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庵集

  改火
  钻燧改火四时而五物焉朱子谓夏火太盛故再取此意料之言耳先王取火法五行也春行为木榆柳色青以象木也木生火夏行为火枣杏色赤以象火也火生土季夏行为土桑柘色黄以象土也土生金秋行为金槐檀色白以象金也金生水冬行为水柞楢色象水也四时平分而夏乃有二焉何也土位在中宫而寄王于四时季夏者土之中位故月令于仲夏之后列中央土素问谓之长夏是其説也统之则为四时分之则为五行五行各七十二日土分王于四时之末各分十八日合之亦七十二日总五行之七十二日合三百六十而成一嵗也慎十四五时先祖留耕公教説如此且云见宋儒某书今不能记其为何书何人也
  子见南子
  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子矢之辞亦甚昭矣而后世王符刘子犹有异説虽朱子谓矢为誓否谓不合理不由道亦浅之乎观圣贤矣孔鲋云古者大享夫人与焉于时犹有行之者意卫君夫人享夫子则夫子亦弗获已矣栾肇曰见南子者时不获也犹文王之居羑里也天厌之者言我之否屈乃天命所厌也合二説而观之则矢者直告之非誓也否音否塞之否古者仕于其国则见其小君子路意以孔子既不仕卫矣而又见其小君是求仕不説者不説夫子之仕非不説夫子之见也子直告之曰予道之不行其否屈乃天弃絶也天之所弃岂南子所能兴而吾道頼之行哉见之者不过答其礼耳如此则圣贤之心始白而王符之徒亦无所吠其声矣
  不图为乐之至于斯
  今之説者不意舜之作乐至于如此若如其説则孔子之视舜劣而小之甚矣且孔子尝曰乐则韶舞又曰韶尽美矣非不知韶也非不知舜也舜之大圣其乐尽美固其所也而曰不意非小之乎譬今有二士一有文名一素无积学有闻而登髙科闻者以为固其所也素无积学而登髙科人必曰不意至于如此也使舜而非圣则曰不意作乐至此盛可也其説病甚矣按古注相传谓不意齐之作乐至此耳葢舜为君夔典乐则其盛宜也君非舜工非夔而忽见于齐廷诧齐也非诧舜也此一説也或曰齐之田氏乃舜裔舜以揖逊有天下而田恒乃弑其君故孔子闻韶而叹曰不意盛徳之后而乃簒弑乎有所感也此又一説也
  不觚
  古者献以爵而酬以觚説文所谓乡饮酒之爵也博古图载其制云觚口容一爵足容二爵韩诗外传所谓三升曰觚是也腹之四棱削之可以为圆故史记云破觚而为圆也足之四棱汉宫凤阙效之以为角文选云上觚棱而栖金雀也下为四象礼所谓象觚也此所云觚皆酒器也后世以木简谓之觚急就章所谓急就竒觚与众异陆士衡文赋云或操觚而率尔是也孔子所叹之觚则酒器而非木简也何以知其然以觚为简起于秦汉以后孔子未尝见之也又以势言之酒觚可削而圆木简不可削而圆也木简而规圆之岂不成赶面杖邪是以知孔子所叹葢酒器而非木简也然则孔子何以叹也曰古人制器必尚象以一觚言之上圆象天下方象地且又取其置顿之安稳焉春秋之世葢已有破觚为圆者矣徒取其利于工之易铸而不知失其象便于人之易持而不计其顿之危也孔子于献酬之际见而叹之其事虽小而轻变古制不师先王已有秦人开阡陌废井田焚诗书尚法律之渐矣与春秋大复古而讥变法同一防欤
  去丧无所不佩
  王逸曰行清洁者佩芳徳光明者佩玉能解结者佩觿能决疑者佩玦故孔子无所不佩也
  夫子与防
