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苏龛合集

　　平生心血满腔热，卅载光阴奈飘瞥；侯、祁、江、李倏萍逢，差幸风流未销歇。世人车笠纷多端，不及转瞬盟已寒；交道何如我辈古，镂冰为骨铁作肝。日来相聚在「二酉」（敝斋旧号「二酉」），一段新诗一杯酒，登场拔帜各自豪，俗子能无曳兵走？绕梁瑟瑟犹余音，归途斜月将西沈，骚坛胜会须记取，今之视昔后视今！

　　闰五月十九夜复大风雨，和萃翁韵

　　百灵上赴玉皇召，风伯雨师怒而啸，闭关兀坐如枯枝，抚怀世局吁可知！瀛台此际盛烟瘴，翘跂清晏将何时？惨淡黄舆莽震荡，土囊之口万窍响，昆阳大战神鬼惊，云外痴龙一头仰。石兰山馆清于秋，醉乡高卧轻王侯。因思吾友筮鸿渐，作宰东宁征草偃，五五十十岁丰穰，秦镜至今光不掩。翩然江（子彝）李（叙卿）绝俗情，芙蓉幕里艳才名，竟成松竹梅三友，与我共结岁寒盟。赤崁城西五亩宅，往来不见名利客；只有骚人互唱酬，庶几情性无阂隔。论交岂在穷与通，芝兰臭味千古同；余子碌碌曷足数？可怜满目叩头虫！径寸明珠耀合浦，好诗一首涤烦暑，来朝学士会高斋，各有新编写雅怀。我欲西清尉故步，鹓班齐向九霄排。

　　莘翁以「逐疫诗」见示，如韵答之

　　名土由来出「五华」（滇省城内「五华书院」），新诗逐疫胜仙家。盥薇庄诵风生腋，如饮卢仝七碗茶。

　　先生妙手本空空，好比韩文送五穷，二竖也应戴头走，只余冰雪满壶中。

　　三代犹存直道行，针砭恶习颂神明。本来良吏如良药，一勺廉泉一念清。

　　纷纷局外口雌黄，当道苞苴尽孔方。愁绝瀛台黯天日，阿谁建阁祀文昌（阁即红毛楼故址，光绪癸未年冬月改建）？

　　读刘爵帅与法夷书，和星皆韵

　　光绪癸未、甲申之岁，法、越构兵。越南本我属国，法人鱼肉视之，赖义勇男永福边关力守，累战尽捷；复修书与法人，直斥其非，词严义正，洵足传之不朽。回环展诵，不能无诗，质之莘垓，其以余为同志否？

　　圣朝恩泽普仁厚，四海讴歌亿万寿，一十一世传玺绶，盘石苞桑慎封守。懿哉股肱辅元首，煌煌盛业光九有，李、左、彭、岑鼎鼐手，奚啻轩皇得风后。回羌、发逆摧枯朽，东西南朔承平久。去岁癸未月在酉，赤嵌城中沸众口，云是法、越相仇偶，滇、越界外肆哮吼。妖氛狠毒比鸩酒，螳臂当车噫可丑！画虎不成反类狗，妄想移山笑愚叟。三宣爵督刘琨后，叱咤能使洋鬼走，腰间剑气射牛斗。将帅连营士裹糗，历尽关榆与塞柳，疏属峰前缚贰负。议绩应居颇、牧右，燕然勒篆文蟠蚪！

　　丁衡三镇军越南战捷，仍用前韵

　　桓桓丁奉谁为偶？海外相逢识面久。平昔韬略征抱负，滇中将材此魁首。祁奚夙与交最厚，对我称之不绝口。共谕英雄闲煮酒，马武、吴汉（培之，镜堂两军门）堪左右，醉来长啸作虎吼，挽弓挟矢追羿后，神技百步穿杨柳；况复儒雅有时有，临池字帖摹蚯蚪，书穴偷窥大小酉。天资高卓好身手，启发讵待训蒙叟。自从桑台闻失守，枕戈誓愿歼群丑；果然今佩将军绶，视彼么么直刍狗。排兵布阵风云走，法夷白骨如山朽，八蛮罗拜列浆糗，威名何让甘延寿？转盼疆场数载后，封侯金印麤于斗。

