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翁大全集

  
  日新第三凡二十二章
  
  施宗道虑无以日新。甘泉子谓之曰:「夫学必有根,斯能日新。日新不息,斯谓盛德。」
  
  诸生会鸡鸣寺,甘泉子谓之曰:「朋友讲习惟以辅仁,学之大也。如彼两磨,比比相戛,而道斯出矣。不必同,不同斯辨,辨斯明,虚心忘己,乃并受益。」
  
  甘泉子曰:「学求心之生理而已矣。是故体认也者,恒觉乎此而已矣,惟勿忘勿助之间见之。」
  
  门人问:「前言往行,弗学可乎?」甘泉子曰:「否。夫子之告子张也,多所闻以去吾疑也,多所见以去吾殆也。触乎外,默识於中,不疑,斯有见矣;不殆,斯有获矣。自此以往,慎言慎行,令有诸己焉耳矣。」
  
  甘泉子曰:「孟子之知言,非徒以辨其辞而已也。微言绝而异端起矣;诐淫邪遁之说,盈天下矣。因彼之言,发吾之知,而蔽陷离穷之病有觉焉,斯知道矣。是故知言,知所有也。养气,养所有也。知而养之,学问之事毕矣。」
  
  甘泉子曰:「夫学为心也,学於古训,觉其心而已矣。彼徒记诵其言与行而已矣,岂学云乎哉!」
  
  甘泉子曰:「惟人心不可以二,二则支,支则离,是故用志不可以或分也。」
  
  或问:「过庙则肃。肃,敬与?否与?」甘泉子曰:「敬,吾心也。夫心有所感则知敛,其致一之道与!扩而充之,无不敬矣。故曰,如承大祭。」
  
  或有诵象山「六经皆我脚注」者。甘泉子曰:「其为斯言也,道乎?圣乎?道则又谁我?圣则不轻言。故曰『好古而敏求』,曰『笃信而好学』。」
  
  甘泉子曰:「心至虚不容有所入也。礼曰:『斯须不庄不敬,则暴慢之心入之矣;斯须不和不乐,则鄙诈之心入之矣。』入也者,主之也。」
  
  甘泉子曰:「仁其心之生理乎!自一念之动,以至於万事之感应,皆生理也。故孔门之求仁,必於视听言动、出门使民、居处执事与人而言之,皆即事即动以求者也。易曰:『复其见天地之心』。」
  
  沉珠问曰:「甚矣!明道之懿也,而门人鲜得其真,何也?」甘泉子曰:「游、杨,明道之所取尔,然或离而去之。气质之性则固然也,非独程门尔。孔门自颜、曾、闵、冉之外,亦有然者矣。」曰:「岂其信不及与?」曰:「当其授受时也,精神所感,斯信之矣。但离违之久,学力不足以胜气质,而学遂分矣。故学至气质变化而后能不反。诸生今日之相聚也,不去成心,他日可保乎?」
  
  甘泉子曰:「人皆知设施之为行矣,而不知念虑之存存即行也。合存存设施以为行,则几矣。」
  
  沉珠问:「孔子曰:『无终食之间违仁。』其弗已於仁者与?」甘泉子曰:「奚但终食尔,虽一息弗可已也。」
  
  甘泉子曰:「象山不能有明道之所有,明道有象山之所无。」
  
  甘泉子曰:「圣贤之学始终乎志焉尔,有顷志弗存焉,则天理灭矣。故曰『志於道』,曰『志於仁』,曰『志於学』。志也者,以言乎其所之也,非虚也。春秋传曰:『吾志其目。』」
  
  甘泉子曰:「孔子之言,下学也。其所谓不怨不尤者乎!人伦日用,怨且尤焉,非学矣。学之又学,存存而弗已,达天德矣,其圣功也与!」
  
  甘泉子曰:「圣人之设教也,为刚柔善恶之异其?也。教也者,所以约其中、化其偏者也。」
  
  沉珠问理气之辨。甘泉子曰:「夫道器一而已矣。孟氏养浩然之气,配义与道,配斯一矣。」未达。曰:「气而中正焉,斯理而已矣。孰或离之?孰或混之?」
  
  葛涧问曰:「夫子之与曾点也何居?」甘泉子曰:「何往非乐,取其洒落异於三子耳。然点也求诸风浴咏归,其亦有方所与!世儒乃疪其行之不掩焉,不知其见之已偏也。知点者惟孟子,故曰:『狂者也。』」
  
  甘泉子曰:「孟子之学,其至矣乎!勿忘勿助,其敬之规矩矣乎!孔子之学非孟子弗明。」
  
  门人问:「学何为?」甘泉子曰:「人之一身,其天地之身与!其父母之身与!故不学则不能省天地,不仁耳矣。不能全归父母之所生,不孝耳矣。不仁不可以为人,不孝不可以为子。」
  