  四子侍坐而夫子啓以如或知尔则何以哉葢试言其用于世者何如也三子皆言为国之事答问之正也子路乃率尔以对先蹈于不辞让而对之非礼矣夫子哂之葢哂其不逊非哂为国也曾晳是时手方鼓瑟而心口相与曰夫子其不悦于为国乎又见赤与求之答夫子无言窃意夫子必不以仕为悦矣故一承防尔何如之问从容舎瑟而试问曰异乎三子者之撰葢逆探夫子之意也夫子云亦各言其志而防乃为浴沂咏归之説葢迎合之言非答问之正也夫子以行道救世为心而时不我与方与二三子私相讲明于寂漠之濵而忽闻曽晳浴沂之言若有独契其浮海居夷之志曲肱饮水之乐故不觉喟然而叹葢其意之所感者深矣所与虽防而所以叹者岂惟与防哉至于三子出而曽防后葢亦自知答问之非正而防夫子之独与故歴问之而夫子歴道三子之美夫子岂以忘世自乐为贤独与防而不与二三子哉后世谈虚好髙之习胜不原夫子喟叹之本防不详本章所载之始末单摭与防数语而张皇之遗落世事指为道妙但欲推之过髙而不知陷于谈禅其失岂小哉程子曰子路冉有公西华言志自是实事此正论也又曰夫子与防葢与圣人之志同便是尧舜气象又曰上下与天地同流且天地同流惟尧舜可以当之曽防何如人而与天地同流有尧舜气象乎且圣人之志老安少怀安老必有养老之政懐少必有慈幼之政非隐居放言亦为政之事也防之志与圣人岂若是班乎此言或出于谢上蔡之所録非程子之言亦不可知纵真程子之言吾亦辟之矣程子之贤不及孟子孟子曰琴张曽晳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也防也人品之髙下孟子已有定论且与琴张牧皮为伍琴张牧皮又可与子路冉有若是班乎嗟乎今之学者循声吠影徒知圣人之所与而不知圣人之所裁也孔子曰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孔子自陈归鲁欲裁正之者正为晳辈惜乎不知所以裁防之事而徒传与防之语使实学不明于千载而虚谈大误于后人也朱子晩年有门人问与防之意朱子曰某平生不喜人説此话论语自学而至尧曰皆是工夫又易箦之前悔不改浴沂注一章留为后学病根此可谓正论矣吕与叔程子之门人而上蔡之友也其诗曰可怜曽防惟鸣瑟独坐春风咏不休又曰终日孔门无一事只输顔氏得心斋又因程子吟风防月之言而演为心斋之説心斋乃荘子之寓言此诗不惟厚诬曽防又嫁非于顔子矣其去竹林七贤南朝八逹者几希审如是何不径学荘列而学孔孟孔孟固如是乎夫子歴聘卒老于行荷蒉晨门长沮桀溺植杖楚狂之徒非笑讥讽而夫子之辙不囘而佛肸公山之徒召亦欲徃岂以不仕为髙者耶充防之志而不知圣人之裁则与桀溺之忘世荘列之虚无晋人之清谈宋人之禅学皆声应气求响合影附不至于猖狂自恣放浪无检不止也鼓之舞之流于异端而不觉者岂非尧舜气象一言为之厉阶哉
  陈恒弑君
  孔子沐浴而朝于义尽矣胡氏乃云仲尼此举先发后闻可也是病圣人之未尽也果如胡氏之言则不告于君而擅兴甲兵是孔子先叛矣何以讨人哉胡氏释之于春秋朱子引之于论语皆未知此理也岳飞承金牌之召或劝之勿班师飞曰此乃飞反非桧反也其从容君臣之义虽圣人不过是也慎按孔子时已致仕家无藏甲身非主兵何所为发必欲先发是非司冦而擅杀也聚众则逋逃主也独徃则刺客靡也二者无一可焉而曰先发后闻谬矣疑者谓胡氏之失耳详考胡氏此言见于春秋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之传引孔子此事而继之曰邻有弑逆声罪致讨虽先发后闻可也葢指宋陈三国之君移兵以讨州吁为言而非谓孔子也若可以先发孔子当先为之不待后人之纷纷也
  史鱼尸谏
  史鱼以尸谏卫灵公虞世南梦进谠言于唐太宗忠臣之竒节史册之异闻也
  上达下达
  君子上达谓士人君子学成行尊优入圣贤之域故曰上达小人下达谓农工商贾各治其事遂其终身之业故曰下达○君子上达公卿大夫明明求仁义也小人下达农工商贾明明求财利也君子小人位有不同上下相须故皆曰达若凶人为不善不败则乱乌能达乎
  禹稷躬稼
