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茨集


  ○状

  唐氏行状

  孺人姓唐氏常之武进人户科给事中曽可先生讳贵之孙永州府太守有懐翁之第三女也母赠宜人宜兴任氏有懐翁与吾父同上春官一见相得甚有婚姻之约故孺人归于我翁吾常礼法名家任宜人尤善纲纪内政爱而能教诸子女皆敏恵夙成孺人年五六岁时已解为纂绣紃组诸女工其兄应徳君既就学则又效其占毕习字书应徳君喜其聪警每曰惜女不为丈夫子当遂亢吾宗比长益知书识古今又雅性孝谨动必咨于姆训自吾父母及妯娌姻族内外皆安之始入门犹及事吾祖赠户部主事约斋府君吾祖喜曰得妇若此足慰吾老眼矣予未有子孺人方盛年然数以为忧一日自归宁从一女子俱还顾谓予曰君大宗之后也不可以不亟图此于卜相皆宜子吾故为君聘之既乃时时为理笄栉膏沐饰容止唯恐其不得予意也岁庚子予两弟相继丧妇孺人适从予京师泣且请曰日所以来以叔姒实朝夕吾舅姑侧耳今安能乆留此乎予遂以是岁陈情归省又明年两弟各继有室孺人以复从予如京师将行吾父母抚予曰吾二人齿发若此此别也无逺三载孺人闻之大感动至京乃数以归期讯予予迟之孺人辄请前发曰以坚君志竟以甲辰三月归归时舟中人病寒热者相继孺人忧且悴故抵家未匝月而病病几再旬而卒不起于乎哀哉孺人之既归也吾父以旧所居嚣隘欲处之别宅孺人辞不可曰凡所为归者以奉吾大人耳即少逺左右其何以共妇事且非吾夫子意也孺人事予十七年从宦者十年然服御一不改其素以予禄入之薄非歳时宾燕食不设重肉或予偶饭于他所孺人辄为蔬具问之第曰吾适不喜肉耳至予所饮食滋味必手调或一饭数起闻病既愦索杯羮尝之以为旨目女奴使进予所盖犹其平日事也于乎哀哉尝言人生衣食各有定禄溢其分则易竭吾欲使常有余故不敢取费耳于乎乃又终不禄也岂予徳薄而厚飨天故以为孺人啬耶予素简黙室中无外言然物情臧否或人事隐显得失亲宾往来礼文疏数之节取予进退之宜时以一二观孺人孺人言之未尝不中肯綮也平居不为亵语惰容虽遇僮使亦无妄喜怒予有微过则孺人终日不自得或一事稍善未尝不从臾其间盖孺人于予有友道焉终孺人之生蚤作夜思综理纤宻予不复问门以内事然孺人必以请于予示有从也于乎孰谓天竟夺吾良友耶孺人生于正徳壬申五月朔以嘉靖甲辰五月二十一日卒年纔三十有三耳子男一化弘聘太学生安子介女女二俱幼其一人母陆氏孺人故所聘也于乎予为薄禄所縻不克偕孺人以归使携诸儿逺涉数千里之险乃孺人之殁又不克一言与诀讣闻留滞数月始得归则尘满繐帷凉温变节矣抚棺长恸竟何及哉竟何及哉独计乞铭于闻人以为不朽之图庶可少慰幽泉未瞑之目敢先窀穸之期而以请于下执事惟执事其怜而许之

