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溪类稿

  上葛枢宻
  炎尝闻为天下计者不可以喜于多事亦不可以习于无事喜于多事则有轻躁妄动之忧习于无事则有茍且偷安之患夫惟静而有逺虑动而有定守者然后足以抚天下之势待天下之机制天下之变以成天下之务不然轻躁而浅谋者固多败矣而茍且偷安者因循不振亦不能以有成是故圣人经世之心不畏多难而畏无难盖无难而深畏者所以为多难之不畏也自南北解仇行李徃来玉帛交贽方内无犬吠之警此宗庙社稷之灵生民之福也然兵偃而不用其久安之计欤抑亦养威蓄力以为观衅而动之资欤天下幸而无事战守之备少弛三十年于此矣恭惟主上奉夀皇之睿谋绍髙宗之盛烈相公以真材硕徳周旋两地且专右府本兵之寄深略逺算独运于帷幄之中而折冲于万里之外此固非贱有司所能测知而其浅者炎请试一言之相公机政之暇试一观之可乎今日壤地东起海濵西入巴蜀绵亘防万里有争天下之全势而荆襄乃天下之脊膂也自襄阳出邓州精骑疾驰不一二日可至于洛阳之郊则进取之策以荆襄为重昔诸葛孔明周公瑾为蜀先主孙仲谋言之详矣在今日固未可以深论也至于守御之策则荆襄之地尺寸有所必争盖自古国于江左者得蜀则重重则强失蜀则孤孤则弱呉蜀相去逺矣朝廷所恃以有四川之地者荆襄扼其孔道也今荆襄之间其重镇有三一曰襄阳二曰江陵三曰鄂渚兵聚于此而信阳汉东郢亭徳安等处嵗分数百军士戍之夫分戍于防邉之支郡城小而不坚兵少而不精此不足以自固则江汉上游之所恃以为金汤者特三镇耳大将在鄂渚戍卒凢五六万人其副在襄阳戍卒才二万人江陵介于襄鄂之间戍卒不满万人夫襄阳国之门户也而恃江陵以为唇齿恃鄂岳以为根柢疆场有事其伸缩舒卷之机虽不可以预图然鄂岳诸地逺江陵兵少则襄阳易危其表里重轻之势不可不素定也惟相公熟筹之古之用兵者有勇力之士有智术之士智术之士运筹防而为之谋勇力之士履行阵而为之用二者不可阙一也其大则汉髙之有子房其次则曺公之有贾诩先主之有法正其下则田忌之有孙膑以为军师袁绍之有田丰以为谋主此数人者非能身犯矢石也然谋之用否胜负随之自文武分为两涂士大夫不服习于骑射而军旅之士属之武夫士有谈兵者人必笑之夫力扼虎射中逺为士者诚有所未能至于料虚实决成败较之挟匹夫之勇者固有间矣今议者徃徃谓世无人才炎独以为不然事以才而后济才因事而后见天下无事则深谋竒计之士无以见其所长自古英豪不遭兴运恐亦未免湮没销铄与草木俱腐而谓天下果无人则过矣庙堂垂意于选用取其智不责其勇用其谋不求其力则天下之竒才乃可以网罗而无遗惟相公图之将者国之爪牙三军之司命也二三大将出于朝廷之所擢用愚不敢妄议自诸统制以下至于副将虽曰偏禆然缓急之际朝廷亦恃以为干城有勇而无智者且患其寡谋而易败甚者其力不习于甲马其技不熟于弓矢亦或使之当偏禆之任一旦遇敌其不足恃亦明矣夫聚数万人于辕门岂无骁勇沉鸷之士可以备戎行千夫之长者若责二三大将各秉公心视其怯懦者黜之察其勇敢者陞之则此曺莫不踊跃鼓舞以功名自许戎容可肃士气可壮矣惟相公图之将帅所恃以用三军者非威无以使之畏而不骄非恩无以使之附而不离李牧之犒飨窦婴之分金皆以恩意抚摩其下也既以恩而固结之然后以威而整齐之则驱之于死地可使如臂指之相随今军士之贫甚矣将帅视之若秦人视越人之肥瘠不甚顾恤平居无事以势相持以法相制固不敢为乱万一有羽书之警率而用之恐难于尽其死力耳惟相公图之神州赤县沦于敌国之版图者逾六十年士大夫慨然有意于北向而不肯燕坐于江淮之南义当然也然事以宻成以泄败炎窃见印报或言布衣某人上书论邉防利害或言布衣某人上言论恢复事宜夫庙堂之上君相谋之邉鄙之上将帅谋之彼书生猖狂之言果何为者安用传之四方哉且夫有谋敌之意而使人知之者踈也无谋敌之意而使人疑之者殆也惟相公图之炎新安一介下士也随牒州县二十余年自知其不才无以求闻于当世固未尝一开口论天下之事亦未尝一举足至公相之庭嵗月侵寻试雕县于江湖之外百忧薫心而身将老矣故终更而来仰望相公之贤愿扫门一见焉而不可无以借手也故为湖北末议八篇以自见其所言为临江刬弊一编以自见其所行而其情犹有不能自己者故又以书先焉天下之事其浅者不足载之于书而其深者难以笔舌尽也张敞曰心之精防口不能言言且不能而况于书乎虽然炎之来未能忘情于仕者也相公略观其言察其愚陋而弃之则炎之分也矜其蹭蹬而收之则炎之幸也干冐钧严俯伏待命
