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傒斯全集

　　已过泉子峯头路【泉子峯，四部丛刊本作「泉子岭」。】，荒甸茫茫碧草干。日暮不收牛马乱，青烟起处是营盘。
　　金衣翠帽路傍女，蹋足连声驾犊车。车下昼眠车上宿，每逢水草便为家。

　　○还宿滦河嘴望行宫【宫在白海上】
　　下马河边市，遥瞻海上宫。水天涵野白，禁树拥云红。望幸羣黎切，思归独客穷。圣恩疎酒令，暂得醉歌同。【时有旨特放滦河酒禁。】

　　○去妇词
　　江东有一士子，留都下三年，适娶一贵人女为妻，久乃知其已有妻子矣，一夕逃去。因托去妇为之诗。非徒欲传其事，抑以示风戒云尔。
　　轻合鲜义终，苟容希礼遇。远结万里婚，多为才名误。始与君结好，不知君有妇。有女嫁他人，俱怀托迟暮。青青墙下草，生死墙下路；娟娟道傍华，零落无处所。女子失其身，何以保贞素。既乖百年意，百年谁能度！对镜空悲唶【悲唶，四部丛刊本作「悲喑」。】，中心良难诉。浮萍为谁托【为谁，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难为」。】，一木无两附。弃旧属新欢，新欢渐成故。宁当中道折【中道，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中路」。】，莫被他人去；宁老阿母傍，不受他人妬。腾身出房闼，两绝无复顾。不愿嫁他人【不愿，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所愿」。】，甘心西山树。

　　○四友诗
　　四友者，广信王廷玉良仲【王廷玉，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王庭钰」。】、临川李商弼良佐、武昌卢廷鸾子仪、同里熊坦从正也。李亡已七年，余亦亡二三年。予索居京师，每夕梦寐与四友相接，伤其皆贤而无寿，又与予笃好，乃作四友诗，一以志予哀，一以概见其平生云。李得年二十二，卢二十九，熊三十四【三十四，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二十四」，误。诗有「熊子三十余」句可证。】，惟王四十九。
　　王兄负奇伟【王兄，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三兄」，误。王于诸子中年最长，排行又为第十（卷二有哭王十良仲诗），不得称「三兄」。】，十四已应门。仓卒遘闵凶，盗贼蔽丘原。衰绖从伯父，慷慨安其人。豪横剧狼虎，暝目莫敢干【暝目，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瞋目」。】。降心相欵密，共称孺子贤。时应州县役，调笑官长尊。酬接虽靡盬【酬接，原作「酹接」，依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改。】，讲习日多闻。激烈忠愤际，委曲礼法间。时平俗亦康，故志农圃言。【有集曰圃课。】浮湖感龙变，【尝泛彭蠡见龙见【龙见，「见」字原阙，据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补。】，遂肆意墨龙，悟解敻绝。】陟巘思鸢鶱【鶱，原作「骞」，依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改。】。古笛振哀铁，清琴繁素弦【繁，四部丛刊本作「敏」。】。每伤古人逝，迸泪尊酒前。与我初识面，已誓为弟昆。谁谓天不仁，中路遂离分。寥寥昂山阿，黝黝砚井泉。宾客一以散，托梦与招魂。
　　嘉木不丛生【嘉木，四部丛刊本作「嘉禾」。】，犹为造化欺。繁霜凋其叶，震雷荡其枝【震雷，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震风」。荡，四部丛刊本作「伤」。】；利虫囓其根【利虫，四部丛刊本作「剥虫」。】，饥禽啄其皮。岂无雨露滋？不得干云霓！李氏年弱冠，博通三氏词【三氏，原作「王氏」，意不明，李本习儒，依此诗注，又博通释老，故据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改。】。援毫捷飞电，吐气烈豹螭【烈，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裂」。】。信如海上潮，直若琴上丝；朗如九秋月，温比三春晖。志在跻圣贤，宁复顾所私。一悟生灭理，天地忽若遗。【君卒时，一日晨兴，有数道人叩门谒求作白莲庵记【谒求，「谒」字四部丛刊本无。】，君援笔而就，大为得意。有顷，忽奄然坐逝。父母闻而趍哭之。迎谓父母曰：「某兄弟幸多，死生，命也，勿以为忧。」既瞑，一道人抚其背曰：「檀越，檀越，生好处，生好处。」复瞠目视道人，厉声曰：「佛法本无生灭！」遂卒。癸卯二月也。葬时众舁出城【舁，四部丛刊本作「轝」，海山仙馆本作「舆」。】，初重不胜【重不胜，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不能胜」。】，忽轻如羽。】颜回蚤闻道，短折非所悲。茫茫后死者，终夜独涟洏。
　　武昌故旧中，卢生亦奇杰。雄才傲当世，高谊凌白日。贫贱有相知，富贵莫能折。冠盖如云雾，而独与予密。大德七年夏，予有长沙役。临河与予别【与予别，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与余分」。】，揽袂久呜咽。知心托生死，谁能此离别。千里竟相从，风波复炎热。青天入酒杯【酒杯，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杯酒」。】，歌笑中夜激【歌笑，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歌啸」。】。便欲乘沧溟，迢遥送华发。行行亦云至，终当与君拆。舍棹即长途，惆怅如永诀【如，四部丛刊本作「知」。】。谓余平生怀【谓余，原作「谓如」，依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改。】，时俗莫能达。学不追古人，终不愿有室。还闻起分教【分教，四部丛刊本作「分数」。】，小邑傍萧索。始为贤者哀，那知遽沦没。樊山罢欢燕，赤壁空流月。伫立想音容，音容一何阔！
　　亲友日凋谢，况我情所锺。熊子三十余，亦在九原中。高才祇促龄，积善适为凶。天道不可依，人命如飞蓬。梦寐常相见，烱若生相从。亦知心不异，矧复里闬同。始知掾韶学【始知，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始君」。】，我心实忡忡。归来已三年，微疾竟永终。薄禄不救饥，一官非高崇。独令君子亡，碧血冷秋风。邻曲恩爱绝，山川谈笑空。名家失金匮，樗栎入公宫。谁复继温粹【温粹，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粹温」。】，徒用想舂容。千秋瓘山路【瓘山，四部丛刊本作「瑶山」，误。瓘山，在丰城。嘉靖丰城县志卷十五文苑云：「熊坦，字从正，号小隐，瓘山人。」】，缭绕剑池东。

