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集


  咸赖。人主既永膺多福,而诸公亦享寿耇。

  顾以余之寡德,叨被知遇。获与今三四公同居论道之地,自惧其力之不逮;而公之盛德,固所慕爱,方日孜孜,以求媲同寅协恭之盛,如商之六臣,周之三后,俱跻遐寿,以助成国家亿万年无疆之休。余亦庶几与有赖焉。是为序。

  顾夫人八十寿序

  太保顾文康公,以进士第一人,历事孝、武二朝。今天子由南服入继大统,恭上天地祖考徽号,定郊丘之位,肇九庙,飨明堂,秩百神,稽古礼文,粲然具举。一时议礼之臣,往往拔自庶僚,骤登枢要;而公以宿学元老,侍经幄,备顾问,从容法从,三十余年,晚乃进拜内阁,参与密勿。会天子南巡湖湘,恭视显陵,付以留钥之重。盖上虽不遽用公,而眷注隆矣。至于居守大事,天下安危所系,非公莫寄也。夫人主之恩如风雨,而怒如雷霆,有莫测其所以然者。士大夫遭际,承籍贵势,恩宠狎至,天下之士,谁不扼腕跂踵而慕艳之?及夫时移事变,有不能自必者。而后知公为天下之全福也。

  公薨之后九年,夫人朱氏年八十,冢孙尚宝君,称庆于家。请于其舅上舍梁君,乞一言以纪其盛。盖夫人自笄而从公,与之偕老,寿考则又过之。公之德顺而厚,其坤之所以承干乎?夫人之德静而久,其恒之所以继咸乎?故曰天下之全福也。常以阴阳之数论,女子之致福尤难。自古妇人不得所偶,有乖人道之常者多矣。况非常之宠渥,重之以康宁寿考乎?

  初,公为谕德,有安人之诰。为侍读,有宜人之诰。进宫保,有一品夫人之诰。上崇孝养,册上昭圣皇太后、章圣皇太后徽号,夫人于是朝三宫。亲蚕之礼,旷千载不见矣。上考古事,宪周制,举三缫之礼,夫人陪侍翟车。煌煌乎三代之典,岂不盛哉!

  有光辱与公家,世通姻好。自念初生之年,高大父作高玄嘉庆堂,公时在史馆,实为之记,所以勖我后人者深矣。其后公予告家居,率乡人子弟释菜于学宫,有光亦与其间。丙申之岁,以计偕上春官,公时以大宗伯领太子詹事,拜公于第。留与饮酒,问乡里故旧,甚欢。天暑,露坐庭中,酒酣乐作,夜分乃散。可以见太平风流宰相。自惟不佞,荏苒岁年,德业无闻,多所自愧。独于文字,少知好之。执笔以纪公之家庆,所不辞云。

  御史大夫潘公夫人曹氏六十寿序上之四十年秋,上海潘公,以南大司寇入为御史大大。公扬历外服,至是一二年间,特被显任。天下有以知上意之所简注。其岁冬十月某日,公配曹夫人六十之诞辰。于是,海邑之士瞿君某等十有六人,与公子允端,俱赴试南宫,遂将奉觞于公之堂,而以夫人寿序见属。有光不敢辞。

  惟昔周之盛时,周公、召公与虢叔、闳夭、散宜生、泰颠、南宫适之徒,相与弼成文、武之业,用致世于隆平。实基本于周南、召南。天子诸侯相与成天下之化者,如此其远也。而鹊婐之夫人,岂即召公之配欤?故曰:国君积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如鸤鸠【鸤 原刻误作「鸣」,依诗经及大全集校改。】

  ,乃可以配焉。今天子叙彝伦以建皇极,盖尝颁慈宫之训于海内,举北郊亲蚕之旷典。内则顺叙,阴教修明,始自椒寝,至风被于田野之妇人。况在位之臣,莫不宜其有家,济济肃雍,渐濡于王化之深者?宜乎,今御史大大之夫人,为诸君子之所颂祷,虽比古鹊巢之夫人,其可以无愧。

  天上之施泽于下,至綦贱而止;下之归福于上,至綦贵而止。至治之隆,而鱼藻、裳裳者华之诗作,则万物各得其所,鸟、兽、鱼、鳖皆不夭其性。故「惠笃叙,无有遘自疾,万年厌于乃德,殷乃引考」。则公卿大夫,其永寿考可知矣。天寿平格,则君子偕老,共事宗庙社稷可知矣。故关雎之德,王者之风也;麟趾之应,后妃之福也,后妃之寿可知矣。鹊巢之德,诸侯之风也;驺虞之应,夫人之福也,夫人之寿可知矣。国家比隆成周,仁德下迨于鸟、兽、鱼、鳖,则天子于是享万年之寿,公卿皆元老。耇造德降,而闻鸣鸟,其流泽及于其家,此钖极保极之明验也。岂独二三乡邦之庆,固天下之庆云。

