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村集

  天地篇
  文中子曰天者统元气焉地者统元形焉人者统元识焉又曰气上形下识都其中而三才备矣邵子曰形气交而神处乎其中三才之道也是二説者初读之至精之论也苟以辞害意则谓天地者徒坱然块然之形气而至灵之神识乃在于人之身不但于理迷谬且大有害于存心之事不可不知也天者气之宗也神者气之灵也所谓帝者其主宰也天之功见之于地其成形者皆天之气成形而有知识者皆天之神人者所生之物万类中之一尔以其得中气而最灵于万物天施地生其精且秀者在此故推之以配上下而为三才岂谓其更灵于天地乎哉或曰书以民为天之聪明视听何説曰民者天之所生其聪明视听即天之聪明视听也缘此遂谓天无聪明视听可乎记谓人者天地之心非与曰此非以天地为血肉之躯之谓葢天地以生物为心所生之物因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人又万物之灵能继天地之志则天地之心实在于此故记又以人为天地之德孝经以人为天地之性葢非天地无德性但人受天地之中与之合德而得天地之性者人为贵尔易言天地之心书称天心帝心不一而止张子亦曰天地之帅吾其性然则天地岂无心者乎周子图説以万物万事对葢天地之生万物也如人之生万事也天地生万物而一物各有一天地之心犹人生万事而一事各有一人之心也故曰人者天地之心
  天者神也地者形也上帝者主宰照察者也地者效能体事者也鬼神之在我为魂魄精神太极为性隂阳动静之机为喜怒哀乐之情万物则为万事人类则为三纲五常之正
  日月天之耳目也其所廹近则为发生其所远离则为揫敛凡地中温肃生杀之气造化万物者皆因日月之所加临谓如人心造化万事皆缘耳目而变苟耳目之所不加万念万事亦无由以起矣或曰天地自有生物之心人心自有应事之神如谓生物之在日月而万事起于耳目之官则坎离先乎乾坤且孟子所谓小体大体者诬矣曰日月天地之精神发见者自然与天地之精神相应也犹之耳目人心之精神发见者亦自然与人心相应也日月之气因天地之气而有而义能以其气为天地之气耳目之神因人心之神而有而乂能以其神为人心之神如雌鸡之暖气外气也卵气内气也内气待于外气煦伏而生非待于外气煦伏而有也是之谓内外相应之理孟子小体云者非外之也正谓耳目之与心相应恐其诱之而化故欲人之以本心为主则耳目之用无非所以善养其心耳四勿九思之目皆先以视听葢谓此也此义不明故有谓耳目牿心而必离见闻以求道者
  问人事之乱也天心安在哉且何以穷其流弊而不反之曰气之为也其有甚有不甚则人事之召也天心岂变哉此犹人之病也其有甚有不甚人事之召也人心之明岂以病为安乎诗书称眷求一德俾作民主鉴观四方求民之莫防天心何以眷之鉴之又问天地之大也治乱同乎曰寒暑朝暮有不同者矣东方之昼西方之夜也极南之暑极北之寒也人事作息万种生枮岂有同者乎然同乎朝暮寒暑之理而已以此推之古今之治乱兴衰亦不殊是自三代至今地之南北东西迭王自繁盛而荒芜自阻深而开辟者多矣况九州之外者乎故有同体之兴衰有一处之兴衰未可一概论也此如人心所注其事则兴树之生气偏灌其叶则茂要之一体中事流行变易不得不然岂有两心哉
