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湖遗书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学者常情往往多与冉有同而孔子断然不以为力不足以为自画止者何也斯道无不通人自阻碍斯道无思无为人自起意意起则碍矣道本无所碍孔子所谓力不足者非谓学道者于斯道之中有力不足也谓徒步逺行而力不足则中道而废负任而行而力不足则中道而废谓此类也夫斯道忠信而已矣何思何为何阻何碍而曰力不足乎足与不足皆人心自作此见道初不如此不作足不足之见则人心之灵未始不一贯非力不足而自不学者谓之画地而曰止于此吾不进也学者多此类也唯圣人则不画日月至者亦不画余皆画也[见训语]
学道安得有力足不足足与不足皆人心自作此见道初不如此不作足不足之见则人心之灵未始不一贯冉有乃自画
汲古问学者用力果有不足处否先生曰学道安得有力不足足与不足是人心自为之如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故孔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汝画汲古问用力于仁又如何先生曰用力于仁无思无为精明纯一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圣人如此明告不知学者何为乎不省视听言动者道也俯仰屈伸者道也寐如此寤如此动如此止如此徒以学者起意欲明道反致昏塞若不起意妙不可言若不起意则变化云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故孔子每每戒学者毋意
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圣言如此明告不知学者何为乎不醒日用云为无非变化无非斯道视者斯道所视之形色亦斯道听者斯道所听之音声亦斯道思者斯道所思之人情事理亦斯道自清浊未分以至于既分阴阳交而四时行百物生皆斯道动静有无皆斯道不劳思索念念皆妙曰天曰地曰人曰物曰事名谓不同尔何者不妙学者惟毋动乎意[见训语]
野不可史亦不可何故野偏史亦偏偏皆未离乎意惟文质彬彬庶乎无意
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此直非刚直不温和之谓乃直正之直子又曰一物失理乱亡之端又曰苟违此道民叛如归人惟覩不直而生者满天下故翫忽以未必然而妄言妄行者多略不思圣人曰此乃幸免尔其不免者皆不直也圣言无不验天下后世当深思幸免警告切至之旨
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自古学者几千万人解释论辩自以为知之矣而实不可以为知此知不属思虑有思虑不可以言知知者孔子谓知及之好如颜子好学日至月至者可以言知之不可以言好学不如好之者专为日至月至者发言其怠也若孔子则好而乐之矣子曰为之不厌亦好也知斯好好斯乐好与乐孔子谓仁能守之[见训语]
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而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何也盖孔子之言非谓中人以下不可以为尧舜但其气质昏甚难以语上不可云者难之之辞也又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亦非谓其断不可移也特甚言下愚之不可告语不肯为善亦犹上智之不肯为不善故曰不移然又曰性相互近习相逺孟子亦曰尧舜与人同耳又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孔子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然则所谓中人以下者自昏自迷耳一日内明忽开方悟吾性本与圣贤同殊不相逺心之精神是谓圣乃孔子所以告子思此可谓圣人至言而论语不载首篇乃多载有子之言有子乃曽子之所不可者则记论语者固不足以知圣人之至言也[见诲语]



慈湖遗书巻十一宋杨简撰
家记五[论论语下]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圣人于此无以形容其妙唯曰知者所乐者水托象以示学者惟觉者自觉夫水流行汩汩不息至虚而无实体至动而非思虑如此解释亦未足以尽水之妙亦莫能言知者之乐又继之以动之一辞虽言其动亦不能言其所以动之者得动中之妙真不可度思学者求道率求之于静徒观圣人之言曰天下何思何虑往往离动而求静愈求愈逺而不知圣人未尝溺于静惟能动者乃得之必也酬应万务扰扰胶胶而未始不寂然不可以心知意度者庶几乎知者之动矣动即水水者动中之妙也必至此而后可以言仁必能动而后能静必乐水而后可以进于乐山山亦非専于静而已草木生焉未尝无用而尝静焉知者虽得动中之妙而未能常明常觉事物汨之间有转移未能如仁者之常觉常明常不动故惟仁者可以言静静即山知者之动即仁者之静动静离不足以言仁知知者得动中之妙岂不堪乐仁者念虑常静则气常和平心火不炎火常济水故多寿考腐儒不知道意其必有深义不可作寿考训释而妄引老子曰死而不亡者寿若老子无此言又当引何言为证耶乐五孝反者非为此