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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湖遗书
孔子曰昔者周公摄政践阼而治阼非王之常位惟觐诸侯为宾主之礼则王践阼则王有东序西向之位其常朝皆南乡周公不敢南乡不得已而践阼也周礼大行人诸侯朝位主宾之间若干步是践阼之礼也司士正朝仪之位惟曰王南乡以是知常朝皆南乡
周礼司服掌王之吉凶衣服凡凶事服弁服凡吊事服绖服凡丧王为诸侯缌衰为大夫士疑衰其首服皆弁绖不闻爵弁缁衣也而檀弓篇天子之哭诸侯也爵弁绖缁衣此殆衰世之礼而郑康成又谓绖衍字也无乃不可乎康成之学率牵合羣书杂说为一说故至扵此檀弓篇记曰或曰使有司哭之为之不以乐食观此则檀弓所记衰世之礼亦明使有司哭之益薄矣檀弓所说多衰世之礼
汲古问古之族党州乡皆有相保相宾之义今日之州乡族党徒有相两相靡之习岂非古今之制不同而风俗人情之变所致如此耶先生曰周礼伍家为比为邻即今之五家结为一甲又如州长党正族师闾胥亦今之小保长大保长保正保副之类古者设官分职得贤乆任行乡举里选德行道义之法是以比闾族党之制修而有长有师皆儒士故曰师以贤得民儒以道得民使其法复行扵今则士民亦何敢为不善而德行孝悌之俗自成三代之治复见扵今此势之所必至也[见诲语]
汲古曰尝见周礼夏官多有侍御仆从之职皆以端人正士为之大仆掌正王之服位而小臣上士四人御仆掌王之燕令下士十二人颕仆掌埽除粪洒洗乗石而下士二人其軄虽卑而以士人为之者谓王之前后左右闗系尤重不可以非其人故穆王命伯冏为大仆正曰正于羣仆侍御之臣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后世则失其制矣虽汉时宿卫之人犹有光禄勲考其德行而进退之终不免具文如孔安国掌唾壶扬子云为执戟初非古人以德诏爵之意厥后侍御多宦寺卫士皆武夫良可惜哉先生曰此言是[见诲语]
慈湖遗书巻十宋杨简撰
家记四[论论语上]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知学之道者以时习而说不知学之道者以时习为劳苦劳苦则安能时习时习必不劳苦今学者欲造无时不习之妙断不可有毫厘劳苦之状当知夫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但夫放逸则劳他求他求则成放他求则成劳是心有安有说无劳无苦是心初无竒初无心则吾目视耳听手持足履口语心思之心此心非物无形无限量无终始无古今无时不然故曰无时不习时习之习非智非力用智智有时而竭用力力有时而息不竭不息至乐之域
有朋自逺方来不亦乐乎此爱人之心也此广大之心也此不自私之心也有朋自逺方何为乎来也以好善之心来也则吾乐与共之乐吾之善盖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而然此乐天乐也非人乐也杨朱拔一毛利天下不为固无是乐也此则异端之道非天地大公之道也荘子谓杨朱得道于老耼则亦非碌碌者朱盖知有己而已不知他也见天地间未始有一物而不见天地间未始无万物也知一而不知十百千万也知静而不知动也溺心于小而不知大也然而此非碌碌者所能知故天下靡然从之而无君之说遍天下非孟子不能辟非知夫子朋来而乐之意无以知孟子所以辟杨墨之意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人不知而不愠虽贤者容或有之此愠不必暴见于外苟动于念虑间即谓之愠已子思曰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易曰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谓之潜龙之徳非德之纯而无毫厘外驰者至是乎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逺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学者多疑所习者何事必有其说吁使所习之有说则必不能时习矣时习者言乎时时而习无时而不习也使所习有说则必有意意作必有时而息至于息则非时习也惟其无意也故能时时而习时习之习乃不习之习易曰不习无不利今学者患乎习之不能时者正以其以思虑而习以智力而习故不能时也使果有说果有可言之事则孔子已明言之矣孔子无所言正以明时习之习非学者作辍之习也正以明学者本有之心即道而无俟乎复为也作辍之学安得有悦非智非力无作无辍之学