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斋文集

  魏相田文
  书曰如有一个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盖欲頼乎天下之英才以保我子孙黎民者必其人之无他技休休然如有容而后可严助曰使黯任职居官亡以瘉人至其辅少主守成虽自谓贲育不能夺也是知田文虽不如吴起之才而主少国疑之时则文足以办此而起则不足以当之观起之去魏事楚也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云云楚人之贵戚大臣多怨及悼王薨而起不免于祸岂非主少国危之事非起之所能当乎然则田文之言实验于此夫楚悼之相起是犹秦以治兵而治国也诸葛亮应变将略非所长而能辅少主使人无间言长孙无忌不长于用兵而能当武后易夺之际毅然不可夺以是观之则知为将者果不可以使之办国家之事也
  楚悼王相吴起
  甚哉楚悼王之不如魏武侯也武侯相田文而不用起知其才可为将而不可以为相也至于悼王则举而相之以其才之长于为将遂谓其可以为相也古之圣贤才术无所不长文经武纬无所不施如商之伊尹周之周公曰将曰相惟所用之自非圣贤才必有偏是故髙祖之世征伐则有樊哙黥布韩信至于定诸吕以安刘氏则委之周勃陈平武帝之世征匈奴则有卫青霍去病至于拥昭立宣则委之霍光金日防将者为将相者为相因其才而任之不复如古之世矣故非有伊周之才而责之以伊周之任者未有不为害也汉之曹操吴之诸葛恪魏之司马懿是皆以将之才而为相虎哉虎哉角而翼者也故其小者窃位大者夺国纷纷争乱此无他以将才而为相耳孔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欤君子人也盖惟君子而后可以当此任也师之上六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象曰大君有命以正邦也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当师之终是功成名立之时小人有功而加之赏可也用之在位则不可吴起之相楚幸其死于悼王之时起而不死则曹操司马懿诸葛恪之事可见矣
  以二弃干城之将
  子思言茍变于卫侯以其才可将五百乗公谓其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之二鸡子故弗用然当战国之时得爪牙之士而以二之故顿弃而不用是亦可惜也盖处战国之世于士则不可不求其亷谨于爪牙之士则不可以亷谨而求之也是以择将之才与公卿大夫不同公卿大夫之才非亷谨不可也至于将则嗜利无耻者皆可为也髙帝之兴一时所用以为将者皆贩缯屠狗之徒椎埋发冢之軰尚安可求其素行哉惟先取其将略而不复责其素行者而为之是以不五年间取秦灭项以造汉室之基业即此以观则知战国之世爪牙之士安可以二之故而弃之哉汉陈汤斩郅支而归石显恶其矫诏言汤素贪所掳财物入塞多不法欲按验之刘向上防论大功者不録小过举大美者不疵细瑕汤斩郅支而归未获受祉之报反屈捐命之功乆挫于刀笔之前非所以劝有功也于是下诏赦汤夫以汤之掳掠财物入塞多不法犹不足以掩其功况以二之故而弃干城之将哉虽然卫侯之言犹有可取者以变之为吏取民二鸡子犹且有罪况其所取有大于鸡子者乎后世以来为吏者不法奸赃狼藉而尚且不治至其败则有胡椒八百斛芒屩两舫者以是观之茍变取民二鸡子而卫侯劾之亦不为过
  卫侯言计非是而羣臣和者如出一口
  人臣之事君惟欲格其非心而已卫侯言计非是而羣臣和者如出一口尚安用乎人臣者哉楚庄王言事而当羣臣莫能迨则退朝而忧申公巫臣曰王朝而有忧色何也庄王曰不谷谋事而当群臣莫能迨是以忧也其在中蘬之言曰诸侯能自得师者王得臣者覇得疑者存自为谋而莫已若者亡今以不谷之不肖而羣臣莫吾迨吾将防于亡乎是以忧也夫以庄王谋事而时犹且以为忧况卫侯之计非是而羣臣和之如出一口乎
  齐威王来朝
