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邱文集

  遣杜时亮请和于金致书尼玛哈曰古之国家迫于危亡者不过守与奔而已今以守则无人以奔则无地惟冀閤下见哀而赦已前者奉书愿削去尊号是天地之间皆大金之国而尊无二上亦何必劳师逺涉而后为快哉
  髙宗致书尼玛哈其出于御笔欤抑代言者之过欤何其卑弱之甚也古者两国交争非徒办取于甲兵而已词命葢有助焉国佐讲平于晋华元请平于楚子产之对赵文子吕甥之对秦穆公其词可谓婉而其气可谓壮矣况移书敌国彼将因是以觇我之强弱其可不慎哉为词者宜曰宣和之间马政奉书往聘萨都将命来临盟誓之言天地鬼神实闻之天祸我宋大国怀怒称兵而南质我二帝俘我百官翦戮我生灵倾覆我宗社渝盟败好谁实先之数年来疆事纷纭岂惟我宋受其弊大国之强兵健马物故亦多矣执事若徼福我宋之社稷寻盟继好复我二帝归我中原俾兵民获底其居鬼神获歆其祀敝邑之愿也金币之数聘问之礼敢渝旧约若必欲穷兵以泯我宗社敝邑有死而已困兽犹鬬况国乎敝邑虽羸提封万里带甲百万犹可以待命敢布腹心执事其图之如此庶足以存中国之体而折敌人之心矣髙宗此书为何哉徒以召侮而速其兵耳
  张浚杀左武大夫曲端
  张浚之杀曲端议者以为端善抚将士长于兵畧浚以王庶吴玠之谮而寘之死岂其罪哉此所以来谗慝之口也予谓端之死实有以取之非特浚之过也当南渡之时金兵蹂躏中原銮舆漂泊江表为臣子者降心以相从谋协以相济共图恢复可也然罗索之取延安庶帅师救之而端按兵不进曷尝念宗社之阽危耶既乃逐庶而夺其印又欲并王燮兵非蓄不臣之心讵敢为此哉其语张彬破金之防欲按兵据险时出偏师扰之其说亦非也娄室悬兵深入方图进取而不乘时图之使彼食足守固又岂可破耶迹端举措而察其心不可谓之纯臣使其不死亦将如闗师古举闗陜以降金耳岂能效节以立功哉
  初张浚尝与赵鼎论人才浚极称桧善鼎曰此人得志吾辈无所措手足矣浚以为不然故引桧共政方知其闇不复再荐桧因憾之及鼎再相桧在政府惟鼎言是从鼎由是深信之言桧可大任于帝而不知为桧所卖也
  甚哉人之难知而小人之态易惑也张浚赵鼎中兴贤佐然堕桧术中而不悟可胜叹哉浚称桧善引与共政方知其闇是迷于初而悟于后也鼎知桧奸及桧惟已言是听遂深信而力荐之是明于始而昧于终也桧何足道哉所深惜者二相知人不明耳且桧之为人鸷忍类蔡京凶狡类章惇憸佞类吕惠卿能先意承志以悦人之心矫情饰诈以启人之信故浚称之鼎亦称之胡安国亦称之其卓然不惑者晏敦复一人而已甚哉人之难知而小人之态易惑也予观近世士大夫所誉以为贤者其强悍似刚直其柔佞似恭谨其攘臂奋首似有为其含垢忍辱似有量或辞禄以示其廉而不免竞刀锥之利或垢服以示其俭而不免侈妾媵之饰守章句以为学则曰吾惟性理之学也缀语録以为文则曰吾师濂洛之文也察其用心是葢桧之徒也幸而位未极权未重未有悟其奸者不幸而据髙位秉重权其为国家患岂下于桧耶呜呼有天下者尚亦辨之于早察之于微毋使其得志以贻祸于生灵哉
  以何铸为金国报谢进誓表使表畧曰臣构言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伏望早降誓诏庶使敝邑永有凭焉
