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诗存

　　回杭秋试洛翘以诗送行组织近事用韵效之
　　半载追随讲学堂，丰裁羣仰鲁灵光。书成半部堪治世，月见前身快举觞。【程楹联云开樽忽见前身月，治世犹存半部书。】立雪程门传道派，归云仙洞怅家乡。名推山谷诗称祖，【山谷诗祖时有题以赠君者。】徒许高阳酒作狂。骊得智珠惊藻饰，【曾以文赋就政。】鳄驱沧海蔚文章。【程撰昌黎庙联用祭鳄事。】画兰成社闲消暑，傍竹题箊早纳凉。【均见前。】鱼牍移诗忙走笔，狸奴接客卧斜阳。壶斟庭桂泡佳酿，盘摘园蔬得饱尝。满壁新词探宿海，半潭秋水澄星潢。【园有小池。】紫薇轩对筵开妙，红蓼阶翻句亦香。河洗甲兵驰露布，【时新昌滋事。】词成锦绣织霓裳。邯郸学步聊如是，敢与先生旗鼓当。

　　七夕由东阳至诸暨肩舆杂成倚前韵
　　驾起肩舆路正长，人情风土费评量。烟炊晓岫松笼翠，露被前宵枫渐黄。榴实道旁殊苦李，槐阴渡口即甘棠。村翁闲话壶觞适，浣女传喧荷芰香。绿树蝉声迎旭日，青林鸦背落斜阳。代茶解渴梨千颗，【多产雪梨途中解渴。】徒步寻舟水一方。【至诸城水浅不得舟步行十余里。】查果流红村作市，【查林村得名。】棉田霏白妇提筐。影来雉堞招遥塔，歌起渔船出野塘。农踏桔槔新值雨，樵冲岩穴独乘凉。秋风吹叶看明月，人迹浮桥忆早霜。茅舍老牛勤舐犊，草堤童子笑亡羊。【宣何岭有牧童亡其羊。】回头别有难忘处，洞口归云护草堂。

　　题贾小谷独立图
　　瞻彼崋顶石，巍巍高无极。抚此涧底松，郁郁挺千尺。卓哉贾氏子，胸次常超特。不辞近市居，清浊齐荡涤。人为此身病，身病良足惜。不知有此心，心心印无迹。绘成独立图，古道见颜色。天地情所锺，万物尽充积。辣手许转环，砥足柱家国。登高快一呼，众响闻历历。漫道羣居卑，独乃羣之的。悬高隐市朝，道大无反侧。长坂思骏蹄，云路奋健翮。君子识其真，无入不自得。盍观南山竹，不揉自能直。

　　先大人崇祀湖府名宦八月十七日堂祭杭城
　　试罢秋闱兴未阑，肃将祀事快团栾。西泠菱芡登筵洁，东浙云山隔岸宽。敢告千秋绵柤梪，差欣五郡集衣冠。【时来助祭者嘉湖杭严与吾绍之人最多。】来朝苕霅溪头路，知有扶筇父老欢。【湖人定九月朔奉主入祠。】

　　九月四日重至东阳寄杭诸友
　　握手行江曲，寂寞破清谈。【共甫伯约送至江干。】离愁浩无际，烟波逐征帆。白苹飘秋渚，青松依石岩。欸乃一声去，江流暮色涵。回首系篷处，灯火落两三。
　　泊舟高城下，乘舆当安歩。至诸暨起早。半载重行行，秋来异春去。春山桃柳芳，秋岸荻花暮。停车看不足，霜叶徧红树。斜阳照人家，今宵道且住。

　　重九夜饮梓材处用洛翘韵
　　当秋作客独劳劳，山川靳不乐我曹。壮观八月十八潮，曲江涉足欺狂飙。九月九日约登高，山城又值雨潇潇。兀坐斋前空寂寥，小窗容膝安书巢。人烟缭绕起衡茅，白云相接远山腰。主人为我集宾僚，晚菘早韭充厨庖。清酒百壶倒醕醪，重来吴宁兴更豪。插菊采萸快此朝，老少颁白并垂髫。况复高会尽良宵，笙箫夜半薄云霄。【时闻歌管。】鼓吹酒肠斗石浇，不须两廊椽烛烧。灯明一点焚兰膏，醉后欣然口成谣。不假锤炼与推敲，笑彼刘郎不题糕。拘牵字句徒纷淆，程老词源何滔滔。先成珠玉惊挥毫，佐者健将姓属姚。独整旗鼓酣曲糟，【谓师竹。】右手持杯左持螯，拇战千百不曲挠。我不如人不复聊，愧如燕石溷琼瑶。愿收诗筒和酒瓢，相从三笠与六桥。【程自号半湖山人因西湖内外十二桥程本字六桥。】吟就此篇解客嘲，不殊芥舟覆堂坳。