  诸侯朝于天子礼也周东迁而后此礼废故诸侯莫有朝于周虽齐桓晋文之贤犹莫有举此者况其他乎威公葵丘之防但能率诸侯尊宰周公而未闻其朝天子也晋文公践土之盟虽能朝王然召王以朝非其正也孔子变迁其文而为之讳曰天王狩于河阳其能率诸侯以朝王是特因防诸侯于践土而朝之非其本心也非其本心者且犹取之况其能以礼而朝王者乎威王之贤东迁以来未之有也世多谓战国以来无贤君某尝求之得二人焉曰齐威王赵武灵王威王不以周室之微独能以侯礼而朝王此威王之贤犹可取也至于赵武灵王之时秦初称王韩魏亦称王独武灵王不肯曰无其实安敢取其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此二主者尚知有君臣上下之分使其得孔孟而为之臣庶乎可以为周之文王
  威王封即墨大夫烹阿大夫
  自古贤才之用于外往往多为左右小人之所排击沮难而不得进故伊尹之告太甲曰任官惟贤才左右惟其人盖居官者虽得贤而用之然必居君之左右者亦惟其人然后为善夫以善于治即墨而左右毁之不善于治阿而左右誉之则左右之言岂足信哉以是观之则知欲贤才之得其志惟在于左右得其人乃可杜预之在晋尝赂洛中贵近或问之曰吾非求誉恐其为害夫以武帝之用杜预可谓信任之之深矣而预尚且恐其为左右之所间则知人主之左右茍非其人则贤才未有能伸其志者威王烹阿大夫之后左右皆得其人而贤才获其志观其与魏惠王论寳以谓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冦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有盼子者使守髙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吏有黔首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此皆用即墨大夫烹阿大夫之所由致也
  显王赐秦献公黼黻之服
  诸侯来朝于天子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礼也故诗所谓诸侯来朝何以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乗马又何与之衮及黼盖赐诸侯黼黻之服必于其来朝有功然后可以赐之秦献公未尝朝周亦无其功而显王乃以黼黻而赐之是畏其强也盖周室衰微惟以诸侯之强弱为髙下当三晋之强也不以其道立为诸侯非所当立而立矣既已立为诸侯则当列于诸侯之位也魏韩赵既已皆诸侯矣而秦献公以诸侯伐诸侯何功之有而乃赐以黼黻之服是非所当赐而赐也非所封而封非所赐而赐周之政刑无复有矣
  诸侯以夷狄遇秦
  战国之诸侯可谓不能自立而惟以国之强弱视人为叛服者矣当秦之未强也则皆以夷狄遇之而使之不得与中国防盟至于孝公发愤布徳修政商鞅说之以富国强兵之术及其强也则诸侯割地以奉秦相率而帝之惟恐其或失始焉中国之防盟不可得而与终焉相率而帝之安在其能立也昔齐侯将为臧纥田臧孙闻之见齐侯与之言伐晋对曰多则多矣抑君似防夫防昼伏夜动畏人故也今君因晋之乱而后作焉宁将事之非防而何今以秦之未强则摈斥之及其既强则尊而帝之以是知战国之诸侯皆战国之防也
  鞅与甘龙论变法
  甚矣利口之能移人也商鞅与甘龙论变法王恢与韩安国论击匈奴田蚡之与严助论讨闽越温彦愽之与魏徴论处降贼甘龙韩安国田蚡魏郑公之言皆是也而卒为利口之所夺诚以利口之移人能变白为黒易东为西使时君世主乱其是非而从之此孔子所以恶利口之覆邦家蒹葭之诗所以刺襄公也而其言谓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盖秦之为俗所尚者武勇所好者攻战是秦之为秦可以为强而不可以为长乆之计故蒹葭之诗惜其不能用周礼而刺之然秦所患者乃以其法之不足而不知其所以为长乆之计要当用周礼而后可也当孝公之立慨然发愤布徳修政欲以强秦下令国中曰云云当此之时使徳如孔孟者而辅之告之以行王政用周礼而固其国则秦庶乎可以为西周矣不幸而商鞅者出以前世之法为不足而变之蒹葭之所刺者非以其法为不足也礼不足耳商鞅又以其法为不足而纷更之则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则其焚溺益甚又安得而不亡哉
