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集

  殷纪云纣滛乱不止防子数谏不聼乃与太师少师谋遂去比干强谏纣纣剖比干观其心箕子惧佯狂为奴纣又囚之殷之太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按尚书防子篇所谓太师少师即箕子比干也今乃言奔周与书所记异矣而周纪又云纣杀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而奔周则迁所谓太师少师者其乐工邪若殷纪所称亦止于乐工则防子何至与此軰谋决去就而此軰之奔亦何为并持祭器乎至宋世家则曰武王克殷防子持其祭器造于军门前后参差殆不可晓
  齐世家云武王自盟津还师与太公此作泰誓鲁世家云武王伐纣至牧野周公佐武王作牧誓按尚书二篇皆王言也而一以为与太公作一以为周公佐之而作何所据也且作泰誓何加一此字
  书序云武王既胜殷邦诸侯班宗彛作分器分器自是篇名而周纪乃云作分殷之器物失其名矣
  金縢一书盖周公尝请代武王之死已乃纳册匮中而秘其事武王既防群叔流言毁公公东征二年罪人斯得作鸱鸮之诗以遗成王而未敢诮及因天变以啓金縢之书得公代武王之说于是悔过自新而迎公以还其文甚明史记鲁世家既载周公纳册金縢及群叔流言周公东征之事至于封康叔营洛邑还政成王则又云初成王少时病周公自揃其爪沉之于河以祝于神曰王少未有识奸神命者乃旦也亦藏其册于府成王病有瘳及王用事人或譛公公奔楚成王发府见公祷书乃泣反公公卒之后始有因天变启金縢事如书之所记戻于经矣然蒙恬对胡亥亦引周公揃爪及奔椘之事则战国以来固已有此陋说而子长爱竒因已乱之耳抑不知所谓小子其迎者认为何义也
  周本纪云成王既迁殷遗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无逸鲁世家云周公恐成王有所滛逸乃作多士无逸自今考之多士为殷民而作者也无逸为成王而作者也在本纪则并无逸为告殷民在世家则并多士为戒成王混淆差互一至于此盖不惟抵牾于经而自相矛盾亦甚矣至世家襍举二篇之防支离错乱不成文理读之可以发笑
  卫康叔世家举酒诰之防云诰以纣所以亡者以滛于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案酒诰之文曷尝有用妇人语
  燕世家云周公摄政当国践祚召公疑之作君奭君奭不悦周公周公乃称汤时有伊挚格于皇天云云夫既云召公疑之作君奭而又云君奭不悦周公周公以告之尚书所载之语无乃重复乎且谓之君者犹尔汝也或但称君或连其名皆周公面呼之辞而遂云君奭不悦周公可乎
  周纪云成王既崩召毕二公以太子钊见于先王庙申告以文王武王之为王业之不易务在莭俭毋多欲以笃信临之作顾命今其书但载成王末命使之率循大卞爕和天下以答扬文武之训而已曷尝有二公申告之事哉
  周纪云康王即位徧告诸侯宣告以文武之业以申之作康诰以书考之此篇乃康王之诰耳若康诰则成王所以命康叔者也其缪误如此且本纪既先序周公作康诰酒诰等篇而于此复云书岂有两康诰邪
  周纪云穆王阅文武之道缺乃命伯冏申诫太仆国之政作冏命复寕絶不成文理
  淮夷徐戎反伯禽帅师伐之于肹誓曰云云作此肹誓何用四字
  或谓太史公文皆不见先秦古书故其记二帝三王事多与尚书不同此爱之者曲为之说也按武帝尝诏孔安国作传史记儒林传亦具言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盖尚书滋多于是则其书当时已传矣纵未列于学官子长岂得不见只是采摭不精耳彼其所取于他书者亦多抵牾而不合岂皆以不见之故耶
  或问禘之说子曰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孔子自指其掌而言耳封禅书引之直云其于治天下也视其掌不已踈乎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问冉求则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论语所记云尔史记仲由传云季康子问仲由仁乎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其仁而冉求传则云季康子问冉求仁乎孔子曰千室之邑百乗之家可使治其赋仁则吾不知问子路孔子曰如求夫问者孟武伯而迁以为季康子孔子所答非惟与论语不同而二传亦自相乖戾荒踈甚矣
  论语载孔子在陈之言云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初不言其何为而发也孟子亦载之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此正是一事但辞少异耳史记世家乃两存之而各着其言之之由吾意其妄为迁就也
  论语闵子骞辞费宰之命曰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盖一时拒使者之言也史记子骞传直云不仕大夫不食汚君之禄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殆不成文理
  论语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司马迁意其太乆也遂加学之二字夫经有疑义阙之可也以意增损可乎然史记如此者何可胜数
  孔子答陈司败昭公知礼司败以孔子为党巫马期特传其语而已既非期之言又非孔子之训诲而专著此以为期传甚无谓也
  论语云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而迁并与言为与字岂传冩之误与
