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墩文集

  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
  易是轻易责是怪责孟子说人若轻昜开口发言不当必然遭人怪责既遭怪责以后自不肯轻易开口今有一等人发言时不计是非不顾利害只管轻易开口乱说将去这等人只是一向不曽遭人怪责以此放肆了葢常人之情前面既无惩创则后面不知警省所以如此若君子之言当谨而谨岂待有过失了才不轻易说话孟子这一章必有为而发然亦可以为言语之戒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患是病患孟子说凡与人做师傅的必是学问有余人来求教不得已而应之乃可如今人却有件病是他心性好髙不待学问充足只管要做人的师傅这等人自家满足定无有长进处岂不是大病葢上自天子下至庻人皆不可无师但人不可轻以师道自任故孟子警戒学者如此
  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乎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曰子来几日矣曰昔者曰昔者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曰舍馆未定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曰克有罪
  乐正子是孟子弟子子敖是齐大夫王驩的表字之是往先生指孟子昔者是前日馆是客舍克是乐正子的名昔孟子在齐国乐正子从着大夫子敖往齐国见孟子孟子意下说子敖是个小人不当跟着他行已自怪乐正子及乐正子来见孟子迟了孟子姑以此责他说尔也来见我乎乐正子不知怪他何故问说先生如何发这言语孟子又问他说尔来到齐国如今是几日了乐正子说是前日孟子说既是前日来如何两日不见我我发这言语岂不宜乎乐正子见孟子怪他又遮饰说我不敢慢先生因是客馆未定所以不曽来见孟子又说尔可曽闻得人说直待客馆定了方纔求见先生长者乎乐正子闻孟子之说随即省悟自称其名说道克委实有罪不敢辞矣这一章见孟子教人之严而乐正子勇于受责亦自难得比如后世人强辨饰非不肯认错至于壊事不悔者又乐正子之罪人也
  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餟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餔餟也
  徒解做但字餔是食餟是饮孟子呼乐正子说尔这一遭跟着大夫王子敖来更无别事但只图些饮食而已我不意你平日学古人之道不知择所从之人是可与同行的是不可与同行的却专为饮食是何道理葢学古人之道则能审于择人严于处已遇可从之人虽无势利箪食瓢饮亦所不辞遇不可从之人虽有势利千驷万锺亦不为动子敖本是齐王幸臣孟子平日絶之未尝与他说话今乐正子乃失身于此人宜孟子正其罪而切责之也
  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
  这两个实字解做结实之实孟子说仁义二者是人性固有的然仁主于爱而爱莫切于事亲人能孝顺父母便是仁之实义主于敬而敬莫先于从兄人能事兄长便是义之实这仁义之道其用最广比如一根树凡爱民利物都是仁之华采枝叶其本却自爱亲一件上推来所以见得爱亲便是仁之结实处凡忠君弟长都是义之华采枝叶其本却自敬兄一件上推来所以见得敬兄便是义之结实处人之良心发见惟此二者最为切近精实能于此体认躬行而充广之则仁义之道不可胜用矣
  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这三个实字是承上文两个实字说这三个斯二者都指事亲从兄说节是品节文是文章生如草木有生意一般恶解做何字孟子既说仁义之实在于事亲从兄又说智之实不在于他只于事亲从兄这两件道理知得明白又能固守常常不离去了便是智之实处礼之实只在这两件为之品节文章使其次第等级秩然不乱威仪文采粲然可观便是礼之实处乐之实只于这两件中心悦乐和顺从容无所勉强既无勉强这道理油然自生如草木之有生意既有生意自然畅茂条达发将出来如何止遏得住既止不住则盛而又盛形于动容见于四体至于足之蹈之手之舞之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者孟子这一章说事亲从兄良心眞切天下之道皆原于此然必知之明而守之固然后节之宻而乐之深也
  孟子曰天下大恱而将归已视天下恱而归已犹草芥也惟舜为然
  已是就帝舜身上说草芥是极微之物孟子说帝舜的孝无人及得葢当其在侧微之时未登帝位天下之人都仰其盛徳无比的喜悦将要归服他舜看这天下之人喜悦归服他只如地上的草芥极微之物一般这等看得不希罕为何盖舜的心里只以顺亲为重若不得于亲而顺之虽得天下也不为重其孝如此所以说惟舜为然以见其不可及也
  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
  得乎亲是曲为承顺只要得父母心里喜悦的意思顺乎亲是惟恐父母有过失先意承志谕父母于道直要所行都合理不相违悖的意思孟子又说帝舜他心里以为若服事不到不能得父母的心使他喜悦便不可以为人若不能调顺父母使他所行都合理无过失便不可以为子葢舜的心事如此谓之人乃对彼而言犹是泛说谓之子则对父母而言其情亲义切无以加矣