音者不知道黙而识之义学而不厌乃可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知道之谓知知非心思之所及伊尹谓之觉孔子谓知及之此曰知子欲言知者之所乐不可得而言姑指水以明之葢学者观水而忽觉循循善诱虑其或未觉又释之曰动圣人每见学道者率求诸寂静止定不悟变化云为喜怒哀乐之妙故曰动以别知者所觉之妙又曰知者乐者初言乐水指在于水虑学者未得其乐兹専言乐明知者常乐知者虚明澄然死生忧患不足以动或曰用常乐仁者乐山又何也仁觉也医家谓肌体无所知觉曰不仁知者亦觉而不同其仁何也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仁几于圣矣知者虽觉虗明而旧习未尽消意念微动即差未能全所觉之虚明必至于纯明不已而后可以言仁知者虽得动中之妙虽动而未尝动虽扰扰而未尝扰扰而旧习之气忽乗隙而至终未得静中之妙或有迁动故圣人又取山为象山之妙不可言即水之妙不可言答子张仁者何乐乎山之问曰山者岿然髙至哉圣言妙不容言子张又不领又问髙则何乐尔子不得已而言曰夫山草木植焉禽兽蕃焉财用出焉直而无私焉兴吐风云以通乎天地之间阴阳和合雨露之泽万物以成百姓咸飨此仁者之所以乐乎山也亦犹观水而曰以其不息徧与诸生而不为也即山虽静而未尝无发生之妙用特以仁则纯明知未纯明虽大体虚明而未纯舜曰惟精惟一用力于仁也孔子发愤忘食用力于仁也用非思非为之力故未见力不足知者乐则仁者之乐不言可知仁者寿以无思无为之妙纯一无间故至和保育多寿考焉颜子之夭命也天下事皆不可以一槩论然寿与夭亦一也[见训语]
先生曰子曰知者乐水汝以为何如汲古对云知之运动犹水之周流先生曰孔子欲言知者之所乐不可得而言姑取水以喻惟学者自觉夫水虽流行汨汨不息而所谓水者本至虚而无思虑汲古问如此则何谓知者动先生曰孔子能言其动亦不能言其所以动使可训释则不足以为动矣智者得动中之妙真不可度思学者求道千人万人率求之虚静多溺于沉寂不知日用应酬万变无非妙用必能极天下之至动而实未尝动者始可言知汲古又问以至动而未尝动言知则必静矣未晓仁者静又何如先生曰离动而求静则愈求愈逺不知圣人未尝溺于静惟动者乃得之必也应酬万务扰扰胶胶而未始不寂然不可以心知意度者庶几乎可以言仁之静必能动而后能静必乐水而后可以进于乐山山亦非专于静而已草木生焉水泉发焉宝藏兴焉未尝无用而常静焉知者虽得动中之妙而未能常明常觉事物汨之间有转移未能如仁者之常觉常明不动故惟仁者可以言静静即山智者之动即仁者之静动静离不足以言仁智汲古又问古注读作知者乐[五孝反]水今先生读作乐[音落]水何义先生曰乐[五孝反]是有意乐[音落]是自然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圣贤气象大略相类宰我之问孔子之答在今时风俗必且大笑以为愚人不通晓之甚也特以孔子宰我为是言故不起诮使言不出于孔子必付一笑置之不足复道之域吁无惑乎今人之不如古也木讷近仁巧言鲜仁岂今时风俗所知哉[互见诲语]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夫读书为学者文也三百三千者礼也或者以礼为理非的也礼固理之不可易者而必易以理为礼则不可也葢因小戴记有曰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故近世学者多以理释礼舍礼而言理以三百三千之众多疑其不可以为约也故必归之于理不知夫三百三千条目虽多为礼则一三百三千非自外至皆由人心以生者也尊尊卑卑升降揖逊周旋裼袭皆循吾心之所安加一毫不可也损一毫不可也一而已矣不必舍三百三千而言也即礼而未尝不约也即其至繁而未尝不至简也小戴记有曰礼自外作者非知礼之言也博学之初多识前言往行不胜其多故曰愽犹未得返约之本至于礼则一贯矣约矣惟近世学者沈溺乎义理之意说胷中常存一理不能忘舍舍是则豁焉无所依凭故必置理字于其中不知圣人胷中初无如许意度此曰愽文约礼正谓三百三千之礼岂不易简岂不中庸岂非天下之至理若必舍礼而言理乃不知理[见训语]
中庸之为徳也其至矣乎民鲜乆矣中庸之徳本无可言至矣之名生于民鲜使圣人不因民鲜之乆则亦无至矣之叹然则何以为之中庸之徳曰圣人极力形容惟有至矣一语虽欲言之又恶得而言之然圣人名之曰中庸者中言其不必求之过庸言其不必离乎日用之常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至哉斯言俨然有道者之情状也有道者无思无虑一无所以为故其居世不得已而后动故多述而不作古人有道我与之同故深信深好之不知道者不足以与此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舜告禹曰无稽之言勿聴稽者稽千古也傅说曰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康诰曰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又曰由古先哲王用保乂民召诰曰其稽我古人之徳周官曰唐虞稽古唯大圣大贤信古好古述而不作古典古则经几圣人皆述而不敢作故老彭如此孔子亦如此其作聪明乱旧章者皆昏愚自取凶祸之徒也[见训语]