  论语达巷党人称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彼但云人而史记以为童子何所据也
  孔子世家云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司马氏索隐云哀公问何为则民服子曰举直错枉则民服今以为答康子盖撮略论语而失事实按论语所谓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乃答樊迟问知之言耳然则迁之所引既误而司马氏辨之者亦非也
  南容传云容问羿奡禹稷事夫子不答容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徳哉若人国有道不废国无道免于刑戮三复白圭之玷以其兄之子妻之按论语此自三章不相附属而迁合之为一殆不可读也
  孔子尝谓子贡曰予一以贯非多学而识者盖泛以告之耳而史记以为在陈蔡时因子贡作色而云不知一贯之说何以寛子贡也子张问行孔子语之以忠信笃敬此亦平居之所讲明而史记又谓因陈蔡之困而发何所据耶
  孔子世家载楚狂接舆歌曰徃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加两助字不唯非其本语抑亦乱其声韵矣
  仲由传云子路喜从防遇长沮桀溺荷蓧丈人彼亦偶从夫子耳便谓其喜从游何以知也且此事亦不必録
  孔子世家云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子贡曰何为莫知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逹知我者其天乎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谓栁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殁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以论语考之已上三章皆泛称子曰不记其在何时因何事也而迁着于此盖亦妄意云尔其论夷惠之属者尤无谓也
  孔子世家縂书行事有云食于有防者之侧未尝饱也是日哭则不歌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三人行必得我师徳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史氏之所记孔子之所自言岂可混而不别迁采经摭传大抵皆踳駮而二帝三王纪齐鲁燕晋宋卫孔子世家仲尼弟子传尤不足观也
  孟子初见梁王王泛问利国之说孟子以仁义答之他日又以挫衂于隣国之故求所以洒其耻者孟子复劝之以施仁政分明是两莭而魏世家云惠王曰寡人不佞兵三折于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叟不逺千里辱幸至弊邑之廷将何以利吾国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为人君仁义而已何以利为文辞襍乱矣
  或疑孟子劝齐伐燕孟子辨之甚明而燕世家乃云孟轲谓宣王曰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何从得耶此直以或疑而意之耳茆璞曰司马迁不信真孟子而信假孟子诚中其病
  舜本纪云象以舜为己死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徃见之象谔不怿据孟子乃是象徃入舜宫舜在床琴也
  左传曰郑武公夫人武姜生荘公及叔段荘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而爱段杜注云寤寐而荘公已生故惊而恶之史记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夫人弗爱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予谓如左氏之说荘公之生盖易矣夫人特以恠异而恶之耳迁反谓之难而又谓段生易何邪此虽无系于利害亦可以发一笑也
  左传记石碏之言云陈桓公方有宠于王刘子谓陈侯尚存未当称谥当矣如鲁世家云公子挥欲为隐公杀桓公隐公不从挥反譛隐公于桓公曰隐公欲遂立去子子其圗之请为子杀隐公其病犹左氏也
  春秋荘公七年夏四月辛夘夜中星陨如雨夫如雨云者直言其状之多若雨故以为异而记之后世史书五行志亦时有载此者左氏乃谓与雨偕而杜预遂以如训盖失之矣至史记宋世家则并举之曰宋地霣星如雨与雨偕下岂不愈谬哉
  鲁荘公七年四月辛卯夜中星陨如雨僖公十六年正月戊申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鹢退飞过宋都左氏云陨石于宋陨星也史记世家乃谓宋襄公七年宋地陨星如雨与偕下六鹢退蜚按春秋星陨如雨初不指其在宋且荘公七年之四月与僖公十六年之正月相去亦逺矣安得并为宋地同时之事乎盖见左氏释陨石为陨星故误志焉而陨石之事反遗而不书荒踈甚矣
  据左氏传注鲁僖公为闵公庶兄故夏父弗忌曰新鬼大故鬼小而史记乃云湣公被弑季友自邾奉湣公弟申入立之是为厘公厘公亦荘公少子未知孰是
  左氏云季文子卒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备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史记则云家无衣帛之妾廐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以相三君于文又为悖
  卫世家云蒯聩与浑良夫盟曰免子三死无所与按左氏但云三死无与无与即免也今更加免子二字不亦赘乎
