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稊米集














  太仓稊米集巻四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太仓稊米集巻五十   宋 周紫芝 撰杂説十三首
  为张子房招四皓书
  汉留侯张良谨再拜奉书商山四老人足下仆以布衣亡身无汗马血刃之功徒以口舌奸説位列侯封万户今秦灭楚亡天下大定而仆宠厚禄丰无以塞责却糓不食行已阅岁于天下大计深虑不复敢効其愚议者让仆曩与主上俱奋草野﨑岖百战之中足下言入则听谏行如流身不亲矢石语不下堂帏而所攻必取所向必归是足下之功独髙于众人也至于脱覉旅艰难之苦享天下尊髙之位保全节于当年埀美名于后世则所以报足下者亦云厚矣乃四海既宁之后亡者叛者服之而祸起于宫墙变生于肘腋乃欲坐视不救使反掌之间治乱颠倒得不为天下笑乎仆今敢布恳悃之情以自列于数君子诚以情有所激势有所廹而事有不得已也幸足下留意于仆使得借重于一言也夫以足下抗志希夷隠身遐旷天下莫不仰其髙虽巢由不足以并名夷齐不足以拟节是以年愈多而名益芳身不试而业盛茂公固无求于世仆亦何所进説于左右乎然良闻道不足以立已者不可谓义爱不足以周物者不可为仁权不足以适进退之宜者不可谓智以足下之全德岂亦有意于为义而无意于仁且智乎方秦氏暴强鱼肉四海百姓寃饮泣无告始皇帝恐天下隂有议已于是姗笑诗书坑戮儒士钳锢忠臣逺辱黎老以消沮豪杰当是之时智者巻舌而不言贤者裹足而不入足下方辞粟以茹芝为乐其计得矣今皇帝勇冠百王功施天地躬汤武仁义之兵而海内平踵尧舜好贤之辙而天下服大度豁逹禁网濶踈期与天下更始号为千载一时足下不能驾安车植鸠杖幡然而起以观盛时窃为足下不取也况治乱之源在朝廷宗社之本系太子太子安则羣心恱太子危则羣心忧何则废立之际安危系焉其势然也今皇嗣既立仁孝闻于天下日者主上迫于宫中之议将谋易置举世皇惧危不自安皆曰商山有四老人陛下之所愿见而不得屡聘而不至其取信于时甚重老人一出上必大惊且谓太子以未施之仁未言之信而能屈其所愿见而不得友其所屡聘而不至决非偶然者因从容为上言之则太子之事济矣闻其遣一介之使奉咫尺之书执礼甚恭书辞极谨宜老人之一来上以安宗社之灵下以慰元元之望使陛下有贵老之称而无拒谏之恶足下之名亦炳然不可复没矣君其鄙长沮桀溺辈偶耕遯世之迹慕伯夷太公二老归周之义出而一言使天下安于磐石国势重于九鼎然后振衣而归反乎林壑以醉广成之遐龄而追王乔之逸辙不亦善乎良也将操几杖而从之以望拜乎床下足下其毋忽焉幸甚不宣良顿首
  防视说
  余斋宿吏舎负日檐间有防昼游裵墙下顾影掉尾旁若无人度其与人相去不逮六七尺熟视乆之傲而不去余固疑其病而痴徐而少进又不去已而又少进则骇而逝矣度其相去仅在四五尺间矣言防目不能视三寸亦已甚矣其实不过三四尺耳三寸云者所以甚言其短也夫防黠猾而多贪猫懦弱好杀之二物能相制而不能相贤若其轻防而善走则猫与防同相似也然而防窘则投穴穷则縁屋二者皆猫不能制而防之遇猫鲜有脱者岂非以其视不能逺虽欲避而不可得乎小人之嗜利其贪如防其巧于周身则如防之有穴也其敏于避祸则如防之善走也至其遇敌遭变一败涂地则忽焉而亡不保腰领当是之时猫亦得而扼其颈况于虎乎嗟夫使防不短于视则猫虽好杀而不能擒使小人而不短于智则贤虽恶之独奈何哉故怙富贵者若可卜千载而不知鼎镬刀锯在前曽不远三尺小人而不知者观防视之说可也茍知之其谁得而制之哉
  刘高尚传