　　○送郭祥卿架阁还姑苏省觐赴广德幕府选为中书礼部不就
　　不作东曹掾，都门首路新。微官宁佐郡，久客转思亲。船入淮云晓，家连海树春。别离惊岁月，愧尔独归人。

　　○送虞德修
　　管仲相齐国，九合开基图。拔才筦库中，乃至七十余。虞君丞相后，况复圣明朝。青年贤才谞，白发沉下僚。下僚不敢违，王事不敢迟。五月日如火，献赋来京师。有弟若班马，出入承明下。天子亲重之，今无古犹寡。乾坤再开辟，乃得会音形。夜语恒达旦，欢意既平生。朔风塞上来，长桥绿如洗。浮云尽南征，吾行何由止。弟当奉明主，一心致贡禹。相送东郭门，翩然隔燕楚。

　　○谒告南归夜过安民亭有怀宁志道
　　志道以延佑三年秋从程翰林南归，舟过于此，夜醉溺死，至今藳塟山下。
　　日暮云寒烟水光，故人于此濯沧浪。河流空遶青山下，谁与孤坟酹一觞。

　　○是夕梦故人吴东之凄然感怀
　　故人别我邯郸去，七年死塟邯郸路。夜泊梁山滦口船，梦魂彷佛君相遇。平生怪君寒且癯，梦君还似别君初。孤鹤崚嶒霄汉上，枯松偃蹇雪霜余。少年读书晚闻道，独抱穷愁客中老。广平故尉今何如，年年还拜坟前草。【广平尉明安答儿，读书好义人也，收葬之。】

　　○徐州对酒和曾编修
　　黄楼不可为我居，黄河不可为我酒。满眼青青河上山，不得持取为君寿。愿君永相好，重是平生友。常恐生别离，令人恶怀抱。君看天上月，照人岂长好？惟有戏马台，坐送行人老。劝君有酒且满饮，明日开船不须早。自古英雄得志人，未遇犹为酒家保。

　　○宿宝应
　　此县经过数，中年感慨增【感慨，皇元风雅作「慨感」。】。系舟喧白浪，闻笛暗寒灯。时俗随同异，文章任爱憎。平生江海上【江海上，皇元风雅作「江海意」。】，一一赖良朋。

　　○高邮夜泊读曾可则诗集
　　水阔云寒灯影孤，新诗读罢意何如？玉门关冷低鸿鴈，青草湖深啼鹧鸪。精卫有愁填碧海，嫦娥无梦锁青虚。明朝二十四桥路，谁识春风旧酒垆。

　　○烈山和曾编修
　　江心孤石启禅扉，四面层层尽钓矶。浪破忽随平地涌，潮来欲上碧天飞。龙涡晚集渔人网，蛟室宵闻织女机。北望金鱼何处是？山川还似昔时非。

　　○入秦淮和曾编修
　　秦淮江上送飞鸿，秦淮水流西复东。六朝人物已寂寞，万古云山空迭重。明日还沽采石酒，昨宵犹听广陵钟。人生不似寒潮水，去去来来有定踪。

　　○二月七日早过池州周同知出郭相迓风急颿驶遥望黯然【按：此诗系揭傒斯延佑五年冬谒告归里途经池州时作，同行有曾编修巽申，故其赠别曾编修归庐陵塟学士兄诗云：「孟冬凉气厉。」小孤山次韵诗云：「重来胜地岁云暮，短景催人疾于箭。」其过小孤山在后，尚在冬末，则此过池州不得在二月，此「二月」当系「十二月」之误。】
　　故人为别驾，久约会兹城。误用传书去，徒劳出郭迎。沙头始辨色，烟际正含情。立马遥相望，扬帆已疾征。

