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山集


  萧卞异政

  萧卞,贞祐中为寿州。一日,杨津巡逻回,忽马前一黄犬掉尾驯扰,且走且顾,如欲导人者。卞遣二卒随之,径至西河岸眢井中,垂头下视。卒就观之,井垠有微血,一尸在内。即驰报卞,呼地主守护之。犬又导入城,望见一客店,鸣吠不已,如有所诉。卞呼主人者至。主人识此犬,云:“是朱客所畜。数日前僦舟西河,引此犬去,今犬独来,何也?”卞即拘船户,偕至县,令主人者认之。认是船户主,因问朱客所在,未加拷讯,随即首服。又有周立,采薪州西新寺滩,为虎所食。立妻泣诉于卞。卞曰:“吾为尔一行。”率僮仆十余辈,驰至新寺滩丛薄间,见一虎,帖耳瞑目,徐行而前,若有鬼神驱执者。卞以一矢毙之。剖其腹,中环故在身。范司农拯之说。

  土中血肉

  何信叔,许州人,承安中进士。崇庆初,以父忧居乡里。庭中尝夜见光,信叔曰:“此宝器也!”率僮仆掘之。深丈余,得肉块一,如盆盎大。家人大骇,亟命埋之。信叔寻以疾亡。妻及家属十余人相继殁。识者谓:“肉块,太岁也!祸将发,故光怪先见。”

  玉食之祸

  燕人刘伯鱼,以赀雄大定间。性资豪侈,非珍膳不下筋。闲舍数百人,悉召尚食诸人居之,且时有赒赡。问知肉食之品,或一二效之。既老而病,财日削,郁郁以死。十数年后,两儿行丐于市。玉食之祸,耳目所见不知其几人!聊记此耳。二事亦司农云。

  京娘墓

  都转运使王宗元老之父础,任平山令。元老年二十许,初就举选,肄业县廨之后园。一日晚,步花石间,与一女子遇。问其姓名,云:“我前任杨令女。”元老悦其稚秀,微言挑之,女不怒而笑,因与之合。他日寒食,元老为友招,击丸于园西隙地。仆有指京娘墓窝杨者,元老因问京娘为谁?同辈言:“前令杨公幼女,字曰京娘,方笄而死,葬此。”元老闻杨令之女,心始疑之。归坐书舍,少须,女至。娇啼宛转,将进复止。谓元老曰:“君已知我,复何言也!幽明异路,亦难久处。今试期在迩,君必登科,中间小有龃龉,至如有疾,亦当力疾而往。当见君辽阳道中。”言讫而去。元老寻病。父母不欲令就举。月余小愈,元老锐意请行,以车载之。途次辽河淀,霖雨泥淖,车不能进。同行者鞭马就道。车独行数里而轴折。元老忧不知所为。忽有田夫,腰斤斧负轴而来,问之,匠者也。元老叹曰:“此地前后二百里无民居,今与匠者值,非阴相耶!”治轴讫,将行,俄见一车,车中人即京娘也。元老惊喜曰:“尔亦至此乎?”京娘曰:“君不记辽阳道中相见之语乎?知君有难,故来相慰耳!”元老问:“我前途所至,可得知否?”京娘即登车,第言“尚书珍重”而已。元老不数日达上京,擢第。明昌中为运使,车驾享太室,摄礼部尚书。数日而薨。

  神霄丹宝

  宣和方士,烧水银为黄金,铸为钱。在神霄者,其文曰“神霄丹宝”;五福者曰“五福丹宝”;太乙者亦如之。汴梁下,钱归内府,海陵以赐幸臣。得者以为帽环,服之不中暍云。内藏库使王寿孙说

  槄画

  西京田叟,自号瓦盆子,年七十余。所作《尧民图》,青缣为地,槄桦皮为之。暗室中作小窍取明,与主客谈笑为之。尝戏于袖中掏虱数枚,乱掷客衣上,客以为真虱而拾之。其技如此。性刚狷,自神其艺,不轻与人。己所不欲,虽千金不就也。盖槄画不见于书传,当自此人始耳。事见平阳都运使张伯英文

