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庵文集

  宋长史挽诗序
  宣德八年六月八日越府右长史宋君子环以疾卒于官年五十二京师士大夫闻知皆痛惜曰宋君温然君子也冝享福于悠久乃今已矣而谓天道佑善可信邪君吉水人以明经取进士入翰林为庶吉士擢吏部主事陞郎中以至今官其所敭歴久矣而未尝有违言戾行凡与处者莫不敬且爱焉而予之知君也尤深君事亲极孝敬兄弟七人尤相恭爱平居言动必以礼予尝谓君孝友人少能及一时名公钜人皆以为然其于姻族朋友必厚而和谦而信其事上也恪而勤其待下也寛而皆久而不渝盖天性然也呜呼其为人如此其于天道果戾邪果不戾邪而不及中寿以卒其可邪其不可邪孔子曰仁者寿冝也然而有不仁者反久生以贼于世岂所谓造物者莫之省邪抑有时而隂纵之邪此皆不可致诘也则士大夫之于宋君安得不痛惜之哉君少予三嵗而居同郡出同年仕同朝虽各縻于职务不得数相见然得一见即相与倾倒为懽或移时竟日而后去其意气莫逆也君少时姿貌秀伟眉目如画及今益丰硕须髪郁然无白者而予之衰薾已数年私谓君之福当未艾而今乃先予逝矣呜呼安得复有相厚如宋君者哉则予之痛惜君其有已哉君之子进士懐奉柩归葬凡痛惜君者皆为作挽诗俾执绋者歌以送君而予为之序既以着予情亦使读是诗者皆知君之可惜也
  南溪曽氏族谱序
  古者世族大家必有宗法以端其本聨其支则伦理正恩谊笃而可以久且大矣自宗法废族无所统于是有服尽亲尽而相视如途人者君子病之此谱牒之所以作也谱牒之作凡同本者皆録焉明其所自出而谨其所由分尊卑疏戚粲然甚明是宗法虽废而伦谊不悖者赖谱以维持之也是以君子重之予邑南溪曽氏于今为名家然自宋元以来屡经丧乱谱牒失亡不知其所以徙族之故老相传宋淳祐中始祖和甫以儒业教授南溪罗氏罗氏赀富甲一乡爱和甫才行异常人以女女焉于是遂居南溪生子一曰南山字镇重镇重生四子曰可翁祥翁仁翁元龙可翁祥翁元龙之后皆失传独仁翁四子以德以观以敬以礼盖自和甫至是四世矣其子孙日益众然水木本源尚弗克究知洪武中以德子文升与诸弟允升逺升始得和甫先考之墓于蕨原墓前之石则和甫所题署然后知自蕨原徙乃封表其墓而买田祀焉属其塾师梁子瑗先生为作谱而终恨失其详文升三子某某嗣宗允升子夣浙逺升子季宗与诸兄弟逊宗沂宗辈皆注意求之阅陈年簿书得元龙分产契约其所载甚明乃知分自蕨原无疑于是彼之同姓伯琼者知其不可掩也悉归其旧业以作祠堂充祀享而自和甫以前不可知不可知则亦末之何也已既而文升辈三君子相继卒梦浙兄弟谋曰族不可无谱而谱将以传信后世吾祖考用心于此久矣今水木本源幸已得其实可免郭崇韬之讥宜防以和甫公为始祖而次第书之不可知者则阙焉谱既成宁国府同知铎持以求予序铎字广器文升之孙嗣宗之子也徃年予家居时尝识三君子而与梦浙季宗同逰县庠今又识广器皆以其才为时用而梦浙已矣广器辈能脩其族谱以成祖考之志非所谓曽氏之贤子孙哉夫作谱之法不必详亦不可畧要在实而已眉山苏氏出于眉州刺史味道然皆失其世老泉先生作谱防自其所知者録之不敢加一辞焉惧不信也此作谱之法也今曽氏之谱録其所知而阙其不可知不妄引强附以自诬亦老泉先生之意其视世之诞妄子弟相去逺矣予闻之记曰人道亲亲也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此所谓仁义之道也仁义行而孝弟之风兴惇睦之俗成尊卑疏戚各安其分而后之子孙又力行仁义以继续不穷则南溪曽氏将愈久而弥昌虽传之百世有耀矣予既嘉其谱之成故为序其首简
  静脩斋诗序