故有无穷之悦乐也或者又曰孔子言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若斯之类是乃所习之说吁是又实未识所谓孝弟谨信泛爱亲仁学文者也方子之事亲时爱敬之心自生不知所以然此则孝也使作意曰吾将以学为孝也则亦伪而已矣非真心之孝也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使胷中有意有说则失其所以为真孝真弟矣不真则伪伪则终于失孔子诲学者使出入之间无非孝弟则真而不伪不思不勉而自爱自敬矣谨则无放逸无思虑信则允塞亦安得有思虑惟如此者乃能泛爱其不能泛爱者必其思虑纷扰私意横生则不虚明不广大也孝弟谨信泛爱无非道心之所发见自然喜于亲仁自然与仁者同心自然谦虚不敢自足其有不亲于仁必有私意必有阻隔但顺此孝弟谨信泛爱亲仁之心而行谓之由道而行行之既熟为有余力乃可学文文非道外之物文学之事皆此道之精华日用之妙何往而非一贯但圣人设教之序当自孝弟始当自幼而逹之通则悟其本一一则无时而非习矣伯成子髙不以一毫利物后学靡然从之偏枯孤止无爱利之大用非道也夫朋至而吾乐善之心油然而生乃道心之变化非思虑之所及是为圣人之大道举天下万古之人皆有此而人自不知之自不信之自偏溺之不溺于动则溺于止朋来而乐不溺于静止之穽矣然又虑其复溺于动乐于人之知己不知则愠则亦非君子之道君子朋至而乐自生者非动也朋不至人不知而不愠非勉强抑止也清明之性自尔寂然夫是之谓学夫是之谓天下何思何虑夫是之谓不习之习论语谓之时习中庸谓之时中无时而不中也无时而不中即无时而不习有意则必有倚着不可谓之中故曰时中实时习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逺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学者多疑所习者何事必有其说吁使所习之有说则必能时习矣时习者言乎时时而习无时而不习使所习有说则必有意意作必有时而息至于息也非时习也非时时而习也惟其无意也故能时时而习时时而习乃不习之习易曰不习无不利今学者患乎习之不能时时者正以其思虑而习以智力而习故不能时也使果有说果有可言之事则孔子已明言之矣孔子无所言正以明时习之习非学者作辍之习也正以明学者本有之心即道而无俟乎复为也作辍之学安得有悦非智非力无作无辍之学故有无穷之悦乐也或者又曰孔子又言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若斯之类是乃所习之说吁此孔子言弟子之事言岂一端而足然事似异而实非异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孟子亦曰仁人心也此心即道故舜曰道心心无形体故变化无方孝之心何状弟之心又何状谨之心又何状信者不诈欺而已不诈欺之心又何状泛爱之心又何状亲仁之心又何状学文虽不可胜纪[阙]之心精神变化又何状孔子谓孝者天之经地之义[阙]礼断然本于大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然则百姓日用之妙果有不可得而思不可得而言者伯成子髙不以一毫利物后学靡然从之偏枯孤自[阙]古学者率求于无思无为之说而不悟无思无为之实乃人心之精神妙用易曰变化云为日月之光[阙]所不照而无思也无为也溺于沉寂而不达日用之妙故子曰知者动知道之谓智夫朋至而吾乐善之心油然而生乃道心之变化非思虑之所及是谓圣人之大道举天下万古人皆有此大道之常而人自不知之自不信之自偏溺之不溺于动则溺于止朋来而乐不溺于静止之穽矣然而又虑复溺于动乐于人之知己不知则愠则亦非君子之道君子朋至而乐自生者非动也朋不至人不知而不愠非勉强抑止清明之性自然寂然夫是之谓学夫是之谓天下何思何忧夫是之谓不习之习论语谓之时习中庸谓之时中时中无时而不中也有意则必有倚着不可谓中有说则必有倚着不可谓中无时而不习即无时而不中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又曰刚毅木讷近仁雍也仁而不佞大抵精神外浮此心放逸则安得仁仁人心也动则失之而况于外浮乎放逸乎由心而发为事亲为从兄为众善为百行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随物而动为昏迷为机巧为诈妄
