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云海日楼诗钞

　　一夜东风送客旌，海门人暂驻征程。山回阁石青连岸，江绕篷洲绿到城。看雨市楼呼酒醉，冶春官舫载花行。同舟共济艰难日，未免茫茫百感生。
　　○东山重修景贤楼大忠祠，次第落成，喜而有作
　　东山曾过昌黎伯，信国勤王更驻师。呼石与谈前代事，铸金重拜昔贤祠。春风游女飘遗帨（妇女出门以黑巾蒙面曰韩公帕，潮阳今犹然），落日行人读断碑。忠节文章坊宛在，千秋来话此心期。
　　○咏史四绝句和晓沧（四首）
　　鲁仲连
　　田横
　　赵佗
　　钱鏐
　　鲁仲连
　　六国不帝秦，赖有布衣在。怀古独登台，斜阳满东海。
　　田横
　　有士五百人，岛中犹可国。何事奉头来？秋风洛阳陌。
　　赵佗
　　终筑朝汉台，未预诛秦会。吕雉不能臣，伟哉南武帝。
　　钱鏐
　　十四方州富，三千战弩强。平生愧昭谏，独未讨朱梁。
　　○鮀浦将发，寄许韫伯
　　别怀难共海云开，更向何人借酒杯？本领依然心计拙，可怜还唱渭城来。
　　○哭李芷汀
　　布衣牢落病兼贫，南徼惊闻噩耗真。四海名流同哭寝，千秋文苑此传人。谈兵慷慨曾前席，钓党纷纭竟洁身。地下鬼雄应问讯，中原如沸未维新。
　　李芷汀名东沅，曾充彭玉麟幕府。
　　○酒楼题句
　　红云四照酒光浓，开咽蓬莱顶上峰。手拨劫尘看世界，茫茫人海战群龙。
　　○澳门有赠
　　海上我来寻大侠，如君何让古朱家。北胡南越英雄在，落日萧萧广柳车。
　　○澳门杂诗（十五首）
　　五百年中局屡新，两朝柔远畅皇仁。自颁一纸蠲租诏，坐看江山换主人（葡萄牙人居澳门，自前明及本朝，皆纳地租，光绪十三年始以地给之）。
　　遮天妙手蹙舆图，误尽苍生一字租。前代名臣先铸错，莫将割地怨庸奴（以澳门租葡人，由林富奏请，林固前明名臣）。
　　不是花门也自留，中朝全盛有人忧。当时但笑书生见，非策方今信鹿洲（漳浦蓝鹿洲有论，极言澳门居夷非策；蓝，雍正时人）。
　　大西洋国竞惊奇，前代文人易受欺。一笑于今不相称，可怜穷已似波斯（前明皆以葡萄牙为大西洋国，不知其为小国也。今驻澳葡人甚贫，义山杂纂有不称一条云穷波斯）。
　　冶叶倡条编茁芽，双瞳剪水髻堆鸦。春风吹化华夷界，真见葡萄属汉家（驻澳葡人多非卷发碧眼之旧，或谓为水土所化云。澳中尤多洋妓）。
　　两园新旧傍山开，花下轻车走若雷。逢着人天安息日，亚当亲挟夏娃来（南环有葡酋新旧两花园，礼拜日士女车马沓至。亚当、夏娃见旧约书，末句一作「看花争载美人来」）。
　　天主堂高十字支，筑从新教未行时。嵌空万石玲珑甚，独少流传景教碑（天主堂自前明时即建新教，即西人所谓修教）。
　　谁从异代纪倭氛，曾比欧西早驻军。犹有蜻蛉洲上客，残坊剔藓读和文（日本人居澳在葡人先，今日本石坊犹存）。
　　白鸽巢高万木苍，沙梨兜拥水云凉。炎天倾尽麻姑酒，选石来谈海种桑（白鸽巢树石绝胜，其地近沙梨兜）。
　　四山高拱炮台尊，海气空蒙晚角喧。落落老兵扶醉去，斜阳一抹望霞村（山上各有炮台，然皆旧式；望霞村即旺厦）。
　　覆路榕阴接海堤，望洋东转望洋西。马蛟石上看潮立，十万军声战水犀（东望洋、西望洋皆地名，马蛟石为观海最胜处）。
