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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傒斯全集
昔玄与公共修宪典,公素习律仪,又勤于玄,其书大半成于公。今又共史事,公之勤不减昔时,乃遽失援。公未病前数日谓玄曰:「某平生爱公文,恨无因获一言。早晚史事成,求公作贞文书院记。记成而刻,吾志毕矣。」玄敬诺之。悲夫斯言!讵意未记书院而先铭公之墓乎!
汯卜葬某乡某原,期以某年月日,预为之铭。铭曰:
古称良史造物忌,予敓是非擅万世。嗟公直笔廉不刿,奖善惩恶义之比。恶书不贷善书亟,寒暑昼夜剿形思。公起南服抱腹笥,布衣徒步品第二。尚方召见呼以字,致君惓惓効献替。讲经作史出一意,陈规进戒为己事。惜哉负挟勤少试,徒抒精忠载言议。感慨论列时出涕,唐之甫也汉之谊,以文发身卒以毙。丰城古墟干将瘗,夜占斗牛有文气,将征遗篇录后裔。
【(录自四部丛刊本圭斋文集卷十)】
△翰林侍讲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同知经筵事追封豫章郡公谥文安揭公神道碑
黄 溍
至正七年夏四月辛卯,皇帝时巡上京。秋七月丙戌,御慈仁殿。文学侍从之臣咸就列,以备顾问,当宁悯焉兴念旧人,以故翰林侍讲学士揭傒斯神道之碑未立,俾同知枢密院事臣世杰班传诏于学士承旨臣岳柱,命直学士臣溍为之文。仍勑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守诚、礼部尚书臣期颐书篆以赐焉。
臣溍蒙恩起自休退,惧志虑之凋落,无能发扬圣天子敬故尊贤之意,承命震惕,莫知所为。然窃念忝以词臣执笔隶太史氏,不敢控辞。
谨按前修撰刘闻所上容台之状及前学士承旨欧阳玄所为幽堂之铭,公讳傒斯,字曼硕。揭之得姓出楚司揭氏者以官,出于汉安道侯揭阳定者以邑,出于汉阳信侯刘揭者以名,唐末有为检校尚书左仆射使持节袁州诸军事守袁州刺史者曰[镇](锁),始家于袁。与居旴江者者曰瑱,居豫章者曰稹,同祖司揭,而言姓氏者,或谓当祖安道;汝宁之族则又别祖阳信,世远谱帙莫得而详。
公于稹为□世孙,占籍豫章之丰城。丰城,今富州也。自曾祖光朝而下,三世俱弗仕。以公贵故,祖惟聪累赠嘉议大夫礼部尚书、上轻车都尉,追封豫章郡侯。考来成累赠中奉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护军,追封豫章郡公。初,朝廷罢羣臣赠典,特赐公号贞文先生,至是又奉旨为建书院,因所赐号以为额。祖妣黄氏、何氏,妣黄氏,并追封豫章郡夫人。
公生而颖悟,年十二三,读书已能窥见古人为学大意。家贫,不能负笈远游,父子自为师友,刻苦奋厉,穷昼夜不少懈。涵濡既久,经史百氏,无不贯通,发为文辞,咸中矩度,同里年相埒者多敬畏而师事焉。
年二十余,稍出游湘、汉间。湖南师赵文惠公淇素号知人,一见辄惊异曰:「他日翰苑名流也。」程楚公巨夫、涿郡卢公挚前后持湖北使者节,程公奇其才,妻以从妹。