  吴世家云季札自卫如晋将舎于宿闻钟声曰异哉吾闻之辨而不徳必加于戮夫子获罪于君以在此惧犹不足而又可以畔乎夫子之在此犹燕之巢于幕也君在殡而可以乐乎遂去之文子闻之终身不聼琴瑟卫世家云季子过宿孙文子为击磬曰不乐音大悲使卫乱乃此矣一以为钟一以为磬此未足深病然如前说则是文子自作乐而季子适闻之也如后说则是文子为札而作也前説则罪其不自愧惧而安于娱乐后说则以音声之悲而知其为乱之征是何乖异而不同邪按前説本于左氏当以为是后说正有他据亦相矛盾而不应取也且左氏但言又何乐而史记改之云可以畔乎其义亦乖盖获罪于君即所谓畔也而何在于击钟邪司马贞既知其非矣而曰畔字当读为乐亦强为之说也
  史记称宰予与田常为乱夷其族前人辨之曰齐相阚止亦字子我故迁误以为然考之左氏先书阚止而后称子我注言子我即阚止也今齐世家亦然而田完世家乃云子我者阚止之宗人则其缪误岂独宰予之事哉
  齐世家书子我为阚止而田完世家作监止楚世家称昭王名珍而伍员传作轸卫世家称荘公名蒯聩而仲由传作蒉聩卫世家云孟黡敌子路而仲由传作壶黡是不当从一乎









  滹南集巻九
  钦定四库全书
  滹南集巻十      金 王若虚 撰史记辨惑
  采摭之误辨下
  左传昭公二十年十月齐景公疥遂痁期而不瘳梁丘据与裔欵言于公曰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是祝史之罪也盍诛祝史晏子不可曰民人苦病妇人皆诅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十二月晏子侍公于遄防梁丘据驰而造焉饮酒乐公曰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太公因之古若无死则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二十六年冬齐有彗星齐侯使禳之晏子曰无益也祗取诬焉天道不謟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齐侯与晏子坐于路寝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晏子曰敢问何谓也公曰吾以为在徳对曰如君之言其陈氏乎列子曰景公防于牛山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欝欝芊芊若何去此国而死乎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何之史孔梁丘据从而泣晏子独笑于傍公曰寡人今日之逰悲孔与据皆从而泣子之独笑何也对曰使贤者而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荘公灵公常守之矣数君者常守之吾君方将被莎笠而立乎畎亩之中惟事之恤何暇念死乎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遽之迭去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臣所为独窃笑也史记齐世家襍取二书之说云鲁昭公三十二年彗星见景公坐柏寝叹曰堂堂谁有此乎群臣皆泣晏子笑公怒晏子曰臣笑群臣谀甚景公曰出东北当齐分野寡人以为忧晏子曰君髙防深池赋敛如弗淂刑罚恐不胜茀星将出彗星何据乎公曰可禳否晏子曰使神可呪而来亦可禳而去也百姓苦怨以万数而令一人禳之安能胜众口乎呜呼此一事也而差互不同如是其余谬妄可胜道哉
  左传介之推答母之言曰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史记重下文之二字或言如此意乃足因疑左氏脱误予谓不然古人语简有如此者礼记云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谓之曰盍言子之志于公乎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孟子辨百里奚事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缪公之为汚也可谓智乎亦是类也且迁记汉文之语云吾独不得亷颇李牧为吾将吾岂忧匈奴哉此复何异而独疑推之言也虽然亦不可为法也
  周纪云晋文公召襄王襄王防之河阳践土书讳曰天王狩于河阳按左传仲尼言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狩今直云书讳谁得而知也
  左传称晋灵公欲攻赵盾其右提弥明死之又谓初盾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见灵輙饿而食之后輙为公介御公徒而免盾问其名居不告而亡夫言其职则明为右而輙为介言其所终则明死輙亡其为二人明矣而史记云桑下饿人即提弥明且又以为宰夫何耶左氏之说未必皆可信然迁之所记寔以是为据焉则其舛误不得不辨也
  晋世家云赵盾尝田首山食桑下饿人饿人舎其半曰宦三年未知母之存否愿遗母夫存否且不知顾安所遗乎左传有今近焉三字于理乃通迁卤莾而失之耳
  晋赵盾弟穿弑君董狐书盾弑以示于朝盾不伏狐曰子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仲尼称狐为良史左氏云尔晋世家既从之矣而赵世家复云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之如此却是先出于士论太史因之而书也文既冗复而意又矛盾无乃不当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