　　谁报凶酋发塚冤？宝刀饮血月黄昏。要携十斛葡萄酒，来酹秋原壮士魂（葡酋昔有遍发唐人墓者，为某壮士所手刃）。
　　楼台金碧拥南环，灯火千门夜不关。满地烟花春似海，三更人立磨盘山（南环为胡贾聚居处，予所寓在磨盘山上，夜望灯火如繁星）。
　　银牌高署市门东，百万居然一掷中。谁向风尘劳物色？博徒从古有英雄（澳中赌馆最盛，门皆署银牌以招客）。
　　仙洞云封万竹深，隔江胜地负登临。倚楼幻作蓬瀛想，一角青洲出海心（拟游竹仙洞未果，青洲在海中）。
　　○叠韵答潘兰史送别（二首）
　　潮气蒙蒙岛屿青，客心南去极沧溟。人逢裸国章缝贱，山入蛮荒草木腥。兵火未消天狗劫，风雷犹奉野狐灵。无穷万里乘槎意，不为来看海上星。
　　刀光寒闪■〈辟鸟〉鹈膏，侠胆消沉客路劳。禁卫全军归吕禄，中原重镇付朱滔。金牛假道愁归蜀，石马传文诧共槽。海外且寻徐福去，蓬莱极目五云高。
　　○叠韵答陆敬南
　　亚雨欧风郁不开，闻鸡人正渡江来。箧留表饵平戎策，梦绕旌旗拜将台。地尽中原逢大海，天当乱世出奇才。填胸垒块浇难化，百尺楼高借酒杯。
　　○答敬南见赠，次原韵（四首）
　　一石天下才，敢云独八斗。郁郁信陵君，平生付醇酒。
　　名士刘景升，世家袁公路。把酒论英雄，彼哉何足数！
　　世无仓海君，谁发诛秦意？一击天下惊，奋起龙虎气。
　　尉佗昔帝粤，独为陆生折。宝剑千金装，南来景前哲。
　　○题兰史望罗浮图，次原韵
　　奇峰四百三十二，别后相思不计年。寻梦客迷蝴蝶洞，看山秋上老龙船。前身葛令仙为耦，左股蓬莱海化田。风雨迷离图未得，诗魂寒渡瀑云边。
　　○题兰史西樵揽胜图
　　山气化云云化水，玉龙飞挂空山里。七十二峰云水中，仙人夜半呼龙起。空山有客晨搜奇，蒙蒙龙气寒须眉。消遥台上吸云水，散作人间无数诗。我来寻山看龙挂，犹幸读诗如读画。朅来复见揽胜图，置身忽入清凉界。此山自合巢古仙，谁教凿险通人烟？世人奔走仙人笑，山中讲学声琅然。奇峰尽矗青莲朵，何意人间飞劫火。神仙楼变豪客居，古洞碑流党人祸。山中流水长潺潺，山云一出何时还。我披画图望云水，七十二峰相对闲。安得将山还大古，谢绝时人作山主。餐云饮水吟仙诗，呼龙耕烟垦瑶圃。
　　○欧冶子歌
　　噫嘻乎嗟哉！魔风夜扇大海水，妖鸟西飞金两翅，飞啄群龙龙半死。神龙不死何时起，金仙铅泪流不止。此劫茫茫古无似，不数汉家燕啄矢。谁为铸剑歼厥妖？当代吾思欧冶子。于时日蚀团黄月华紫，乃采天精抉地髓。天帝下观万灵侍，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听驱使。祥金跃出洪鑪里，铸成双剑神无比。崑仑为砺沃礁砥，陆斩虎狮水剧兕。妖鸟哀号张大嘴，群魔乞命等羊豕。一挥再挥试神技，乃使五洋沉军舰、六洲平战垒。于是天地乃清宁，璧合二仪珠五纬。告太平者有太史，一统之朝古无此。神剑依然发刃始，老我不才称剑士，布衣长揖归田里。噫嘻乎嗟哉！当代吾思欧冶子。
　　○题骆宾王集（二首）
　　义师散后遯僧寮，老抱雄心托浙潮。此笔江河流万古，多因曾檄伪临朝。
　　凤阁鸾台宰相忙，此才竟令落蛮荒。若将文字论知己，惟有当时武媚娘。
