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有学集

  北地纡前辙,山定晚年。
  襟期同郑老,师匠并临川。
  裨贩徒张耳,猖披肯息肩。
  争言马背肿,翻笑鹄头玄。
  敢射斐虎,空蜚墨翟鸢。
  中原方高高,下里亦讠戋讠戋。
  博易如抟黍,输赢只意钱。
  穴仍同鸟鼠,足各异夔玄。
  牛角从他食,鸡窠且自全。
  衰宗余玉叶,长律播朱弦。
  二十辞条富,三千掌故骈。
  锦舒潘岳笔,花ネ蜀江笺。
  群从传芳并,比邻藻联。
  朝华文络驿,春草梦连绵。
  老马涂曾识,乡人酌每先。
  别裁风雅近,嗤点后生偏。
  莫漫轻津筏,只应老椠铅。
  养珠须月满,采玉候冰坚。
  肠胃频反刮,瑕疵必弃捐。
  寸心千载后,只手百灵前。
  蚊睫闻螟语,车轮睹虱悬。
  笔云朝彩集,书月夜光圆。
  婉娈西昆体,凄清湘瑟篇。
  嘤鸣千响叶,花萼一家妍。
  敢谓斯文付,私于老我便。
  怀龙温昔梦,吐凤理新编。
  蟹舍看朝穗,渔湾听刺船。
  风光宜掩冉,花月称婵娟。
  西向三年笑,南询一指禅。
  寒灯聊点笔,小饮竟颓然。
  【病榻消寒杂咏四十六首】
  (癸卯冬,苦上气疾,卧榻无聊,时时蘸药汁写诗,都无伦次。升平之日,长安冬至后,内家戚里竞传九九消寒图,取以铭诗,志梦华之感焉。亦名三体诗者。一为中麓体,章丘李伯华少卿罢官后,好为俚诗,嘲谑杂出。今所传《闲居集》是也。其二为少微体。里中许老秀才好即事即席为诗,杯盘梨枣,坐客赵李胪列八句中,李本宁叙其诗,殊似其为人。其三为怡荆体。怡荆者,江村刘老庄家翁不识字,冲口哦诗,供人姗笑,闻有可为抚掌者。有诗一册,自谓诗无他长,但韵脚熟耳。余诗上不能寄托如中麓,下亦不能绝倒如刘老。揆诸季孟之间,庶几似少微体。惜无本宁描画耳。或曰:三人皆准敕恶诗,何不近取佳者如归元恭为四体耶?余辗然笑曰:有是哉!并识其语于后。腊月廿八日东涧遗老戏题。)
  儒流什部空闲身,酒户生疏药市亲。
  未肯掉头抛白发,也容折角岸乌巾。
  国殇急鼓多新鬼,庙社灵旗半故人。
  年老成精君莫讶,天公也有辟顽民○
  栗冽凝寒炉火增,抱薪拥絮转凌兢。
  漆身吞炭依稀是,烂额焦头取次能。
  儿放空拳窗裂纸,婢伸赤脚被添冰。
  长安九九消寒夜,罴褥丹衣叠几层○
  耳病双聋眼又昏,肉消分半不堪扪。
  液汤蜇鼻医方苦,参附充肠药券频。
  好友祷嵩求益算,恶人诅岱请收魂。
  两家剥啄知谁胜?凭仗苍穹自讨论○
  径寸难分耸形,方言州部比元经。
  人间若有治聋酒,天上应无附耳星。
  斗蚁军声酣乍止,鸣蛙战鼓怒初停。
  一灯遥礼潮音洞,梵呗从今用眼听○
  病多难诉乳山翁,不但双荷睹赛聋。
  喑讶仲长还有口,Φ愁皇甫不关风。
  畏寒塞向专涂北,负日循墙只傍东。
  莫谓豳人徒改岁,老能熏鼠岂无功○
  稚孙仍读鲁《春秋》,蠹简还从屋角搜。
  定以孤行推杜预,每于败绩唤何休。
  县车束马令支捷,蔽海牢山仲父谋。
