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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集象山语录
刘晏知取予论
天下之事不两得知其説者斯两得之矣取予之説事之不两得焉者也民有余而取国有余而予此夫人而能知之者也至于国之匮方有待乎吾之取而济民之困方有待乎吾之予而苏当是时顾国之匮而取之乎必不恤民焉而后可也顾民之困而予之乎必不恤国焉而后可也事之不两得孰有甚于此哉使终于不两得则终无一得焉尔矣故取予之説不可谓易知也取而伤民非知取者也予而伤国非知予者也操开阖敛散之权总多寡盈缩之数振举废挹盈注虚索之于人之所不见图之于人之所不虑取焉而不伤民予焉而不伤国岂夫人而能知之者哉必有其才而后知其説也非唐之刘晏吾谁与归史氏以知取予许之真知晏者哉夫所病乎取予之难者非一不足之难而皆不足之难也下有余而取之可也彼方不足也而何以取之上有余而予之可也此方不足也而何以予之天下有皆不足之病矣而有皆不足之理乎闻之曰川竭而谷盈丘夷而渊实天下盖未始皆不足也方其上之不足也不必求之下也其可以足之者固有存乎其上焉者矣下之不足也不必求之上也其可以足之者固有存乎其下焉者矣将输之利害不明则费广于舟车之徭储藏之利害不悉则公困于腐蠧之物苦道逺则防以输尺斛以输斗吏污法则私良公害私盈公虚此所谓不必求之下焉者也富贵乘急而腾息豪民困弱而兼并贪胥旁公而侵渔绳瓮不立而连阡陌者犹未已也糟糠不厌而余刍豢者犹争侈也此所谓不必求之上焉者也由是言之有余不足之数可得而见而取予之説可得而知也然狃于常者变之则骇便于私者夺之则争党繁势厚则扞格而难胜谋工计深则诡秘而不可察圗利而害愈繁趋省而费益广则夫天下之才果不易得而取予之説果不易知也支左屈右夫射者举知之也至于中秋毫于百歩之外左右前后惟的之从知者惟后羿而已揽辔执防夫御者举知之也至于致六马于千里之逺周旋曲折惟意所适知之者惟造父而已国不足而取民不足而予夫人而能知之也至于取不伤民予不伤国知之者惟晏而已利病【缺】于元载之书而转漕之说详鼓吹出于东渭之桥而转漕之功着补辟之选精也干请者寕奉以廪入故趣督倚办而功成教令之出严也数千里无异于目前至嚬呻谐戯不敢隠塩法宻于第五琦而地无遗入鼓铸兴于淮楚间而货有余缗彼其所以取之者岂尽出乎下哉是以取之而民不伤【缺】驶足募而商贾不得制物价之低昻赈救行而豪植不得乗细民之困溺检核出纳一委之士而吏无所窜巧督漕主驿一出之官而民得以息肩无名之钦虽罢而盐实行米粟之赈虽出而杂货则入彼其所以予之者岂尽出乎上哉是以予之而国不乏呜呼创残之余而向敌之甲未觧也饥疫之后而馈军之输未艾也上方宵旰而民且嚚嚚而晏也皇皇于其间深计宻画推羡补阙国不増役而民力纾民不加赋而国用足非夫知取予之説妙取予之术畴克济哉若夫头防箕敛剥肤椎髓疲民力而徼便漕之功于难成之渠舍吏欺而责负逋之租于已输之民竭下以益上困民以恱君此则韦坚王鉷杨国忠之伦无耻败国甘处乎晏之下而人皆愤焉者也至于谈仁义述礼乐既古人之文而不既古人之实大言侈説而不适于用如裴光庭暴宇文融之恶而不能任国用不足之责房琯知恶第五琦而不能对何所取财之问此则不知尧舜孔孟之学虽自处不在晏之下而天下皆笑之者也甘处乎下者如彼欲出乎上者如此则夫知取予者非晏之与而谁与也虽然论之以圣人之道照之以君子之智则坚鉷国忠虽晏所不为而愚恐其有时而同科琯与光庭虽不足以诋晏而愚恐晏未免于可诋何则晏之取予出于才而不出于学根乎术而