  枸杞

  泰和初,定陶古城崩摧。出一枸杞根,方广一尺许,作卧狗状。足尾皆具,觜亦有细毛。上一枝直出。县外一农家得之,里社传玩。寻为县官所夺。崔君佐见此,时年十五六矣。

  诗谶

  梁仲经赴官,咸平道中,有诗云:“山云欲雨花先惨,客路无人鸟亦悲。”刘御史云卿诗:“坏壁秋镫挑梦破,老梧寒雨滴愁生。”李治中平甫云:“落叶扫不尽,寒花看即休。”未几皆下世。殆诗谶也!至如杨敏行《昼眠》云:“身如蝉蜕一榻上,梦逐杨花千里飞。”真鬼语,何谶之有!

  敏之兄诗谶

  敏之兄,贞祐元年癸酉中秋日,约与王元卿、田德秀、田献卿辈燕集,而其夜阴晦,罢。敏之有诗云:“佳辰无物慰相思,先赏空吟昨夜诗。莫倦更深仍坐待,密云还有暂开时。”王、田戏曰:“诗境不开廓,君才尽耶?”敏之叹曰:“我得年仅三十,境界得开廓否?”明年遭城陷之祸,年才三十二。

  申伯胜诗兆

  高平申万全,字伯胜,正大中,以史院编修官从宗室庆山南征。道中有诗云:“回首西风谢敝庐。崎岖又复逐戎车。人生行止元无定,一苇江湖听所如。”不数日,溺淮水死。

  天庆鹤降

  忻州西城,半在九龙冈之上。置宣圣庙、铁佛寺、天庆观,为州之镇。天庆观老君殿尊像极高大,唐七帝列侍。父老云:是神人所塑。晋天福二年重修。每岁二月十五日,道家号“贞元节,”是日有鹤来会。多至数十,少亦不绝一二,翔舞坛殿之上,良久乃去。州人聚观,旁近城上。州剌史约:先见鹤者有赏。四远黄冠及游客,来者三日不绝。贞祐兵乱,殿废,鹤遂不至。

  告成旱魃

  贞祐初,洛阳界夏旱甚。登封西四十里告成,人传有旱魃为虐。父老云:“旱魃至,必有火光随之。”命少年辈合昏后凭高望之,果见火光入一农民家,随以大棓击之。火焰散乱,有声如驰。古人说,旱魃长三尺,其行如风。至于有驰声,则不载也。

  玉儿当是其名

  太原庙学,旧有鬼妇人。是宋时一提刑妾,为正室妒,捶而死,倒埋学旁,其处有桑生焉。此鬼时入斋舍,与人戏语,然不为祟也。大定中,有数人夜宿时习斋。三更后,忽闻窗外履声,须臾入斋,以手遍拊睡者云:此人及第,此人不及第。既而曰:“休惊、休惊也。”及至后,皆如其言。学正马持正说。睡者赵文卿、段国华、郭及之

  王氏金马

  太原王氏,上世业医,有阴德闻里中。至君玉之父,翁母皆敬神佛。一净室中安置经像,扃钥甚严,于洒扫母亦亲为之。一日晚,入室中焚诵,忽供几下一细小物跳跃而出,有光随之,须臾,作声如马嘶。母起立祝曰:“古老传有金马驹,今真见之!果欲送福,来老妇衣襟中!”即以襟迎之,此物一跳而上,视之,金马也!君玉以天眷二年第,器玉、汝玉皇统元年相次科第。乡人荣之,号“三桂王氏。”府尹并以“三桂”名所居之坊。翁四子,三子登科,一子以荫补。至其孙仲泽,复为名进士,文章、政事、谈辨、字画,大为时辈所推。金马方广三寸,金作枣瓤色,项颈微高,尾上揭如艾炷,髀股圆滑。兵乱之后,予曾见之。浚州清卿房约为赋《金马辞》也

