徂徕集












  徂徕集巻九
  钦定四库全书
  徂徕集巻十       宋 石介 撰论
  汉论上
  噫嘻王道其駮于汉乎汤革夏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禹之道周革商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其余尽循汤之道汉革秦不能尽循周之道王道于斯駮焉夫井田三王之法也什一三王之制也封建三王之治也乡射三王之礼也学校三王之教也度量以齐衣服以章宫室以等三王之训也三王市防而不税关讥而不征林麓川泽以时入而不禁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五十者养于乡六十者养于国七十者养于学孤寡鳏独皆有常饩周衰王道息秦并天下遂尽灭三王之道汉革秦之祚已矣不能革秦之弊犹袭秦之政而井田卒不用也什一卒不行也乡射卒不举也学校卒不兴也度量卒不齐也衣服卒不章也宫室卒不等也市防而税关讥而征林麓川泽不以时而入用民之力无日五十六十七十者不养孤寡鳏独无常饩三王之道不复非秦之罪也汉之罪也桀灭夏道汤亦受命克承禹烈故夏之民归于汤不见桀之政而见汤之政秦灭周道汉亦受命不袭周之政而沿秦之弊立汉之政故秦之民归于汉见汉之政而不见周之政盖以汉之礼乐易三王之礼乐也以汉之制度易三王之制度也以汉之爵赏易三王之爵赏也以汉之法律易三王之法律也以汉之政令易三王之政令也噫顺天应人以仁易暴以治易乱三王之举也其始何如此其盛哉其终何如此其卑哉三王大中之道置而不行区区袭秦之余立汉之法可惜矣
  汉论中
  或曰汉改三王之道作之者其谁欤曰曹参陆贾叔孙通之罪也汉髙祖以干戈而定天下陆贾曰陛下马上得之不可马上治之于是贾着秦所以失天下及古今成败之故名新语十二篇每奏一篇帝辄称善髙祖已平天下羣臣饮争功或妄呼防剑击柱上患之叔孙通乃与弟子百余人杂采古礼与秦仪以为汉仪帝用之曰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汉髙祖豁达大度聪明圣神温恭濬哲英威睿武其资材固不下禹汤与文武道之使为帝则帝矣使为王则王矣方平定祸乱思为汉家改正朔定礼乐立制度明文章施道德张教化一风俗兴太平以垂于万世贾若能逺举皇帝之道致于人君施于国家布于天下通若能纯用三王之礼施于朝廷通于政教传于后世以髙皇帝之材而不能行之乎龊龊进夫当时之近务王霸之猥略贵乎易行孜孜举夫近世之野礼亡秦之杂仪求夫疾效使髙祖上视汤武有慙德汉家比踪三王为不侔可惜也哉初萧何为相天下未甚乂而死曹参代之参以为萧何之规当守之勿失日饮醇酒寛纵不治事虽复惠帝求治参不能竭才辅之直以髙祖之初定祸乱萧何之草创律令民仅出涂炭为已太平国仅成法式为已大备当髙祖之既平祸乱萧何之既定律令惠帝之方求治参能竭伊尹致君如尧舜之心周公辅成王致太平之道以事惠帝制度之未修者修之教化之未格者格之文章之未备者备之礼律之未明者明之刑政之未和者和之尽循三王之道而行之贾与通既施之于前参复行之于后汉岂有不及三王之治乎故曰陆贾叔孙通曹参之罪也
  汉论下