  静脩斋诗若干首士大夫为陈德逊作也德逊居泰和城中与四民杂处其室庐相附如鱼鳞车马之过门者朝夕不絶也然德逊退坐斋中澹薄自守喧嚣之声不相闻时取圣贤之书读之以求其理以脩于身而见于行事予家居时尝过德逊相与从容者终日聴其言必依于道察其意盖知躁举妄动之辱身而不肯为者也夫君子之脩身岂必静而后致力哉盖天下之理无穷惟静乃能察之故有防观而黙契焉者若物我之相形利害之相感憧憧徃来于得失成败之途而不知止焉而欲身之脩道之立不可得也诸葛武侯所谓静以脩身者盖此之谓矣夫人之生不能无欲有欲则不能不动若其势得行则于动加焉德逊之弟德遵以进士第一为翰林侍讲名闻当时县之大夫藩宪大臣与朝廷之达官显人皆知敬且爱也自常情观之盖将奔走焉乃安处一室务读书穷理以脩其身凡物之在外者皆不足以累之此诚非众人可及也诗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然则德逊之为君子也孰御哉德遵裒诸公之诗而以求予言予盖知德逊者故为序之使凡读者有以知德逊之非茍然者也
  送余侍讲诗序
  古者仕不出其国故亲戚坟墓相迩也自封建废而天下并于一于是仕者离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千万里之外至于久而不能归则父母弃背坟墓失所而抱无穷之戚者徃徃有焉虽曰为国者不顾其私然于圣贤教人之道未尽也孔子曰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曽子曰慎终追逺民德归厚矣盖不能孝于亲则不足以致君而善俗为国者亦何赖哉圣贤之言万世之法也然能由之者盖寡矣今天子在位以仁逮下诏羣臣之任职者皆用其爵以贵显其亲又诏凡久于其职各以次归省亲没亦得以致享焉盖曰吾以劝忠也于是大小之臣益感激自励翰林侍讲余君学防以行谊文学有名当时天子既追荣其亲锡之勅命矣而余君在任久得归祀墓下同列之士相与作诗送之而俾予序予与余君同出处者三十年其相知最深君之尊府先生以学行著称搢绅间而无意于禄仕至君以家学遂大显先生生得以享其禄没又得以被其荣则君之孝于亲忠于上者岂不兼尽矣乎视昔人之仕而不能归徒抱戚于无穷者盖逺矣此可见圣朝仁泽之厚也今君之归乡人子弟见之孰不感发兴起皆思勉为忠孝以自効则君之所以表励于当时者岂细哉予故为序其诗而歴道其说如此使诵诗者皆知昔人之失而今之得为可慕也诗凡若干首
  赠左庶子周君省墓归文江诗序
  国家举封赠之典着归省之令以嘉仕者恩至厚也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周君崇述以清文懿行受知于上既追赠其父母皆五品矣去年秋援例请归焚黄于墓下上不欲其去俾复任事然君之去乡久矣祖宗坟墓盖有系于心而不能已者至是再请乃许之夫君之所以尽其心于国者忠也然而不忘其先而必请以去者孝也上之所以留者仁之至然卒如所请而不违其志者义之尽也于兹一事而忠孝仁义之道着焉昔周盛时为臣者急于王事而不顾其亲上之人能探其情而劳之亦可谓厚矣及其衰也有尽瘁于国而上不知父母不得其养而不知恤者观之四牡北山其政之得失可知矣然则今日明良相逢之盛何以异于唐虞之世哉此士大夫所以歌咏于其行也君永乐初科进士第二人即拜翰林编脩久之以忧去及再登朝为侍讲为谕德以至今官不归者二十年及今之归昔之防者壮壮者老俯仰之间宁无动于中乎以百嵗论之其为二十年也盖无几然则周君其可以久去朝廷哉情事既毕即当复来竭为臣之忠以报上之仁忠之尽斯为孝也益大矣予与君生同郡其出也同年其仕也同僚心之所存盖无不同者故于赠行之诗而为之序如此同心之言庶乎或有取焉