仁宗践祚之初,程公在翰林,公至京师,因馆于其门,执宾主之礼甚谨,人不知为肺腑之亲也。卢公尤爱其文,函表荐之。方是时,东南文章巨工若邓文肃公文原、袁文清公桷、蜀郡虞公集咸萃于辇下,公与临江范梈、浦城杨载继至,以文墨议论与之相颉颃,而公名最为■〈日田大米,上中中下〉着。受知中书李韩公孟、集贤王文定公约、翰林赵文敏公孟俯、元文敏公明善,而全平章岳柱礼遇尤至,相为推挽,不遗余力。延佑元年由布衣入翰林为国史院编修官。李公以政府兼史馆,观公所撰功臣列传,抚卷叹曰:「此方谓之史笔,他人真誊吏牍耳!」三年,升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仍兼编修。四年,迁国子助教,用本院奏留居旧职。五年,谒告南归。泰定元年,以元官召,俄丁内艰。公十年间三应奉翰林,朝廷之事,台阁之仪,靡不闲习。王公每谓与公谈治道,大起人意,授之以政,无施不可也。
天历二年,文宗始聚勋戚大臣之子孙于奎章阁而教之,命学士院择可为之师者,得十余人而无以易公,乃擢公授经郎。阁在兴圣殿西,公早作,必徒步先诸侍臣而至。诸贵游来受业者谋合钱为贳马,公微闻之,辄自置一马,寻复鬻之,示不欲以己为人累而已。其后去公座下而入侍帷幄者,皆为国之重臣,而未尝假以为声援,视之泊如也。上时坐阁中,有所咨访,奏对称旨,恒以字呼之而不名。中书荐用儒臣,必问之曰:「其才何如揭曼硕?」间出公所上太平政要四十九章,示台臣曰:「此朕授经郎揭曼硕所进,卿等试观之。」其见亲重如此。
丰城地不产金,官府惑于奸民之言,为募淘金户三百家,而以其人总之,散往他郡采金以献,岁课自四两累增至四十九两有奇。其人既死而三百者所存无什一,又贫不能聊生,有司责民之役于官者代输其金,民多以是破产。因公所上政要及之,遂蠲其征,人赖以苏。
至顺元年,预修皇朝经世大典,上览公所撰宪典,顾谓近臣曰:「此非唐律乎?」超授艺文监丞参检校书籍事,且屡称公纯实,欲器使之而竟不果用。
元统元年,今皇帝入正大统,召对便殿,慰谕良久,命赐以诸王所服表里各一,躬自辨识□以授焉。一日入直奎章阁,上适至,左右奉法书名画珍□器物以进,公历陈其制作之年世与其人之氏名,为之坐阅移时。
至元元年,迁翰林待制兼国史院编修官。四年,拜集贤直学士。先是,儒学官赴吏部铨必移集贤考较其所业,院下于国子监,监下于博士,吏文稽滞,动经累月。公请奏更其法,以事付本院属官,人以为便。五年,奉旨函香祠北岳、北海、济渎、南镇,竣事,引疾便道西还。丞相太师秦王令集贤促公亟回,以疾□辞。六年,上亲擢公奎章阁供奉学士,闻命即日就道。未□□翰林直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
至正元年,肇开经筵,首□公兼经筵官。二年,升侍讲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同知经筵事。公阶自将仕郎累迁至中顺大夫,其为侍讲阶当与品封,而新格超升不越二等,独公不为例,进四等转九阶为中奉大夫,实异数也。
经筵无专官,曰领曰知,多宰执大臣,微辞奥义,率属公订定,然后以进。其言往往寓献替之忱,务以裨益治道。上嘉其忠恳,数出金织纹段以赐之。