　　秋闱填榜日饮洛翘处
　　先生真解事，此日集壶觞。变化鱼龙地，盘桓翰墨场。一庭秋菊色，满座宝炉香。倚槛忘归去，南山对晚妆。【时程重建敬业堂。】

　　得秋闱下第之信倚前均寄洛翘
　　三年仍不第，傀儡笑登场。愧我无真学，多君有热肠。奇文占吉兆，佳句挹浓香。【指坐号吉梦两解。】无计为酬应，时来就菊觞。

　　同日师竹携酒肴来谭
　　此心何郑重，携酒与肴来。解语花随菊，忘情客举杯。涤肠销傀儡，侧耳费疑猜。【姚因草本题名录字迹未请犹妄想。】醉后新诗就，高歌答水隈。

　　初冬途遇高香亭二尹招饮师竹处转至王宅
　　新月迎人面，其光皎且纤。道遇高达夫，气宇雅不凡。访碑来古寺，【法界寺有大千塔碑。】煮茗供清谭。庖人具鸡黍，藉欲客留淹。有客期不至，移樽提筐篮。不愁西风急，昏暮叩绛幨。绛幨何清寂，主人作仆兼。载酒西园醉，壶觞不停斟。【谓师竹。】书声隔窗牖，拇战声相参。东邻新娶妇，红烛照画帘。裙钗罗筵席，羯鼓已挝三。洗盏更绣阁，要客不辞馋。我本逢萍水，【谓王汝江。】此邦好事添。同行有二老，酡颜掀髭髯。一笑持樽酒，殊有元妙含。【指师竹与俞石农。】万事是偶然，今夕何乐耽。

　　香亭招饮竹屋在法界寺用关王二君题寺图诗均
　　钟报城西寺，时来一叩门。竹疎云压屋，花少菜锄园。饶有林泉趣，仍无车马喧。画图今不见，题句溯词源。【乾隆丙午关奈原孝廉绘有图卷今存王小弇明府诸题作。】
　　主人真不俗，当户小筵开。樽满斟新酿，阶平埽旧苔。诗僧留古塔，循吏望高台。【指大千僧塔、张氏吴宁台。】雅集无今古，伊谁济世才。

　　洛翘以致祭白云祠诗见示用均复之
　　景行堂前坐，从知别有天。水流红叶外，山搁白云巅。旧迹留桑梓，良时荐豆笾。使君传教化，珍重有诗篇。

　　寿师竹五十有三
　　一日之七岁庚午，大秩筵开数计五。越今年华辛壬癸，我来旧雨得重聚。昨回一阳百福生，集启消寒继消暑。入门何须问宾主，浮以大白斟以醑。酒酣始知诞降辰，兕觥酌彼鹤筹数。君独前席致我词，献寿投桃皆无取。新诗换得樽浊醪，胜比金钱值刻楮。我闻昌黎进表章，谏迎佛骨浩气吐。春秋刚逢五十七，力挽衰风擎天柱。又闻知遇陆宣公，二十二人榜龙虎。陆之生日是明天，沆瀣师生直接武。二公今已升庙廷，笾豆馨香列樽柤。黉宫香火本非僧，【姚有黉宫香火僧小印。】礼乐肃修合柷敔。君秉铎教历有年，大训赤刀重西序。【谓东阳学西斋。】古来金石寿诗书，振起斯文乐蹈舞。况是东阳好山林，洞天久许天伦叙。闲筑竹簃布酒棋，【见前。】时摘肴蔬开园圃。迟我数年莫厥居，云洞茅檐不待补。相与徜徉耄老天，此酒此诗证出处。君不见周子定居庐阜时，濂溪风月年年今不古。

　　踏雪至城南归饮师竹处为消寒初集
　　严寒生虚空，孤坐苦清绝。良朋踏雪来，邀看南山雪。城南山势高，排空拄千笏。峰峰削玉成，此际峻且洁。遥塔萎其下，尘埃齐超拔。地宽眼倍明，云冻天犹阔。朗朗不辞行，风微吹觱栗。欲汲雪一瓯，烹茶疗枯渴。茅舍有人家，叩扉呼不出。有客沽旧醅，今夕乐举杯。高轩面园圃，菜绿分叶肥。汲汤佐新笋，釜沸响轻雷。瓶笙清如洗，炉小火初围。美人来席前，数点报红梅。酒肠欣得暖，仙骨翩不归。何以酬妙景，门外雪又飞。