  聊与儿曹摊故纸,百年指掌话神州○
  懒学初无识字忧,不多肝肺戒雕锼。
  少知诵读皆缘木,老解词章尽刻舟。
  扶养心神朝碧落,招回气母守丹丘。
  病何敢方河渚,摇笔居然颂独游○
  直木风摇自古忧,不材何意纵寻矛。
  群蜉枉撼盆池树,积羽空沉芥子舟。
  说易累伸箕子难,编书频访大航头。
  白颠炳烛浑无暇,鲁酒吴羹一笑休○
  词场稂莠递相仍,嗤点前贤莽自矜。
  北斗文章谁比并?南山诗句敢凭陵。
  昔年蛟鳄犹知避,今日蚍蜉恐未胜。
  梦里孟郊还拊手,千秋丹篆尚飞腾○
  声气无如文字亲,乱余斑白向沉沦。
  春浮精舍营堂斧,东壁高楼束楚薪。
  越绝新书征宛委,秦碑古字访河滨。
  嗜痂辛苦王烟客,摘椠怀铅十指皴○
  柏寝梧宫事俨然,富平一叟记真延。
  牵丝入仕陪元宰,执简排场见古贤。
  早岁光阴频跋烛,百年人物递当筵。
  举杯欲理沧桑话,儿女欢呶拥膝前○
  砚席书生倚稚骄,邯郸一部夜呼嚣。
  朱衣早作胪传谶,青史翻为度曲。
  炊熟黄粱新剪韭,梦醒红烛旧分蕉。
  卫灵石椁谁镌刻?莫向东城叹市朝○
  纱禅衣召见新,至尊自贺得贤臣。
  都将柱地擎天事,付与搔头拭舌人。
  内苑御舟思匝,上尊法酒赐逡巡。
  按图付问卢龙塞,万里山河博易频○
  鼓妖鸡祸史频书,孛入杓中自埽除。
  人讶九头能互啖,天教一首解横嘘。
  钟沉禁漏纱灯杳,水洌寒泉露井虚。
  闲向四游论近远,高空寥廓转愁余○
  羊肠九折不堪书,箭直刀横血肉余。
  牢落技穷修月斧,颠狂心痒掉雷车。
  伶仃怖影依枝鸽,吸呷呼人贯柳鱼。
  捕贴残骸推老病,折枝摩腹梦回初○
  犴狴重围四浃旬,奴郎并命付灰尘。
  三人缠索同三木,六足钩牵有六身。
  伏鼠盘头遗宿溺,饥蝇攒口嘬余津。
  频年风雨鸡鸣候,循省颠毛荷鬼神○
  讼系金陵忆判年,乳山道士日周旋。
  过从漫指龙门在,束缚真愁虎穴连。
  桃叶春流亡国恨,槐花秋踏故宫烟。
  于今敢下新亭泪,且为交游一惘然○
  忠驱义感国恩赊,板荡凭将赤手遮。
  星散诸侯屯渤海,飙回子弟走长沙。
  神愁玉玺归新室,天哭铜人别汉家。
  迟暮自怜长塌翼,垂杨古道数昏鸦○
  萧疏寒雨打窗迟,愕梦惊回黯黯思。
  箕斗每遭三尺喙,摄提犹列两行眉。
  抛残短发身方老,著尽枯棋局始知。
  顾影有谁同此夕?焚枯拨芋夜谈时○
  呼鹰台畔草蒙茸,扶杖登临指断篷。
  倚伏我应占北叟,兴亡君莫问南公。
  药栏迸坼疏篱外,鸡栅欹斜细雨中。
  种罢芜菁还失笑,莫将老圃算英雄○
  龙屿鸡笼错小洲,秦皇缆系刹江头。
  烟消贝阙常开市,风引蓬莱且放舟。
  鱼鳖星微沉后浪,鼋鼍梁阔驾中流。
  天涯地少云多处,纵步期为汗漫游○
  推篷剪烛梦悠悠,旧雨依稀记昔游。
  南国枭卢谁剧孟,北平鸡酒有田畴。
  霜前啼鸟皆朱蜀,月下飞乌尽白头。
  病树枝颠天一握,为君吹笛上高楼○
  中年招隐共丹黄,括柏犹余翰墨香。
  画里夜山秋水阁,镜中春瀑耦耕堂。