不根乎道出于才而根于术则世主之忠臣而圣君之罪人也上有道揆而责以有司之事焉可也人君悦而尊宠之鲜有不焉者也易之理财周官之制国用孟子之正经界其取不伤民予不伤国者未始不与晏同而纲条法度使官有所守民有所赖致天下之大利而人知有义而不知有利此则与晏异故曰出于才而不出于学根于术而不根于道晏之治财未能过管商氏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羞称管晏曽西之不为孟子之不愿至于商君则后世笃论以为帝秦者商君也而亡秦者亦商君也今晏之所为如茗橘珍贡常冠诸府要官华使多出其门畏权贵而禀其人钤其口而啖以利为国家者亦何利于此哉使不死于杨炎之挤则其汚身败国者将不止此人莫不以杨炎之挤为晏惜而愚独以为晏之幸故曰论之以圣人之道照之以君子之智盖未免于可诋亦未必不与坚鉷国忠等同科虽然才之难也乆矣道不稽诸尧舜学无窥于孔孟母徒为侈説以轻议焉可也
政之寛猛孰先论
君不可以有二心政不可以有二本君之心政之本不可以有二而后世二者之不根之説有以病之也寛猛之説其论政之不根者欤岐君之心挠政之本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惜乎未之辨也唐宪宗问权徳舆政之寛猛孰先当时徳舆之对似亦有得乎吾所谓君之心政之本者矣惜乎其不能伸之长之而寛猛之説未及辨也寛者羙辞也猛者恶辞也寛猛可以羙恶论不可以先后言也强弗友之世至于顽嚚疾狠傲逆不逊不可以诲化懐服则圣人亦必以刑而治之然谓之刚克可也谓之猛不可也五刑之用谓之天讨以其罪在所当讨而不可以免于刑而非圣人之刑之也而可以猛云乎哉蛮夷猾夏冦贼奸宄舜必命臯陶以明五刑然其命之之辞曰以弼五教期于无刑臯陶受士师之任固以诘奸慝刑暴乱为事也然其复于舜者曰御众以寛曰罚弗及嗣曰罪疑惟轻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徳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呜呼此吾所谓君之心而政之本也而可以猛云乎哉寛猛之説古无有也特出于左氏载子产告子太叔之辞又有寛以济猛猛以济寛之説而托以为夫子之言呜呼是非夫子之言也且其辞曰政寛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寛使人君之为政寛而猛猛而寛而其为之民者慢而残残而慢亦非人之所愿矣呜呼是非夫子之言也语载夫子之形容曰威而不猛书数羲和之罪曰烈于猛火记载夫子之言曰苛政猛于虎也故曰猛者恶辞也非美辞也是岂独非所先而已耶是不可一日而有之者也故曰可以羙恶论不可以先后言也左氏之传经説春秋者病其失之诬栁宗元非其国语以为用文锦覆防穽彼其寛猛之説其为诬而设防穽也大矣左氏不足道也吾观西汉董生三防不能无恨三防之辞大抵粹然有臯防伊传周召之风使人増敬加慕其首篇有王者冝求端于天任徳不任刑之説尤切时病至武帝再防之所谓商人执五刑以督奸伤肌肤以惩恶之説且继以周秦之事为问尝谓当时待诏者百有余人至于此语未必非仲舒任徳不任刑之言有以激之也此其説盖亦有所自来而仲舒乃不之辨特推周家刑措之效以为由于教化之渐仁义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殆若无以加荅而迁就其説者然若夫周措刑之美秦用刑之非武帝固自言之矣彼之所闻者特以商人执五刑以督奸伤肌肤以惩恶有异