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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
今年以老亲之命,应试于郡城。先生见之于途,而哀怜之,呼与之语,而索观其文,为之进于有司;而其意犹歉焉若有所不足者,嘅焉若其力有不能自致者,恻恻焉若有不忍弃者。夫士之处势,固世之所氓隶而奴虏 【虏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者也,非出于学校科目,有声名以自见,又无相遇之素,而先生待之如此。惜施于某之非其人也。假今之世,其贤有万于某者,先生所以待之者可知矣!
适先生以考绩至京师,某固犹在于氓隶奴虏【虏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之间,无以为国士之报。于其行也,士民多诵其德美,某独致其私于己者。盖先生之用意,乃出于数千载之上;持以事明天子,真大臣宰相之事也。【此文得之汪计部苕文藏本。题称送贯泉张先生序,文称某而不名。据自序不出于学校,今按:先太仆年二十为博士弟子。若以未弱冠之年,非宫墙之士,于邻县令长之考满,辄为文以赠行,近于上交之谄,太仆不为也。当是代人作。庄识。】
赠张别驾序
张侯自尚书秋官郎,出判苏州。会其属县昆山之令阙,来署其事。未逾月,新令且至。吾党之士,为会于玉山之阳,邀侯为一日之欢,盖莫不戚然于侯之去者。
噫!人之相与,有历岁月之久,未必其相爱也;岂徒不能相爱,有厌其岁月之久,而去之唯恐其不亟也。若侯之不鄙夷吾人,与吾人之所以爱侯者,可谓有情矣,吏之来,皆四海、九州岛之人,无亲知之素。一旦以天子之命,卒然而相临如是者,岂法度威力之所能为哉?夫亦恃其有情以相爱而已。今或自谓其能制百里之死生,法度威力之可以为,视其人漠然,而独行其恣睢之意,则今世之俗吏类如此也。侯为人慈爱恺悌,可以望而知其情;故不逾月,而县之士民,无不爱且慕焉。
嗟夫!吾县之人,力耕以供赋贡。曲事天子之命吏,盖亦无所不至。虽骈死敲扑【扑 原刻作「朴」。】
之下,未尝敢有疾怨之心;独于是非之实,亦有不能昧者,或时仅见于里巷之歌谣,盖孔子之删诗三百篇,美一而刺九焉,所以导民之情,宣之使言。若十月之交、雨无正,虽幽厉之虐,不能绝也。今大吏或相与比于上,不曰吏之无良,然且诟詈吾人,以为风俗之薄恶。夫二百年仁孝忠厚之俗,奚至于今而独恶耶?
方侯之视事,即有倭寇之警。贼自滨海深入百里,络绎城下。侯以安静镇之。虽在倥偬之际,不肯因循旧弊,以扰于民。自前年贼至,而县常先时塞门,又严缒城之禁。小民斗米束菜,悉为吏卒所苛取。近郊之人,扶老携幼,望门而呼;城上莫有应者,独坐视其宛转于锋刃之下。且曰钩取疑似之人,以为贼谍而屠刳之。盖冤苦无诉之民,有不独死于贼手者矣。如前之为,今岁皆无之。则贤人君子之所至,岂必其岁月之久!如时雨之沾溉于物,岂有涯哉?夫然后知侯之所以非今之俗吏。而期月之间,吾人爱慕之深如此,则夫知吾县风俗之不薄者,亦莫如侯。余故乐为道之云。
侯名牧,辛丑进士,山阴人。
赠太府思翁黄公序
太府黄公,由省署来守吴兴。期年而百姓服从其教令。有君师之尊,有父母之爱。于是岁之七月二十有八日,当公岳降之辰,郡之士民,咸造在庭,为公荐万年之觞。有光【光 原刻误作「先」,依大全集校改。】
为其属邑之长城,且当代去。而邑之士民,以有光尚有一日之留,其于事上之礼,尤不可 废。咸叩头以请。遂于是日,率吏民,从六邑之长,拜贺于庭。
余观吴兴之士民,意其犹有古跻公堂以上寿之风也。惟仕宦以治民为难,而俗之美恶剧易,尤有大相什伯而不能以同者。至论所以治之,不过刚柔二用而已。然二者出于人之性,有不能易者,自皋陶言九德,而周公亦云「廸知忱恂于九德之行」。要之刚者不能抑而为柔,柔者不能矫而为刚。惟有常之吉士用之,则无不宜。自昔圣人之世,人才之偏已如此,亦期于治而已。太公、伯禽,同受周公之命,以之齐,鲁,而其所以为之者,遂迥然不同。而其后二国之治,亦以大异。然当齐、鲁之初,岂不皆谓之同沐圣人之化者也?前汉治民,如赵、张,三王、黄次公、龚少卿、薛赣君,朱子元之徒,皆卓然有闻,考其有事,何可一概而论乎?独怪梁相州初以惠爱为先,当开皇迫急之时,遂用不能见谴。及再请为郡,即以一切立名声。岂不谓之「诡遇而获禽」者欤,今公为郡,如相州之俗,而独处刚柔之中,不见改为,而民情大服。其贤于古远矣。