  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瞽瞍是舜的父名底是致豫是恱定是各止其所的意思孟子又说帝舜的道理已尽到至极处故瞽瞍虽至顽这时节都致到和恱的去处这便是底豫只因瞽瞍一底豫了凡天下为人子的知天下无有不可事的亲都仿效舜之所为无有不孝为父的也都底豫无有不慈这便是化瞽瞍一底豫了凡天下为父的慈为子的孝子孝父慈各止其所无有不安其位的这便是定舜之孝至于如此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非止一身一家之孝而已所以唤做大孝盖处人伦之常者易处人伦之变者难舜处人伦之变而能尽其孝故孟子举之以为万世法
  离娄章句下
  这是孟子离娄篇后一半因简帙重大分作章句下篇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
  诸冯负夏鸣条都是地名岐周是岐山下周旧邑毕郢也是地名孟子说虞舜生在诸冯迁居在负夏没在鸣条都是东方夷服之地是舜乃东夷之人也周文王生在岐周没在毕郢大抵是西方夷服之地是文王乃西夷之人也
  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歳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符节是玉做成篆刻文字从中分开彼此各藏一半有事则左右相合把做信记揆是度孟子又说舜与文王地土相去有千余里之逺世代相先后有千余年之久然舜为天子文王为方伯得志行道于中国以及于天下则与符节相合一般无有差错是圣人之生先后逺近之不同揆度将来其所存所行的道理则一而已非孟子深知二圣之心岂能形容至此哉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乗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歳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渉也
  子产是郑大夫公孙侨舆是车溱洧是二水名惠是私恩小利周之十一月即夏之九月周之十二月即夏之十月三代时改易正朔是如此徒是徒歩杠是方桥梁也是桥昔子产为郑大夫听断一国的政事他因见溱洧二水无有桥梁人往来不便终日把他所乘的车载往来的人济过这溱洧二水孟子说这子产这个人所行只是私恩小利不知为政之道盖为政则有公平正大之体纲纪法度之施自然使人得所不在这些小惠利上且先王之政毎到歳十一月农功已毕又将寒冻时节于是将各处可通歩行人往来的方桥都做成了到十二月又将各处可通车辆往来的大桥也都做成了这等则民都便于往来自不患于徒渉何必区区以所乘的车来济人纵济得一时一两处岂能周遍故孟子以此为言盖修治桥梁道路亦王政之一事也
  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毎人而恱之日亦不足矣
  辟是辟除孟子因说子产乘舆济人的事至此又推说君子若能行先王之政公平溥徧使百姓毎饱暖安乐都受恩惠则出行之时虽辟除了行路的人使他躱避也是上下之体所当然不为过分况国中之水当渉者多不止于溱洧两处岂能一一都把自家所乘的车济他故为政的人若行私恩小惠个个人都要喜恱他则人多日少以有数之日供无穷之人如何勾得用这一章是说为政当以大徳不当以小惠的意思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冦雠
  视是看待的意思国人犹言路人芥是草芥孟子告齐宣王说人君看待臣下如手足则臣下看待人君如腹心手足腹心相待一体恩义之至也人君看待臣下如犬马则臣下看待人君如路人盖犬马虽是轻贱犹有豢养之恩路人则亦无怨无徳而已人君看待臣下如土芥则臣下看待人君如冦雠盖土芥则践踏之而已斩艾之而已而贱恶之太甚故所报亦有甚焉孟子这一章因齐宣王待遇臣下恩礼衰薄至于昔日所进用的人一旦不知所往其于羣臣亦谓邈然无敬故孟子极言报施之道如此然忠臣孝子常加厚于君父断不以此自处也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
  君是诸侯国君服是服制齐宣王疑孟子说君臣报施之道太甚故问他说在古礼凡人臣于旧时服事过的国君有齐衰三月之服是如何様的方可为他行这服制
  曰谏行言聴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収其田里此谓之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
  膏泽是惠泽导是引导疆是境田是田禄里是里居孟子答齐宣王说人臣平日有谏诤于君君能容受而行之有善言陈奏君能鍳纳而听之有志于为民君能使他展布使惠泽下及于百姓这等以道事君中间或偶有不合之故去往别国留之不得则人君遣人引导他出境防其剽掠使不失所又遣人先去他所往的国中称道说这是个贤臣可用既去之后又拳拳望他归国到三年之久不归然后収了他旧时所得的田禄里居若国君看待臣下如此一不忍他路上失所二不忍他到别国无有禄食三不忍便収了他田里这谓之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人臣的虽在别国念其旧恩不敢忘故制服以报之也
  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収其田里此之谓冦雠冦雠何服之有
  极是穷困的意思孟子又对齐宣王说如今为臣的谏诤于君君怒而不行有善言陈奏君拒而不听虽有意为民又不得展布使惠泽不及于百姓中间或有不得已之故去往别国人君不肯悔悟反加捕捉又穷困之于其所往之国使不要用他其去国之日就便収其田禄里居全不念他平日效劳这等相待只似冦雠一般恩义既絶何有报服之理大抵战国之时为诸侯国君的多不以礼遇其臣故孟子之言如此然孟子他日去齐三宿出书曰庻几改之予日望之其待君之意甚厚未尝有悻悻之心则为人臣的又当以孟子之事为法