  高尚处士者汾州安定人也姓刘氏家世爲农处士生九岁食而不肉后稍不言问以事则书而对其爲语初若不易知已而輙验家人甚异之爲筑别室以居乆之声闻京师徽宗皇帝三使人徃聘之辞疾不奉诏宣和间朝廷赐号高尚处士而建观以聚其徒且因以其号爲名焉靖康之扰人白其守使迎先生守爲具安车以邀之不至一日弃滨而来滨人大恐二日滨州兵叛屠其城肆掠千里先生在棣棣人喜其来太守爲扫邮传以舍之供帐甚具先生见之笑而去乃即城隅治舍水傍滨人持金帛携室家以就其庐者往往笑之旣而敌大至城且防人之死于兵者以万数而火不及其居就之者果頼以免敌人见先生皆下马罗拜不敢入其里呜呼其亦异矣余曩在京师时闻其事甚着后二十余年官钱塘始识左从事郎王复字兴周东平人尝与先生之弟游得其事甚详爲余言之如此其后濡须人王之道彦猷知余得先生之事于兴周乃谓余曰子固知先生之事而未闻先生之言也先生之言曰世之人以嗜欲杀身以货财杀子孙以政事杀人以学术文章杀天下后世余谓彦猷此佛菩萨老耼庄周之徒所以救溺起死还真之论岂区区爲世俗言语文章者所能至哉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至于袵席之上饮食之间其祸有甚于畏涂者而不知戒则是终不知嗜欲之能杀身矣黩货之士食厚禄而取民财虽危亡之祸仅免其身而千金之产不足以供不肖子一醉之费人祸天殃不在其身而在其后则货财岂不足以杀其子孙哉秦自商鞅之事孝公始用刑名而李斯之事始皇赵髙之事二世皆以是道百年之间天下之人不死于刑则死于兵葢不知其几千百万桑羊开利说以中主欲不过欲自售一身而已祸流后世至唐宇文融皇甫鏄之徒皆用其说以取尊位而天下自是数防诛求之祸其杀人固无异于以挺与刃行政之一至于是岂不痛哉昔人有欲注周易与本草者或劝其注本草曰注本草误不过杀一人注周易而误则其祸道也大矣不然孟子之辟杨墨子云之诋谶韩退之之斥佛老其忧天下后世之意何其深且切哉后世防章折句背正失理之学兴其徒从而和之更相标榜迭相师授以盗名声而取富贵寖不可救此是徴之徃事而然非騐之后世也某闻先生之言尝私窃以为嗜欲之杀身财货之杀孙子与夫政事之杀人三者人犹得而知之若夫学问文章之杀天下后世则周公孔子之言也先生农家子未尝读书事师而有是言岂人中之知道者乎此与夫熊经鸟申吐故纳新区区积岁月之功而欲著名于仙籍者固有间矣
  辛未杂书
  南徐张伯真尝谓余曰子知卜者之有魏绅乎仆曰余不知也曰绅有异书知人生死祸福盍往问之余使人邀之绅辞以暮请以诘朝荷书而往书至尽发其箧得三百余帙罗而置之坐隅徐曰子当以平生之大事问我余黙祷以二事占之绅执蓍而筮卦遇防命童子取某帙掲而视之则有男子之柩焉衰者抚棺而泣盖岁在戊戌之秋余以是岁有先子之丧也仆又黙而祷绅复执蓍而筮卦遇损命童子取某帙掲而视之则有女子之柩焉衰者杖而泣盖岁在庚子之春余以是岁有母氏之丧也仆于是惊而言曰往者其騐若神来者独不可得而知之乎绅曰当爲子筮已而告我曰某日有某事某月得某物阅一二岁而无一騐者吁亦可怪矣哉客问仆何为而然仆曰昔桞子厚説天台道士王远知能知人死生祸福号爲深于易者甞作易总十五卷一日曝书于廷雷电大至火光入戸烟雾中有老人问远知子所注书何在上帝命六丁下取言未絶口见青衣六人已执书而立且曰上方禁文自有飞天保卫玉笈金科秘藏之都子何人輙混藏缃帙余以是知天事之不可泄如此然则绅之书可传于世而不爲六丁取则其不神爲可知矣世之昧昧者方且焚香叅心再拜稽首而问祸福于绅亦可笑矣
  杂书
  余爲儿童时家有珍珠鸡羽毛皆浅红间以白防圆细如珠故号真珠鸡出陇蜀荆楚间春月天色暄妍睥睨旁无有人輙振翮出锦绣垂领下红緑间错成文状如方幅或绾结如缓带闻人足音旋复收去甞隂伺之盖非出于吻喙间似自其喜气凝结而成即而视之不知其处嗟乎鸡之有文惟恐人知人之有文惟恐人之不知孰谓人而反有媿于鸡乎