  客来荡桨闻朝咏,僧到支筇话夕阳。
  留却中州青简恨,尧年鹤语正悲凉○
  至后京华淑景催,紫宸朝散夜传杯。
  绿窗银烛消寒去,朱邸金盘送雪来。
  板簇歌心迟漏转,花漂酒面逗春回。
  残灯欲话升平乐,腰鼓勾阑不尽哀○
  望崖人远送孤藤,粟散金轮总不应。
  三世版图归脱屣,千年宗镜护传灯。
  聚沙塔涌幡幢影,堕泪碑磨棱。
  莫叹曾孙憔悴尽,大梁仍是布衣僧○
  石语无凭响卜虚,强留春梦慰萧疏。
  亻辰僮背索催年去,王母传筹报岁除。
  耳却欣听妄语,眼昏犹解摸残书。
  莫嗟杖晚如彭老,两脚随身且闭庐○
  由来造物忌安排,遮莫残生事事乖。
  无药堪能除老病,有钱不合买痴呆。
  未论我法如何是?且道卿言亦自佳。
  漫说赵州行脚事,云门犹未办青鞋○
  寒炉竟日画残灰,情绪禁持未破梅。
  躲避病魔无复壁,逋逃文债少高台。
  生成穷骨难抛得,自锁愁肠且放开。
  惭愧西堂分卫毕,旋倾斋钵送参来○
  儿童逼岁趁喧阗,岳庙星坛言子阡。
  梦里挨肩争爆竹,忙来饭看秋千。
  气蒸篱落辞年酒,焰罨星河祭灶烟。
  老大荒凉余井邑,半龛残火一翁禅○
  衰残未省似今年,穷鬼揶揄病鬼缠。
  典库替支赊药券,债家折算卖书钱。
  陆机去国三间屋,伍员躬耕二田。
  叹息古人曾似我,破窗风雨拥书眠○
  雀罗门巷隘荆薪,上相传呼访隐沦。
  岂敢低回迟伏谒,即看扶服出城。
  霜风压顶寒欺骨,冰雪生肤卧浃旬。
  多谢台星犹照户,烧船病鬼去逡巡。○
  高枕匡床白日眠,闲看世态转颓然。
  湛河不信多为石,卖鬼还愁少得钱。
  凿空旧能雕混沌,舞文新拟案丁零。
  睡余偶忆柴桑集,画扇萧疏仰昔贤○
  老病何当赋《子虚》,形容休讶列仙如。
  黄衣牒授刘中垒,琼笈图归董仲舒。
  篱桂冬荣疑月地,瓶梅夜落想云居。
  笑他脉望空干死,绛帕蒙头读道书○
  老大聊为秉烛游,青春浑似在红楼。
  买回世上千金笑,送尽平生百岁忧。
  留客笙歌围酒尾,看场神鬼坐人头。
  蒲团历历前尘事,好梦何曾逐水流○
  一剪金刀绣佛前,裹将红泪洒诸天。
  三条裁制莲花服,数亩诛锄罢亚田。
  朝日妆铅眉正妩,高楼点粉额犹鲜。
  横陈嚼蜡君能晓,已过三冬枯木禅○
  鹦鹉疏窗昼语长,又教双燕语雕梁。
  雨交澧浦何曾湿,风认巫山别有香。
  斫却银轮蟾寂寞,捣残玉杵兔凄凉。
  萦烟飞絮三眠柳,尽春来未断肠○
  夜静钟残换夕灰,冬缸秋帐替君哀。
  汉宫玉斧香犹在,吴殿金钗葬几回。
  旧曲风凄邀笛步,新愁月冷拂云堆。
  梦魂约略归巫峡,不奈琵琶马上催○
  秦淮池馆御沟通,长养妖娆香界中。
  十指琴心传漏月,千行响从翔风。
  柳矜青眼舒隋苑,桃惜红颜坠汉宫。
  垂老师师度湘水,缕衣檀板未为穷○
  编蒲曾记昔因缘,蒲室蒲庵一样便。
  宽比鹅笼能缩地,温如蚕室省装绵。
  灯明龙蛰含珠睡,风暖鸡栖伏卵眠。
  针孔藕丝浑未定,于今真学鸟窠禅○
  信笔涂鸦字不齐,丛残篇什少诗题。
  心情痒痒如中酒,手腕腾腾欲降乩。