  具茨文集巻七

  ●钦定四库全书

  具茨文集巻八

  (明)王立道 撰

  充国不欲归功二将

  天下之事有必然有当然必然者理也当然者情也情可以徇理而理不可以徇情是故君子可贵可贱可生可死而其言终不可夺者要诸理而已理固有必出于此必不可出于彼者出于此则济虽不幸而败无恤也出于彼则弗济虽幸而不败无取也况其已然之效出于此而济者已具可见顾乃避一时之嫌推以自逺而姑反常以徼名徇情以贬理岂惟诬人抑亦自诬而已吾于汉之充国有取焉方其诛先零下■〈罒干〉开释兵振旅策马而入京师其功名固已籍籍满朝廷矣于是而修退让之节为古人之事岂非士之所贵而俗之所谓长者然欤故当时之爱充国者欲其称武贤誉延寿一归之功而已弗居焉是亦一说也传曰世之治也君子让能而让其下小人农力以事其上是以谗慝黜逺由不争也尝观晋之三卿归自克楚而其逊功之言若出一口不曰君所教也士用命也则曰庚所命耳燮之制耳君子是以多栾郄范文子之不伐也艾会浑浚之争古今以为大耻故曰功盖天下守之以让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徳岂非处功名者之一大律度哉然吾闻之君子不以变易常不以身先国不以近忘逺不以小遗大浩星赐之言谓之爱充国则可尔谓之知充国则未也何则当时西羌之叛其于中国不啻若疥癣而生事喜功者辄欲一举而劓殄灭之噫亦甚快矣岂知用师之道固以还定安集为期杀人以逞以徼幸于一时之功固仁人之所隐耳而谓我充国为之乎屯田之疏凡四三上而异议者始一息喙而终不能止破羌强弩之师充国之功其不挠于二子者几希矣正使不幸而师老于田虏稽于诛妨我农功索我士气坐食罢敝而一无成功焉微破羌强弩之师诚罔攸济然而释懐柔务战攻委良图从少筭是直可以侥幸而不可以万全吾虽无功犹欲为天子一明言之使后举者无以辛许借口虽天子不察而以忌功疑我亦甘心尔今也先零破散而■〈罒干〉开之属竟不烦兵而下则天子亦既信老臣之言为不诬而知兵事之不可不图其万全矣而乃避矜功之小嫌忘经国之逺畧舎必然之常理沽让善之虚名其所以谋其身者亦得矣而何以为汉家乆逺计哉昔者尝读秦史记至殽之师穆公利郑管钥介三帅而潜趋焉时惟蹇叔入则谏诸朝出则哭而送之野曰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既而晋以先轸之力卒阨而歼诸殽墓木未拱而蹇叔之言信矣秦誓之作大都以违良士任勇夫信谝言为深悔然则为蹇叔计者亦将终以孟明之举为得策哉理固有所不可易功固有所不必让老成谋国其胸中各有定见蹇叔以不用败充国以用而成其可不可要皆有必然者而何暇徇人之情以求名耶甚矣浩星赐之非知充国也为人臣杀其身有益于君则为之已欲以让为名而使吾国家蒙无穷之祸此固不俟智者而后能计其失得矣汉宣之立去武帝犹未甚逺呻吟之声创痍罢病之卒其絶于耳目未乆也藉使卫霍公孙之属得一充国焉岂不可以少抑武帝之鋭而动其天而何忍以数百万之师为胡鬼哉而轮台之诏又何至末年而始下哉故吾谓充国之为汉将有数善焉以恩信招羌人而不果于杀仁也休兵屯田不血刃而■〈罒干〉开服焉畧也料羌虏之必破智也虑及国家而不为身谋忠也汉一代老成之将诚未有出充国之右者易曰师贞丈人吉充国以之

  真为伏节死义之举

  君子之消乱也于其治不于其乱而其知人也于其始不于其终诚以祸机之伏每无常形而忠义之在人心则固未尝不素定也明主知其然故常用其素定之忠义而制其未然之乱焉此其保邦之畧存乎用俊之明要不待乱生而后为之防忠义已成而始识其人之有益于人国也故曰始之不图终悔无及唐之玄宗良可叹已昔者常怪唐虞之盛外而百辟内而卿士莫不济济焉师师焉相安于无事而无一节义之士挺然于其间岂其人之不后世若哉盖至于夏商之季而后龙逢比干夷齐之徒出焉言激而危志贞而固其所以自靖自献以无负乎当时无愧于天下后世者初不敢一毫自爱其身君子于是而伤世道之不幸矣夫忠义之来根于天体于人成于性不以生死存亡不以古今有无用之于治世则为嘉谋嘉猷正道直行其身与忠义而俱存焉者唐虞之臣是也用之于乱世则为危言危行精忠劲节其身以忠义而自殉者夏商以后诸臣是也然而君子不以是为死忠义者之不幸而深以为当时国家惜者何欤宋之范景仁有言古之君子消乱于未萌无智名无勇功吾独不得为此使天下受其害而吾享其名吾何心哉吾是以知忠义之不幸在国家而不在臣子也然世之人主其虑浅而术疎方其承平闲暇之时莫不侈心纵欲以从事于声色狗马之间晏然自以为天下莫敢谋也一时载髙位食厚禄者非其私昵近幸则其外亲小童而凡才猷之士不二心之臣一不见録有或昌言而显争之则辄斥去不用及其危机潜伏祸乱既成而彼偏方下邑平日未尝一识天子之面而受其荣施者乃始任其难而委身焉此正韩非之所谓所养非所用而所用非所养者而何以为天下国家哉夫制之于未然者其势顺而易救之于已败者其势逆而难顺而易故忠义无迹而隐然为国家之益焉逆而难则忠义之在臣子者非不足以自韪其身而国家之受弊深矣昔人尝曰蹇叔宫之奇不用烛之武张孟谈受大赏唐之玄宗良可叹哉天寳之际溺于晏安禄山首乱而河北无一义士赖有巡逺杲卿天与忠义孤城守死盖凛然为国之重然考其名位爵禄则不过一守一令之微而已夫以使之之病也任之之重也而鲁之负杖者犹不难其死焉数子名位虽下要亦朝廷一命官食君禄而死其难盖无足怪者吾独惜明皇委用之不早也当时禄山之必反张曲江尝争之矣帝固不以为然也九龄之忠义即巡逺杲卿之俦耳使其不先禄山之乱而死安知死禄山者不又有一九龄哉曲江之祭即其所以叹息于真卿者也噫亦晩矣此先儒所以推明皇之乱不在于禄山之反之日而在于罢九龄相林甫之年也使九龄而常在朝则安知巡逺杲卿之流不由之而彚征而开元之治其复还矣虽然明皇尝任姚宋矣尝任韩休张九龄矣其所以用君子而不克终任小人而致大乱者良以居位日乆有所蔽惑而然耳故曰为国有九经以尊贤为重尊贤有四事以去谗逺色为先旨哉言矣