　　夏夜与星垓、子仪即事口占联句

　　剪烛西窗饭后谈（芸），披襟对坐影成三，藤床薤簟忘炎夏（星），朮桉芩炉辟瘴岚。袖里风生团扇动（仪），灯前夜静古书酣；得闲觅句频叉手（芸），乘兴推诗暗点颔。曲巷人踪惊睡犬（星），空庭客绪袅春蚕。迎神爆竹连番闹（仪），礼佛香花妙谛参。琐院抡才开铁网（芸），琴堂课士愧珠篸。数年旧雨怀燕北（星）；上界台星照越南。将吏筹边谁聚米（仪）？宾朋入坐且传柑。偶翻宿藁牙芬艳（芸）。乍试新茶舌本甘。梦到黑甜僮惯懒（星），醉余白堕我尤憨。回思几度泥留爪（仪），伫盼来宵月印潭。征角双声敲绰板（芸），牟尼一串佩奇楠。忽闻百八晨钟起（星），归路榕阴曙色涵（仪）。

　　迭韵赠星垓即示子仪

　　纷纷俗子那堪谈，差幸知交得二三，洛下高风会真率，郑公胜地纪漪岚。玉清宫里头衔朗，金谷筵前拇战酣；鸿雪留痕常印爪，骊珠夺句竞探颔。客情疏澹忘机雀，诗笔纵横食叶蚕，鲲岛抱琴称吏隐，豸辕听鼓免衙参。结邻丈室时闻磬，避暑官巾久卸篸。角艺与君雄逐北，逃禅令我笑和南。养痾乞得「龙牙草」（别名「仙鹤草」，性治烦劳。星垓常服此，以解痰红之症），袪瘴携来佛手柑；夜半解酲茶味苦，热中除渴蔗浆甘。尖叉斗险娱苏老，博奕消闲学李憨。宦况两年话瀛海，羁愁五日吊湘潭。右曹侪辈联鹓鹤，伯起门墙列梓楠。几度骚坛人散后，醉归襟袖露华涵。

　　甲申闰夏和同年祁莘垓大令（征祥）「月夜有怀」原韵

　　一轮光满界三千，海外同看几度圆？回首琼林诸伴侣，霓裳高咏大罗天。

　　越南音信静中听，浩劫红羊比日经。笑煞瀛东专阃者，俨然巍坐气如霆！

　　鲰生皮里尽阳秋，北马南船忆曩游。蠖屈十年仍故我，元卿知己剩羊求。

　　宰父今成莫逆交，甘棠一颂久传钞。近来吟癖弥增剧，诗律严于八结梢。

　　文采风流李十郎（谓李洪九），冰瓯雪桉涤肝肠。一官耐冷栖莲幕，镇日衙斋学坐忘。

　　学士高斋江伯摇（与庾肩吾、刘孝威等十人号「高斋学士」，谓江子彝），词坛刻炬可怜宵。得闲聊作将军客，小隐僧邻远市嚣。

　　名场到处阅人多，魏尚清声惠邑歌（谓魏燕楣大令）。想见政成三月后，鸣皋堂上萧金科（鸣皋堂在惠安县治）。

　　世态浮云转眼更，苔岑永结故人情。何年握手金台去，月夕花晨共笑声？

　　春日同朱树吾、杨西庚两明府、梁定甫拔萃集饮吴家园联句

　　飞觞赌韵集吴园（定），海上相逢笑语温。半亩方塘眠乳鸭（西），数株古木啸仙猿。春浓于酒可人意（树），草碧似油留雨痕。栏外午阴群籁寂（澐），座间清话众音喧。危楼好拟「藏经阁」（定），近水先开「得月轩」。寄傲烟霞容我辈（西）；偷闲泉石亦君恩。浊醪敢惮千回醉（树），佳句何妨一夕论。文字因缘真不偶（澐），云泥鸿爪记今番（定）。

　　夜归不眠，因迭前韵，郎呈树吾、西庚两明府

　　走马寻幽向小园，海棠时节日初温。忽逢同志欣浮蚁，怎奈多愁怕听猿！花木应酬诗酒债，楼台迎合水云痕。此间颇有山林趣，到处都无市井喧。诸子胸襟皆落落；主人气度亦轩轩。琳琅句好知天籁；宇宙春浓识圣恩。佳境须从身外想，闲情休共俗中论。亦嵌株守成何事？辜负风光廿四番！