曽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盖曽子有此三过故日以自省此三语者乃问心之辞人若不自[阙]其不觉又陷乎此也尝读檀弓见曽子出祖之遽以告从者裼裘之讥遽以示人而实未尝学习观此则知曽子有传而不习之过特无所考见君子不以过为讳而以不能改过为耻人心即道自灵自明过失蔽之始昏始乱观过则知仁矣无过则此心清明广大如故矣云气散释而太空澄碧矣
汲古问子曰道千乗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此亦是圣人治天下之道而孔子止言千乗之国者其义何也先生曰千乗谓侯国其时王室微诸侯寖强盛而多故此言其多者古之治天下者必圣人诸侯难遽责以圣度其能行者言之事不敬必失必害不信无以出令民无信不立而况于君乎敬生信治国之道敬信为大其次节用节用则可以推有余以补助斯民不节用则厚敛于民矣民为邦本厚敛于民是自伐其邦本民离国亡君随以亡爱民而后能使民以时国君爱民乃所以自爱其国自爱其身[见诲语]
孔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又曰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子思亦曰斋明盛服非礼勿动所以修身也盖严重则此心不放逸自然有德威所学亦固此要当知主于忠信忠信即吾之心吾心日用平常无诈伪是为忠信是即吾之主本非吾心之外复有忠信也人皆有此忠信之心而不自知其为吾之主本故孔子明以告之使勿外求学者既自省主本又当亲贤以求助不可友不如己者若不如己者来亲于我固不可拒若不来求而我自友之好之与胜己者疏与不如己者亲畏人之压已乐人之奉己此学者大患又有虽亲能胜己之友谦虚乐善而止于此惮于改过此尤切身大害学道无他改过而已髙明之士往往不无过而改过之士诚为难得此心虚明一无所有安得有过因起意故生过[见训语诲语]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记者曰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此非夫子学温又学良学恭又学俭也亦非学温而厉又学威而不猛又学恭而安也初学者则然至于适道则不然矣而况于圣人乎人心自神人心自灵人心自备众德不学而能不虑而知自温自良自恭自俭自温而厉自威而不猛自恭而安人不自知因物有迁故昏故失自适道而上则自知自信孟懿子问孝夫子对以无违孟武伯问孝夫子对以父母唯其疾之忧子游问孝夫子对以敬子夏问孝夫子对以色难所问则一所荅则异夫子之意安在哉盖曰孝者人之良心也人人之所自有也人之所自有而有不足焉者有以蔽之也孟懿子蔽处在违礼孟武伯蔽处在父母不以疾而忧子游蔽处在不敬子夏蔽处在色各去其蔽则数子之心固自全也数子之孝固未始不足也圣人不能予人以其所无能去人之蔽而已
子曰为政以德为政之道无出于德吾夫子以一语尽之甚明白甚简易更无余论而自两汉以来至于五代无一人信得及者岂夫子欺罔天下后世哉盖后世不识所谓德者习闻其号未烛厥理故輙疑德之外更有事在如法令如礼乐如任选如赏罚如兵财科条殆纷纷未易一二数呜呼有是哉有是言也是岂德之散殊哉谓德之外自有无穷之事不惟不知德亦不知事政事不出于德非德政也政非德政苟非安即危乱矣法令不出于德则将以遏民之不善反以长民之不善民有良心不可贼也不可扰也衰世之法唯便利之从増之削之唯己意所欲非有皋陶之胷中何足定天下之刑一失其中则贼民之良性多矣礼乐不出于德则礼文不足以导民心之正而反以起民心之伪乐音不足以导民心之和而反以感民心之淫任选不出于德则我既无德亦不知何者为德以贤为不肖以不肖为贤后世法度壊礼乐崩风俗浮荡虽有贤才亦难于不随其间无文王而自兴者几人故贤才多不成就不缺则瑕然贤者虽有瑕缺大槩诚悫不肯习诈故过失亦不隠小人终日为不善见人则掩然去其不善而着其善又善于佞媚使人君无德其以贤为不肖以不肖为贤也则宜赏罚不出于德则赏以行一人之私喜罚以行一人之私怒兵财不出于德则将不肖而兵惰兵虽多而蠧财兵多财匮虽周公不能为也善为财者如刘晏王者之佐乎晏之术三代之法乎苟道耳人君无德而欲为政无一可者然汉唐治绩亦有可称者亦其君不至于全无德也是德之在人心人皆有之非惟君天下者独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得其所同然者谓之德同然者天下同此一心同此一机治道之机缄总于人君之一心得其大总则万目必随一正君而国定矣选任自明教化自行庶政自举如水之有源也何患其无流如木之有本也何虑其无枝叶凡后世君臣之所忧不足忧也不知后世何为不及此而为是纷纷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大哉德乎天以此覆地以此载日月以