　　○泊安庆和曾编修
　　落帆西岸夕阳收，南望锺陵更二州。入楚人民多尚野，边城江郭半临流。柬书游宦怜霜镜，寄食还乡愧客舟。万里一身余十载，几从王粲赋登楼。

　　○小孤山次韵
　　小孤山前一回盼，苍然始识孤山面。隔江迭嶂开翠屏，绝壁浮云飘素练。忆昔初蒙翰林聘，舣棹探奇不知倦。扪萝陟级至绝岭【绝岭，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绝顶」。】，目极神开气为变。大江东汇彭蠡来，昼夜崩腾犇海甸。笳皷遥闻日月动，帆樯忽度乾坤转。舟人不识造物奇，但趣急趁南风便。早悟微官七载缚，底用区区厌贫贱！深窗冷壁守编摩，何异扬雄困雕篆。重来胜地岁云暮，短景催人疾于箭。天昏一火明山半，石底犹疑有雷电。彭郎矶下寒浪涌，坐客正说龙君传。人生可喜还可怜，世事堪违不堪恋。明朝匡庐复入眼，虽有此景何由羡【此景，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此境」。】。武城先生独好事，名山每恨游难遍。丰城客子无一钱，但当作诗乞如愿。

　　○赠别曾编修归庐陵塟学士兄
　　孟冬凉气厉【凉气，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凉风」。】，谒告归庐陵。阿兄在九原，岁暮岂遑宁。兄昔事武皇，海内希英声。意气动人主，文采何纵横。时事一朝异，长揖去躬耕。令弟绍芳猷，策足在承明【策足，四部丛刊本作「荣足」。】。如何奄忽间，南北隔死生！方舟发京国，日落烟雾青。万感缘中来，惕然如有惩。覊臣恋魏阙，一夕魂九升。君子恩义重，况此骨肉情。情深不可忘，悠悠道路长。山川日夕改，我行殊未央。稍出燕蓟都，已涉齐鲁疆。高天围四野，怅望但茫茫。道傍多古坟，茔域递相当。荒草吹北风，日夕下牛羊。不知何代人，于此阅兴亡。自古既有死，谁独免摧伤？死者虽所同，私怀讵能已。途路犹感伤，况我兄与弟。世俗日衰谢，常惧莫能起。生者忽若遗【生者，原作「生死」，依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改。】，谁复哀其死。念昔贤哲人，一一去为鬼。诗书捐箧笥，采采当路子。掞藻厕明庭，幸与君子同。矧在弱冠年，已获承其风。家本圣门后，孝友世所隆。何意手足亲，一别旷音容。及我南归日，舟楫复相从。皦皦寒日高，冥冥厉征鸿。落帆沧江际，渺然忽西东。努力慎所托，无为慢劳躬。

　　○赠髤者黄生
　　髤餙肇有虞，大朴已雕刓。纷纷百代下，巧密何多端。黄金间毫发，文螺错斓斑。竹树冠台殿，祥云随凤鸾。五采被床几，岂独匜与盘。坐使圭璧暗，所好移所观。黄氏擅良工，出入三十年。驰誉必名流，迎致皆上官。美贾一朝起，羣工那可班【可班，四部丛刊本作「敢班」。】。艺绝诚足贵，古道何由还。

　　○山水卷【四部丛刊本题作题山水卷。】
　　稍稍云木动【稍稍，四部丛刊本作「梢梢」。】，蔼蔼烟峯乱。远浦引归桡，双崖临绝岸。方思隐沦客，欲结渔樵伴。水阔山更遥，幽期空汗漫。

　　○寄题临川西磵范氏寓居
　　蟾塘塘更西，幽磵总堪题。流水花间住，孤禽竹里啼。石棱苔自合，山径树相齐。久客成真隐，故园应已迷。

　　○访所亲
　　所亲一别惊踰月，忽报归来起倦慵。扶疾步随残雪去，出门愁及晓冰融。空林寂历鸣疎叶，远树依微吐乱峯。祇恨陶潜方止酒，一尊无分与君同。

　　○寻舍弟将至东牟宿野店【东牟，四部丛刊本作「东牢」。】
　　岁暮寻吾弟【吾弟，四部丛刊本作「我弟」。】，山行两舍余。入云攀磴道，落日及村墟。茅店溪边冷，松林石上疎。如逢武陵客，风景未应殊。

　　○赠王郎
　　王郎楚狂士，意气飞秋霜。读书一万卷，下笔数千行。富贵视浮云，况肯矜文章？十五耻闾里，掉臂辞故乡。夜宿东海月，朝买西州航。瞋目王公前，结客少年场。一饮或一石，一醉或一觞。宁揖屠狗人，不与俗士当。千金不易笑，岁暮单衣裳。阮籍在穷途，英声连四方。鸾鹄有时铩，反愧燕雀翔。世无剧孟交【剧孟交，原作「剧孟侠」，胡思敬校云：「各本均作郊，以意改。」似不妥，故依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改。】，不及青楼倡。燕赵如花人，翠袂黄金珰。不识豪杰士【豪杰，四部丛刊本、海山仙馆本作「豪俊」。】，空媚痴与狂。王郎远过我，坐我枯藜床。终夕无酒饮，抚臂歌慨慷。平明别我去，极目空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