　　竹堑登高，和林丈薇屏韵

　　劳劳辙迹帝城东，幸逐鹓班侍禁宫。情切哺乌同李密；文称吐凤让杨雄。无双才调朋交外（睹林和时，尚未识面），重九光阴旅寓中。拟托狂吟消客感，但携诗草满筠笼。

　　在昔成童舞勺年，妄思勋业绘凌烟。不图渺小虫雕技，有负殷勤马帐传！壮志敢夸陶侃甓？新词聊写薛涛笺！唱酬何必曾相识，一字知音亦夙缘。

　　再迭前韵

　　匹马黄衫西复东，明珠夜夜泣鲛宫。此身多被情痴累，到处休夸顾盼雄！阅历关河双眼底；品评诗酒寸心中。近来我亦耽吟癖，愿奉先生作智笼。

　　金门羽客不知年，落墨飞腾幻碧烟。彭泽古风无俗韵，杜陵今日有真传。招游许吃樵青茗；索和时颁尺素笺。恨未重阳陪雅宴，名山禅室净尘缘。

　　代怡堂和薇屏韵

　　忽捧新编小院东，英光直射斗牛宫。人耽栗里林泉乐，诗爱樊川骨格雄。九日黄花逢客里，一尊绿酒涤胸中。愧余无物酬佳节，半世空为俗所笼！

　　名场潦倒卅余年，旧梦沉沉欲化烟。壮岁须眉惭木偶，儒家衣钵枉薪传！聊娱永夜频开瓮，拟和阳春细擘笺。数载交情真莫逆，好从文字证因缘。

　　为王纯卿司马题「剑潭夜光图」，即用高惕丞吏部韵

　　荷兰神物在，入夜老虹腾。印月仍潭水，谈天叩院僧。树林答宫角，牛斗射圭棱。佛座酣眠后，烟云镜里澄。

　　迭前韵

　　怪底潭名剑，寻幽兴倍腾。水光圆似钵，山意古于僧。芋熟连阡脊，楠肥没屋棱。画图一披玩，邱壑寸心澄。
　

后苏龛词草

　　晋江施士洁耐公

　　摸鱼儿（题倪云臞大令「冰天跃马图」）

　　忒楞楞酸寒一个，烂银梦入仙界，青衫皁帽长安道，尽写酣嬉故态。乾坤大，这落拓迂倪放眼壶天外。冰虫几辈，笑玉戏漫空，纥干山雀，冻杀，奈何奈！花纠背，得意加鞭者再，飞黄无无隽快，如龙骨格封侯貌，各有千秋不坏。凌烟在，倩右相丹青把汝须眉绘。鲰生相对，便强作东施，效颦阿堵，面色总如菜！

　　菩萨蛮

　　月儿三五人儿小，暖风吹透花开早，碧玉破瓜时，东君恰是谁？蕉心羞未展，好梦今宵短，莫道不销魂，猩红一朵痕。

　　一翦梅

　　当时罗带结同心，一笑千金，一刻千金。谁知懊恼到如今，愁里难禁，病里难禁！逐日相思透骨深，过了光阴，负了光阴！无端又把梦痕寻，睡也沉沉，醒也沉沉（时客鱼城）！

　　满红红（宣南旅感）

　　旧绪如麻，这部史从何说起？甚无赖斗然悲愤，斗然惊喜，苏季敝裘仍作客，冯生长铗谁知己？看庭前草色醉东风，魂销矣！烟渺渺，鲲洋水；尘扰扰，燕山市！且琴书剑佩，自家料理。泥上征鸿空印爪，辕前劣马频加齿，算花犹一岁一番开，人何似？

　　前调（张榖斋总戎柳阴小隐行看子）

　　百战归来，向矮屋低头三载；却看尽往还鹒蟀，万千桑海。阅世宁无风浪恶？置身尚有林泉在。剩颓唐画本落人间，君休怪！腌不了，狂奴态；填不了，庸奴债。任有人唾骂，有人痛爱。谈笑能教仇敌走，激昂肯下军门拜？只图中柳眼尚青青，愁无奈！

　　貂裘换酒（刘申村茂才旋闽录别）

　　十度鲲沙客，怪一夕故园心事，寒潮催急。回首棘闱辛苦地，旧梦扪胸历历。曾几日？头颅欲白！拌饮浊醪三百琖，恐道旁儿竖多惶惑，了无语，妆痴极。年时撤手榕阴碧，谁知向海云深处，倾襟款惜，忽听琵琶弦上语，别泪背灯偷滴。都不管青衫抆湿，侬谱骊歌卿记取，把新词嚼出相思汁，共染就，肝肠赤！