于周之措而秦之用此则武帝之所据以遂其任法之意者也此其説盖出于戴记商人先罚后赏之言呜呼尽信书不如无书战国之君争城以战杀人盈城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孟子必力辨血流漂杵之言以为非是武成周书也战国周之世也书者又夫子所定去孟子未乆也至其言有害理非实而足以病人君之心术亦必力辨而无嫌武帝之时经籍出于秦火灰烬之余而记礼之书特传于二戴之口其非圣人之全书明甚其所谓执五刑伤肌肤之説又背理非实亦彰彰明甚仲舒胡不稽克寛克仁之言敷政优优之言后来其苏后来其无罚之言以告之且申戴记先罚后赏之明明辨其是非以祛武帝之惑顾乃迁就其説而不之辨亦异于吾孟子矣张炀之徒竟以任职称意公卿之间往徃繋狱具罪知见之法兴绣衣之使出网宻文峻而奸宄愈不胜吾于仲舒之防不能无遗恨焉至再传而为宣帝之杂霸又转而为元帝之优柔皆此説之不明也尝谓古先帝王未尝废刑刑亦诚不可废于天下特其非君之心非政之本焉耳夫惟于用刑之际而见其寛仁之心此则古先帝王之所为政者也尧举舜舜一起而诛四防鲁用孔子孔子一起而诛少正卯是二圣人者以至仁之心恭行天讨致斯民无邪慝之害恶惩善劝咸得游泳乎洋溢之泽则夫大舜孔子寛仁之心吾于四裔两观之间而见之矣然则君人者岂可以顷刻而无是心而所谓政者亦何适而不出于此也故曰君不可以有二心政不可以有二本唐李吉甫尝言于宪宗曰刑赏国之二柄不可偏废今恩惠洽矣而刑威未振中外懈怠愿加严以振之当时帝顾问李綘綘虽能以尚徳不尚刑之説折之然终未能尽惬于理盖亦曰吉甫为宰相若中外诚有傲逆滛纵败常乱俗丽于法而不可逭者盖亦明论其罪告主上以行天讨乎何乃泛言刑威不振劝人主以加严此岂大舜明刑之心而与臯陶所以告舜之意乎如此则不堕于偏废之説而吉甫之失自着矣噫吉甫斯言可谓失其本心者矣其后于頔劝帝峻刑帝乃告诸朝而推论其意吉甫退而抑首不言咲竟日则吉甫亦可谓知耻者矣后之欲以险刻苛猛之説复其君者尚鉴于此哉善哉徳舆之所以告其君者也盖亦有合乎吾孟子告君之机惜乎其无以终之也人君之所以进于先王之政者盖始于仁心之一兴尔然而事物之至利害之交此心常危而易蔽况夫水溺火烈之説载于左氏严理寛乱之论著于崔寔而世莫之非一旦而君有寛猛孰先之问安知其不有所蔽而然乎徳舆首告以太宗观明堂圗以罢鞭背之罪此与孟子以见牛之説告齐宣王何异真足以兴其仁心矣冝乎宪宗然之无疑其后不惑于吉甫于頔之説而能顾问李綘推论于朝者未必非徳舆斯言力也虽然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者不行先王之政也仁心之兴固未足以言政孟子之兴其仁心者固将告之以先王之政也若徳与则不复进于是矣此吾所以惜其无以终之也呜呼是説之难乆矣自尧以是而哀鳏寡之辞舜以是而称臯陶之休禹以是拜伯益之言汤以是优代虐之政文王以是明丕显之徳武王以是释箕子之囚至于穆王犹能以是而作吕侯之命三代防斯道其不行矣孟子没斯道其不明矣夫自汉儒之纯如仲舒犹不能使人无恨则吾于徳舆乎奚责
常胜之道曰柔
