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境庐诗草

　　乌呼碑下吊忠臣，蹈海人人耻帝秦。震地哭声涂地血，大东扶起一红轮。

　　滔滔海水日趋东，万法从新要大同。后二十年言定譣，手书《心史》井函中。

　　一夫奋臂万人呼，欲废称臣等废奴，民贵遂忘皇帝贵，莫将让国比唐虞。

　　当时传檄开荒令，今日关门逐客书。浪诩皇华夸汉大，请看黄种受人锄。

　　赫赫红轮上大空，摇天海绿化为虹。从今要约黄人捧，此是扶桑东海东。

　　四百由旬道路长，忽逢此老怨津梁。沈沈睡过三千岁，可识西天有教皇？

　　上烛光芒曜日星，东西并峙两天擎。象形文字鸿荒祖，石鼓文同石柱铭。

　　一刀截断大河横，省却图南六月程。海客欢呼土民怨，债台高筑与天平。

　　琼阙丹房曜彩霞，烂红玫瑰雨天华。外孙鲁酒皇娥瑟，同醉西方阿母家。

　　生是天骄死鬼雄，全欧震荡气犹龙。世间一切人平等，若算人皇只乃公。

　　万灯悬耀夜光珠，照出诸天夜燕图。缨络纲云花散雨，居然欲界有仙都。

　　长夜漫漫日不光，黑风吹我坠何方？苍天已死黄天立，惟见团团鸡子黄。

　　眼底尘惊世界微，天风浩浩吹人衣。便当御气乘球去，饱看环瀛跨海归。

　　浮沈飘泊年年事，偶寄闲鸥安乐窃。急雨打窗浪摇壁，无端平地又风波。

　　云为四壁水为家，分付名山改姓余。瘦菊清莲艳桃李，一瓶同供四时花。

　　上山如画重累人，结屋绝无东西邻。襟间海上一丸月，屐底人间万斛尘。

　　甑蒸汗雨郁如珠，雨■〈月夜〉清风习习俱。浴过凉波三百斛，才知灌顶妙醍醐。

　　三年团扇在怀袖，六月重裘仍带围。万里归槎北风急，经旬却换五时衣。

　　蟹行草字画佉庐，蜡印红鹰两翼舒。君主花名民主押，箧中留得两除书。

　　梦里似曾迁海外，醉中不觉到江南。茫茫人海浮沈处，添得闲鸥又二三。

　　我行偏历三天下，松寥一阁天下奇。两鼎蟠螭碑《瘗鹤》，还有椒山手写诗。

　　黄鹤高楼又挞碎，我来无壁可题诗。擎天铁柱终虚语，空累尚书两鬓丝。

　　御屏丹笔记名新，天语殷殷到小臣。九牧盛名吾岂敢，知非牛李党中人。

　　丹楼彩日画中看，初上鸾坡举步难。劳动九重前席问，绣衣门外立天官。

　　尧天到此日方中，万国强由法变通。惊喜天颜微一笑，百年前亦与华同。

　　奉使虚闻结德车，却回无袖到长沙。青鸾传到东皇信，又泛蓬莱八月槎。

　　三诏严催倍道驰，《霸朝》一集感恩知。病中泣读维新诏，深恨锋车就召迟。

　　冷月严霜照一灯，柝铃风送响腾腾。案头英簜门前戟，岂有籧篨覆瘐冰。

　　七十尚书出负戈，三闾憔悴怨湘波。抚琴欲鼓《拘幽操》，軏唱臣难唤奈何。

　　竟写梅边生祭祠，亦歌塞外送行诗。候人鹄立门如海，浪语风闻百不知。

　　怜君胆小累君惊，抄蔓何曾到友生。终识绝交非恶意，为曾代押党碑名。

　　环门松竹喜相迎，倚树安楼鸽不惊。对镜头颅顾妻笑，几乎此事却干卿。