　　雪后偕芝生登吴宁台探梅
　　布被冷彻骨，寒威入窗隙。晓起推纸窗，积雪当檐额。望远登高台，朔风人面刺。台高雪亦高，携屐破琼璧。画图粉本宽，荒城玉带窄。西南逼诸峰，峰峰立奇特。天半铺冻云，云雪共颜色。想见飞瀑泉，洞口寒不掷。
　　有梅植台北，临风发微香。寻芳迷仄径，踯躅傍池塘。池小凝薄冰，玲珑水一方。一拳起白鹭，惊散双鸳鸯。同侪畏清冷，入室薄衣裳。几砚炙犹冻，盆梅疏欲僵。终日苦袖手，远道思不忘。相持一樽酒，与对明月床。

　　消寒二集用洛翘师竹均
　　短檐消残雪，冰柱几许长。炙砚苦觅句，十指寒欲僵。朋来促膝话，泉烹新笋香。夜寒愁壶冻，行酒屡停觞。
　　喜晴快雪天，翰墨证夙缘。【时余为芝生书楹联。】酒气达指甲，山影罗几筵。片片落诗卷，清出笔豪巅。愿为生花管，春风生眼前。

　　消寒三集饮香亭处分得欲字
　　消寒集第三，重来聚竹屋。屋小炉火红，竹疎窗纱绿。我到独濡迟，走仆连番速。细雨洒前宵，步行石崅荦。当门石尤奇。迎我如立鹄。盘飧已罗陈，野味胜鱼肉。主客一笑言，今夕安且燠。吾生不善饮，而喜对糟麹。三爵已酡颜，醉倒不自觉。客持右军书，琳琅重满幅。【即席观一白堂禊帖。】惜余已蒙眬，家鸡浑野鹜。把烛跋其尾，濡墨沾毫秃。催诗寺钟声，声声印心曲。诗新句早成，此际淡无欲。

　　消寒四集饮洛翘处分得一字
　　高山多积雪，登高望奇特。正欲结伴游，先作消寒集。【与桂峰拟游白云洞。】寒消第四筵，竞入芝兰室。炉爇柏叶香，扑鼻酒香挹。豪客置席间，奇语出奇笔。笔落乱云烟，语射中虮虱。时阑兴未阑，青钱选一一。主人策酒兵，恍如铜柱立。抑如沽春酿，杖头先生得。【行百钱献宝令。】东家拓菜园，菜叶尽肥茁。醉后踏寒畦，蓠外人如鲫。共得咬菜根，无使有此色。

　　消寒五集复饮师竹处分得酒字
　　前日燕高台，朔风寒入口。昨朝游洞天，雪花大如手。【见后。】雪消风未消，今夕会良友。泥融溅街衢，折柬快出走。主人步失足，兴浓忘掣肘。【师竹因病足不游洞。】陟山艰杖藜，铺席能对酒。酒酣令愈奇，筹竹献左右。西子纱浣妍，东施颦效丑。【行范蠡访西子酒令。】伟哉范少伯，沼吴功不负。泛湖亦浇愁，觞政妙无有。我是于越人，愿从大夫后。网设不罹鸿，兔尽走烹狗。消寒仅旬月，美酒费百斗。一饮一集成，待到春九九。

　　消寒六集复饮洛翘处分得爱字
　　山城多鸣鸟，有鸟集豕背。豕走鸟不飞，闲自啄其喙。【途中见二鸟集豕背以行。】禽兽有蠢灵，所见非所在。偶集我眼中，怪事书所未。诗酒会消寒，阅微启精邃。肴馔列羽虫，雉鸽推羣类。野鹜落凫飞，天鹅寂雁唳。羽翼竞丰盈，鸡鸭薄滋味。嗟此握爪拳，何甘投鼎鼐。失足由网罗，大半为食饵。吾观高冈凤，一举烟云翅。又观空山鹤，长鸣风雨晦。岂不值饥渴，饮啄得素志。誓不争食栖，适性行无碍。同席解鸟语，雅人必深致。莺鸣求友声，非欲弄清脆。鹦鹉学人言，从俗求妩媚。声同应实殊，浮沈在聋愦。茍无真知音，鲜勿割所爱。不见桀之犬，可向陶尧吠。