有光不佞,二载为吏,往来苕、霅之上,仰卞山之高,缅怀苏长公之高风,邈不可追。兹乃得贤太守而事之,不幸遂迁以去,方已决归田之计。有光家在姑苏,而姑苏本与吴兴为一,有光自此虽不得奉承教令,为公属城之吏,而歌咏太平,尚得为公击壤之民也。因为之序云。
送摄令蒲君还府序梓潼蒲君,以太学上舍,选授吴郡幕官。会昆山阙令,使者檄君来摄县事。未几,代至,君当还府,县之士大夫送之。君为言昆山之俗易治,民有争讼,可以数言而决,无深稳不可测之情;惟赋税号为繁难,能厘整其法,而取之以时,亦不至于病民;而巨室大族,无骄悍难使之害。君之言如是。
先是,昆山数更令,令辄以其俗为不善,惟南海卢侯宁,为令未期年而调去;卢侯盖不得志于此者也。至其去为他县,及迁官于朝,未尝不称昆山之美。士大夫以此服卢侯之平恕。其后山党任侯环,李侯敏德、山阴张侯牧,皆以别驾来署县。三君者,或以廉静,或以通敏,或以宽厚,皆有德于民者也。故三君之去,其称昆山之美如卢侯。今曰难治者,谬也。
嗟夫!民之望于吏者甚轻,苟不至于虐用之,而示之以可生之涂,无不竭蹶而趋奉之者。今则不然,徒疾视其民,而取之惟恐其不尽,戕之惟恐其不胜。民俛首不敢出气,而闾巷诽谤之言,或不能无。如是而曰俗之不善,岂不诬哉?
蒲君为县仅两月,庭中常无事。及新令之至,民夹道观者,皆曰:「愿得如蒲君,足矣。」 故曰县易治,宜蒲君之有是言也,余故乐为之书,且以告凡今之为令者。
赠司仪杨君序
吴之属邑,昆山最大。异时割县之东以建州,则滨海膏沃之壤,敦朴之民,多归太仓,而县以贫敝。尝有言于朝,欲省州还之县,事寝不行,杨君又居州之最西,今犹与县为界。盖自建州至今,仅六十年。虽为州,常不自忘其故。其民皆曰某县人云。昆山,俗号曰玉山,故君自号玉溪。
君家世力田,雄于其里。嘉靖戊午,奉例至京师,得楚府司仪以归。沈生大受,以其妻之兄弟,乞赠言于予,盖道君之所以荣朝廷之赐也。
予闻而善之。爵者,天子之所以驭天下之贵;天下之患,在于不知爵之为荣。夫不知爵之为荣,则天子之权轻,而天下之事莫与为也。士受一命之寄,无不自贵,而气势赫奕,望之可知。天下孰不知爵之为荣也?夫此非能真知为荣者也,藉此以加于人,谓为己之能而已矣,不知为君上之赐也。故诩诩焉恣其欲而已,国家之利害,生民之休戚不问也。上之所以爵吾,其谁思之也?若是,则古谓之素飱,谓之窃位,而岂所谓荣者乎?是故苟冒贪竞,而天子之爵愈轻。由此言之,士诚如一命之荣,则有不可苟者矣。
杨君登田里为王官,然未有真禄秩也。视世之受命者,其责为轻矣。然君独自以为得之之荣,而不敢轻上之赐也如此。使世之有爵者皆如杨君,则天子之权重,而天下之事,孰不竭力以为?而中国无事,四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不交侵矣。
送顾公节北上序
汉世祖命桓荣说尚书,甚善之。每朝会公卿间,敷奏经书,未尝不加赏叹。当时儒者尊宠,莫过于荣。其后累叶皆以荣任,并至显仕。他如鲁阳、蔡阳,咸以授经,封侯传世。汉之崇儒重道,轶于前代矣。
今天子嗣位之初,太保顾文康公,昔在经幄。公音吐弘亮,奏对详明,每当进讲,天子竦听。时上方乡学,御制敬一箴、五箴注,皆自公发之。尝以冬月讲洪范,未终篇,虽祁寒,不为撒讲。其后公每进一官,圣谕未尝不以讲读旧劳为言。盖上之好学崇礼儒臣,终始不倦如此。公之冢孙,以公荫,幸符玺几二十年,位至卿少。而公节以公曾孙,复以经筵恩入冑监。今将谒选天官。盖国家之于任子,其法视前代稍狭;惟独加惠于帷幄之臣。况公,尤上所眷注者。公节兹行,天子见公姓名,思念旧学,肯以常调处之乎?
公节年壮有意气,顾自以辅臣子孙,当以恩泽进,不欲与书生争一日之长。今天下所在列位皆科目,独禁近环卫,持囊簪笔,多勋戚与公卿大臣之世冑。一日天子临朝,左右顾视,无非所谓亲臣、世臣者,祖宗之用意深矣。公节行矣,其亦无忘前人,而以忠孝事君也哉!