  或问鬼神之理曰万物之存化万事之生灭一也事虽往矣其迹象未尝不在于心虽久而忘矣而触之未尝不复记忆此岂人心又有藏往之处鬼神之为德固如此尔鬼神者二气之灵也人乘二气之灵故其生其死亦谓之鬼神然圣贤之生死则又与蚩蚩者存没不同凡生为人死为鬼其常也圣贤之神与天地之神合所谓在帝左右主名山水万世无疆崇祀爼豆葢因此理维系天地故其神塞乎天地之闲喻之人身之美行善事自然与精神念虑相为固结非泛泛然旋起旋灭之可同也昔与友言明有圣贤幽有鬼神其人以为天地闲既有圣贤天地闲神明皆圣贤之神明也初疑其语未然既思之乃有理如五帝五神本五行之气而以太皥少皥诸人为之土谷自有神而以柱弃配之及诗书言三后在天王有丕子之责于天周公歌咏祷祈不为虚诞葢天地闲日星河岳无尽之精爽然皆不能离理而孤行开辟以来无穷之理义皆自圣贤发之其神灵合于天地无足怪者至于经传儒先致有致无之説葢莫非鬼神也天地圣贤祖宗是当致有者淫祀怪神是当致无者近取诸身是谓存理灭邪之法或问常伸者为天地之神如耳目心思之灵日出而不穷也人虽圣贤及屈而归亦人鬼之类尔似不可以圣贤之神为天地之神曰非圣贤之神长在葢圣贤之理长在也其理天地之理则其神天地之神虽既屈而归而与常伸者无异故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注言其精神上合于天也卒之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主于理矣
  韩子之原鬼也以为无形无声无气如是则所有者神而已然而或有形于形声于声者则有二一鬼一物鬼者人鬼也其降于物而有形声也皆民逆于伦感于气召乎祸以取之物者物怪也其接于物而有形声也或祸或福或莫之为祸福而已矣韩子其知鬼神者乎谓鬼神无显然而与人交之理其或与人交者物也然则古今之惑于鬼神之説者其亦召致物怪而已故其作谢自然等诗云云
  性命篇
  元亨利贞太极中之四体也纯乎善者也赋于人为仁义礼智亦纯乎善者也发为喜怒哀乐则不能纯乎善矣自此而为吉防悔吝自此而为理乱兴衰皆人事乘气数之所为非尽天命本然之理矣自仁义礼智以上属天自喜怒哀乐以下属人自元亨利贞为仁义礼智是由天以之人自喜怒哀乐为吉凶悔吝理乱兴亡是由人以之天由天以之人者天与而人受之故断自此谓之天理由人以之天者人感而天应之故断自此谓之人事
  或问天之元亨利贞发为春秋冬夏亦气也阳愆隂伏亦气之过也何为专以理言天乎曰气者理之用也气行而不离乎理则专言理可也隂阳愆伏暂而不常所谓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不足以为天地之病也人则过而不知节溺而不知返迷失本性故以是为形气之罪耳又问理乱兴亡春秋冬夏之大者也生民一消一息草木荣落之大者也故邵子谓元防运世犹之岁月日辰也奈何以理乱兴亡断为人事曰理乱兴亡固即春秋冬夏也惟人之所禀全所职大其修悖之效迥然与万物殊故往徃言天而以人对草木者顺天之序与化同流而已人则不然其盛也败礼败度其衰也圮类物以至干天地之和而犹不止也而生生之道几乎息矣故一年之生杀人运之息耗皆天也草木顺受者则谓之正命可也人葢有不能顺受者不谓之正命可也但泯然升沈如草木而已亦未尽乎顺受之道非天地所以生人之意不足谓之正命必也如圣人兴道致治捄乱扶衰然后合乎天地生生之心而可以作元命究于其本然者非有所加也故以顺为顺未尽乎顺之道而兴道致治捄乱扶衰则顺之顺者也