  万世相天下之法

  古今之论相道者其说不一以道徳言者曰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一正君而国定此孟轲氏之说而傅说诸人实为之以节行言者曰立天下之大节而后能办天下之大事此苏氏之说而伊尹实为之以才能言者曰宰相能否视天下安危此董晋氏之说而房杜之属实为之以大体言者曰不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而独论讨其大经焉此栁氏之说而曹参丙吉之徒实为之夫辅之以道徳贞之以节行宏之以大体而经纬之以才若是则于相天下之法亦几矣而论者犹有取于孔明之四言以为是万世相天下之法何哉吾知之矣荀子曰臣之于君也无适而非命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也世之人臣类多懐是心焉以事其君故其所以奔走而服勤者要不过相持以分相縻以禄利而非有所谓缱绻不容己之情焉于是乎有曲学阿世躐取髙位而假经术以文其奸者矣于是乎有优游充位伴食自容而借镇俗以饰其愚者矣于是乎有重厚可任不学无术而藉粗才以成其功者矣于是乎有刚愎自用妬贤嫉能而蒙主心以行其私者矣如是而犹欲以所谓四言者望之不亦类于持方柄欲内圆凿也哉吾是以尤夫相道之不立未必皆夫人之过而君子者不能昭之训而启其衷也夫四言者何也曰开诚心布公道集众思广忠益也是道也夫人不能知而孔明知之噫是可以昭万世之训而为之法矣今夫所谓相者其上为天子之所仰成其下为百官之所承式其内为万民之所倚以为安危而其外为四夷八方之所观望以为顺逆去就此其为责亦甚重且大矣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大臣所以贰也而可以奸私且愚者为之哉有志于相天下者夫亦即孔明而法之耳盖其于昭烈枉驾之初即慨然以驰驱自许厯二十一年而无变度易虑焉曰臣竭其股肱之力不济则以死继之其忠精至今可想也是故取益州而天下不以为贪兄弟各一主而百姓不以为贰昭烈临崩有君可自取之言而亮亦不以为嫌何哉惟其诚耳左右昭烈父子立国巴蜀中外之事罔不经理综画而于身及家曽不一措念是故容法正用士元而人不以为比废李严廖立杀马谡而人不以为专何哉惟其公耳至其自表于后主每以攸之祎允等为言而作教与下拳拳于徐元直董幼宰之勤渠曰违覆而得中是弃敝蹻而获珠玉也于主簿杨颙之谏生既谢之死又哭之其为心何如哉所谓集众思广忠益者孔明又自得之矣相天下者不于孔明而谁法哉虽然尽大臣之道宜建大臣之业而孔明犹不能佐昭烈而王何欤此世之以成败论人物者所由滋惑也要之孔明之可法者相道也而其不能成业者时与势实为之也君子亦惟其道而已而奚以时势为哉孟子谓滕君曰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是知滕不能王而王者之法固存于滕孔明不能佐其君以王而王佐之法固存于孔明矣君子其无以成败论人物哉