  有功者各以率受上爵
  商鞅可谓能诱民于征战者矣民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鬬者各以轻重被刑至使秦民强战者必赏私鬪者必戮以重赏而诱之以重刑而惩之民安得而不趋于战哉此民之所以小大僇力无足疑者然鞅之既变秦法兴兵肆伐无不如意是以不数十年间并六国而有天下故尝论之鞅之为法可以用之于天下未定之前而不可用之于天下既定之后何者以其天下好战之俗多也周人之治岐耕者九一仕者世禄盖率天下而为忠信孝悌之行惟其有忠信孝悌之行而无嗜杀之风故牧野之战武王罢师而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以示天下弗服而天下亦无复有好战之意秦人使其民之习于攻战使其武健能刺捕甲首者得以自复其役而民亦皆争而为之不知其他及天下既定之后欲民之不好战而终不可得前日欲其勇于公战则惟恐其不可得今日欲其忘战则有所不能得于是杀豪杰销锋镝而民之风声气俗日渐月渍安能遽忘之哉是虽杀豪杰销锋镝使天下忘战然天下终不能忘也是以陈胜吴广奋身于陇畆之中斩木为兵掲竿为旗而天下响应诚以天下多好战之俗故耳秦之兴也以商鞅其亡也亦以商鞅则鞅之功何以补其亡秦之罪哉
  刑公子防黥公孙贾
  甚矣商鞅之似江充也汉武帝使充为綉衣使者追捕盗贼充出逢馆陶公主行驰道中充呵问独令公主得行车骑劾没入官从上甘泉太子仆乗车马行驰道中充以属吏太子使人谢充曰非爱车马诚不欲令上闻之以教敕亡素充不从遂以上闻武帝曰人臣当如是矣大见信用威震京师此其事与商鞅刑太子之傅公子防黥其师公孙贾其事正同虽如是然不能以两立也商鞅刑太子之师杀太子之傅及惠文王即位公子防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尽灭其家江充知与太子有隙惧武帝晏驾后为太子所诛乃先以巫蛊蔑太子而太子死以是观之若此必不能两立非太子防其祸则必及其身及其身则为商鞅及其太子则为江充此皆必然之理也汉文帝时张释之为公车令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释之劾奏之文帝免冠谢曰教儿子不谨薄太后使使持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夫以释之之贤尚且以此相忌至于防不相容幸而二人俱免于祸然亦殆哉景帝岌岌乎张释之也
  厐涓自以能不及孙膑而刖其足
  荀子曰君子能亦好不能亦好小人能亦丑不能亦丑君子能则寛容以开道人不能则恭钦以畏事人小人能则倨傲以骄溢人不能则嫉妬以倾覆人是君子小人之分也盖惟君子可以有能小人则不可使之有能涓小人也言兵而有能此其自以能不及孙膑至于召而刖之也涓之自以兵法不如孙膑召而刖之亦犹李斯自以刑名之学不如韩非言于秦帝而杀之也公孙自以春秋之学不如董仲舒譛之武帝出而为江都相凡此皆小人之有能恐其人之愈己则深排力诋以陷于祸害譬如豺狼不可近也虽然涓之所能者兵法也妬其兵法而刖其足兵法犹在也鲁有蜀山无趾见于仲尼仲尼曰子已陷于祸害来之何益无趾曰吾惟不知务而害吾身是以防足也然吾犹有尊足者存涓虽以法而刖膑之足膑犹有尊足者存足可刖而兵法不可害虽刖其足而兵法用于齐涓亦陷其所围而死涓之所以陷害于膑者乃其自害也安可以及人哉
  田忌救赵而引兵走魏都
  盖救赵而引兵于赵用兵之常也今其引兵于魏都者是得夫解杂乱不控卷救闘不抟橶之道盖解杂乱而控卷者其乱愈不可解救闘而抟橶者其闘愈不可救惟批亢虚形有所格势有所禁则不期解而自解耳茍惟不知形格势禁之术而徒控卷抟橶则虽欲解之适所以坚之也盖救人者不必救其所围之国惟其所虚之地使其反兵以救乱则其围自觧是一举觧赵之围而后收于魏也用兵之法攻坚则瑕者坚攻瑕则坚者瑕王邑以兵欲狥昆阳严尤说之曰今昆阳城小而坚宜进击宛宛败昆阳自服邑不聼尽锐攻之兵以大败耿弇以兵讨张歩视安西城小而坚临淄名虽大而实易攻乃勑诸校攻临淄半月拔之盖攻其瑕则坚者亦瑕攻其坚则瑕者亦坚王邑以兵挫锐昆阳之城小而坚卒以自败是解杂乱而纷纠救闘而抟击者也耿弇以兵攻临淄而安西自拔是不控卷而杂乱自解不抟击而闘自散者也岂惟用兵为然而天下之事亦莫不然也盖将欲救人之患者莫若迂回宛转使之出于不虑而后可图如汉七国之乱晁错为景帝谋削七国之地而七国果反此所谓解杂乱而控卷之者也其后主父偃祖其故智为武帝言分王子弟终汉之世山东无强国此所谓不控卷而杂乱自解者也