  或曰时有浇淳道有升降当汉之时固不同三代之时也尽行三王之道可乎曰时有浇淳非谓后之时不淳于昔之时也道有升降非谓今之道皆降于古之道也夫时有治乱道在圣人非有先后耳桀纣兴则民性暴汤武兴则民性善汤之时固在桀之后武之时固纣之后也而汤武之时岂有不淳于桀纣之时其道亦已降其民亦已难教乎时治则淳时乱则浇非时有浇淳也圣人存则道从而隆圣人亡则道从而降非道有升降也民厌周久矣苦秦甚矣秦之政槛穽也民得出槛穽也虽使之从三王之政非如槛穽之深闭可畏也既得出槛穽而得适非槛穽人皆乐焉从之也况使从三王大中之道跻于泰然安乐乎当髙祖提秦之民于千万丈不测深渊中置之于平地若示之以三王之政革之以三王之化鼓之以三王之号令明之以三王之律度民有不肯从之乃曰不如在千万文不测深渊中之乐耶吾未之信也当乎天下初定也民未有富兼地民未有强凌弱民未有众吞寡民未有大并小因定之经界因为之井田民有争乎国未有巡行之费国未有兵众之动国未有土木之耗因为之什一之法因立之中正之道国阙用乎封建以域之乡射以仁之庠序以教之养老以厚之秦之民不为汉之民为三王之民也民不见汉之政见三王之政也伊尹俾其君不及尧舜其心媿耻若挞于市汤去尧舜数百年矣而又承桀之大乱其时固亦浇漓矣且能以尧舜之道事其君使其君如尧舜曹参陆贾叔孙通乃独不能以三王之道事于汉使汉不及三王诚可罪也或曰汉之辅政者前有萧张中有平勃后有霍光魏相公孙博阳侯韦贤父子而独责于贾与通暨曹相国不亦偏乎曰易之革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君子以治厯明时鼎曰君子以正位凝命当髙祖定天下乃革故鼎新之日也曹参陆贾叔孙通正当君子以治厯明时正位凝命之际也防其时乘其际不能创制度明律令以垂万世法适当其罪也至于后世法令已定矣条章已着矣制度已行矣朝廷循之已成熟矣百姓信之已惯习矣而遽更之得无乱乎富者已连田兼地矣强已凌弱矣众已吞寡矣大已并小矣而遽正之以经界居之以井田民肯从乎后嗣奢纵日作土木不息内畜嫔侍外躭畋逰殚天下之财疲天下之力犹供亿不足而遽行中正之道取什一之赋罢关市开山泽国其不乏乎故晁错请削国地而被诛仲舒请限民田而不用霍光魏相公孙韦贤愽阳侯虽有其才岂复能为汉家革制度乎适不当其时也故吾罪曹参陆贾叔孙通也
  中国论
  夫天处乎上地处乎下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国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四夷外也中国内也天地为之平内外所以限也夫中国者君臣所自立也礼乐所自作也衣冠所自出也冠昏祭祀所自用也缞麻丧泣所自制也果蓏菜茹所自殖也稻麻黍稷所自有也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北方曰狄毛衣穴居有不粒食者其俗皆自安也相易则乱仰观于天则二十八舎在焉俯察于地则九州分野在焉中观于人则君臣父子夫妇兄弟賔客朋友之位在焉非二十八舎九州分野之内非君臣父子夫妇兄弟宾客朋友之位皆外裔也二十八舎之外干乎二十八舎之内是乱天常也九州分野之外入乎九州分野之内是易地理也非君臣父子夫妇兄弟宾客朋友之位是悖人道也茍天常乱于上地理易于下人道悖于中国不为中国矣闻乃有巨人名曰佛自西来入我中国有厐眉曰耼自胡来入我中国各以其人易中国之人以其道易中国之道以其俗易中国之俗以其书易中国之书以其教易中国之教以其居庐易中国之居庐以其礼乐易中国之礼乐以其文章易中国之文章以其衣服易中国之衣服以其饮食易中国之饮食以其祭祀易中国之祭祀虽然中国人犹未肯乐焉而从之也其佛者乃説曰天有堂地有狱从我防则升天堂矣否则挤地狱其老亦説曰我长生之道不死之乐从我防则长生矣否则夭死且又有为耒耜以使人农也为诗书以使人士也为器材以使人工也为货币以使人商也臣拜乎君弟事乎兄幼顺乎长冠以束乎发带以绳乎腰履以覊乎足妻子以待养宾师以须乎奉缞麻丧泣之制使人为哀禋祀祭享之位使人为孝尔之劳也如是我皆无是之苦于是人或惧之或悦之始有从之者既从之也人则曰莫尊乎君与之抗礼无兄以事也无长以从也无妻子以养也无宾师以奉也无发以束也无带以绳也无缞麻丧泣以为哀也无禋祀祭享以为孝也中国所为士与农工与商者我皆坐而衣食之我贵也如此故其人欢然而去之也靡然而趋之也噫今不离此而去彼背中国而趋佛老者防人或曰如此将为之奈何曰各人其人各俗其俗各教其教各礼其礼各衣服其衣服各居庐其居庐四夷处四夷中国处中国各不相乱如斯而已矣则中国中国也四夷四夷也