三年,以年七十致其事而去。诏遣□□及于漷南,上表力辞。寻复遣使奉上尊谕旨还撰明宗皇帝神道御极碑。文成,赐楮币万缗、白金五十两。中宫所赐白金数亦如之。求去,不许,命脱脱右丞相及诸执政面谕公毋行。公曰:「使揭傒斯有一得之献,诸公用其言而天下蒙其利,虽死于此不恨,不然,何益之有!」丞相因问方今政治何先,公曰:「储才为先。养之于位望未隆之时,而用之于周密庶务之后,则无乏才废事之患矣。」他日,集议于朝堂,公抗言当兼行新旧铜钱以救钞法之弊,执政持不可,公言之益力。事虽不行,丞相以公不阿,独心敬之。
有诏修辽、金、宋三史,以平章政事而下暨公等六人为总裁官,而以右丞相为都总裁。丞相问修史以何为本,公曰:「用人为本。有学问文章而不知史事者不可与,有学问文章知史事而心术不正者不可与。用人之道,又当以心术为本也。」公既领史事,每与僚属言:「欲求作史之法,须求作史之意。古人作史,善虽小必录,恶虽小必记,不然何以示劝戒乎?」自是毅然以笔削自任。凡政事之得失,人材之贤否,一切律以是非之公。至于物论之不齐,必与之辩,求归于至当。四年,辽史成,以进,有旨奖谕,仍俾早成金、宋二史。公感激知遇,惟恐无以称塞。辰入酉出,惫不敢休。会盛夏雨潦,幞被宿馆中,得寒疾。返寓舍甫七日而遽不起。公卿大夫士闻者无不驰哭之尽哀。省院、台、部、寺、监而下,咸致赙有差。时方有使者至自上京,燕劳史局,以公故为改燕日。使者还以闻,上为之嗟悼,以楮币一万缗赐其家,仍给驿券,具官舸送其榇归江□。
公少处穷约,事亲菽水粗具而能得其欢心。暨有禄入,服食稍踰于前,辄愀然曰:「吾亲未尝享此也。」故其平生清俭,至老不渝。与兄弟有无相通,始终无间言。子弟有过,不加责,奴仆得罪,亦宽容之。人问之,曰:「长上遇下稍见卞急,后生便习暴戾,不得不以身教也。」
公立朝虽居散地,而恒急于得士。考乡试者二,考会试者一,为廷试读卷官者二,考国子公试者七,所甄拔后多知名。御史建白用会试终场、乡试次榜举人为教官,庙堂以咨于公,力赞成之,由是士无遗才之憾。公喜汲引后进而不能俯待流俗,郡县有一廉吏,称之宁过其实;闻吏之贪墨病民,亦不曲为之揜覆。达官大人意有不合,终身不造其门,虽见轧而不悔。间写其心之所不平于文字间,人或疑泰甚,公曰:「言当如是,不必虑也。」
公为文叙事严整而精核,持论一主于理,语简而洁。诗长于古乐府选体,清婉丽密而不失乎情性之正,律诗伟然有盛唐风。善楷书而尤工于行草,国家大典册及元勋茂德当得铭者,必以命公。人子欲显其亲者,莫不假公文以为重,仙翁释子殊邦绝域慕公名而得其片言只字者,皆宝而传之。暮年求文者众,寝食为废,殊不以为惮。然亦不苟作。有郡守讽其民奉金以为寿,求纪政绩,公颇知其人,斥而去之,未几,其人果以贿败。客有为人谒文而私其金者,他客发其事,公曰:「已受之矣。」人尤服公雅量。有文集若干卷行于世。
公薨于至正四年秋七月戊戌,享年七十有一。以六年秋九月甲子,塟富州富城乡富陂之原。制赠护军,追封豫章郡公,谥文安。有勋而无官阶,有司失之也。元配李氏;继即程氏,大中大夫同知荆湖北道宣慰司事岩卿之女;并追封豫章郡夫人。子男二,长汯,李氏出,国学上舍生,今用公荫当补官,未命;次广阳,生七年矣。女一人,(通)[适]杨湘。