  搜索句穷翻壁蠹,喔吟苦伴邻鸡。
  才华自分龙褒并,未敢囊诗付小奚○
  落木萧萧吹竹风,纸窗木榻与君同。
  白头聋无三老,青镜须眉似一翁。
  行乐每于参礼后,安禅只在墓田中。
  永明百卷丹铅约,少待春灯烂熳红○
  丈室挑灯饯岁除,披衣步さ有相於。
  诗铨丽藻金壶墨,史覆神逵玉洞书。
  穷以文章为苑囿,老将知契托虫鱼。
  无终路阻重华远,自合南村订卜居○
  翻经点勘判年工,头白书生砚削同。
  岂有钩深能模象,却愁攻苦类雕虫。
  牢笼世界莲花里,磨耗生涯贝叶中。
  岁酒酌残儿女闹,犍椎声殷一灯红○
  满堂欢笑解寒冰,红烛青烟暖气凝。
  妇子报开新冻饮,儿童催放隔年灯。
  旧朝左个凭宵梦,蚤拜东皇戒夙兴。
  银榜南山烦远祝,长筵朋酒为君增○
  新年八十又加三,老耄于今始觉憨。
  入眼欢娱应拾取,随身烦恼好辞担。
  山催柳绿先含翠,水待桃红欲放蓝。
  看取护花幡旋动,东风数日到江潭○
  排日春光不暂停,凭将笑口破沉冥。
  苔边鹤迹寻孤衲,花底莺歌拉小伶。
  天曳酒旗招绿醑,星中参宿试红灯。
  条风未到先开冻,闲杀凌人问斩冰。

  ●有学集卷十四
  ○序
  【列朝诗集序】
  毛子子晋刻《列朝诗集》成,予抚之忾然而叹。
  毛子问曰:“夫子何叹?”予曰:“有叹乎!予之叹盖叹孟阳也。”曰:“夫子何叹乎孟阳也?”曰:“录诗何始乎?自孟阳之读《中州集》始也。孟阳之言曰:‘元氏之集诗也,以诗系人,以人系传。中州之诗,亦金源之史也。吾将仿而为之。吾以采诗,子以庀史,不亦可乎?’山居多暇,撰次《国朝诗集》几三十家,未几罢去。此天启初年事也。越二十余年,而丁阳九之难。海宇板荡,载籍放失,濒死讼系,复有事于斯集。托始于丙戌,彻简于己丑,乃以其间论次昭代之文章,讨朝家之史乘,州次部居,发凡起例,头白汗青,庶几有日。庚寅阳月,融风为灾,插架盈箱,荡为煨烬。此集先付杀青,幸免于秦火汉灰之余。於乎!怖矣。追惟始事,宛如积劫。奇文共赏,疑义相析。哲人其萎,流风迢然。惜孟阳之草创斯集,而不能丹铅甲乙,奋笔以溃于成也。翟泉鹅,出天津,鹃啼海录,谷音咎征先告,恨余之不前死,从孟阳于九京,而猥以残魂余气,应野史亭之遗忏也。哭泣之,不可叹于何有?故曰:予之叹叹孟阳也!”曰:“元氏之集,自甲迄癸,今止于丁者。何居?”曰:“癸,归也,于卦为归,藏时为冬,令月在癸曰极丁,丁壮成实也。岁曰︹圉,万物盛于丙、成于丁、茂于戊,于时为离明,四十强盛之时也。金镜未坠,珠囊重理,鸿朗庄严,富有日新天地之心声,文之运也。”“然则何以言集而不言选?”曰:“备典故、采风谣、汰冗长、访幽仄,铺陈明朝,发挥才调,愚窃有志焉。讨论风雅,别裁伪体,有孟阳之绪言在,非吾所敢任也。请以俟世之作者。”孟阳名嘉,燧新安程氏侨居嘉定。其诗录于丁集。余虞山蒙叟钱谦益也。
  【汲古阁毛氏新刻《十七史》序】
  崇祯庚辰之岁,毛氏重镌《十三经》,余为其序。越十有七年,岁在丙申,《十七史》告成,子晋复请余序。