子曰黙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黙而识之觉也不可思不可言也故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易上系易曰神而明之黙而成之此学而不厌即黙而成之孔子亦谓用力于仁又曰时习舜曰惟精惟一学也以此诲人而在我实无所有黙识知及之也学不厌仁能守之也文王不识不知即帝则即学也有毫发焉即为放逸为意为我[见训语]
孔子言吾黙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言无所有也又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而已何有于我哉言我何所有也羣弟子皆疑孔子胷中有所藴蓄不以尽告故尝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他日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可谓至明白矣而学者不悟立意植我如胶如漆如荆如棘如鐡如石然则本有无体无方之道心何从而清明乎
子曰徳之不倄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人有德而不修则偏则亏学未能时时而习或时习而未说其间气质不同所见不同孔子答门人之问每每不同学之不可不讲如此子与颜子言终日退而省之知其已发发觉也讲之足以启觉又如此至于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孔子之告语所不及唯忧焉忧其纳诸罟获陷阱之中而莫知之辟也冉有之不能救季氏之旅泰山又实佐季氏伐颛臾而伪曰不欲千载之下此辱不可洗涤[见训语]
汲古问孔子云吾不复梦见周公或谓圣人叹道不行故托梦为辞非果梦也此说是否先生曰孔子方强壮可行道之时屡梦见周公必有神交之祥孔子不言尔一日忽曰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以衰老道不可行故不复梦见孔子之心澄明如大虚既与天通又与古圣神通故梦随时而见[见诲语]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孔子当日启诲门弟子之时其详必不如此记録者欲严其辞而浸失圣人之旨也然而圣言之大旨终在孔子之本旨非并列而为四条也叙事先后浅深云尔通三才惟有此道而已天以此道而髙明地以此道而博厚日月以此道而照临四时以此道而变通人物以此道而散殊于天地之间无他物也无他事也皆此物也皆此事也孔子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学者舍道诚无所用其心人知所以用心于他事他物也非果有他事他物之可用心也谬以为他事而不知他事之即道也谬以为他物而不知他物之即道也不知故昏昏故妄作而为无道非果无道也百姓日用而不知也虽视聴言动心思之皆道而自昏也此心即道奚俟他求既昏既妄则不可不志于此故曰志于道学者孰不知志于道求者纷纷得者千万无一二求道于外心不内觉道非在我由非我有徳者得道之名道非有物初无实体之可得谓之得者姑以别夫昏不知者耳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孟子曰仁人心也所谓入则孝出则弟者此心也所谓忠恕者此心也所谓恻隐羞恶恭敬是非者此心也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孟子谓之良知良能诚非作为之所到意态微起即入智故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孟子非不谆谆而天下学者终不领会求性于意虑而自不省也用心于心外而放逸也直方大不习旡不利不习即孔子之无知也即文王之不识不知也直而不思直而不习是谓实得非疑似意度恍惚不实之谓也故曰据故直心而行谓之徳字从直心微起意焉则支离则曲矣有徳者虽实有道而或不能常觉常明或转移于事物虽能旋觉其未觉也犹为不仁仁觉也觉非思为故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草木之实曰仁政以明无思无为感而遂通之妙此古圣之寓教也草木无思为而自发生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徳即知知与仁一也皆觉也惟常觉而后可以言仁仁非思为之谓一而非二依犹据也非仁在彼而我依之也一也亦犹何莫由斯道也非谓我与道为二也逹其旨可也艺谓礼乐射御书数亦非道外之物虽非学者所当急而非学者所当弃髙明之士傥以为末务而弃之亦非道之全故卒曰游于艺是谓彛伦攸叙
子曰志于道据于徳依于仁游于艺此葢本旨次第而言记者误条列而为四士志于道而罕觉唯觉始知道在我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故直心为徳舜曰道心明心即道忽觉心明无所不通确信无疑实有所据非疑似恍惚故曰据非谓徳在彼而我据之也虽已得道而未精纯或不能不动于旧习或因事物意微动即谓不仁故依于仁亦非仁在彼而我依之也亦犹徳曰据云尔不然亦岂记録之差邪[见训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