  徂徕集巻十
  钦定四库全书
  徂徕集巻十一      宋 石介 撰论
  季札论
  夫殣一身以存万代君臣上下之分者夷齐也墟一国以存万代父子兄弟之亲者季札也噫夷齐非茍义也札非茍让也以夷齐之明且智岂不知纣之不仁涂炭天下武王顺乎天而应乎人以至仁而伐至不仁提民涂炭中至于安乐泰然也盖以谓尧禅舜舜禅禹禹传子天下之大公也而舜贤也禹贤也啓贤也尧舜之禅让禹之传嗣皆与贤也可以法汤伐桀武伐纣虽天下之大义而桀纣君也汤武臣也以臣伐其君不可以训顷尧舜禹皆传乎贤而汤始以兵伐桀汤既以臣伐桀而自为君武王又以臣伐纣而自为君且大惧后世不知有尧舜禹之以大公之命而传乎贤但知汤武之以大义伐桀纣而将有假大义之名戕贼簒弑其君者故谏于马前死于首阳噫夷齐非茍义也存万代君臣上下之分也以季札之明且智岂不知吴国以季子则存以诸樊则亡岂不以能保其先人之国则为孝覆絶其先人之祀则为不孝盖以谓父与子天下之大亲也兄与弟天下之大伦也周室既衰王政絶矣天子争立诸侯簒夺弟杀其兄子杀其父无国无之且大惧后世不知有父子之亲兄弟之爱皆以为子得以簒其父弟得以夺其兄则亲爱灭矣故托以子臧让于诸樊噫季札非茍让也存万代父子兄弟之亲也且非夷齐则后世弑君接踵矣非季札则后世杀父继踵矣独孤及作季札论云云者岂知季札之所存也吁及徒知废先君之命非孝灭其国不仁独不知奉先君以为孝孝之末也全一国以为仁仁之小矣与其奉先君已没之命孰若存先王大中之教与其全一国将坠之绪孰若救万世簒弑之祸呜呼季札之意逺哉及岂知之也故孔子称伯夷叔齐曰古之贤人也谓季札曰吴之习礼者也
  伊吕论
  人称之曰伊吕以其道相近心相合功相同也余以为伊吕之功则同其道与心则有异者其君无道其国将必亡于畎亩之中不以其君无道而遂忘其君不以其国将必亡而遂弃其国五往就之见其君进其説欲其君之克念兾其国之不亡使禹不泯祀者伊尹之心也其君无道其国将必亡遂弃其国不往就之见其君进其説晏安坐于磻溪之中忍其君不道俟其国将亡者吕望之心也然伊尹卒不得见听桀卒不能知善夏卒不能复存终归于汤而放桀灭夏先就其君而君不从不忍其民之涂炭然后归汤得君子去就之道矣向若桀能纳伊尹之谋克念作圣夏之祀未殄矣望之心曷尝及于此乎君暴虐于上民涂炭于下国之祀日且坠矣不一起往説其君救其民存其国祀直以归于文王佐武伐纣灭商不一就见其君进其説安知其君之不受其説之不行直弃絶之望之心不如伊尹之心望之道不若伊尹之道万分之一纣有悔乱改过之心以望为太公黜其恶政而从于善汤之社未迁矣惜乎望之不一往也
  忧勤非损寿论
  文王世子郑康成注曰文王以忧勤损寿武王以安乐延年余谓忧勤所以延年非损寿也安乐所以损寿非延年也若曰忧勤损寿则自尧舜禹汤皆忧且勤四凶在朝丹朱不肖尧不忧乎亲睦九族平章百姓钦若昊天歴象日月星辰分命羲和平秩四时尧不勤乎尧寿一百二十嵗矣父顽母嚚象傲舜不忧乎耕于歴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慎徽五典时叙百揆考七政类上帝禋六宗廵四岳舜不勤乎舜寿一百有一十嵗矣洪水九年父鲧殛死禹不忧乎乗四载随山刋木栉风沐雨劳身焦思启呱呱而泣过门不入禹不勤乎禹寿百嵗夏桀敷虐万方罹其荼毒汤不忧乎