盖人才之生,必于兴运,其以文事与时而奋,恒在乎重熙累洽之余,惟养之厚而用之不亟,故其望实弥久而益着,非侥幸于一旦坐致显融者可同日而语也。公以庶士起远方而徊翔于清途三十年,晚乃蔚为儒宗文师,荐膺眷遇,勤事以死。大明在上,照临所及,故旧不遗,播之声诗,垂于无极,公亦生荣死哀矣乎!铭曰:
于穆世皇,遐不作人;丰■〈艹巳〉之泽,燕及后昆。在仁庙时,羣献俣俣;出入左右,经文纬武。公居其□,□至长裾;载笔以从,其行徐徐。历事四朝,乃登延阁,乃司论说,乃掌述作。清问所及,字而不名;公滋益恭,不挟不矜。逮今昌辰,峻跻迩列;翩其远引,万夫莫遏。天子有命,式遄公归。重烦以事,俾职训辞。明明天子,不自神圣;广厦细毡,公言是听。稽古图治,监观后王。公能敬承,大启厥藏。发潜阐幽,验诸成败;斟酌典谟,用存劝戒;奇闻异见,参错猥幷。公所折衷,信而有征。藉夫众功,讫于绝笔。克成公志,公死不没。人孰不仕,孰完于公。始卒无疵,而以丰终。敬故尊贤,天子之德;词臣奉诏,荐此乐石。
【(录自四部丛刊本金华黄先生文集卷二十六)】
△元史揭傒斯传
揭傒斯字曼硕,龙兴富州人。父来成,宋乡贡进士。傒斯幼贫,读书尤刻苦,昼夜不少懈,父子自为师友,由是贯通百氏,早有文名。大德间,稍出游湘、汉,湖南帅赵淇,雅号知人,见之惊曰:「他日翰苑名流也。」程巨夫、卢挚,先后为湖南宪长,咸器重之,巨夫因妻以从妹。
延佑初,巨夫、挚列荐于朝,特授翰林国史院编修官。时平章李孟监修国史,读其所撰功臣列传,叹曰:「是方可名史笔,若他人,直誊吏牍尔。」升应奉翰林文字,仍兼编修,迁国子助教,复留为应奉。南归省母,旋复召还。傒斯凡三入翰林,朝廷之事,台阁之仪,靡不闲习,集贤学士王约谓:「与傒斯谈治道,大起人意,授之以政,当无施不可。」
天历初,开奎章阁,首擢为授经郎,以教勋戚大臣子孙。文宗时幸阁中,有所咨访,奏对称旨,恒以字呼之而不名。每中书奏用儒臣,必问曰:「其材何如揭曼硕?」间出所上太平政要策以示台臣,曰:「此朕授经郎揭曼硕所进也。」其见亲重如此。
富州地不产金,官府惑于奸民之言,为募淘金户三百,而以其人总之,散往他郡,采金以献,岁课自四两累增至四十九两。其人既死,而三百户所存无什一,又贫不聊生,有司遂责民之受役于官者代输,民多以是破产。中书因傒斯言,遂蠲其征,民赖以苏,富州人至今德之。
与修经世大典,文宗取其所撰宪典读之,顾谓近臣曰:「此岂非唐律乎!」特授艺文监丞,参检校书籍事,且屡称其纯实,欲进用之,会文宗崩而止。元统初,诏对便殿,慰谕良久,命赐以诸王所服表里各一,躬自辩识以授之,迁翰林待制,升集贤学士,阶中顺大夫。先是,儒学官赴吏部铨者,必移集贤,考较其所业,集贤下国子监,监下博士,吏文淹籍,动踰累月。傒斯请更其法,以事付本院属官,人甚便之。
奉旨祠北岳、济渎、南镇,便道西还,时秦王伯颜当国,屡促其还,傒斯引疾固辞。既而天子亲擢为奎章阁供奉学士,乃即日就道。未至,改翰林直学士。及开经筵,再升侍讲学士、同知经筵事,以对品进阶中奉大夫。时新格超升不越二等,独傒斯进四等,转九阶,盖异数也。经筵无专官,曰领曰知,多宰执大臣,故微辞奥义,必属傒斯(讨)[订]定而后进,其言往往寓献替之诚,务以裨益治道。天子嘉其忠恳,数出金织文段以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