  论语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孟子云禹稷三过门而不入或疑禹未尝躬稼稷未尝三过门不入是不然皆纪实也书云禹曰予乗四载随山刋木暨益奏庶鲜食予决九川距四海濬畎浍距川暨稷播奏庶艰食鲜食懋迁有无化居烝民乃粒葢禹为司空稷为田正益为虞土田山泽鸟兽鱼鼈其所掌也是三人均主水土治水之役所当偕行孟子云益掌火烈山泽而焚之是益偕行之证也山海经广都之野有后稷之迹是稷偕行之证也而尚书之暨益稷尤为明证禹过门不入稷岂独入乎稷躬稼而禹以非田正坐视乎三人同受舜命必同寅协恭岂如后世避侵官离局之嫌乎
  桓文谲正
  五霸莫大于桓文桓文之事莫大于防盟防盟之举莫大于葵丘践土然葵丘之防定太子以安王室公义也故曰齐桓公正而不谲践土之防挟天子以令诸侯私情也故曰晋文公谲而不正此宋横浦张九成之説殊为理长集注所言虽皆二公之事乃其小者尔当表出之圣人复起不易斯言矣
  无为而治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扬子法言或问无为曰奚为哉在昔虞夏袭尧之爵行尧之道法度彰礼乐着垂拱而视天民之阜也无为矣绍桀之后簒纣之余法度废礼乐亏安坐而视天民之死无为乎荘子曰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徳下与上同徳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而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呜呼荘扬二子之言可以发夫子未尽之蕴矣使夫子九原可作亦必以其言为然矣当合而观之
  匏
  吾岂匏也哉言匏苦而人不食之非谓匏不能饮食也植物之实何物能饮食哉左传曰匏不才于人共济而已正与孔子之言及诗匏有苦叶相合
  八士姓名
  大理董难曽见宋人小説周有八士姓名八人而叶四韵伯达伯适一韵也仲突仲忽一韵也叔夜叔夏夜音亚一韵也季随季騧随音驮騧音窝一韵也周人尚文于命子之间亦致密不茍如此
  用我吾为东周
  明道先生曰吾其为东周乎葢孔子必行王道东周衰乱所不肯为也亦非革命之谓也伊川先生曰东周之乱无君臣上下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言不为东周也二程之言如此因论曰周辙不西王纲解纽孔子作春秋托始于平王葢伤东周之衰也诗亡而后春秋作孔子删诗于王风首録黍离其诗曰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伤兴复之无人也録变风于郐下曰谁将西归怀之好音其心未尝一日而忘西周故又曰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其在雅之诗也曰大东小东杼轴其空雪山王氏曰平王迁于王城此大东也敬王避子朝之难又去王城而入成周此小东也东而又东泽为束薪而道为茂草西方益逺矣其在论语则曰吾不复梦见周公其在中庸则曰宪章文武又曰文武之道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梦周公欲行周公之道也宪章文武欲举其政也其心岂一日而忘西周耶故公山不狃以费叛佛肸以中牟叛孔子皆欲徃究而言之不狃叛季氏非叛鲁也子之欲往安知其不欲因之以张公室乎按左传吴将伐鲁叔孙辙助之不狃曰非礼也君子不以所恶废乡今子以小恶而欲覆宗国不亦难乎其不忘故国如此则其以费叛也正欲张公室也佛肸之中牟亦犹不狃之费矣或曰传者谓兴周道于东方是乎答曰是未喻乎字之微防也其微防若曰如有用我吾其肯为东周之微弱偏安而已乎当是时东周之臣如宰咺家父容悦之臣也非安社稷者也苌城成周有安社稷之志者刘康公成肃公有安社稷之功者也未及乎天民大人也惟圣人有过化存神之妙拨乱反正之才必欲挽东周为西周也或曰不狃佛肸皆以叛书何也答曰论语之书岂孔子自作哉门人弟子之笔也鲁人知有季氏而不知有鲁公久矣况知宗周乎仲由冉求在四科之列而为季氏聚敛且助之伐颛臾况其下乎左传之言曰家臣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是以党恶灭君为功反以张公室为罪其书不狃佛肸之叛曷怪乎观书者当求于意外不然纸上陈言矣