  顾夫人杨氏七十寿序

  漕泾之杨,为海上大族。其子弟之贤俊者,予往往于南宫识之。夫人归于昆山,为中宪大夫桴齐顾先生之配。中宪少贵,官自禁林为御史,督学京畿。已而不得志,出守边郡。罢归。日闭门读书,性简伉,少所当意,独于夫人为宜。去中宪之世,于今二十余年矣。夫人三子,皆非己出,而今雍里方伯以壮年致政,与仲、季二君,恂恂孝养,子妇欢然无间,如中宪在时。而家势隆盛,夫人自归归氏,为妇为母四十年,享其福禄荣华,此亦生人之难者矣。今年嘉靖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为夫人七十之诞辰。雍里公兄弟,与内外宗党,称觞上寿。以予辱在姻末,俾得而序之。

  夫三代王者之化,关雎、麟趾、鹊巢、驺虞之世,可谓盛矣。然其诗犹曰:「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言妇人秉志壹诚以事其夫,夙兴夜寐,无有懈怠,而所能得于其夫与否,盖不敢自必,而系于命也。太史公曰:人能弘道,无如命何。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非通幽明之变,乌能识之?谷梁子曰:人之于天也,以道受命;于人也,以言受命。故君子大受命,而世之学者,以为命非所言,要以为所得为者而已。不知充其所为,以遂万物之宜,而全天地之性,必至于命而后已。命之所不至,性之所不尽也。

  以夫人之贤德,而使如终风之「莫往莫来,悠悠我思」,凯风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则顺妇慈母之道亦不行矣。君子之乐颂人贤也,乐其得所也。故予所以论夫人者,虽有家富贵之常,而实以为顺妇慈母之道行也。因以识古关雎、麟趾、鹊巢、驺虞之义,以为天下之道,非一人之为,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各得其所,而王化成矣。君子之言性命者盖如此。诗曰:「乐只君子,万寿无期。」敬为夫人颂焉。

  丘恭人七十寿序

  丘恭人,某省参政讳经之女。始丘公生三女,父母爱之,曰:「吾女必皆予贵人。」有聘之,辄不予。皆至于长,卒皆予贵人。恭人,其一也。是为前广东按察使司副使王公济美之妻。丘公盖与司马质庵公同官御史。司马,宪副之从祖,丘公以是意归乡王氏。自苕、霅间嫔于海上,越五百里。由嫁女必欲予贵人也。时宪副已在南部,其后历官江右,最其后踰岭,恭人常从,共其禄养。宪副受诰敕,遂有恭人之命。

  予家故与王氏有连,知其家世为详。自唐御史朐封之后,至分水、明州而来昆山。司马与宪副之祖某官兄弟,同举进士。自是科第蝉联不绝。及宪副殂谢之后,诸子皆彬彬乡学。一诚以戊午复荐于乡,盖故家大族,历世久远,枝叶扶疏,不能无旁落不齐之数。自恭人之归宪副,今老矣,独见王氏之盛如一日也。乡里皆称丘公善嫁女云。

  恭人以某月曰诞生,至嘉靖四十年,恭人年七十。诸子谋所以为寿,介县学生孙君某,来请颂祷之词,予为道恭人之事如此。因论之:以为丘公以女予贵人,可得而知也;恭人之享其福禄寿考,至于今七十年,丘公不能知也;其有子若孙,能趾美前人,丘公亦不能知也。

  然吾闻恭人贞靓慈孝,初及宪副至寡,抚其前孤,与其所出,有鸤鸠 【鸤 原刻误作「鸣」,依诗经及大全集校改。】

  平均之义。其子事之,亦无异所生。恭人之德如此,其享福禄寿考宜矣。然则丘公其有以知之矣。「有娀方将」,「缵女维莘」,虽自古王者之盛,亦有所自。故称恭人之寿而本于此,庶几乎王氏子子孙孙,勿替引之。以是为颂祷,其可乎?

  顾孺人六十寿序

  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孔子之居乡,自以为无所毁誉于人,独其所以是是而非非者,不可得而废。不惟当世之名公卿大夫,至于莒人之妻,泰山之妇人,亦与其门人私论而志之;以为三代之民所以是是非非者如此,夫岂独春秋之义为然?

  余少好观古事,尝有意于考论其世。而废置草野,无史官之任。然时有慕于古之作者得因事立言,以着其是是非非之迹,是斯民之所以直道而行者,庶几他日有裨于史官。

  顾孺人者,太保文康公之女,上舍朱君子求之配也。上舍蚤世,孺人守节垂四十年。今年六十,里中士大大征予文为寿。孺人以幼艾,兢兢未亡人,能保其身,至于六十而为寿,其亦可称也已。

  自予为童子,读书卢兖州家,卢氏子弟,数称上舍之才俊。不幸短折,而趾美于其弟少宗伯。而予之从祖母,实孺人之姊,故知文康公夫人之事为详。公起诸生,官禁近三十余年,迨入内阁,推封一品夫人,未尝见其喜愠之色。凝然独处,言笑不闻。文康公是以敬之如宾。而儒人之资性,髣髴如其母云。