　　○九龙有感
　　群峰叠翠倚楼间，一角颓云夕照殷。忽忆去年春色里，九龙还是汉家山。
　　○纪事（二首）
　　阊阖沉沉路不通，封章空自效愚忠。人间漫诧朝阳凤，已落罗钳吉网中。
　　何止诛求在市租，上供祗道急军需。相公南下纡筹策，报国居然仗博徒。
　　○七洲洋看月放歌（二月十三夜）
　　一舟之外天连水，万里空明月轮起。七洲洋里看月行，数遍春宵古无此。舟行双轮月只轮，青天碧海无纤尘。茫茫海水熔作银，着我飞楼缥缈独立之吟身。少陵太白看月不到处，今宵都付渡海寻诗人。月轮天有居人在，中间亦有光明海。不知今宵可有南去乘舟人，遥望地球发光彩。地球绕日日一周，日光出地月所收。此时月光照不到，尚有大地西半球。此时月光随我来南游，大千界中有此舟。更着此月来当头，舟中吴讴答越讴。月光夜照花枝幽，中有蛮姬十队并作天魔舞。东音西音四起声咿嚘，嫦娥应自怨幽独，不及人间儿女同无愁。安知人海群龙方血战，蜗国蚊巢纷告变。月光遍照六大洲，万怪千奇机械见。賸此同舟胡越犹一家，各抱月华共欢咽。自从中朝海禁开，年年月月泛月有人来。忽然今月属吾有，此时此地此景真奇哉！吸月屡罄葡萄杯。独惜南溟岛国尽隶他人属，坐叹热带之下无雄才。人间万事纷变灭，方见月圆旋月缺。四万八千修月仙，玉斧长劳竟何说。固知盈亏之理原循环，大地山河终古不改色。即今圆相虽未全，一出已令天下悦。天上之月海底明，上下两月齐晶莹。两月中间一舟走，飞轮碾海脆作玻璃声。月兮西落而东生，北舟莽莽方南行。天经自纵地纬横，此时吐吞八极诗方成，天鸡喔喔呼潮鸣。自是诗中海权大，万里南天开海界。月华夜夜供豪吟，月神不怪海神怪。明朝待看海上无数之奇峰，明宵舟泊宾童龙。澜沧江头看月去，江花江柳春溶溶。
　　○昆仑
　　茫茫天水气相吞，大海中浮独岛尊。不见神龙见神鸟，七洲洋外望昆仑。
　　○二月十五日抵西贡作
　　楼台金碧国旗飘，吹角江头虏气骄。地极南交逢热带，人来西贡作花朝。椰林草屋蛮跳月，绿舫红灯客守潮。走遍香车堤岸路，不曾辜负好春宵。
　　○西贡杂诗（十首）
　　七洲洋外海程遥，竟夕扬轮趁晓潮。九十九湾春水曲，澜沧江上作花朝（七洲洋已过约一日即至西贡，入口处有九十九湾。其江即澜沧江也）。
　　岂独开疆自汉秦，南车久已载皇仁。谁知富贵夸真腊，竟属黄须碧眼人（西贡即真腊地，秦汉皆交州属也。古越裳亦在此）。
　　力遣孱王摄虎威，残疆何止割南圻。云山北向空挥泪，孤负遗民望黑旗（南圻六省，西贡为嘉定省，南圻失最早，黑旗所驻在北圻）。
　　未肯洋装换越装，金环椎髻素衣裳。传经但读佉卢字，遗教无人说士王（土人仍越装，少作西洋装者。但闻今年三十以下者皆读西书，少通中国文者，可叹也；越南人称士燮曰士王）。
　　水程几日达高棉，山势南趋尽越边。一夜黄花江水长，满堤金塔卖鱼船（金塔国即高棉，每夏黄花水长，鱼即大至。去西贡轮船两日程）。
　　绿树双堤护走车，隔帘鹦鹉听呼茶。独怜呜咽琵琶语，半是珠江落后花（越南亦有土妓，然侑酒者多珠娘，皆珠江残花也）。
　　槟榔红嚼蛎灰腥，粲露瓠犀醉半醒。交趾不逢逢黑齿，大荒重记百虫经（古云交趾人趾皆交，无其事。惟越南男女皆喜槟榔，齿黑如漆耳）。
