
先王之立宗,大抵因别子之嫡庶而已。二世之庶,宗其继祢者之嫡;三世之庶,宗其继祖者之嫡;四世之庶,宗其继曾祖者之嫡;五世之庶,宗其继高祖者之嫡;而为小宗之道出矣。六世之庶,宗其继别者之嫡,而为大宗之道出矣。小宗四,大宗一,并而为五宗,而其变至于无穷。皆自于公子,故曰「不为宗而宗之道出焉」也。
郑氏曰:「公子不得宗君,君命嫡昆弟为之宗,使之宗之。所宗者嫡,则如大宗。死,为之齐衰九月。其母,则小君也。为其妻,齐衰三月。无嫡而宗庶,则如小宗。死,为之大功九月。其母妻无服。公子唯己而已,则无所宗亦莫之宗。」是公子有此三事也。郑以此为公子之宗道,则非「别子为祖」之义矣。
夫宗有散有合。族人不得以戚戚君,于是乎散,故号别子者以之。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为小宗,于是乎合,故号为小宗者以之。先王之道,由祖而宗,犹木之由木而为枝也。得其祖,则兄弟相宗,而宗之法行;不得其祖,则兄弟不相宗,而别子之义起。今使公子自相宗,夫公子不得祖先君矣,宗于何生?且非先君之正体,皆庶也,而郑又为嫡庶之说,过矣。
别子者,宗之始也,不可以乱。故先王正其始。正其始者,正其别也。鲁之三桓,郑之七穆,古之遗制也。【钞本「故号为小宗者以之」,「为」字之上,有「为宗」二字。】divs[inde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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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论
女未嫁人,而或为其夫死,又有终身不改适者,非礼也。夫女子未有以身许人之道也。未嫁而为其夫死,且不改适者,是以身许人也。男女不相知名,婚姻之礼,父母主之。父母不在,伯父、世母主之。无伯父、世母,族之长者主之。男女无自相婚姻之礼,所以厚别而重廉耻之防也。女子在室,唯其父母为之许聘于人也,而己无所与,纯乎女道而已矣。六礼既备,壻亲御授绥,母送之门,共牢合卺,而后为夫妇。苟一礼不备,壻不亲迎,无父母之命,女不自往也,犹为奔而已。女未嫁而为其夫死且不改适,是六礼不具,壻不亲迎,无父母之命而奔者也。非礼也。 阴阳配偶,天地之大义也。天下未有生而无偶者,终身不适,是乖阴阳之气,而伤天地之和也。
曾子问曰:「昏礼既纳币,有吉日,壻之父母死,则如之何?」孔子曰:「壻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丧,不得嗣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许诺,而弗敢嫁也。」弗敢嫁而许诺,固其可以嫁也。「壻免丧,女之父母使人请,壻弗取,而后嫁之,礼也。」夫壻有三年之丧,免丧而弗取,则嫁之也。
曾子曰:「女未庙见而死,则如之何?」孔子曰:「不迁于祖,不祔于皇姑,不杖,不菲,不次,归葬于女子氏之党,示未成妇也。」未成妇,则不系于夫也。先王之礼岂为其薄哉?
幼从父兄,嫁从夫。从夫则一听于夫,而父母之服为之降。从父则一听于父,而义不及于夫。盖既嫁而后夫妇之道成,聘则父母之事而已。女子固不自知其身之为谁属也,有廉耻之防焉。以此言之,女未嫁而不改适,为其夫死者之无谓也。
谱例论
世之为谱学者,称欧阳氏、苏氏。予考二家之书,小异而大同。盖其法使族人各为谱,而各详其宗。夫人各详其宗,则谱大备,而可以至于无穷。此其善也。而苏氏又曰:「古者惟天子之子与始为大夫者,而后可以为大宗,其余则否。独小宗之法,犹可施于天下,故为族谱,皆从小宗,而虚其大宗之法。」而予之为说异于是。
夫古者有大宗而后有小宗,如木之有本而后有枝叶。继祢者、继祖者、继曾祖者、继高祖者,世世变也,而为大宗者不变。是以祖迁于上,宗易于下,而不至于散者,大宗以维之也。故曰:「大宗以收族也。」苟大宗废,则小宗之法,亦无所恃以能独施于天下。
予又以为谱者,载其族之世次、名讳而已。其所不可知者,无如之何;其所可知者,无不载也。夫使世次、名讳之既详,则不必县定以为宗法,而宗法存焉耳。故欧阳氏、苏氏以有法治无法,吾以无法寓有法,是吾谱之所以异也。
水利论
吴地痹下,水之所都,为民利害尤剧。治之者皆莫得其源委。禹之故迹,其废久矣。
吴东北边境,环以江海,中潴太湖。自湖州诸溪从天目山西北宣州诸山溪水所奔注,而从吴江过甫里,经华亭青龙江以入海。盖太湖之广三万六千顷,入海之道,独有一路,所谓吴淞江者。顾江自湖口距海不远,有潮泥填淤反土之患。湖田膏腴,往往为民所围占,而与水争尺寸之利,所以松江日隘。昔人不循其本,沿流逐末,取目前之小快,别凿港浦,以求一时之利,而松江之势日失。所以沿至今日,仅与支流无辨,或至指大于股,海口遂至湮塞。此岂非治水之过与?
盖宋扬州刺史王浚以松江沪渎壅噎不利,欲从武康纻溪为渠浛,直达于海,穿凿之端自此始。夫以江之湮塞,宜从其湮塞者而治之;不此之务,而别求他道,所以治之愈力而失之愈远也。太仓公为人治疾,所诊期决死生,而或有不验者,以为不当饮药针灸而饮药针灸,则先期而死。后之治水者,与其饮药针灸何以异?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欲图天下之大功,而不知行其所无事,其害有不可胜言者。嗟夫,近世之论,徒区区于三十六浦间,或有及于松江,亦不过疏导目前壅滞,如浚蟠龙、白鹤汇之类,未见能旷然修禹之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