  弘毅第四凡二十章
  
  或问:「士不可以不弘毅。」甘泉子曰:「其惟天理乎!见此者谓之见大,斯不亦弘矣乎!久而不息,斯不亦毅矣乎!」
  
  甘泉子曰:「人之心也,其犹镜乎!镜之明也,自然照物矣。心之明也,自能□□矣。学问思辨笃行,所以存养其知觉,其犹磨镜之工云尔。」
  
  管登问戒惧谨独。甘泉子曰:「其功一而已矣。所不睹所不闻者,道之本体也。戒慎恐惧也者,随动随静而致养焉者也。独也者,即其所不睹不闻而为言者也。慎也者,即其戒慎恐惧而为言者也。反复而言之,意独至矣。是故动静者时也,而本体之贯乎动静者无不在也。」
  
  甘泉子曰:「学也者,觉也,言觉乎道也。孔子之於川上,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皆语以道也与!学焉而不知道,恶足以为学!」
  
  甘泉子曰:「教者其犹医乎!医以去其病而已矣,教以去其偏而已矣。」
  
  门人问曰:「昔夫子之设教也,不愤则不启,不悱则不发,而子之启不俟乎愤,发不俟乎悱者,何居?」甘泉子曰:「吾又曷俟乎哉?不得已也。」
  
  甘泉子曰:「圣人非无学也,而谓圣人不待乎学,非也。孔子之好古敏求也,忘食忘忧也,自志学以至从心也,岂皆谬为燕乎哉?其实则学也,圣人之学如顺流,贤人之学如逆流。」
  
  周伟问:「知行二乎?」甘泉子曰:「曷二焉?舜好察也而用中,颜子服膺也而择中庸,孰偏而知?孰偏而仁?不兼尽不足以为舜、颜。」
  
  沉珠问:「心苟中正矣,其无待於审几与?」甘泉子曰:「中正者,心之本体也,既感而应则几也。或几而中正,或几而邪僻,其可以不审诸?其可以不慎诸?」
  
  甘泉子曰:「夫学而知所疑也。学之进也,如行路然,行而后见多岐,见多岐而后择所从,知择所从者,进乎行者也。」
  
  甘泉子曰:「旧见不去,无以来新知。如汲井然,浊者不去则清者不生。」
  
  张标问:「武王既伐纣,宜立商之仁人,而自取之,何与?」甘泉子曰:「异哉!汝以武王为见天下之利与?顺乎天,应乎人,见天人之公尔。」
  
  施宗道问:「夫子何以取空空?」甘泉子曰:「鄙夫非能空者也,云空空,夫子之设言也。虽鄙夫而能空空,斯取之矣。空空则无物矣,无物则虚矣,虚则能受矣。是故大虚则大受,小虚则小受。」
  
  葛涧问康节之学。甘泉子曰:「能不动矣。以其知数而定也,谓之定则可,谓之知道则不可。知道者,不假数而定。」
  
  甘泉子曰:「学莫要於知止矣,而定静安虑一以贯之,圣人之学也。彼佛之以理为障,乌能知止焉?」
  
  葛涧问:「古之所谓博学者,其将为博闻广记矣乎?」甘泉子曰:「奚啻千里!『博学之』,之也者,其必有物乎!今之谓博闻广记为博学,奚啻千里!」
  
  葛涧曰:「涧闻之子曰:『释氏以即心见性为知,无学问思辨之功也,故所知非止也。止者至善也,非窥见乎一斑半点者之可言也。』足以破千古似是之非矣。」甘泉子曰:「汝信诸理,勿信吾言。」
  
  葛涧问白沙先生静中端倪之说。甘泉子曰:「斯言也,其为始学者发与!人心之溺久矣,不於澄静以观其生生之几,将茫然於何用力乎?孟子四端之说,则有然者矣。」
  
  葛涧问:「明道勿忘勿助之间正当处,何谓也?」甘泉子曰:「忘则不及,助则太过。其间乃中正矣,中正者心之本体也。」
  
  葛涧问:「子谓兹理有见,以诚敬存之,知而存也。存久自明,存而知也。夫知而存也,其明道知所有、养所有之谓乎?夫存而知也,其大学格物知至之谓乎?」甘泉子曰:「然。然而始终一知矣。」
  
  始终第五凡二十三章
  
  蔡曰:「或谓儒、释初同而后异,然与?」甘泉子曰:「异哉言也。同则始终皆同,异则始终皆异,孰谓初同?孰谓后异?」
  
  余胤绪问动静。甘泉子曰:「夫学,天理而已矣。天理一也,又何分於动静?」曰:「随处体认,不已外乎?」曰:「何事非心矣!何心非事矣!敬养吾心,随事以应之,何内外之有?」
  
  蔡虑扰於人事,请山中静养数年何如。甘泉子曰:「意乎求静即不静矣。惟於人事纷纭之中,而不失吾心之本体焉,是之谓体认天理,而静存乎其中矣。吾见夫释子者闭关三年而后出,犹夫未闭关时也,其不识天理之故尔。」
  