  靖康之祸类晋永嘉元帝髙宗不能恢复旧业均也而髙宗之材视元帝尤劣焉何以知之永嘉之末梁益入于李特闗陜陷于刘曜幽并兖豫之地则聪勒分据之其土地甲兵甚非宋比然元帝以区区江左力抗强大未曾称臣割地以屈于敌而敌亦终不能渡江以为晋患葢有以待之矣建炎之初闗中未陷全蜀无虞河北所失者四州河东所失者六郡其国势逺过东晋矣然髙宗逡巡退缩不能守淮又不能守江遂使戎马蹂躏吴粤之域而不忌终乃称臣纳贡以求茍安视晋有媿矣所以然者抑岂无其故哉元帝得一王导推心而委任之小人不得而间焉导之智畧虽不足以复中原然守江左以抗敌则有余矣髙宗诸相非无导比然李纲甫相而汪黄沮之张浚甫相而朱胜非排之赵鼎甫相而秦桧挤之虽有逺猷宏畧又何暇施用哉国势陵夷无怪其然也呜呼句践任范蠡而不疑故能报吴昭王任乐毅而不疑故能报齐有天下者亦惟専任贤相而已矣
  行人王伦为金所杀
  王伦附防秦桧首建和议使宋怠于复雠甘心臣金其罪大矣然其不受伪官从容就死则有可取者当金人横骛中原士大夫鲜能全节文学如宇文虚中既受其官慷慨如张孝纯亦为之用以伦之才而臣事之髙位厚禄岂在虚中孝纯后哉而伦也恐辱其先执节不屈命之以官而不受胁之以死而不变将死之际南向恸哭陈其先世之忠与不敢爱死之意然后就缢焉其志节亦可尚矣豫让反君事雠而能效节于智伯君子犹予之况于伦乎河间地震雨雹三日天固鉴其忠矣
  金杀其翰林学士宇文虚中
  宇文虚中之死史氏所载互有异同金史则曰虚中恃才轻肆见女真人輙以犷猂目之金人积不能平诬以反谋杀之宋史则曰虚中谋因金主祭天刼以南归先以蜡书来告秦桧拒不纳已而事觉与其子师瑗等皆死繇金史观之虚中恃才而致戮也繇宋史观之是虚中以忠而受祸也葢当时南北分裂金史得于所见而不能无所讳宋史得于所传而亦未究其心也虚中之死要不得与死节者比夫童贯奸阉之雄有志节者肯为之用哉而虚中为之参谋不耻焉是昧其所依矣江革为魏所获魏人命之作欹器铭革誓不执笔虚中虽有才艺然将命出使雠邦岂可自衒以求售哉而虚中受其官爵典其制命是背君而为雠用矣至其晚节完顔亶暴戾于上大臣积怨于下乃谋刼亶南归以免祸不知适以速其祸耳虽家无噍类似若可悯然考其始终亦其自取也虚中与洪皓张邵朱弁俱奉使如金使其如皓等执节不屈未必遽死虽或见杀宗族在南岂至诛夷哉受金之官食金之禄聚其族而居焉一旦祸作血嗣殄絶是可为人臣之永鉴矣
  帝鋭意恢复张浚乞降诏幸建康史浩以为不可王十朋劾浩怀奸悮国等罪遂罢
  孝宗志图恢复贤于高宗逺矣然终帝之世不能复中原之尺寸何哉任贤不専去邪不果故耳夫张浚刘珙虞允文陈俊卿所谓君子也帝知其贤而用之矣用之未久遽以物议而罢之君子安得行其志乎史浩尹穑汤思退王之望所谓小人也帝知其邪而黜之矣黜之未逺寻以人言而复之小人又安得不售其奸乎昔齐桓公问郭父老曰郭何以亡对曰其君好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此所以亡也孝宗任贤不専去邪不果是亦郭公之流耳恶足有为哉嗟夫驾艅艎以济险中流舍之而乘舴艋必不能济千仞之渊矣防骅骝以陟逺中道弃之而骖蹇驴必不能陟千里之途矣用人亦犹是也孝宗有恢复之志而不能成功得不以此欤
  罢张浚判福州行次余干卒
  甚矣君子之道难行也浚之忠勤世鲜与比其志惓惓焉归二帝复三京吊遗黎雪讐耻而已使遇汉光武唐太宗而为之驰驱其功烈所就岂浅浅哉惜夫前遇高宗后遇孝宗迄不得施抱愤以殁可悲也已方浚之初相也经理陜蜀国势稍张矣以泾原之败而贬及浚之再相也乌珠退师刘猊败衂矣又以郦琼之叛而贬迨孝宗起而用之也淮东诸将日以捷闻矣又以符离之溃而贬夫胜负兵家之常料敌制胜谁能万全无失也一战不捷一防不效而遽黜之使浚虽欲成功其可得哉高孝待浚如此至于黄潜善汪伯彦秦桧汤思退之徒则去而复留斥而复用也呜呼是何君子之不幸而小人之幸也