  客有问于余曰:“汲古之刻,先经而后史,何也?”余曰:“经犹权也,史则衡之有轻重也。经犹度也,史则尺之有长短也。古者六经之学,专门名家,各守师说。圣贤之微言大义,纲举目张,肌劈理解,权衡尺度,凿凿乎指定于胸中,然后出而从事于史。三才之高下,百世之往复,分齐其轻重长短,取裁于吾之权度。累黍杪忽,罄无不宜,而后可以明体适用,为通天、地、人之大儒。有人曰:‘我知轻重,我明长短,问之以权度,茫如也。’此无目而诤日,不通经而学史之过也。有人曰:‘我知权,我知度。问之以轻重长短,亦茫如也。’此执而为日,不通史而执经之过也。经不通史,史不通经,误用其偏忄替琐之学术,足以杀天下,是以古人慎之。经经纬史,州次部居,如农有畔,如布有幅,此治世之菽粟,亦救世之药石也。”客曰:“编年、纪传,史家两行。今何独取乎记传?”曰:“左氏之书,先经始事,后经终义。经也,非史也。司马氏以命世之才、旷代之识,高视千载,创立《史记》,本纪、年表,祖《春秋》之凡例。六书、世家、列传,变国史之条目。班氏父子因之,用炎汉一代之彝典整齐其文,而后史家之体要,炳如日星。考祖祢于史局,圣作明述,二氏其庶矣乎!窃谓有事于史者,以纪传踵班、马,则顺祀也。其轨彝以《春秋》跻左、孔,则逆祀也。其名汰学者于涑水,新安奉为丹书,独反唇于河汾之元经,则目睫之论也。今自《太史公书》迄于五代,次第排缵,比诸册府,羽陵藏室,师春汲郡之遗文,则姑舍焉。金匮石室,代有掌故。汗青头白,知所适从。后有君子,可以定百世之史法也。”客曰:“钩玄举要,自宋以来,亦多家矣。何取乎全史也?”曰:“史者,天地之渊府,运数之勾股,君臣之元龟,内外之疆索,道理之窟宅,智之伏藏,人才之薮泽,文章之苑圃。以神州函夏为棋局,史为其谱。以兴亡治乱药病,史其为方。善读史者,如匠石之落材,如海师之探宝,其可以磔肘而量,画地而取乎?东莱之详节,琐而不要;毗陵之左编,博而不详。自是以下无讥焉。代各一史,史各一局。横竖以罗之,参伍以考之。如登高台以临云物,如上巢车以抚战尘。于是乎,耳目发皇,心胸开拓,顽者使矜,弱者使勇,陋者使通,愚者使慧,寡者使博,需者使决,者使沈,然后乃知夫割剥全史、方隅自命者,未有不望崖而返、向若而叹者也。善奕者,取全局;善读者,取全书。此古人读史之法,亦古今之学范也。”客曰:“史自东汉以降,靡矣,不择而取之者,何也?”曰:“太史公之才,秦汉以来,一人而已矣。世所传百家评林,上下五百年,才人文士,钩索字句,不能仿佛其形似。今遽欲伸纸奋笔,俨然抗行,因以蹂践晔、寿诸人,谓不足供其迹,此所谓非愚则诬也。汉晋邈矣,详缛则宋,剪裁则南北,典要则五代,绳尺隐括,犹可以追配古人。舍是而远引焉,如夸父之逐日,不至而立槁焉。斯已矣,太史公称君子,必曰好学深思。世有好学深思之君子,必不敢易视太史公之史,以为可学;必不敢薄视太史公以后之史,而以为不足学。三折肱知为良医,有能易心逊志,不以余言为慎者,或亦怜其为折肱之医,而喟然三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