此明四时以此行百物以此生君以此尊臣以此卑父以此慈子以此孝家以此齐国以此治故曰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何以能至此也天下同此一德故也孟子曰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人皆有此德性患上之人无以感之则民之应也如响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以德施教其妙如神故曰神道禹谟谓后克艰臣克艰而政即乂民即敏德亦神速矣孔子又曰正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又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曰德曰孝弟曰神明曰克艰曰正其名不同其实一也秦汉以来不复知有此矣权谋纵横唯利是务张良发八难谓汉髙必不能行仁义娄敬谓汉不当比隆成周君臣相与规图乃如此故髙帝断弃诗书慢骂陆贾及贾说曰使秦行仁义法先圣汉安得而有之于是心动始听贾言頼有此耳故汉家规模本以覇王道杂之使贾果能开明正德帝明逹易晓导而入王道不难也贾亦唯义利为言耳故仅足小补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孔子之学异乎他人之学他人之学冥行而妄学孔子之学明行而实学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孔子扵此深省天下何思何虑实无可思虑者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皆吾心中之物无俟乎复思无俟乎复虑至于发愤忘食虽愤而非起意也好谋而成虽谋而非动心也终日变化云为而至静也终身应酬交错而如一日也是谓适道之学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孔子如是者乆之至于三十而后有立所谓立非于学之外后有立也学乆而固如木之生乆则坚立非有二木也成就之叙也困苦患难之足以动其心非立也富贵声名之足以动其心非立也白刃鼎镬之足以动其心非立也此非勉强而为立也立非强力之所能致也以强力而立立于暂不至于乆不以强力而立者吾心之所自有也吾心未始不刚健也戕而贼之始弱始不立立非孔子之所独能而他人无之也人皆有之而未明也未学也是以未立也明乎已故立通乎物故不惑物已一贯而进德有序知己而不知物者有矣天下古今物情事理利害本末虚实众寡曲折万状不可胜穷自古明智之士至此一无惑者有几孔子既明乎已又明乎物物已一贯利害一贯本末一贯虚实一贯众寡一贯夫是以惑无从而生也一则虚虚则明明则无所不照故凡物之情理昭然自明凡事之利害晓然自辩虽询谋不废而明德内彻学道而至于不惑可谓光明洞彻内外矣而旧习之气或未能尽泯感物而动日用百为犹有谓吾之所为不知其为天也非不知也习气间兴而偶昏则虽谓之不知天命可也孔子至五十则旧习之气消尽无有或昏者矣必至是而后可以言知天命呜呼至矣日用百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如水鉴之永无尘矣天而不人矣物之拂违乎我者不知其几也顺适乎我者不知其几也进德之纯至于六十则凡物之顺乎我不复微动其意凡物之逆乎我阻乎我亦不微动其意顺逆一物物我一体明之非难常明为难常纯纯然而无间则耳顺矣目之所见犹寡耳之所接为多莫夜无月与烛目力所不及而耳接其声又自近而逺四方万里目所不及而言辞之所传事物情状不胜其多举不足以动其意又自此而上极于逺古简册之所载言辞之所及亦属乎闻无不融然而一怡然而顺纯然而和是谓耳顺耳顺则无不顺矣无不纯一矣而亦非一无所辩如鉴焉妍丑万状纎微毕见而鉴无动也自志学而已黙造斯妙矣至是而纯乎纯也孔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闻蘧伯玉使者寡过之言而叹美之寡过之难如此微动乎意即谓之过微有不一即谓之过故六十而始耳顺至七十虽从心之所欲未尝踰矩焉纯乎纯不足以言之矣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非谓未七十而犹踰矩因言从心而及乎此释学者之疑也然圣人至此初无以异于志学之道道无先后精粗之间而进德则有先后精粗之序如谓道果有先后精粗之不同则何以谓一以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