  陈俊卿以用人为己任虞允文亦以人才为急甞籍为三等有所见闻即记之号材馆録故所用多知名士
  宰相无职用人其职也择天下之材理天下之事则相职举矣李吉甫之相也得韦澳所疏四十余人悉用之王淮之相也得杨万里所疏六十余人悉荐之吉甫与淮未足为相也然不疑澳与万里之私荐用其所疏则可谓克举相职矣夫天下之贤才无穷一人之知识有限古之贤相不惮咨求访之寮佐焉访之宾友焉访之疏逺之贤焉籍其姓名等其才行惟恐一贤之或遗也庶官有缺则取诸所籍随材用之温良者以之牧民刚明者以之典狱通敏者以之理材果毅者以之典兵天下但见官得其人人称其职而不知宰相咨求所致也俊卿允文之材馆録可以为相天下者之法矣使凡为相者皆若人天下恶有不治哉世之为相者既不能知人又不能信人有举其所知者輙疑而不用而其所用者非其姻娅则其故旧非权门之私嘱则其子弟所亲昵者耳察其用心葢吉甫与淮之所不为也顾且呫呫焉以房杜富韩自拟亦何不知量哉
  朱熹行部至台知州唐仲友为其民所讼熹按得其实而仲友与王淮同里且为姻家匿其章不以闻熹论益力淮由是怨熹欲沮之
  为相之道至公无我而已贤者举而用之我无所徳不肖者黜而罚之我何敢私夫然后足以佐天子之赏罚王淮为相一何偏比忌刻之甚哉夫熹淮所荐也仲友淮之姻家也仲友有罪为民所讼熹不敢顾私恩而废公法乃所以为贤也为淮者可以自贺矣顾乃怨之嫉之起伪学之禁以沮之是果何心哉淮之意岂不曰熹提举浙东我所荐也不知感恩图报则已而劾我姻家是背本也呜呼淮可谓不思矣赵宣子举韩厥而厥戮其仆宣子不以为忤也姚崇荐魏知古而知古劾其子崇亦不以为怨也如淮者知庇其姻家而已耳岂暇念古人所为哉
  金主雍卒
  魏孝文金世宗皆北方之贤君也考其为治之迹葢汉文帝宋仁宗之流景帝真宗殆有愧焉孝文遵汉法变代俗爱民好士制礼崇文其材畧优于世宗矣然务勤逺畧师旅数兴其寛仁不及也世宗恭俭寛洪好贤纳諌上下相安家给人足号称小尧舜其寛仁优于孝文矣然其材畧不及也孝文有明哲之资世宗有宏裕之度议者不可少之也
  陈亮诣阙上书极言时事孝宗将擢用之曾觌闻而欲见焉亮耻之逾垣而逃觌不悦
  陈亮才气英迈议论髙奇其学未就于道也然其志节凝洁求诸叔世葢千百之十一耳自道学不明士风日陋功利之心胜道义之念薄扫门求通惟恐其不我顾也守阍请见惟恐其不我纳也仆呵叱不之耻士君子笑骂不之恤志于茍得而已矣亮江南布衣年垂五十栖之逆旅中曽觌以潜龙之旧势焰赫然枉驾而顾之使鄙夫得此必将倒屣而迎望尘而拜避席而后对鞠躬而后言其敢少愆于礼耶而亮视之如厠中之鼠粪中之蜣蜋亟逾垣而避之惟恐其汚我是何志节之卓哉今去亮三百余年考其事而想见其为人犹松栢苍寒不可狎玩尚足以廉贪而立懦也呜呼世之士大夫志在一资半级匍匐于阉竖之门低佪于嬖幸之第者闻亮之风亦可以少省哉
  帝及皇后幸玉津园羣臣请帝问疾于重华宫不从
  天子以孝治天下者夫岂人人而诲之哉亦惟躬行于上以为民表耳故龙楼问寝以致定省之诚凤辇从游以侍防游之乐先意承顔继志述事以此帅民民犹有悖徳者况以不孝令乎若光宗者真所谓以不孝令天下矣当是时夀皇寝疾久矣羣臣请朝重华宫不从请问疾亦不从方且与皇后同幸玉津园想夫丝竹迭奏足以悦其耳花鸟交飞足以娱其目水陆杂陈足以适其口而夀皇疾势之増损不暇顾也寝殿之凄凉不暇恤也药饍之进与否又不暇问也少有人心者岂忍为此乎夫里巷庸人不知学问然父母有疾亦必迎医市药不暇燕游贵为天子乃于父疾弥留之际而肆情游观之娱是帅天下为无父之国耳四方闻之何所取法哉抑光宗之事与唐肃宗正相类耳肃宗制于张后故明皇有疾不敢徃光宗制于李后夀皇有疾不能往呜呼以天子而制于一悍妇不得尽孝于其亲果何以令天下哉