  王云鹤

  王中立,字汤臣,岢岚人。博览强记,问无不知。少日治《易》,有声场屋。家豪于财,客日满门,延待备极丰腆。其自奉则日食淡汤饼一杯而已。年未四十丧妻。不娶,亦不就举,独处一室中如僧。如是三四年乃出。时人觉其谈吐高阔,诗画超绝,若有物附之者。问之不言也。大安初,遇闲闲赵公于平定,遗之诗曰:“寄与闲闲傲浪仙,枉随诗酒堕凡缘。黄尘遮断来时路,不到蓬山五百年。”因言:唐士大夫五百人,皆仙人谪降。为世味所著,亦有迷而不返者,如公与我皆是也。一日来都下,馆于闲闲公家。《中秋》诗有:“印透山河影,照开天地心。人世有昏晓,我胸无古今”之句,闲闲大奇之。因索墨水一盂,如言与之。明旦不告而去。壁闲留“龟鹤”二字,广长一丈,墨水具在不知何物书之也。少之,先生从外来,问所以然,不答。题其旁云:“天地之间一古儒,醒来不记醉中书。旁人错比神仙字,只恐神仙字不如。”先生诗如:“醉袖舞嫌天地窄,诗情狂压海山平。忽惊风浪耳边过,不觉神形来世中。因君感激从君说,凿破机关有亦惊。”此类甚多。人有问世外事者,亦一二言之。好作擘窠大字,势极飞动,闲闲极爱之。屏山李之纯尝见先生,商略前代人物,引先儒论议数十条在目前,如人人自相诘难,然后以己意断之。以为辨博中第一流也。临终豫克死期,如言而逝。年四十九。晚年易名云鹤,号拟栩道人。人物如世画吕公,肩微耸耳。

  董国华

  董文甫,字国华,潞人,承安中进士。资淳质,泊于世味,人知重之,而不知其何所得也。子安仁,亦学道。闲居宝丰,父子闭户读书。朝夕不给,晏如也。先生历金昌府判官、礼部员外。正大中,以公事至杞县。自知死期,作书与家人及同官,又与杞县令佐诗,多至三十余首。书毕坐化。

  卫文仲

  卫文仲,襄城人,承安中进士。性好淡泊,读书学道,故仕宦不进。平居好歌东坡《赤壁词》。临终沐浴易衣,召家人告以后事,即命闭户。危坐床上,诵《赤壁词》,又歌末后二句。歌罢怡然而逝。

  一行墓石记

  刘太博机,贞祐兵乱后,自管湖州刺史,迁济州。民居官舍皆被焚。机复立州宅。掘一黄土坡,偶值古冢,乃唐一行禅师墓。有石记云:“刘机当破吾墓。”

  明月泉

  明月泉,在五台山中。人至泉所,以纱帛障眼,下视泉水,或见月在水中,故泉以为号。历数千百人,乃一二见之。大参杨叔玉,五台人,为予言:“明月泉吾所亲见,非传闻也!”