  赠少傅建安杨公扈从巡邉诗序
  国家以神武定天下而以至仁抚之是故天地之所覆载日月之所照临凡有土有民者皆奔走奉贡稽颡阙下今天子丕承列圣德威所临无间逺迩益効臣节是以内安外顺熈然同风盖太和极盛之时也宣德九年八月上临朝谕羣臣其意若曰武有七德保大安民其二也况天下既安不可防武边塞者内外之限虽宿重兵以守之其能不以安而怠乎今穑事既成朝廷多暇朕将亲率六师以行邉申饬武备庶几永保无虞羣臣皆顿首称善乃卜以九月甲申啓行少傅工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杨公实从公秉德蹈道兼资文武昔事太宗皇帝从容于禁宻之地凡礼乐名物政令施设皆参与其间至于南征北伐指麾号令虽皆出宸然文告宣布多自公手而北伐之役公未尝不从故于邉事详练虽老校宿将无以过之宜其简在上心而眷遇益至也直尝观之周自文武疆理天下继以成王攘外安内可谓盛矣后世忘备于是遂有外侮宣王中兴任疆埸之事者则有文武吉甫焉盖有是君斯有是臣也国朝大一统之业圣圣相承重熈累洽而犹不防武备以保乂万邦又得如公者左右焉盖所谓明良之遇也赓歌相成与有虞等矣岂但比隆成周而已哉公将行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君英时彦等皆喜公之有是行也析唐张说诗礼乐逢明主韬钤用老臣二句为韵各赋五言诗二章以赠行而直则为之序云
  陈氏世德録序
  行在通政使司左通政江宁陈君恭字孟起与予交久矣尝谓予曰陈氏世为曹人在宋有义甫者官至龙图阁待制宣和中金人入汴佐李纲城守有功后从高宗南渡至建康家焉故今遂为江宁人其后皆以材武立功勲致禄位歴三世曰执中有文武才积官至都统制爵为开国男生子文德通判溧阳州有爱于民子辛之仕元为淮南盐课提举政脩名立生五子其第四则我中宪公中行通经博古号当世名儒尝为江东明道书院山长太祖皇帝初渡江求得之待以殊礼俾防军谋论治道补益多天下大定屡授以显官皆不就上知其诚实不之强然所以亲厚宠锡之者虽元勲贵戚不过也盖无日不在上左右其所言者皆正道未尝以私天下之人多隂受其赐始终尊荣莫与为比此恭之高曽祖祢也惟我先世皆位通显以光裕后嗣而先公之荷隆眷太宗皇帝亦尝以谕侍臣至今有能言者可考信不诬恭虑久而或泯自龙图而下凡有述作以昭德垂光与朝廷制命所以宠终而褒徃者备録成书以示子孙名曰陈氏世德録子为我序之予尝自谓通政君仕宦三十年才行表然为今世所重其进于福禄荣名盖未艾虽云能自脩当必有啓佑之者乃今得闻之何其盛哉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之云者盖累世之德之所加厚者也积之之厚斯庆泽有余矣其陈氏之谓乎江河之流固有其本而又増益之然后奔放肆大愈久而愈无穷故家大族之所以盛者祖宗积德以啓之子孙务德以继之也陈氏之子孙考于斯而知先世之德皆思善继而不忘则所以増美于是书者将百世有耀矣是为序
  送少保杨公省墓归南郡序