  世术以星盘干支推人休咎曰某度某运应凶应吉此于理葢有之然吾徴诸世之人矣如吉也善人则加修中人坐享而已恶人必恃而恣焉如凶也善人亦惧而加修也中人苟安而已恶人必回以避焉故善人之福必有余祥而其获祸也轻不善人之福非福而其遇灾必重或问如此则惟中人顺受焉尔不善人之不善而余殃非顺也善人之善而余福亦非顺也曰善者天地本然之意所谓正命也为善则适得其正命何不顺之有福之有余非余也亦天地生生之心也惟君子为能道迎善气焉尔中人之于分也则已不足不善人则又逆而悖之故孟子不但以顺受为顺受而必以尽其道为顺受不但曰夭夀不贰而而必曰修身以俟之而后可以立命也张子之言事天也曰待烹曰从令可谓顺之至矣然苟未知命之为命则其待而从之也犹未尽乎顺事之理也必也知富贵福泽得气之厚矣而天于此将责吾以善非欲其坐享之也贫贱忧戚得气之薄矣而天于此将试我于艰非欲其苟安之也深察乎此则知所谓天地之命与所谓天地之性天地之心一而已矣而君子之顺事乎天也非底豫而全归之亦安能泰然祸福惟天而吉凶不乱乎
  耳目口鼻四肢之欲人心也非正性也质之昏明强弱遇之多寡厚薄气禀也非正命也世人皆以人心为性恣而不相非皆以气禀为命委而不自勉故孟子指示之曰性之真者通于命命之真者通于性言性而不本于命言命而不本于性非性命之真也君子不谓之性命也今于耳目口鼻四肢之闲极其声色臭味安佚之欲如世俗之论以为性或可耳敢曰天命使之然乎故徇性则逆天命矣君子岂以是为性哉今于人伦天道之际能尽其仁义礼智圣之分如世俗之论以为天实命之亦可耳敢曰性与人异乎故委之命则失其性矣君子岂以是为命哉然则君子所谓性命者可知矣天命之谓性也物与旡妄之谓命也无有不善者也无有不正者也或曰嗜欲之不得为性则既闻之矣若夫气禀之命亦命也以为天命者超于气禀之外则是有两命也且天之赋人以性也亦言乎自然之理物各得之尔岂真有如君师之命谆谆于冥漠之中者耶曰天之于人固不若是谆谆也而岂无意哉义理之命不能不行于气禀之命之中而非有两命也天之所以为性者即天之所以为命也天性至善而不杂故天命有善而无恶其禀之有昏明强弱之异遇之有厚薄多寡之殊此则气数之为有不能尽如天意者然而至善之命则未尝不行乎其中故昏明强弱之质未尝不欲其一之也厚薄多寡之遇未尝不欲其齐之也有能尽性以一之立命以齐之然后为克当天心而于天命之本合矣谁谓其有二命哉或曰朱之语类似以孟子言有命为有定分者如何曰亦一命而已矣天之生民久矣偏多偏啬者有之乎贫贱者固宜守节安分富贵者遂无节可守无分可安乎人或赢于前啬于后赢于其身啬于子孙或赢于利啬于名赢于势位啬于德义皆有造物乘除其闲幸而多取之者谁乎此亦与其初至善之命通一无二者也命者令也传天之意者也赋之初者天之成法条具也定之后者天之显赏明威也不滥不僭者葢与生初之命相为终始遏恶扬善所以顺天休命也中闲虽有气数用事之时然正命不存焉故君子不以知气数者为知命而以知定理定分者为知命也
  或问长平四十万卒命耶非命也曰亦孟氏所谓非正命也葢天之生人原无必置之祸之理生人而立之上固欲其安之全之非欲其刑之杀之即时假手而刑之杀之正所以欲其安之全之也但既假之以生养之权则反而为防刘斩刈亦其势之所得为四十万人者固柏翳之族杀之非天地杀之审矣岂特杀之非天地也水旱瘥札亦人之感也得为正命也哉或曰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赵之卒岂皆抵冐桎梏而自取者乎曰尽其道者桎梏死者举两端言之也固有不能尽其道而亦未必其自取浮生浪死如草木禽兽者此则视其所遇之幸不幸如孟子所谓岩墙之下是不幸而頽压者其大者如长平之事是已虽与自取有闲矣而亦未得为正命惟圣贤则能预远于岩墙之下顺受其正也即不得已而知祸不避虽凶亦吉决不与鸟兽草木者泯然同归矣