  管仲致恸于鲍叔

  君子以其所可必者责之已而不以其所不可必者责之人故屈伸得失一无能动其情焉夫人之难知尚矣人之于我则亦我之于人也我之于人不可必知而欲责人之必我知焉亦常常之见尔夫子曰不患莫已知求为可知也盖所以求为可知者乃吾之所能自必吾且责已之不暇而暇计夫人之知我与否也与哉然责已之士世不一二而知己之说古今以为口实者何欤噫亦有自矣夫一介之士生于穷巷长于白屋其始莫不顿蹙龃龉困郁离骚有不能自免于寒饥者一朝遇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而遂释羁绁弛负担致身卿相彼其视穷阨时不啻若异世事自非大有见者亦安能不为之动心哉夫遇以国士此豫让之所以死智伯也早不能用急而求之此烛之武所以有辞于其君也士固薄于不知己而厚于知己者故曰士为知已死女为说己容何独一管仲鲍叔哉虽然古之人无有也其原起于春秋战国之士奔走形势其足迹交于公卿贵人之门冀一托身而自售焉得之则扬扬然喜一不遇则薾然悴悒然恨望尔吾闻辩士之善喻者曰骥之齿至矣服盐车上太行蹄伸膝折尾湛胕溃迁延负棘而不能上伯乐一见而覆以纻衣乃始俯而喷仰而鸣声达于天若出金石盖其心诚以伯乐望之人而不量其身之非骥也故郢人死则匠石辍斤而不斵伯牙之琴絶弦破轸而不更鼓者以世之不复有子期尔于乎此士之所以贵知己也而岂知圣贤之所以自处固不若是耶昔者舜固一厯山之野人也尧举之而位以司徒授以百揆既乃老而禅之天下焉自后世之士得之宜何如其为感而舜曽不以是动其情者彼诚有大见耳仲尼之在春秋周流于齐鲁宋卫楚蔡之间车辙几半天下而曽不一大遇当时之知孔子者鲁有孟僖卫有伯玉孔子亦听之而已夫天生圣贤责任有在而岂区区由一人之私哉吾是以知舜孔之非悖施也故曰养其才天下无穷士成其徳古今无弃贤正使一人不知而天下自有知之者天下不知而后世亦自有知之者通塞时也屈伸势也遇不遇命也而何能舎其所以自信而求人之信汲汲焉为欣戚累耶管鲍之事世多道之观仲所自谓见知于鲍叔者曰贪而知其贫也怯于战而知其为亲也三仕见逐而知其不遭时也遗子纠不能死而知其不修小节也甚矣叔之知夷吾也当时射钩之恨桓有杀仲之心矣鲍叔厯道其五事之贤诈而请诸鲁于是解束缚就衅沐未几而命为卿尊为仲父举齐国惟仲之听焉凡其所以显庸而尊遂者秋毫皆鲍叔力也仲其敢忘诸乎吾则以为不然古之圣贤其心事可以表天日其素行可以质鬼神明白而无疑正大而足以取信于天下万世故用之临财而廉用之战阵而勇用之事君而合用之死生而审其所为其所不为要可使天下共知之耳而何藉于一鲍叔哉不然则鲍叔能知其为贫与亲诸不得已之故而其贪其怯其忘君事雠至今犹昭昭在人耳目固不以一鲍叔之知而尽信之也吾是以知圣贤之所以责于已者重而望于人者轻耳世之人类以为名必有所托而后起功必得所主而后成苍蝇之飞逺不寻丈止骥尾则一日而千里焉其所附然也故马迁谓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不能施于后世噫亦浅之为丈夫也吾知吾之所以自立而已而又如人何哉虽然夫子固曰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管仲恸鲍叔魏之游雅以尝失知髙允而自讼云尔盖当时崔浩尝谓允之丰才博学一代所推所乏者矫矫风节而雅之心亦以为然然方浩之得罪战栗不能一言而髙允独敷析其是非卒有以悟主心而活数百人之族以是而知其矫矫也揖宗爱于王公趋拜之中盖挺然不为威屈以是而知其风节也况于忠不欺君贞不狥太子义不负翟黑忘崔浩又有知之而不尽者乎此雅之所以悔恨于知人之未明也故尝谓知已之许在鲍叔而不在管仲不知人之咎游雅可以自责而髙允不可以责人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