　　莱佣酒保笑言欢，偶数江湖几谪官。反蔓环门兰在室，呼儿重检《汉书》看。

　　花落庭空对紫薇，画帘重处漾斜晖。衔雏燕子浑无赖，眼见人瞋故故飞。

　　寒灯说鬼鬼啾啾，夜雨言愁我欲愁。只有蓬山万重隔，未容海客说瀛洲。

　　左列牛宫右豕圈，冬烘开学闹残年。篱边兀坐村夫子，极口娲皇会补天。

　　寒垆爆栗死灰然，酒冷灯昏倦欲眠。惊啼读书声到耳，细听仍是《八铭篇》。

　　风雨鸡鸣守一庐，两年未得故人书。鸿离鱼纲惊相避，无信凭谁寄与渠。

　　颈血模糊似未乾，中藏耿耿寸心丹。琅函锦箧深韬袭，留付松阴后辈看。

　　古佛孤灯共一龛，无人时与影成三。何方化得身千百？日换新吾对我谭。

　　地球捧问海中央，多少红毛国几方？听说龙飞周甲宴，挽须要去问英皇。

　　相约儿童放学时，小孙拍手看翁嬉。平生两事轰轰乐，爆竹声腾鹞子飞。

　　镜中几几换容仪，讳老无妨略镊髭。今日发旟悬不起，星星知剩几茎丝？

　　蜡余忽梦大同时，酒醒衾寒自叹衰。与我周旋最亲我，关门带读自家诗。

　　○己亥续怀人诗

　　白发沧江泪洒衣，别来商榷更寻谁？闲云野鹤今无事，可要篮与共护持？

　　纷纭国是定维新，一疏惊人泣鬼神。寻遍东林南北部，一家钩党古无人。

　　荐贤略似孔文举，下狱还因吕步舒。一编选佛科名录，便是司空城旦书。

　　金华讲殿共论思，圣祖文宗旧典贻。指问鸡楼庭下树，可容别筑凤凰池？

　　优孟衣冠笑沐猴，武灵胡服众人咻。问君薙发新王令，换却顽民多少头。

　　龙泉知我剑随身，三斗撑胸热血新。是我眼中神后物，熊罴男子凤凰人。

　　南狱云开筚路初，归来秋雨卧相知。零星几卷灵鹣阁，只算江郎制锦余。

　　我歌乐府《寿人》曲，君作师儒绍圣篇。烂熳众雏环我拜，登堂公瑾是同年。

　　文如腹中所欲语，诗是别后相思资。三载心头不曾去，有人白皙好须眉。

　　念我平生同队鱼，又念丈人屋上鸟。翩翩公孙才似舅，因君问讯今何如。

　　臣罪当诛父罪微，呼天呼父血沾衣。白头玄鬓《哀蝉曲》，减尽维摩旧带围。

　　一卷生花《天演论》，因缘巧作续弦寥。绛纱坐帐谈名理，胜似麻姑背蛘搔。

　　兼综九流能说佛，旁通四部善谈天。红灯夜雨围炉话，累我明朝似失眠。

　　平生著述老经师，绝妙文章幼妇词。今日皋皮谈改制，《黄书》以外录《明夷》。

　　闪电双眸略似嗔，知君龙性未能驯。同游莫学梁园客，自负山膏好骂人。

　　自家家法自家妆，乡里传夸马粪王。花样时文筍尖脚，可容儿女再商量。

　　船山大隐师承远，东海褰冥学派新。编到《沅湘耆旧录》，难为君称作龙身。

　　屈指中兴六七公，论才考德首南丰。笼人意气谈天口，转似区区隘乃翁。

　　少年罪状在《金荃》，中岁骖鸾便学仙。《魂北》、《魂南》今哭遍，再倾泪海哭桑田。

　　四壁青山乱叠书，蓬蒿波径闭门居。记曾元子坊边遇，手絜筠篮贯柳鱼。

　　相约乘槎万里遥，天风吹散各蓬飘。屋梁月黑思君梦，忽梦平生吴铁乔。