  由是言之,女子以才智自见者,要非其德之美。若夫沉默简重,居适意之地,如夫人之受多祉;及所遭之不幸,如孺人之葆真全节,其于坤道之顺一也。当文康在馆阁,孺人实依母氏,居京师邸第。亲见夫人朝两宫,佐皇后亲蚕,宴钖繁褥,备极荣宠。宗伯方为黄门,家势隆贵。而能以芬华盛丽之间,独全纯白缟素之质;于桃李艳阳之时,凛然松栢岁寒之操。视夫寒女窘妇,生长澹泊之中,无所见而能不乱者,为尤难矣。岂非余之所欲得而论之者哉?儒人之嗣子某,以孝谨称,能成孺人之志者,因并书之。

  夏淑人六十寿序

小簸荡,而天下之公议常伸,国家之纪纲不坏;此其所以延万年之历于无疆也。吾乡刑部侍郎周公,时以御史言事,为奸党所仄目,陷于危害者数矣。天下壮公之节,而幸公之卒有以自全。晚年,列于九卿,进贰司寇。盖将大用而公薨矣。?  武宗皇帝之世,佞幸藉权,侵挠朝政。天下抗直之士,排闼叫呼,指切是非,诵言于朝。上终无罪言者之心,卒宽解之,以养直臣之气,而士多以保全。故其时虽

  有光未获登公之堂,最后与其仲子士淹、季子士洵游,常论公之世,而言当时之事如此。又获拜夏淑人于里第,观其懿德令范,以知公之行于朝廷,与其所以行于其家者有本也。

  丙午之岁,淑人年六十。九月二十三日,其诞辰也。诸与其子游者,相戒以往,跪拜进觞。有光因慨然思公之遗德,而念今之去公之世未几也;居公之位,食公之禄,未尝乏人也;能不偷合苟容,摧折于万乘之威,而尽言天下之事者,几人哉?以其身试不测之区,卒保其要领,而垂庥其妻子者,又几人哉?公之间关海道也,淑人尝与其危;其登陟台府也,淑人常享其荣矣。今又以公之所遗者,以教其子孙,以乐其余年。岂非上之赐,而国家之厚恩也哉?有光既以语诸同事者,遂书之以为淑人寿。 臣进言者多得罪。故有摧折于万乘之威及保其要领等语。府君文往往感慨时事,议者须论其世。庄识。】?【丙午岁,嘉靖二十五年也。自大礼大狱之后,天威益厉,

  朱夫人郑氏五十寿序

  太常卿朱公,初以南畿少尹家居,有白金文绮之赐。戊申冬入觐,宠赉有加,有太常之命;又赐飞鱼一品报,驰驿还乡。予尝读其家所藏书,皆天子使中贵人传语,恩旨丁宁,锡予优渥。虽今位在九列,从容侍从之臣,得是者少矣。昆山僻在江海之间,然自昔以文献称于天下。士大失登朝籍,鼎贵相望。至于简自帝心,宠赐稠迭,天子亲为召大司马至迎和门,命敕符乘传还乡,衣朱红飞鱼服过里门,长老叹骇焉。公为太常卿之年,年五十,里中人士往为贺;其后二年,夫人郑氏年五十,里中人复往为贺。予友某等,先期来告于予,请为文以致颂祷之意。

  予尚识公为举子时也。及举进士,为行人,为给事中,声华烨然。观其意气,直欲将百万之师,射猎青海,勒功燕然而还。中为用事者所阻,然未有蒙被恩赉于去国之日,赫然殊异若此者。夫人郑氏,自宋华原王以来,乡里衣冠,代不乏人。而才德与之相配。家门隆盛,子孙满前。其寿,可贺也已。

  予闻公居家,喜方药,精于内学。往者天子亲问玄帝论诗之旨,其事甚秘,不可得而知也。世传赤松子服水玉,止西王母室中,随风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去。果如所云,则人间百年之期,奚足为夫人祝哉?因书之以致诸君子之意云。【按太常以方药得幸。故文但言其被恩宠,绝不及其它。末复有神仙之说。先太仆之不假借如此。庄识。】

  朱夫人郑氏六十寿序

  昔人称外戚之家以女宠,由至微体至尊,穷富贵而不以功,为道家所忌,故其后罕有全者。然余观宋显肃郑皇后之事,盖有感焉。

  后侍永佑陵,以才人进。既位中宫,尤号端谨,能抑损外家。而靖康之难,卒从以北。族子居中在宰府,初不依后以进。虽一时夤缘致位,尝主蔡氏;然卒与之为异,而燕、云之事,尤能极论其害。当时若用其说,中国之祸犹有可言者。方北迁之时,后为金帅言,家属不预朝政,请留无行。故郑氏之族,不从以北。然建炎诏所在寻访,流落江南仅荥国一人耳。而华原王之子大资,乃居昆山。其后器先父子皆知名。而当时尚称为侯王家。至于今四百余年,谱系不绝。岂不以显肃之贤,未尝穷极其富贵,而蹈古今未有之难,故天之不绝其世如此!正统间,时乂举进士,有学行。其孙子充,仕为瑞安博士。生今朱夫人。以夫少宗伯之贵,荣受冠帔。士大夫之登朝,与外戚恩泽,固难以并论。然郑氏之泽,流貤后世而及其女子,可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