人情之所甚欲常出于其所甚不欲处天下之胜而举天下常无以胜之者此固人情之所甚欲也若乃暴之而有胜人之形张之而有胜人之势嶤嶤然与物为敌而未始少屈者此则快于常人之情而以为可以致胜焉者也然而天下之取败者常出于此而幸胜者不万一焉至于窥之而无胜人之形玩之而无胜人之势退然自守初若无以加乎人者此则常情之所甚不欲而以为无足以致胜焉者也然而勇者于此防其力智者于此防其谋举天下之所谓若可以胜人者皆于此而防其强则夫常胜之道盖无越于此者然则其所甚不欲者乃所以致其所甚欲者而人或未之知也常胜之道曰柔列御冦之所以言也窃尝论之御冦是説固不可以苟訾亦不可以苟賛何者论胜之势而不及理则胜有不出于柔语柔之体而不及用则柔有不可以致胜悉楚甲以奔邹之陈则邹之将必俘楚之庭扫齐境以临薛之城则薛之君必推齐之命是胜未始出乎柔也然周以岐山之邑而兴王业越以防稽之栖而成伯圗蜀汉足以毙项昆阳足以死莽是胜未始不出乎柔也盖不出乎柔者势也出乎柔者理也理可常也而势不可常也是势果不足论而胜果出于柔也鸠之巢不足以当嵩衡之遗石枯杨之荑不足以试镆鎁之余锋是柔未始可以致胜也然天下之至柔者莫若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洞庭彭蠡之潴是汪然者非犀兕之坚金石之郛也有贱丈夫焉奋劔而裂之力则疲而水则不可裂也投石而破之石则坠而水则不可破也则是柔未始不可以致胜也盖不可以致胜者其体也可以致胜者其用也体者徒柔也而用者不徒柔也是体果不足论而用果可以致胜也论胜之势而不及胜之理语柔之体而不及柔之用然而賛之者是不明而苟于狥人也然而訾之者是愚而果于自任也訾之之徃往徒恃其有胜之势而不知其无胜之理六国并而秦以破南北混而隋以亡此持胜之势而不知势之不可常也賛之之往往徒以其有柔之体而不知其无柔之用元帝以优柔而微汉徳宗以姑息而弱唐此有柔之体而不知徒柔之无用也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猛虎伏于深谷而其威愈不可玩翠蛇蟠于深渊而其灵愈不可狎使胜之势而若此则乌有不可常也哉是其势固出乎柔而非向之所谓势者也泊然而无胜人之形寂然而无震人之声诱之不可得而喜激之不可得而怒使柔之体而若此则亦何往而不胜哉是其体固有所用而非向之所谓徒柔也呜呼天下之言胜者毎快于秦之并吞隋之混一而言柔者又多溺于汉之优柔唐之姑息则吾又安得夫知柔之説者而与之论常胜之道哉虽然登华岳则众山不能不迤逦浮沧海则江汉不能不污沱明圣人之道则御冦之学防不能立其门墙盖正已之学初无心于求胜大中之道初不偏于刚柔沈潜刚克髙明柔克徳之中也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时之中也时乎刚而刚非刚也中也时乎柔而柔非柔也中也其为道也内外合体用备与天地相似与神明为一又安有求胜之心于其间哉屈伸视乎时胜否惟其徳汤尝事葛矣而仇饷之师竟举文王尝事昆夷矣而柞棫之道终兊非求胜也时也虞干舞而苗格周垒因而崇防非用柔徳也且南方之强在于寛柔以教而申枨之欲则不可谓之刚盖刚之中有至柔之徳而柔之中有至刚之用安得以一偏而名之哉彼靡靡而言柔行行而言胜固无讥焉耳矣顾为御冦之説者于此非羞汗反走则亦将舎所学而问圣道之津矣故明圣人之道则御冦之学防不能立于门墙虽然御冦之学得之于老氏者也老氏驾善胜之説于不争而御托常胜之道于柔其致一也是虽圣学之异端君子所不取然其为学固有见乎无死之説而其术又有得于翕张取予之妙殆未可以浅见窥也其道之流于说者为苏张之纵横流于法者为申韩之刑名流于兵者为孙呉之攻战髙祖得于张良而创汉业曹参得于盖公而守汉法逮光武有见乎苞弃之説遂以兴汉而理天下今包苴竿牍之智精神于□浅者其于苏张申韩之伦无能为役而欲肆其胷臆以妄议老氏御冦之学多见其不知量也故曰不可以苟訾亦不可以苟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