　　头颅碎掷哭浏阳，一凤而今剩楚狂。龟手正需洴澼药，语君珍重百金方。

　　背负灵囊欲大包，东西游说日譊譊。冶佣酒保相携去，幸免门生瓜蔓抄。

　　谬种千年《兔园册》，此中埋没几英豪。国方年少吾将老，青眼高歌望尔曹。

　　○腊月二十四日诏立皇嗣感赋

　　汉家累叶子孙千，朱果祥占瓜瓞绵。十世忽遭阳九厄，再传失纪仲壬年。《千秋金舰》惩储贰，九降纶音慎择贤。今日小宗承大统，典书岂忘帝尧篇。

　　先皇遗恨鼎湖弓，世及家传总大公。谁误礼经争继统，妄拚尸谏效孤忠。弟兄共讬施生茑，男子偏迟吉梦熊。片纸病中哀痛诏，前星翘首又移宫。

　　齐东野语仅荒唐，读诏人人泣数行。怪事闻呼奈何帝，佹诗敢唱厉怜王。袖中禅代谁经见？管外窥天妄测量。钩尽甘陵南北部，庶人横议亦刊章。

　　家居撞坏虑织儿，天下膏粱百不知。朝贵预尊天子父，王骄甘作贼人魁。亢龙守蛰存身日，■〈疒契〉狗相牙掷骨时。玉匣缄名黄带盛，承平重忆说雍、熙。

人境庐诗草·卷十
　　○庚子元旦

　　喔喔天鸡又一鸣，双悬两曜展光明。承天仰看金轮转，震地讹传玉斧声。汉厄愁看正月卯，代来几协大横庚。自歌太乙迎神曲，终望余年见太平。

　　乐奏钧天梦里过，瀛台缥缈隔星河。重华仍唱卿云烂，大地新添少海波。千九百年尘劫末，东西南国战场多。未知王母行筹乐，岁岁添筹到几何？

　　○杜鹃

　　杜鹃花下杜鹃啼，苦雨凄风梦亦迷。古庙衣冠人再拜，重楼关锁鸟无楼。幽囚白发哀蝉咽，久戍黄沙病马嘶。未抵闻鹃多少恨，况逢春暮草萋萋。

　　○初闻京师义和团事感赋

　　无端桴鼓扰京师，犹记昌陵鼎盛时。今日黄天传角道，非徒赤子弄潢池。冠缨且教宫人战，绣镼还充司隶仪。昼夜金吾曾不禁，未知盗首定何谁？

　　九百《虞初》小说流，神施鬼设诩兵谋。明知篝火均狐党，翻使衣冠習狗偷。养盗原由十常侍，诘奸惟赖外诸侯。竹筐麻瓣书团字，痛哭谁陈恤纬尤？

　　博带峨冠对旧臣，三年缄口讳维新。仅将儿戏尘羹事，付与尸居木偶人。绍述政行皆铁案，党人狱起又黄巾。即今刚赵来宣抚，犹信投戈是义民。

　　○寄怀丘仲阏逢甲

　　沧海归来鬓欲残，此身商榷到蒲团。哀弦怕听家山破，醇酒还愁来日难。绕树乌寻谁屋好？衔雏燕喜旧巢安。朝朝曳杖看山去，看到斜阳莫倚栏。

　　○感事又寄丘仲阏

　　万目眈眈大九州，神丛争博正探筹。何堪白刃张拳党，更扰黄花落地秋。石破真惊天压己，陆沈可有地埋尤？前番尚得安身处，莫说寒芜赤嵌愁。

　　三边烽火照甘泉，闻道津桥泣杜鹃。帝释亦愁龙汉去刃，天灾况值鼠妖年。流离苦语传黄蘖，盗窃迷香幻白莲。漫写哀辞金鹿痛，人间何事不颠连。

　　○述闻

　　太阿倒授又移权，便到玄黄血战年。狂喝枭卢天一笑，怒诃狗脚帝三拳。垂虹上贯重轮日，泻海横分九点烟。毕竟图王图作贼，无端殿下比雷癫。

　　皇京一片变烟埃，二百年来第一回。荆棘铜驼心上泪，觚棱金爵去刃余灰。螟蛉果赢终谁抚，猿鹤沙虫总可哀。只望木兰仍出狩。凿与无恙贼中来。