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自葛凡十一征而天下服既即位旱七年则剪爪以为牺牲汤不勤乎汤寿百嵗周公作无逸亦曰中宗髙宗祖甲不敢荒宁中宗享国七十有五年髙宗享国五十有九年祖甲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亦防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是知忧勤延年安乐损寿明矣康成以为文王以忧勤损夀且文王享年九十有七所不至禹汤者三嵗岂为损夀乎又谓武王以安乐延年且武王继父之事受天之命顺人之心与八百诸侯同伐纣以生万民以启天下天下有一夫横行武王则羞为安乐乎康成之妄也如此夫忧勤天下者圣人之心安乐一身者匹夫之情也心忧乎天下则骄奢淫佚邪乱非僻之志无自入也骄奢淫佚邪乱非僻之志无自入则性情安而血气盈性情安血气盈则夀命固矣乐在乎一身则骄奢淫佚邪乱非僻之志有自入矣骄奢淫佚邪乱非僻之志入则性情乱而血气耗性情乱血气耗则夀命夭矣呜呼如康成之言其害深矣后世人君以为安乐延年也则盘于逰畋躭于逸乐湎于酒淫于色连宵奏钟鼓日宴不视朝曰安乐可以延年以为忧勤损夀也则怠于庶政弛于万几天下将乱而不之忧生民甚苦而不之顾朝廷隳壊而不之省宗社覆亡而不之虑曰忧勤惧其损夀东汉而下至于魏晋梁隋唐五代其人君皆躭于逸乐荒于酒色败德失度倾国丧家夀命不长享国不永者康成之罪也康成之言其害深矣
  牛僧孺论
  唐文宗皇帝既承父兄奢弊之余而践阼孜孜政道有意贞观开元之治一日延英对宰相曰天下何由太平卿等有意如此乎宰相僧孺对曰臣等待罪辅弼无能康济然臣思太平亦无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上无淫虐下无怨讟私室无强家公议无壅滞虽未及至理亦谓小康陛下若别求太平非臣等所及退至中书谓同列曰吾辈为宰相天子责成如是安可久处兹地乎旬日间三上章请退悖哉僧孺之不忠也伊尹耻致其君不及尧舜魏文公愿为臯防夫汤与太宗又岂本有尧舜之资伊尹魏文公致之遂如尧舜焉吾观文宗夙夜勤治身履恭俭英智聪睿有圣人之资僧孺若以尧舜之道辅之必为尧舜矣若以帝王之道语之必能行帝王之道矣凡人臣以道事君竭已之才以致于君惟恐君不能行尽已之道竭已之才以致于君君不能行犹昼夜孜孜夙夜勉勉左辅右弼庶防行之僧孺何尝以尧舜之道语其君文宗何尝有闻道而不能行者而僧孺遽止僧孺不忠也且君可以为开元之君也则以开元之政启之君既能为开元之政也则以贞观之政啓之君既能为贞观之政也则以三王之政啓之君既能为三王之政也则以五帝之道啓之君既能行五帝之道也则以三皇之道啓之然后致其君卓然在于羲轩之上跻其民沛然纳乎仁夀之域此不为盛乎直指大和之间谓之太平可嗟矣夫唐自天寳以后藩臣倔强不顺中官骄悖挠权至文宗承穆宗敬宗之后履长庆寳厯之乱四海奢弊彛伦攸斁万防隳旷庶政不缉当是时中官王守澄用事佥人得进幽州军乱方逐其帅成都失守复陷于蛮而又奸党横行申锡遭构兴元兵乱李济被害疾疫相仍民罹夭殇水旱仍臻年嵗凶歉而僧孺谓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上无淫虐下无怨讟私室无强家公议无壅滞不亦面欺其君乎复且怨君责成于已辄旬日三上章求退其悖亦甚矣大臣之礼固如是乎噫其后郑注干政李训乱国邪谋得行狂狡并进大和之治不及贞观开元之太平过在僧孺也惜乎文宗有君而无臣矣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