  正统六年二月少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南郡杨公以去坟墓之久也请于上得归省焉一时仕者皆以为公荣直闻而叹曰省墓云者君子追逺之道也古之人皆重去坟墓以为亲之体魄所藏不可以无主故重之及列国废天下归于一有志事君而行道于天下者岂能终老墓下哉茍有为之主则去之虽圣人不以为异也然旣去之矣其心固未尝防而縻于职务久不得一省焉者则亦未尝不慊然于心国家着省墓之令盖前代所未有真所谓如天之仁也于是而归省焉安得不谓之荣哉然直于公之归有以见上之仁于公也厚而公之德之贤于人也逺矣盖公事四圣逾四十年皆以文学谋谟居侍近今天子在位图任老成而公与少师庐陵杨公眷注尤深军国重事多访问焉日侍经筵孜孜啓沃非尧舜之道不以陈诚不可一日去左右而公乃切切于是行世之职仕有不如公者反后之非公之德贤于人逺哉而圣天子辍公于倚任之中宥宻之地使得尽追逺之道其仁之厚可知矣于乎举前所无之令典而于公特厚焉公之所以致此岂偶然哉直从公亦久矣见公之教人皆忠孝仁义之言而其所行不异是诚所谓邦家之光岂特归为闾里荣哉礼部郎中潘勤辈亦尝受公之教者于公之行皆有恋慕之意而欲见于文属直为序之使观者知公之德而有所兴起云
  女教续编序
  女德之隆污家之兴废系焉教之不可不豫也晦庵先生小学之书取古昔圣贤嘉言善行以为立教之本其训女子亦备矣有元之时相台许献臣又搜猎经史取其可以示法者作女教之书凡为女为妇为妻为母之道悉具吴文正公谓可与小学之书并传其用心亦至矣然予闻之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徃行以畜其德夫谓之君子则必有师友之资问学之益而尤贵多识则孤陋寡闻不足以成德可知矣况乎闺门之奥内言不出外言不入而欲广其见闻増益其智识使德立行脩非资于书不能也公务之暇稍览载籍録前二书之所未録者得若干条防稡成篇客或诮予曰女子以柔顺为德而以刚暴为戒彼庸奴其夫拂逆其舅姑鬬狠于其里闾此之谓悖人理速天诛而不可与居者也今子取坤文言以刚方训之无乃过乎予曰坤干之对万物之母也女子之德不取法于坤而奚取柔顺者体之正刚方者用之发安常处变之道在是矣刚则其守固而不可屈挠方则其志定而不可移易然后柔顺之体全夫强戾不生于心乖忤不及于物羞畏隠忍未尝厉色疾言可谓柔顺矣然或巽懦委靡人得而制之依阿茍且之间盖有失其身败其家者则刚方之德非女子之所当务者乎彼之所为刚恶也予之所用为训者刚善也向善背恶智者固能择焉且人受天地之气以生刚柔健顺皆具矣以是为训亦因其所固有者而导之耳予言奚过哉客不能难遂书以弁其首
  赠吏部左侍郎魏公赴南京序
  君子之仕旣老冝归矣上之人惜而留之且为迁其官使不至甚劳而得安于其位此岂徒然哉非其行素修才素着有以取信于上下不能也今于吏部左侍郎魏公仲房见之矣公自为教官已用清慎得名遂入太常为博士迁考功副郎擢拜太常少卿其文学政事益见重于天下由是进为吏部左侍郎迁礼部皆宜于其职今年以年满七十上章乞致仕上察其可用不许旣而南京吏部以缺官为言上念无可任者复命公为南京吏部左侍郎盖南京根本重地而事则简于北京特以命公者所以示优礼也于戏公之获乎上者诚厚矣予尝观之周之盛王之待羣臣有劳于王事而不暇顾其亲则探其情作歌以劳之是以得人之欢心而治道隆矣至其后世有尽瘁事国而上不之省者此小雅之所刺也上下不交则其为否也冝矣今公旣老且倦乞致仕而去上惜其贤而留之又使之去烦就简以安佚其躬而享其禄位厚于老臣如此盖所谓如天之仁周之盛王不过也天下仕者将由是而益劝鞠躬尽力而防其身之老焉治道之隆岂成周可儗哉抑闻之古之所以图任老成者以其涉歴之多见闻之广道德功业足以重朝廷表后进若今之意亦岂异于古公之所以自待与朋友之望于公者亦皆以古之君子为至也公将行大宗伯胡公辈属直为文以赠行故为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