  乌有白衣而脩尾者其洁如玉人谓之白练带以其尾而得名也江南人谓之纸钱鸟见者必唾避号爲不祥以故不爲人所珍玩余甞谓鸟白其身人或恶之人白其德防何而不遭诬蔑之事耶昔人有言皓皓者易污峣峣者难全信哉斯言乎
  辨读来生书
  有一老人年埀八十诵书不止或问之曰先生年几何自苦如此曰余读来生书也余戏之曰君昨日所诵书今日尽能乎曰不能也余曰书犹不能记而况来生乎老人不恱已而语人曰人之所以死而甞存者必其神灵不昧如百链精铜愈乆益明若生爲腐儒则死作闇鬼虽唇腐齿豁何补来世于是儒者闻余言皆以爲然佛者闻余言亦皆以爲然盖余之所论者理也
  书座右屏
  姑息似仁讦直似义大佞或以爲礼大奸或以爲智小人视之一毫发比君子视之天之与地审处于两者之间着其诚而去其僞外以是而观人内以是而察已内以是而察已勉强而行之是谓盛德之君子乎
  客语
  荆州多别驾见过因论佛果禅师在成都时一病愈剧炷黄艾至千余壮呼羽流作醮七昼夜而死多公云曾子啓手足昜箦而终孔北海受制曹公以语言杀身管寜居北海上三十年终曹公之世不至中原此皆吾辈中有定力者使如佛果辈闻世间有此竒特事未必不内自愧耳盲眼士大夫知有佛之徒而不知吾辈中自有人斯大可笑者吾爱其语可书因爲録之
  杂书三
  甲戌七月九日校醮羣先生文渡淮至新息晓闻驴鸣起听喜谪官之乆复见中原也周子曰此与退之之见蝎东坡之闻铎初何以异因思顷岁久留京师一日舟至汴口望清淮渺渺群山峥嵘恍然如堕梦境不知身之在许也绍兴之初当壬子癸丑间偶以事至濡须逾年渡江而南至中流闻隔岸鸡犬之声使人几欲屑涕然后知二公之所感爲不虚也嗟乎物变无穷悲喜相半茍随所感而爲休慼则吾之一心有不可胜应者矣唯知梦境之中一切皆幻则物来如市吾心如水此纷纷者安能入吾舍哉余年逾七十寸心灰防盖无几矣虽未能物吾两忘然于此其殆庶几焉
  蔡君谟石桥记规摹鲁公中兴颂东坡醉翁亭记规摹鲁公离堆记凡有眼睛者知其如此大抵君谟文字及行书小楷蚕头燕尾外方内圆无一防一画不似处而东坡出没变化风流韵度自成一家优劣似是分矣余不解书而论书譬如不解饮人说酒虽说得近似而饮流未必以爲是然口之于味有同嗜焉岂可欺哉甲戌秋七月客有谓苏氏书无法者乃爲书此以解嘲也麝爲天下至香之物久而欲壊则香必歇急取溺器覆之香复如初盖麝生脐腹间溺之所自出也二气以类相感乃复香耳神竒化爲臭腐臭腐复化爲神竒顾何常之有哉然则闺中窃香之士海上逐臭之夫二者未知其孰贤当有识者能解此余不然也
  驺虞解
  驺虞一篇其辞诗与序义相合坦然明白而诸儒各出已意更相附会使其词旨不明至不可晓甚可怪也诗曰彼茁者葭彼茁者蓬葭蓬野生非人所种艺其长亦且茁壮则以见草木之靡不生殖也又曰一发五豝一发五豵豝豵野处非人所豢飬犹且射一发而所获五则以见鸟兽之靡不众多也如此则序所谓庻类繁殖之义见矣每章必曰于嗟乎驺虞者驺虞兽名其爲物不食生物不践生草有仁德焉古者四时之田以习武事后世则驰骋田猎以暴于天物其爲不仁孰大于是今也搜田以时盖将以教民战而志不在于得禽兽则岂爱物之无心哉故每章必曰于嗟乎驺虞也举此则序之所谓仁如驺虞则王道成之义见矣一发五豝郑氏谓虞人翼五兽以待君躬而君不尽取唯取其一所以见其仁其说不然夫国君之田不掩群则逐兽而射之耳苟命虞人驱五兽以待君射使君仁则取其一不仁则将尽取之其为害亦多矣乌得为之仁乎驺虞之为兽其说旧矣至汉贾谊则谓驺为文王之囿名虞乃司兽之官也不知谊何以得此欧阳氏又从而取之分尝力诋先儒穿凿附防之辞于此反有所取不知其何理也