　　吾乡大令昔生还，风土蛮荒记最娴。江上愁吟香祖句，不堪回首念家山（澎湖蔡香祖名廷兰，曾为县令，遭风飘至广义，与越南人士迭有唱和，所着笔记风土甚详）。
　　多少蛮姬理夜香，当门红烛荡花光。可怜膜拜西天佛，管领真归大法王（妇女多在门外陈香纸，夜祀神者，膜拜仍如祀佛仪）。
　　金碧楼台眼界新，竞将工巧诧西人。竹篱茅舍清江上，几树幽花本色春（法人所居洋楼骈列，而越人草屋数间仍如故制）。
　　○舟中望茶盘山
　　沧波无际夕阳红，孤屿苍茫大海中。水墨痕浓云脚矮，茶盘山外雨蒙蒙。
　　○饮新嘉坡觞咏楼，次菽园韵（二首）
　　春风海上客征歌，消受群花眼福多。我比石斋尤豁达，不妨坐抱顾横波。
　　风云万里郁神州，人醉天南第一楼。唱遍南朝新乐府，最难天子是无愁。
　　○天南第一楼放歌
　　亚洲一片云头恶，群花摧折雌风虐。护花幡立海东南，裼裘公子方行乐。千红万紫开春中，团圆月照何王宫。麤豪莫笑虯髯客，娬媚全胜羊鼻公。第一楼头人第一，天女散花香满室。中宵醉卧海云红，梦遣黄人捧朝日。
　　○星洲喜晤容纯甫副使（闳），即送西行（三首）
　　吾国有爹亚，将为欧美游。艰危天下局，慷慨老成谋。新运开三世，雄心遍五洲。南华楼上话，一夕定千秋。
　　七十尚如此，吾徒愧壮年！排云叩阊阖，救日出虞渊。异域扶公义，神州复主权。柬之原未老，终仗力回天。
　　廿载知名久，相逢瘴海春。亚洲数先达，岭表有奇人。南出终张楚，西行更哭秦。风云看勃郁，万里送飞轮。
　　容纯甫名闳。
　　○答叶季允（懋斌）见赠（四首）
　　平生风义柳堂门，雄直依然粤派存。谁料南荒柔佛国，听松庐更有诗孙（季允为柳堂弟子，有私印曰听松庐诗孙）。
　　万里飞腾志未乖，海山苍莽遣吟怀。他年岛国传流寓，诗屋人寻豆腐街（季允所居）。
　　廿载风尘粤客装，■〈白宛〉公山远郁苍苍。自来海外称诗老，更望佗城作故乡。
　　劳赠才人绝妙词，天涯有客遍搜奇。独怜荒峤来相语，绝少韩陵一片碑。
　　叶季允名懋斌。
　　○舟过麻六甲（即满剌加国）（三首）
　　南风吹雨片帆斜，万叠山青满剌加。欲问前朝封贡事，更无人说故王家。
　　碧眼胡儿拜武皇，贡书犹托岛中王。直陈藩国流离状，曾有吾家侍御章（明武宗时，满剌加已为西人所占，犹托故王名入贡，族祖御史公道隆力陈其伪）。
　　荒山中尚有遗民，一死居然与古邻。赢得盖棺遮短发，四方平定铁崖巾（闽人流寓在明代，今相传殓尚以明衣冠）。
　　○由星嘉坡抵槟榔屿舟中口号
　　柔佛国中逢上已，槟榔屿里作清明。匆匆雾鬓风鬟影，饱看春山两日程。
　　○游阿易意淡观音阁，次壁间韵（阿易译言水，意淡黑也）
　　不使南荒劫火燃，流沙黑水且安禅。六时梵呗潮音静，千眼灵光宝相圆。出洞猿携山果献，归巢鹤抱海云眠。诸天也藉黄金力，变现西方九品莲。
　　○槟榔屿杂诗（五首）
　　谷绣林香万树花，青崖飞瀑落■〈石含〉砑。谁知地下潜流出，散作春泉十万家。
　　海外居然谱学通，衣冠休笑少唐风。黄金遍铸门楣字，不数崔卢郡望崇（门首皆榜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