　　消寒七集饮竹屋分得帘字时从西郊步归
　　偶忆送春游，计月纔届三。今朝重携手，河梁朔风严。岁月倏忽易，流水听瀐瀐。飞虹卧雪中，【乘驷桥上题“飞虹卧雪”字。】斜日落层岚。人影侵在地，历乱舞松杉。何来不速客，一一集禅庵。修竹如相识，万个字空嵌。折节呼士前，俗驾皆扫芟。主人藏斗酒，厚味咀醰醰。卜夜添炉火，分题褪鼻尖。七人逢七集，寒暑理相参。【谓前消暑七集。】优游乐卒岁，世味外酸咸。窗纸忽然白，新月朗磨镰。归来数梅朵，对影碧筠帘。花香与酒香，齐梦到黑甜。

　　由白云洞值大雪次韵复杨桂峰
　　四壁青青渖石苔，一番吊古一登台。最难风雨怀人至，【时杨从杭州来。】况是山林踏雪来。飞瀑潺潺疑玉响，危崖树树讶花开。把樽几度临窗饮，此地围炉未忍回。

　　次韵酬王鉴叔
　　劳劳车马逐鞭丝，心事纷如岁月驰。纔客即思归去日，未回已计别离时。无多骨肉萦亲梦，有限韶华减客姿。求富食贫常尔尔，独惭闻道已嫌迟。

　　腊月回杭州次龚孝廉送梓材诗韵留别东阳诸君
　　惯作风尘客，舟车往复回。时惭驽下驾，未获骥呈材。酒作驱愁帚，诗无辟债台。消寒成一集，笑语许追陪。
　　人夸小邹鲁，此地快遨游。家国承遗泽，馨香报晚秋。【是年东邑先后崇祀乡贤者十二人。】洞花春雨足，【谓石洞紫阳花。】山树白云留。袖得新图卷，吾怀往事悠。
　　春秋佳日里，待我有情天。桃柳楼台闹，芙蕖雨露圆。教人传木铎，策我藉蒲鞭。如是芳邻结，何须买万钱。
　　道不分南北，崎岖有大隗。【由旱道至诸暨虽僻而平。】旅情寒鸟唤，诗意冻云催。双岘留题去，西湖返棹来。临岐还痛饮，可耻罄瓶罍。

　　途中偶成用前韵
　　残冬又得买舟回，晓驾肩舆拨雾开。山背雪余犹我送，林端云起望人来。寒鸡三唱清茅屋，春水微生响曲隈。赢得征途无限趣，一壶新酿一盆梅。【舆中有师竹赠桂酿秋农赠盆梅。】
　　不道新春同我回，千门爆竹听如雷。【夜半抵杭江干值居民接春。】摇摇旅思眠难稳，隐隐城头钥未开。月落半江帆影澹，潮平五夜角声催。推窗迟见东方白，安得戈挥海日来。

　　●一诚斋诗存卷五

　　○甲戌（清同治十三年，一八七四年，三十一岁）

　　春雹折盆梅感赋
　　同经霜雪耐时艰，历尽崎岖东浙山。岂料冰珠翻碧海，顿教仙骨老朱颜。香魄未断应来复，云洞留缘空自还。【梅产白云洞。】毕竟天工神守护，不令凡艳落人间。

　　孟春共甫之吴叔寅北上伯约之甬予将之东阳赋此志别
　　合冰当南风，春日解河浒。相生实相融，离合谊有取。我归明圣湖，残雪趋腊鼓。短晷忽西驰，花气郁蓬户。梅芳玉照堂，天香竞吞吐。放眼云居峰，怒潮奔貔虎。【同登吴山观潮并观梅水仙阁。】良会有穷期，挂席分南浦。江汉隔形骸，契作金兰谱。客自金华来，邀我适乐土。石洞云片飞，幽岩泉滴乳。宋元接源流，何王与金许。尚友有古人，事贤得所主。况历名胜区，燕洛人才聚。浩乎乘桴游，沧海碧眉宇。明珠发奇光，黄鹄期高举。能浚此性灵，旧雨复新雨。高堂白髪生，踯躅意良苦。吾辈皆游子，亲年向谁数。衣冠拜别时，山川忘艰阻。所持爱日心，萱草北堂树。天涯多廓寥，防意破强虏。声色甘如饴，不啻伐性斧。他日同赋归，文字饮樽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