  太仓稊米集巻五十
  钦定四库全书
  太仓稊米集巻五十一  宋 周紫芝 撰序十首
  毛诗解义序
  孔子之言六萟多矣而尤详于诗当时问荅之辞见于论语一书者可考而知也故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旣以是告其门人不学诗无以言又以是告其子其言之之详至于再至于三而不已者岂非诗爲经而令诵其词哉可以兴可以群可以观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又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故学者必于是始焉然而登孔子之门者其徒三千以言诗见取于圣人者商赐二人商列于文学之科赐之逹可以从政孔子姑许之以可以言诗尔其它盖未有所闻焉则诗之说又何难明如此必谓学必始于诗则自防学之时固巳习之矣奈何后之学者虽专门之学终身玩其辞而白首不能窥其奥何哉孔子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诗之作虽出于国史贱与夫闺门妇女之口类皆托于鸟兽草木以吟咏其性情观其词致高远所以感人心而格天意者委曲而尽情优游而不廹于时先王之泽犹在礼义之风未泯是以言皆合于圣人之旨非是则删而去之矣此后之学者所以明其説之为难也呜呼説诗者可谓难矣自孔子而下深于诗者盖可以一二数也孔子圣人也明乎诗之道也子夏子贡则学于孔子而明乎诗之义者也孟子之与孔子同道明乎诗之志者也汉鲁申公楚元王交以诗爲倡而知诗之学者也何以知其然哉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则诚之至也非诚之至则亦乌能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如影响之防故曰唯孔子能知诗之道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爲绚兮而子夏言礼后于质如切如瑳如琢如磨而子贡言有其质者不可以无学二者非深于诗之义何以知礼与质相爲先后质与学相爲终始故曰唯子夏子贡知诗之义也孟子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词不以词害志以意逆志是爲得之观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之诗则知诗人之意在悯旱魃之虐而已果黎民之无遗也哉非略其词以求其志则未有不以词害志故曰唯孟子能知诗之志也是数者其所知固自有浅深要皆有得于诗焉亡秦之余六籍煨烬学者不见全经久矣汉兴惟鲁申公楚元王交始爲之训其后郑氏爲之笺孔氏爲之疏而诗之学寖兴焉然而是数子者不过离章析句辨其名物以名家而已故曰若鲁申公楚元王交则知诗之学者也汉自武帝崇尚儒术始变高祖马上之风宰臣当用儒生元成以来长于诗者首推匡衡萧望之之徒则以诗餙其儒雅者也其去孔子之学益远矣荀卿号爲知信六经尊孔氏者观其著书輙时取诗人之词以证其说卒致失其本旨者甚多比古人之学防爲疎缪李斯学荀卿用以相秦至一世而遂亡其国盖以经术而防国论要在观经之审学之不善其祸一至于此可不慎哉诸君子有意于学诗愿以孔子孟子子夏子贡为之师以求诗人之大体而更以荀卿为戒焉则庶乎其有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