  西铭有一直一横之理直上父母也横出者兄弟也直上天地也横出者民物也人能孝于父母者未有不能爱其兄弟者也人能善事天地者未有不能仁及民物者也爱兄弟者父母之心也故能心父母之心则不患于无爱矣生民物者天地之心也故能心天地之心则不患于无仁矣西铭言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而后所言者畏天乐天之学不及乎博爱兼仁之事葢全乎其心之德则爱之理固在其中矣故程子以为仁体朱子以为示我广居也穷神知化知天之事也无忝匪懈事天之事也底豫归全待烹顺令富贵贫贱处之若一生顺死安浩乎无愧立命之事也以理言之谓之天兼气数言之谓之命而要之性天德命天理非有二也故曰德不胜气性命于气德胜于气性命于德又曰人一已百人十已千犹难语性可以言气行同而报异犹难语命可以言遇自孟子言性与命后未有西铭正防之深切着明者
  喜怒篇
  贞元往复天也喜怒攻取人也吉凶治乱天道之常实人事之致也何也夫乾元资始四德迭运纯矣粹矣善矣此之谓天德人以其元为仁以其亨为礼以其利为宜以其贞为智故曰命而性以其仁为喜以其礼为乐以其义为怒以其智为忧故曰性而情以其喜为吉以其乐为吝以其怒为凶以其忧为悔故曰情而遇命而性自天以之人情而遇自人以之天自天以之人者断之为天理自人以之天者断之为人事或曰人事之不善何从生也曰心者通极于性故性体者交引于物故物人者心不能主宰于其身故五性感动而善恶判矣然自忧而喜也阳也悔而吉者应之自乐而怒也隂也吝而凶者应之必也有所吉斯为能喜矣无所吝斯为能乐矣无所凶斯为能怒矣有所悔斯为能忧矣必也喜其喜斯为能仁矣乐其乐斯为能礼矣怒其怒斯为能义矣忧其忧斯为能智矣必也能仁斯喜其喜矣能礼斯乐其乐矣能义斯怒其怒矣能智斯忧其忧矣必也能喜斯有所吉矣能乐斯无所吝矣能怒斯无所凶矣能忧斯无所悔矣非独身尔在世亦然理乱盛衰者喜怒哀乐之象也治则盛盛则乱乱则衰衰则复治矣衰故忧而悔治故喜而吉盛故乐而吝乱故怒而凶乐与怒相反而实相生也盛与乱相远而适相因也人不能有吉而无凶世不能有治而无乱天行也而曰人事云者人事之所为可以益乎吉凶治乱之数可以移乎吉凶治乱之机虽春夏秋冬之为贞元往复者其灾祥息耗亦以治乱之大运而消长故曰天道之常实人事之致也
  忧喜有节不节而已惟乐与怒可以病已伤物而利害随之故言修身远怨者惩忿窒欲其要也然中庸言喜怒哀乐礼运义以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言之其目不同何与曰此犹性之有四德四端也爱之发为喜恶之发为怒欲之发为乐惧之发为忧中庸目所发礼运则兼存发言之其言喜怒哀而无乐者筦于喜也乐根于欲忧根于惧此二者其属夏冬乃隂阳之所以变易交代是故忧之继以喜也恐致福也乐之继以怒也欲败度也中庸戒惧以存天理之本谨独以遏人欲之端如是则喜怒哀乐发而中节矣此之谓以情治情性其情者也以情治情者何也曰惧亦情也而可以存理焉可以遏欲焉可以治喜怒哀乐之情以其为阳之始心之复也惧以终始者易之道也敬以成始成终者学之要也故中庸不目之羣情之中而特以为存省之纲也义亦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