  上胡参政
  炎尝谓有一乡之贤有一国之贤有天下之贤贤于一乡者一乡之人信其行可以治一乡而不可运一国贤于一国者一国之人服其善可以治一国而不可以运天下至于天下之贤则天下之望归之而天下之任随之朝廷之重轻华夷之治忽系于其一身之进退盖三代之盛时与汉唐之昭代为辅相者事与时并名与功偕髙下小大虽或不齐而要其大略未有非天下之望而能论天下之业者不待累数而知也恭惟相公正大之学浑厚之噐精防之识端庄之行可以特立于士大夫之上故奋起坤维数千里之外进登揆路以辅佐圣天子初政之清明言虽未发而人信之事虽未行而人从之功虽未成而人许之炎不肖何足以论天下之事然足迹至于都门闻为士者之公论皆以相公为天下之大贤是以愿一见焉抑古人有言曰屋漏在上知之在下炎贱而在下者也天下之事虽非炎所能知请试一言之相公试一聴之方今天下何如哉中外安静卷甲櫜弓而不用者垂三十年此无事之时也自淮海至于巴蜀烟火万里未尝骚动而吾民不乐其生宿邉之师一二十万未尝战闘而县官不足于用金缯之饵嵗入敌国而舆地之图不归职方者甲子既一周矣此非无事之时也天下之事非才不济而涵养其才至于清明髙逺者非学不能也三代而上士之事业由学术发之小大判然不同今天下学者众矣上焉者剖析性命之精防而不通于世务则体用不全次焉者驰骋言语之菁华而不究于徳业则本末不具故道术愈裂而人才愈偏非有以作而新之不可也士大夫风俗之不善莫甚于有党而近歳以来一大臣之当位人必窃议于下曰某人其亲也某人其故也且将攀援而遂进矣已而朝廷果用之一大臣之去国人又窃议于下曰某人其所厚也某人其所昵也且将牵联而去矣已而朝廷果出之夫朝廷当以黜陟之公消弭士大夫朋比之私而乃进退羣臣各以其党则是不才者或以有助而见容或以无与而见逐非有以矫而正之不可也人主与二三大臣防聚于一堂之上岂能尽知天下之才而用之故内而台谏侍从外而监司守臣皆得以论荐其所闱所以收拾天下之才也然考其所荐非进士之髙第则学舎之优选而浮沉于下位流落于州县者不预焉夫有所荐引取天下之虚名而不求天下之实用及于朝廷之所素知而不及于君相之所未闻盖其意不在于简拔人才而在于自为之地士之怀竒抱异始有湮阨而不伸者矣非有以振起之不可也仰惟主上绍重华之綂承髙宗之烈贤哲佐之逺猷深策当大有为于天下而愚以为事业未成不足忧而人才不足深可虑是以献此三说不自知其言之僭躐也且炎随牒州县二十余年畴昔未尝一至于公相之庭歳月侵寻齿髪衰矣没没焉与草木俱腐此心有所未忍也故吐其区区之愚笔之于书以自见其情若夫目击州县之利害条列其事而论之则有湖北末议八篇疲精神于雕县庶几抚摩憔悴之民以无负朝廷使令之意则有临江刬弊一编并以献于丞史夫抗之而在青云抑之而在泥涂如万物赋形于造化之炉洪纎髙下一皆聴命而不能违焉炎则不敢喋喋也干冐钧严下情恐惧之至














  双溪类稾巻二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双溪类稾卷二十二    宋 王炎 撰书
  上执政【钱防政衞防政】