  石守道心化石

  徂徕石守道墓,在奉符。泰和中,墓崩,诸孙具棺葬。骸骨与常人无异,独其心如合两手,已化石矣。

  毁宝鼎

  皇统中修内司,烧琉璃瓦。毁一大鼎,三日不镕。鼎欲败,有声如雷,闻三十里外。人谓:成败有数,数与阸会,虽神物不能自保,不特此鼎矣!希颜说

  田鼠

  正大壬戌,内乡北山农民告田鼠食稼。鼠大如兔,十百为群,所过禾稼为空。猎户射得数头,有重十余斤者,毛色似水獭。未尝闻如此大鼠也。

  天魔祟

  泰和末,雷景滂任寿州防御判官,弟希颜亦到官。有官妓香香,为魔所祟,神志恍惚,或睡数日不起。希颜谓其同列者言:“有一妇人为天魔所著,挈上浮图颠,凡妇意所欲,无不立致。一日见布幔车过塔下,妇谓魔言:‘车中贵人妻,汝取其钗来!’魔去良久乃至,无所得。妇问故,曰:‘彼福人,有神护之,望而不得前。’妇又问:‘彼以贵人妻,故有神护也?’曰:‘不缘贵人,但其不食牛肉故耳!’妇即发愿:‘我若脱此祟,不但我终身不食牛肉,誓尽此生劝人不食。’言未竟,魔大骂而去,遂不复至。妇大呼求救,其家以绳挽之而下,竟得全活。阿香能不食牛肉,发愿神佛前,祟宜不能近。”同列以其言告香,香即发愿。后十余日,靓妆袨服持酒来谢云:“得学士所教,今为平人矣!”

  神哥

  孙国镇内翰族妇,有为山魈所污者。魈自言:“汝若资用所阙,我能立致。”尝积绢满庭,皆有真定库印。妇家以官物累己,乞屏去。俄顷,失绢所在。又一白马,金鞍宝勒,不知从来,而系之枥下。家人益惧。祈请良久,马忽不见。诸子窃议,呼魈为“五郎”,云:“设若人家无嗣,能为致一子否?”明旦,一孩子面目如画,锦绷绣褓,卧之床上。老幼拜祷,不愿受。竟留之。因字之曰“神哥”。年六岁病卒。

  王确为兄所挞

  外祖柔服簿王君,大定中卒官。其最小弟确,酗酒,欺幼孤。外祖母张容忍既久,无所控诉,遂病不能起。一夕,与诸女并寝。夜半镫暗,闻骚窣声。少之,触双陆棋子乱,啧啧有声,屡叹。外祖母哭失声。因言:“五叔恃酒见陵,官法不能制。若不禁止之,母子将为鱼肉矣!”不数日,确承醉,夜出定襄,归,至赵村,值外祖于中路,画地大数,随以马策乱捶。确抱头窜伏,仅能至家。取火视之,衫服碎破,肿青满背。明日,就外祖像前百拜谢。后酒亦不饮。

  王全美母氏诗语

  定襄王全美之母,从幼事佛,既老,奉香火益勤。先不知书,忽一日,谓敏之兄,言:“外生,我漫得一句,汝看作得偈否?”举似凡十数句,惟“天机割断繁华梦,”殆似从慧中得之。母未几下世。

  虱异

  德顺破后,民居官寺皆被焚。内城之下有礮数十,垂索在故营中。人有欲解此索者,见每一索,从上至下大虱遍裹,如脂蜡灌烛然。闻汴京被攻之后亦如是。丧乱之极,天地间亦何所不有也!

  单州民妻

  贞祐初,虞县黄九者,从佛儿堌贼钻天怪作乱于单父,虏老幼数百。中一妇有姿色,黄欲劫取。妇阳谓贼曰:“吾夫少选至,愿一见,嫁君未晚。”及见其夫,诉以劫取之事,因指黄九恶语大骂。贼不胜愤,砍杀之,被砍处不血出,但白膏流。黄冠禹冀之说。

  戴十妻梁氏

  戴十,不知何许人。乱后,居洛阳东南左家庄,以佣为业。癸卯秋八月,一通事牧马豆田中,戴逐出之。通事怒,以马策乱捶而死。妻梁氏舁尸诣营中诉之。通事乃贵家奴,主人所倚。因以牛二头、白金一笏,就梁赎罪。且说之曰:“汝夫死亦天命。两子皆幼,得钱可以自养。就令杀此人,于死者何益?”梁氏曰:“吾夫无罪而死,岂可言利?但得此奴偿死,我母子乞食亦甘分!”众不可夺,谓梁氏曰:“汝宁欲自杀此人耶?”梁氏曰:“有何不敢!”因取刀,欲自斫之。众惧此妇愤恨通事,不令即死,乃杀之。梁氏掬血饮之,携二子去。洛阳翟志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