  削前秘阁修撰朱熹官窜处士蔡元定于道州
  士之所以为士者以其知耻而畏义耳不知耻不畏义不可以为人况可谓之士哉宁宗之时所谓士者一何无耻之甚耶自程子倡道伊洛朱子阐而大之从之游者又有蔡元定上下其议论以格物致知为先以诚意正心为本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用考其所学粹如也流俗丑正吠声狺狺相与指为伪学何澹京镗刘徳秀倡之胡纮姚愈沈继祖和之于是叶翥请毁语録王沇请借伪党余嚞请斩熹以絶伪学髙文虎草诏以播告天下此数人者不过欲阿时宰以速富贵耳岂复顾名义而知人间有羞耻事哉熹已奉祠既镌其秩元定未仕遂窜荒遐之域而澹等繇此贵显矣抑岂知一时之声利易熄而千古之是非不泯今去宁宗之世三百余年闻有称晦庵西山之号者若瞻景星而仰庆云莫不改容而易听闻有举徳秀之名者若覩粪上之英圊中之蛆莫不掩耳而恶闻呜呼世之为士者奈何欲徼一时之浮荣而取千载之唾骂哉
  前秘阁修撰朱熹卒
  三代而降真儒不作久矣英君谊辟未尝不向儒而所得者非真儒也贡薛以明经登相位不过章句之儒矣燕许以文章居相位不过词章之儒耳宜其功业无闻焉至于有宋韩范富欧皆以儒进其相业有可观者然学未闻道故其所建立终不足以追三五之隆及周子挺生程张朱子继之此数君子者乃所谓真儒也观其所学明性命之大原而不骛于髙逺论经济之大法而不蔽于浅近使时君置诸相位而推心聴用焉必将以尧舜之道致其君必将以商周之法治其民礼乐田畴必仿效先王之遗意而不为熙丰之纷更也典章品式必斟酌先王之成法而不为汉唐之卑近也变末世之陋追唐虞三代之隆犹反掌耳奈何宋之诸君宝燕石而弃蒲谷之质好秦筝而厌韶濩之音遂使命世大儒或淹于外服或屈于下寮经筵之擢未几而苏轼斥之为奸浙东之命方下而王淮诋之为伪使斯民不覩大道之行不被至治之泽是岂独诸儒之不幸哉天下后世之不幸也











  椒邱文集巻六
  钦定四库全书
  椒邱文集巻七
  明 何乔新 撰
  史论
  宋
  婺州处士吕祖泰上书乞斩韩侂胄诏配祖泰于钦州牢城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国政夫有道之世君明臣良政恬俗康茍有缺政则卿大夫言之矣庶人何自而议哉世之无道也纪纲陵夷用舍颠倒庸者不能言懦者不敢言怀奸者又不肯言于是布衣之士不胜忿懑乃叩帝阍而言之故武三思潜通宫掖举朝不言而韦月将言之黄潜善奸邪悮国举朝不言而欧阳澈言之韩侂胄窜逐忠贤崇植私党举朝不言而吕祖泰言之三子者世之介士也而祖泰之书词气愤激尤足以动人为其君者盍思之朝有阙政卿大夫无言者而庶人言之斯果何时乎又盍思之彼布衣也朝不坐燕不与昧死献言非为私也召见而慰谕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则中宗岂有韦后之祸髙宗岂有航海之危宁宗又安用玉津园之殛以启弥逺之専哉顾乃保养奸囘憎嫉忠直月将与澈不免于死祖泰逺窜穷荒彼固安其危而利其菑也呜呼不仁之君恶可与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