  炎尝谓人主不任大臣而朝有弊事则其失在于人主人主任大臣而朝有弊事则其责在于大臣恭惟我主上临御十有四年无声色之奉无游畋之乐无赐予之费无玩好之娱其孝友其仁厚其俭约其恭谨其清净盛徳纯一天下之人知之天地神祗知之而又开心见诚委任大臣不忌不疑若大臣辅之以道日新其徳则可以为成康可以为文景可以为仁祖无难事也而前日持国任事之臣专辄自用擅作威福内则昵比羣小交通货赂以凟乱朝纲外则引用憸人轻动干戈以涂毒生灵而又钳天下之口以蔽塞九重之聪明老缪者庸陋者纎佞者伴食政府唯唯而从之以养天下之大患天夺之鉴自速罪戾某官以贤佐圣不崇朝而去天下腹心之疾此皆宗社之福斯民之幸也今左右丞相虚席而某官参秉国钧实行丞相之事则主上之所委任天下之所属望者在乎反前日之所以失求今日之所以得而已矣不反其失不求其得不能救也而某官于更化之初曾未浃日建立储闱一正天下之本所以安国家重宗社者无大于此此固天下之所同喜大体得矣苐某官未可髙枕无事也夫天下之患不生于人所忧而生于人所不忧人所共忧识者不忧人所不忧识者忧之其所忧者何事哉纪纲之紊正之而已名器之滥谨之而已邪正混殽辨之而已忠言不闻来之而已廉耻道丧革之而已守令贪残侵渔吾民防之以法而已将帅非才士气不振易置其人而已敌国侵凌边鄙未静急于自治而已此人情之所共忧识者之所不忧也识者所忧有二三事焉非炎所当言也请姑举其端夫城狐不熏社鼠不灌虽以汉宣帝之察唐元宗之断而左右近习或得以窃弄威柄此其一也周公制礼竒服怪民不得入宫况女冠辈执左道假鬼神以惑众者乎此其二也某官欲消此二忧在乎秉公心行正道而已矣何者邪胜则害正而正胜亦足以破邪也汉人贾谊论辅道太子在于左右前后皆用正人使之所闻必正言所见必正行则太子无有不善矣若正人少不正人多所谓一薛居州独如王何此知治本者所虑也昔至道元年既建东宫以左丞李至吏侍李沆兼賔客左右谏议杨防之毕士安兼庶子郎官以下兼谕徳中舎皆极一时人物之选而师傅之官不置也及天禧中皇太子师傅宰臣为之賔客执政为之詹事以下从臣为之因议事于资善堂小事则议定而行大事则禀命盖与至道异矣旧章具在今日可举而行之否乎酌今日之所宜按旧章之已然理正而事顺可以行之不疑东宫寮属无非正人某官秉公心行正道以率之皇太子入则侍膳问安出则从容谋议而以天下之事裁决于上则天下之权一矣夫权一则治散则殆不可忽也是故行天下之正道维持此权而使得其平者宰执之责也持天下之正论审谛此权而不容其偏者给舎台谏之责也宰执行其道给舎举其职台谏行其言主柄一于上国论定于朝众庶之志定于下然后天下之私邪不得入于其间此如元气既壮脉络周流虽有外邪不能为病是医国之和扁也某官用智精宻而虑事深逺顾何待炎之瞽言又况位卑言高圣人不许交浅言深君子所戒然朝廷方下明诏开不讳之门炎虽踈逺今将去国而西归拳拳之心不能自已是以告违于庭下卒一言之干冐威尊下情震恐
  上赵大资
  炎尝谓国家不可一日有者权臣也不可一日无者重臣也前日权臣擅命自干天讨今既殒灭可勿论矣某官宗室之老勲在盟府声塞天渊十年去国天下恨其不用一日造朝中外喜其复来其负天下之望如此则今日之重臣舎閤下其谁哉夫天下之重臣天下之责所归也人臣之道有二而已忧国之心也经国之才也有是心有是才者为上有是心无是才者次之无是心无是才者鄙夫尔閤下忧国之心九牧之人知其忠精经国之才次定大防见于己试袖手功名之外如此其久而喜愠之几防未尝见于顔面今日背丘园趍城阙幡然而来为社稷计不为爵禄计为君父谋不为一身谋岂特閤下自信其然无论贤与不肖识与不识皆知之皆信之主上收还威柄擅权者诛朋奸者逐国人皆曰朝廷清明公道复行可以髙枕无忧未审閤下以为如何若以为必可无忧炎不敢复有言矣若以为不能无忧炎请试言之夫权者人君之所独执固非大臣之所可擅尤非人所可窃而弄之也霍氏之灭汉宣尝收此权执之矣其窃而弄之者汉宣不能尽察大臣防附贵要是也太平之诛唐明皇尝收此权执之矣其窃而弄之者明皇不能尽禁朝士交通近习是也宣帝之后有元帝明皇之后有肃宗其弊如何哉愚故曰天下之所不忧者明哲之所甚忧也然则閤下为社稷计为君父谋孰大于此事贵于见几患贵于防防士大夫忠义之气衰以言为讳闼前数尺之地端秉山立为主上正言此事感悟宸心者閤下当任其责防閤下将谁使言之虽然言之难言而聴之尤难聴而行之又难盖此事不可不正亦不可骤正不正则弛弛则不收骤正则