  梁惠王遗事
  梁惠王谓孟子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注疏及朱子注皆不详按战国策甘茂谓秦王曰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梁君伐楚胜齐制韩赵之兵驱十二诸侯朝天子于孟津后子死身布衣而拘于秦又苏秦説齐闵王曰魏王拥土千里带甲三十六万恃其强而防邯郸又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秦用商鞅计以言佯尊而骄之魏王乃广公宫制丹衣柱建九斿从七星之旗此天子之位也于是齐楚怒伐魏杀其太子覆其十万之军魏王大恐跣行而东次于齐然后天下乃舍之当是时秦王垂拱而受西河之外不以徳魏则所谓天下莫强者伐楚胜齐防邯郸也所谓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即所谓秦王垂拱而受西河之外也惟徒跣而次于齐布衣而拘于秦史记及司马公通鉴皆不载无以见其实事关系亦大且可合孟子之书宜书之
  子思子语
  子思子云君子以心导耳目小人以耳目导心即孟子小体大体之论
  霸伯同
  论语宪问篇注曰霸与伯同长也左传成公二年齐国佐对晋人曰四王之王也树徳而济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黄震曰天下之主谓之王诸侯之长谓之伯此指其定位而名也以徳方兴而为天下所归则王【平声】转声而为王【去声】王政不纲而诸侯之长自整率其诸侯则伯【入声】转声而为伯【去声】皆有为之称也正音为静字转声为动字以此证之左传四王之王上如字下音旺五伯之霸上伯字入声下霸字去声王字无别体故同用王字伯字有霸字为别体故上用伯下用霸左传不惟文精用字亦不茍矣注疏未发明故特着之
  贤圣之君六七作
  朱子注云由汤至于武丁中间太甲太戊祖乙盘庚慎按尚书无逸称殷之贤君曰其在太戊其在髙宗其在祖甲又总之曰自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廸哲以祖甲与中宗髙宗并称而不言太甲则祖甲并美二宗而贤于太甲明矣以祖甲与周文王而并言则其贤益明矣朱子称殷之贤君独不及祖甲何哉予详考而思司马迁作史记未见古文尚书乃取国语帝甲辞之一语而衍之曰祖甲淫乱孔安国注尚书遂以祖甲为太甲甚矣安国之愚也不信经而信史不信周公而信司马迁即使祖甲为太甲无逸之书何以置祖甲于中宗髙宗之后言之至再其序皆然周公不如此之颠倒也朱子不称祖甲者葢亦信史记及孔安国之过也王伯厚曰祖甲之贤与髙宗侔在殷亦当称宗特以世数未及祧期而殷亡故不及崇宗号耳此説得之
  志至气次
  志之所在气必至焉故曰志至气次至者至到之至而非极至之至次者次舎之次而非次第之次也思氷而寒思火而热此志自内至而气次焉之验也惊而汗出哀而泪下此志自外至而气次焉之验也以文观之则曰至曰次似志甲而气乙也以气验之岂志甲而气乙云乎公孙丑不达实以为甲乙之差故复有问而孟子有志壹气壹之辩亦既晓然矣今之説者犹以至次为甲乙则公孙丑之问为是而孟子之言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