  县置令丞
  令丞之置实自秦始鞅之相秦其他法度刑政固无足观惟县置令丞一事最为近古故行之至今而其法犹在不可不表而出之也





  拙斋文集卷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拙斋文集巻十三    宋 林之竒 撰史论
  废井田
  井田之壊虽自商鞅然自战国之时滕文公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云云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以是观之则知孟子之世而其制固已紊乱而非鞅坏之也鞅之所以被其名者盖由变井田而为阡陌不复有先世之遗意也故尝论之井田之成也非一朝一夕之故而其坏之也亦非一朝一夕之故爰自禹平土创为沟洫之制井田之法实规模于其间至于厯夏商而其法大备是其成也亦数百年而后成周自东迁齐桓晋文更定覇业疆域之制散乱而无统厯至秦孝公之时尽变其法而为阡陌是其坏也亦数百年而后坏以是观之则后世之君欲复井田之制于一日之间可谓不知务也
  子思言利孟子不言利
  孟子之适魏正当魏人败于马陵秦人掳其公子卬魏之为国可谓困矣王曰叟不逺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盖其兵屡败意夫孟子之来必有竒谋秘计以取胜于邻国而洗其屡败之过也故其言曰云云一洒之如之何则可所谓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者马陵之败掳太子申是也西防地于秦七百里者秦取西河之地也南辱于楚史传失传惟其屡败如此故问孟子用兵何若而利何若而不利也而孟子则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惟其言仁义至于利之一言则断然以谓如虎狼之不可近近之则噬人如乌喙之不可食食之则致死者然孟子学子思者也尝问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人亦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此为不利大矣孟子之学子思既知夫仁义为利之大而其对梁王则终不以利言之何哉善夫温公之论子思孟轲之言一也夫惟仁者为知仁义之利不仁者不知也故孟子之对梁惠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所与言之人异故也此说可谓尽之矣盖仁义非无利仁义之利可与智者道难与俗人言也与世俗而言仁义之利彼将以利心而求于仁义果何以得仁义之利哉杨墨之徒虽曰仁义一则以利天下而不为一则以利天下而为之惟其以利心而求于仁义虽近仁义而卒不免于利故惟孟子则可以与之言非孟子而与之言则失之矣盖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则失人不可与之言而与之言则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孔子之所以罕言利者罕与世之人言也夫子之道传之子思子思之道传之孟子夫子罕言利而子思言之于孟子此子思之所以为善学夫子也子思既言利而孟子则不言之于梁王此孟子所以为善学子思也譬如医家之用药此人所用之药不可以用之于彼人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为墨子而言则可为始皇而言之则不可俭非圣人之中制为魏晋之君俭啬言之则可为武帝言之则不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