  篁墩文集巻五

  ●钦定四库全书

  篁墩文集巻六

  (明)程敏政 撰

  ○经筵讲章

  尚书

  公曰君奭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又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
  时则有若言当时有如此之人太甲太戊祖乙武丁都是商之贤君保衡是官名保取其安衡取其平即指伊尹周公呼召公说我闻得在昔商家先王成汤既受天命为天子时则有如伊尹以圣臣辅圣君治化之隆与天无间故曰格于皇天在成汤之孙太甲时则有如伊尹居保衡之官以圣臣辅贤君天下都赖之以安平故曰保衡在太甲之孙太戊时则有如伊尹之子伊陟与臣扈两个人以贤臣辅贤君其致治之盛能得昊天上帝之心故曰格于上帝又有如巫咸者也能辅君为治功在王室故曰乂王家在太戊之孙祖乙时则有如巫贤巫贤乃巫咸之子在髙宗武丁时则有如甘盘即髙宗之师盖商之诸君能创业于前守成于后多是这六个大臣辅佐之力
  率惟兹有陈保乂有殷故殷礼陟配天多歴年所
  率是循陟字解做升字指先王说所是次所周公又说商家伊尹至甘盘六个大臣能率循这辅君致治之道有陈力就列之功用能保治得商家朝廷尊安四方无虞故商家大礼尊其先王之既往者以盛大之徳配于昊天上帝而享国歴年之久至于六百年之多
  天惟纯佑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徳称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佑是助称是举事如征伐会同之类周公承上文说天意在商家纯一不杂佑助其天命所以生贤众多使有商国家充实而无乏才之患在内则百官着姓与王臣之微者莫不秉持其徳无偏私之蔽明致其恤有忧国之心在外小臣与藩屏国家侯服甸服之臣况皆奔走趋事惟此之故惟称举其明徳用以匡治其君俾无过举故其君或有征伐会同之事于四方令行禁止如龟之卜如蓍之筮天下之人知其出于至公无有不敬信的周公言此以见天眷人君莫大于生贤人君图治莫先于用贤的意思
  公曰君奭天寿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灭威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厥乱明我新造邦
  平是坦然无私格是通彻无间汝是指召公乱字也解做治字周公呼召公说上天福善祸淫其心至公岂肯私寿于人若有坦然无私通格于天的人天必寿他如伊尹至甘盘这六个大臣能尽平格之实故能保治商家享国长久到商纣嗣天子之位辅以奸恶乃遽遭灭亡之天威为何盖因不能用贤臣辅佐以格于天天岂肯私寿他今召公当勉为我周家永久之虑留佐成王则可以保有巩固之天命其治效亦明着于我周新立之国而召公一身也有光显了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徳其集天命于厥躬
  割是灾害申是重劝是勉寜王是指武王以其有安天下之功故曰寜周公又呼召公说在前时皇天上帝因纣无道降灾害与商家使他失了天下申重劝勉我武王之圣徳集天命于武王之身使有天下为天子谓之劝者非天有言语告人只是冥冥之中佑助启迪使武王之徳日新又新也
  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若南宫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