送国子助教徐先生序
海宁徐先生,与余相遇于礼部,欢如平生交。别去十余年,先生随调州县,厌簿书之冗,乞改教松江。松江去吾邑一舍,先生在官四年,而余不知也。会以试事至吾邑,始得复相见,道故旧。而先生已有国子之命,且行矣。程生大猷,乞文以为赠。
窃谓科举之学,相传久矣。今太学与州县所教士,皆以此也。夫取天下之士,列于庶位,以共济斯民,宜无用于今世之文者。然而国家损益百代之制,固以为无出于此。盖欲学者深明圣人之经意,以施于世而已。至于久而天下靡然,习其辞而不复知其原,士以哗世取宠,苟一时之得以自负;而其为文,去圣人之经益以远。盖自今天子御极以来,辅臣每以文体未复为言,诏书屡下,风厉学者。有司不知所本,务变其末流,此所以愈变而愈不能复也。
夫科举之所为式者,要不违于经,非世俗所谓柔曼、骫耎、媚悦之辞以为式也。昔张 文宝【文 原刻误作「大」,依五代史及大全集校改。】
知贡举,所取进士,中书有覆落者。下学士院,令作贡举准格。军士李怿笑曰:「余少举进士登科,盖偶然耳。使余复就礼部试,未必不落第。安能与英俊为准格?」当时以为得体,欧阳公特着之五代史。今以柔曼、骫耎、媚悦之辞以相夸,而以得者骄其未得者,以此为格,此欧阳子所以叹也。
南阳成谊叔欲应举,而郡先辈无为进士业者,谊叔乃曰:「四书、五经,吾师也。文无过于史、汉、韩、柳,科举之文何难哉?」谊叔竟以取进士,为当世名卿。嗟夫!诚使学校之官,修明经史,而略其末流,使土不求准式于五经,四书、史、汉之外,天下士夙庶几少变,而人才可观矣。先生尝以经义倡导松江之士,余故以斯言祖其行。闻今官于太学者,多余同志之士,其并以吾言告之。 【文从钞本,与常熟刻小异。】
送柴都事之任浙江序
吴、越之地濒大海。天下无事二百年,宴然靡犬吠之警,百姓反若依海以为固;不如三边岁有戎马【戎马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或本作「胡虏」。】
之侵。扬州葆疆,古之所谓天地之中,莫能过也,承钱氏据土,宋室偏安之后,皆以钱塘为国,而皇家定鼎建业,浙为首藩,都邑之盛,物产之殷富,天下称杭州云。
自顷承平日久,海防废弛,岛夷乘风迅入寇,则杭常被其患,乃自独松岭入四安,以趋金陵;自华亭、澉浦,则轶于苏、常之境,而江、淮之间,无不骚动。杭于寇最逼,而首当之。故建督府,调天下兵四集其境,则行省之务,剧于往时百倍矣。然自使以下,有左右参政,左右参议,实前代平章政事、左右丞,参知政事之职,皆方岳大臣,总揽大纲而已。凡行省诸务,不得下责之于从事。非其才贤,莫克以任也。故从事而能其任,则使以下常逸,而省之事无不举;从事而未能其任,则使以下常务,而省之事或不能无废堕。唐制,皆大臣自辟,而后命于天子。或者以冗从视之,不可也。况今浙省时事之艰乎?
吾邑柴君秩,以太学上舍,谒选天曹,而得此官。君平日未尝出门,与人居,终日恂恂然。昔寇犯乡邑,君独率诸少年登陴,下视围城之贼,连发数矢,皆应弦而倒。人始知君有可用之才。今内外文武大臣孜孜求下之日,士稍有以自见者,多得不次之擢;此君自砥砺立功之日也。
君之先大夫黼庵公为南京兆,会太庙灾,与兵部侍郎顾公珀,太常穆公孔晖,同时罢去。议者惜其不能尽其用。公之厚德,宜有发于其子孙者矣。
送陈子加序
昔余读书邓尉山中,于郡西太湖边诸山,无所不陟。惟独其北阳山大石,闻其胜,舟行时过之,而以不得登为恨。
大石傍有陈翁居之。生平不知城市官府,其容颀然,有太古之色。而其子子加,乃以文学俊秀游郡邑。荐于乡书。然子加之诚笃,犹翁之风也。子加与同县殷一清,每出入必俱。一清之诚笃,犹子加也。每计偕,二人者必同舟,而吾邑陈子达与相善。盖三君皆以嘉靖己酉膺荐,数诎于南宫。而予之被诎尤久。每下第还三千里,三人者,舟相先后。予时与子达同舟,时相呼过从也。岁岁逾淮渡江而别。
今年天子欲亲贡举之法,思得敦朴有道之士,则一清、子加宜褎然首选,而竟落第。余幸叨荐,而子达就调元城,一清方待舍选,子加以乞恩教饶之浮梁。余与三人俱在京师南熏街,寓舍相近。虽一时聚会,然自此当离析。虽子加与一清无时不俱,而今亦异向矣。念欲如往时下第,舟先后,相呼过从,不可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