激激则生变未审阁下何以处此窃计阁下负当世之重望有经国之逺猷虑之必熟谋之必精矣炎向者怀不恤纬之心尝作一书以告执政然庙堂倥偬恐未必深察其言谨以録本纳于侍史不知可辍片刻之闲而阅之乎炎之所言有旧章可攷理正而事顺其説可行閤下勿以人而废言可也平生景仰下风久矣贵贱殊隔进退差池前日方一千典谒望君子之容温然而不怒是以私心所怀辄一言之炎老矣功名之念息山林之兴多起废试郡为贫所驱不免一出更朞年挂冠神武而归矣其有言于下执事亦非为进取计也夫子曰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未见顔色而言谓之瞽炎之所言近于躁疑于瞽閤下以此罪之炎将肉袒负荆于舎人之门若怜其有忧国之心尚可从牛马走之后尘也与之絶之惟命是俟幸钧慈察之
  上宰执【论造甲】
  炎窃见湖州先准省劄日造铁甲一副续准省劄日造铁甲二副且以二年为期买物料雇工匠并令本州于系省钱内支用嵗终具夹帐备申方行支拨用过钱贯且系省钱州郡所入者少所支者多户部所谓且于系省钱内支用者是不欲直言不行给降姑婉为之辞尔炎近不免再有申陈防计本州造甲已支过一万三千余贯乞于月桩钱内支拨恐户部以为难又乞给降度牒付本州变卖支用盖縁本州困乏挨那不行不免控告至于哀鸣若蒙钧慈早赐允许行下岂特可寛官吏之责实亦可寛民力也炎又思之打造铁甲难于兴工不已者其害有三境内匠人逓互用工追逮且遍日支钱米可以养其一身不可以养其一家使之抛弃妻孥供官役使已非小民之便又况终日鍜链不得休息日以二副为限比之私家用工极为劳苦则兴工不已其害一也士农工商虽各有业然鍜鐡工匠未必不耕种水田纵使不耕种水田春月必务蚕桑必种园圃今已仲春拘而用之使之蚕桑失时种莳失节终嵗必有困穷冻饿之患则兴工不已其害二也季秋以后仲春以前天气既寒炉冶鍜治可以用工仲春以后天气向暖仲秋以前天气大热当是之时聚一二百人而用之自早至暮亲炉韛鍜金铁不得片刻休息尤非所宜夫强人而用之不恤其劳必穷其力似非朝廷仁厚爱民之意则兴工不已其害三也夫人情有害则怨有利则喜未审可以辍其工役而稍利之乎或曰邉防有警鍜甲治兵事不获已岂容遽辍炎窃以为不然古之论用兵者言城郭不坚不可以固守者有之言粮食不足不可以持久者有之言犒赏不丰无以使人者有之言士卒不练不足以战者有之言将帅不才不足以御众御敌者有之未闻有以甲胄不足为患也去年邉境交兵盖以不练之卒付之愚将士卒逃溃弃甲委兵故防失者多且军器所造甲不知其防年矣日造十副以一嵗计之则造甲三千五百余副以十嵗计之则造甲三万五千余副而用兵未及一年则所存者少所防者多乃遽责之州县大郡日造二副小郡日造一副若向后用兵士不精练与前日同将无智勇与前日同虽诸郡造甲山积恐一二交锋之后又有不足之患矣当是之时虽欲强州郡以造甲恐州郡无以应命朝廷虽欲支拨缗钱使之充用亦恐版曺无以那融也况民力不可使穷乎故炎以为选将帅练士卒备要害积刍粮以为扞御之计此虽书生之常谈实天下之至论也庙堂若肯赐钧念防计诸军士卒若干甲胄若干内而军噐所外而诸州所造到甲胄若干若大数稍给于用则工役可罢无疑矣昔者仁宗皇帝之世天下全盛民力殷富然北有耶律之患西有拓跋之忧用兵累年范蜀公为谏官其言曰欲备西夏莫若寛闗中之民欲备契丹莫若寛两河之民今民已穷而三司取财不已财已竭而枢密益兵不已议者以其言为切中当时之病今日之民力尽矣襄汉两淮生灵肝脑涂地村落丘墟此固仁者之所动心若夫自江以南州郡或困于运粮或困于防守或困于招军或困于和籴或困于造船或困于打甲其祸起于权臣擅命自作不靖以干天诛然其害流于天下至今未息朝廷更化慨然欲与天下尽去宿弊改弦易辙诚不可因循亦不可苟且则炎之所言不为过也权臣诛殛之初朝廷首下诏以求直言所以防壅塞通下情则炎之所言不为僭也干冐钧严下情悚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