　　踏莎行（为吴印春内史帐眉题画）

　　笛破江城，琴横庾岭，个侬生小幽香冷，如何■〈口别〉■〈口别〉弄高枝，春风又透孤山顶？石友吟颠，云鬟倩影，丹青幻出惺忪境；却愁今夜水仙魂，同入冰衾寒不醒。

　　一翦梅

　　倚醉眠香对琐窗，花影惺忪，月影惺忪。一春无梦不成双，花也怜侬，月也怜侬！月坠花梢小院东，烛底残红，衾底残红，蓦然春尽五更钟，一醉匆匆，一梦匆匆（戊戌三月十有六日）。

　　念奴娇（忆兰）

　　云山迭迭，梦迢迢，何处美人香草？钗影佩声天样远，望断碧城瑶岛。翠袖惊寒，衫搵泪，骚客愁多少？风枝露叶，可怜生长娇小！问讯空谷幽姿，几时修到？个里因缘了，花自苗条人自瘦！谁道人如花好？石友同心，珠儿并蒂，回首空泥爪。为谁憔悴，年来双鬓丝老（时自省垣方旋岑里）？

　　浪淘沙（和陈香雪太史）

　　听唱懊侬歌，孽海娇波，年时影事上心窝。为问黑甜乡里客，好梦如何？短景逐流梭，会少离多，何以慧剑敌情魔，香味色声无眼界，带发头陀。

　　齐天乐（和林小蜦上舍）

　　老伧又是尘根累，匆匆便圆梦痴。雨腻云甜，红慵翠涩，一段韶华轻送。顽苗自种，偏不信桃花刘郎入洞，枕曲灯坳，绮怀岑寂阿谁共？兰因絮果何在？莫迷离枨触！当日门巷，结冷同心，双销半臂，悔杀风流小宋。葳蕤伯仲，但邢尹相逢，寄声珍重。悄割情丝，料伊难忍痛。

　　浣溪纱（和锺寿若太史）

　　红豆生来只自怜，无人省识恶因缘，几回薢茩几缠绵！「香草笺」魂通一缕，「桃花扇」血斗双妍，可儿痴到奈何天！

　　金缕曲（哭谢姬浣霞）

　　姬来归十年矣。丁酉五月，予客台江，养痾媚香楼上。姬以是月朔日，疫死西岑。予读家书，病增剧。媚香主人亲为量药称水，款惜备至。予既悼姬之年雏命薄，而又感主人之交久意真也。口占此阕以示主人，彼此共篇一哭而已！

　　一恸家书至，怎凄凄，不情风雨！老天如醉，况此孱躯沈病日，那得寸丝生气？尽要哭眼中无泪，恼杀亲知相慰藉，越牵连多少伤心字：千万劫，肠和胃。有人怜我私酸鼻，替殷勤灯前劝食，枕边催睡。夜半阴房双鬼火，恍惚照他眉翠；奈醒后依然独自！为问氤氲谁使者，聚何难，散又何容易？莽回首，十年事！

　　前调（哭郭姬燕玉）

　　谢姬殁二十日，姬亦染疫而殁。

　　又种愁根蒂，最难堪，生离死别，相将入地。袅袅么弦双断绝，吃尽愁中滋味！怎一旦半途轻弃，侬与孤儿同洒血！料泉台卿亦愁为累，血有尽，愁无既。莫谈千古彭殇例，听残宵钟声百八，醒来也未？骨肉团栾兵燹后，到此忽遭疫厉，却怪底苍苍何意！孙楚命穷潘岳老，奈月儿，难得星儿替；纵修福，宁兼慧？

　　壶中天慢（寄赠鹿溪陈槐庭居士，兼示郑毓臣上舍）

　　是何年少，把珠腔翠拍，消磨个里？海角词场千百辈，独漉不凡而已。隽句笺愁，酸吟鍜梦，万籁灯坳起，解人难得，伯舆当为情死！闻到姊妹花开，将花写照，寄与荥阳子（槐庭以二姬小照寄毓臣赠予）。领略添香红袖夜，艳福如君有几？嫩柳攀枝，夭桃接叶，解我伤心耳：小星三五，回到影事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