  管登问:「学、问、思、辨、笃行有先后与?」甘泉子曰:「五者皆一心,何先何后?古训之学也,师友之讲论也,日用之应酬也,即知即行,夫是之谓学。若必读尽天下之书,穷尽天下之理,而后力行焉,不亦二矣乎?」
  
  甘泉子语余胤绪曰:「视听言动之感於物也,如迅雷然,非天下之明健,其孰能勿之?故曰『乾道』。主敬行恕之於物也,如平地然,惟培养可以至之矣,故曰『坤道』。然而乾与坤非二理也。」
  
  蔡羽问:「乐有虚实,何谓也。」甘泉子曰:「合内外,该体用,实有诸己,乐在其中,不改其乐者也。见之而行不掩,是虚见而已矣。」
  
  或问:「学何贵?」甘泉子曰:「学贵疑,疑斯辨,辨斯得矣。故学也者,觉此者也。」
  
  余胤绪问:「学至乐而止矣。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又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何也?」甘泉子曰:「反身而诚,斯天之道矣乎!强恕而行,斯人之道矣乎!及其成功一也,是故天人无二矣。」
  
  邬爵问:「书曰:『思曰睿。』孟子曰:『不思不得。』易曰:『何思何虑。』爵也将奚从?甘泉子曰:「思也者,心之知觉也,废其思,非学也。思不慎,非思也,思而睿且得焉,思之正也。憧憧往来,朋从尔思,思也可不慎乎!」
  
  甘泉子谓门人曰:「吾之终日谆谆,其不越此理而已矣。见此者,其易简之学乎!」或曰:「初学则何如?」曰:「由初学以至圣人,一理而已矣。」
  
  陈应期问尽心存心之异。甘泉子曰:「性也者,心之生理也,心尽而性见矣。存心也者,恒其所尽之心而已,其知行并进者乎!」
  
  管登问:「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甘泉子曰:「求之敬体而义用,义方而敬直,敬义立而内外一矣。」
  
  余胤绪问:「『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夫以人之理合於人之身,则如以服衣乎人,不亦二乎?」甘泉子曰:「尔何哉,所谓合者?」曰:「仁也者,心也。人也者,身也。有是心矣,随其身之所遇,而亲义序别信油然生焉,故谓道也。」甘泉子曰:「然,是故心性合天下之道。」
  
  甘泉子方饭,谓门人曰:「终日衣食而未尝一粒一丝也,此非释氏之说乎?」曰:「然。」曰:「常人食饭与吾异也,此非明道之说乎?」曰:「然。」曰:「然则可以观儒释之异矣。」
  
  蒋信问一本万殊。甘泉子曰:「一其万矣,万其一矣,万一皆一,是故体用一原。」
  
  蒋信问:「横渠先生曰:『气之聚散於太虚,犹冰凝释於水。』然则气有聚散乎?」甘泉子曰:「然。」曰:「白沙先生曰:『气无聚散,聚散者物也。』然则气果无聚散乎?」曰:「然。」曰:「何居?」曰:「以一物观,何讵而不为聚散?自太虚观,何处而求聚散?」
  
  或问心性之图曰:「外为大圈者一,中复小圈者三,何谓也?」甘泉子曰:「立象以尽意耳,夫何二?不见所包,无以知道体之一;不见所贯,无以知道体之万。」
  
  甘泉子叩学者之用功,或对曰:「近惟见第一义耳。」曰:「子毋惑诸?夫学一也。孰则一焉?孰则二焉?未能察见大道之体,其何第一义之有?」
  
  甘泉子语门人以克己,蒋信进曰:「物我形而后己私生,非礼皆有我之私也。故能随处体认太公之本体,则无我,私且退听矣。信也以是为克己之功,何如?」曰:「其然!其然!否则强制云尔,何克之有!」
  
  杨钦问:「学欲时见吾心之生意,如之何?」甘泉子曰:「在不以己与物耳。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焉,不以己与之也。不与则无所蔽,无所蔽,则常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矣。」
  
  杨钦问:「人之知思,因神以发,何与?」甘泉子曰:「知思也者,神为之也。人惟昏其神,则知思昏矣,是故神精乃明。君子之学,养其精神而已矣。」
  
  杨钦问:「佛氏明心见性而不能亲民,何也?」甘泉子曰:「佛氏其未尝知性矣。性也者,天地万物一体者也,岂有见性而自私者乎?」
  
  杨钦问:「文武一也。?镝之间有不得已,而假以权术,不害道与?」甘泉子曰:「兵莫贵於正,莫不贵於不正。好谋而成,谋非诈也。故夫子不取晋文之谲。」曰:「正人用邪术,邪术亦正,此言何谓也?」甘泉子曰:「用邪则邪人矣,用正则正人矣。正人自无不正矣,焉有正人而用邪术者乎?」
  
  一理第六凡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