　　说有苍天不死方，盗泉一饮众皆狂。人言细柳都儿戏，我欲传芭哭国殇。鬼吏三官明作贼，神兵六甲解擒王。古今多少昏荒事，并付盲翁负鼓场。

　　一拳打碎旧山河，两手公然斗柄挼。鸲鹆往来谣语恸，鱼龙曼衍戏场多。火焚袄庙连烽燧，辙涸羁臣乞海波。至竟辽东多浪死，尚夸十万剑横磨。

　　拨帜先登径上台，炮声震地忽轰雷。一齐扰扰嗟鱼烂，万目眈眈看虎来。铁铸六州成大错，衣香七市付沈灰。联盟守约连名奏，赖有维持半壁才。

　　禹迹芒芒画九州，到今沧海竟横流。合纵敢拒三天下，雪耻将寻九世雠。事势可如骑虎背，功名偏赏烂羊头。是谁画诺谁传诏？一纸明贻万国羞。

　　忽洒龙漦翳太阴，臣矢主窳到于今。风轮坏动天难补，磐石无人陆竟沈。揖盗开门终自误，虐臣衅鼓果何心。当时变政翻新案，早使尤臣泪满襟。

　　飞角侵边局早输，国家虽缺尚金瓯。剪分鹑首天何醉？再拜鹃声帝独尤。藉寇终除钩党祸，函图看送罪臣头。祖功宗德王明圣，岂有乾坤一掷休。

　　○七月十五夜暑甚看月达晓

　　空庭树静悄无鸦，太白光芒北斗斜。破碎山河犹照影，广寒宫阙定谁家？光残银烛谈偷药，热逼金瓯看剖瓜。满酌清尊聊一醉，漫愁秋尽落黄花。

　　○南汉修慧寺千佛塔歌

　　塔为南汉刘张时建，弟一层有铭文曰：‘敬劝众缘，以鸟金铸造千佛塔七层于敬州修慧寺创塔亭，供养虔，繄归善土，望皇躬玉历千春，瑶图万岁。然愿郡坛□□，□□康平，禾麦丰饶，军民甯□，□雨顺调，□境歌咏。□□□□方隅，次以九宥三涂，□□□乐，亡魂滞魄，咸证人天。□□周围，常隆瞻敬。以《大宝》八年乙丑岁大吕之月，设齐庆赞。’铭皆阴文。以光孝寺东西铁塔证之，其三面当尚有题名，如乾亨寺铜钟款，或并有众缘弟子名。然无从寻视矣。此塔创建至今九百余年，《广东通志》、《嘉应州志》皆失载，即吴石华广文《南汉金石志》搜罗极富，亦不之及。塔高约三四丈，上七层为铁铸，下垒土筑成，无从攀登，故不知塔顶有铭。乙丑兵燹以后，略毁而未坏。嗣为群儿毁伤，日久遂圮。余归里后求之邻家，得塔铭一方。续得弟五层全层，又得弟三弟四层之三方，及第二层之一方。考弟二层有七十七佛，弟三层六十七佛，弟四层五十七佛，弟五层三十七佛。由是推知弟六层有十二佛，每面二百五十佛，合计则千佛也。最高之七层为合尖顶，应无像。弟四层大佛旁，有小字曰东方善德佛、北方相德佛、西方无量寿佛。南方残缺，以释典考之，当是南方栴檀德佛。佛皆趺坐敛袖，乘以莲花。自弟二至弟六层，皆方隅。下有檐，宽约四寸。檐角有蟾蜍形，似以之系铃者。唯弟一层无檐，有立像二，在两隅，似是四天王，其数应不在佛中也。考敬州州于南汉主刘晟乾和三年，即潮州之程乡县升为州，领悬一。修慧寺不入志中，寺址亦未悉所在。塔距余家仅数牛鸣地，岿然立冈上，亦无塔亭。故老传言，乾隆初年，由前州牧王者辅，于今之齐州寺移来。寺去塔不远。然修慧寺何以易名？志既失载，又无碑可证矣。余所得残整各块，均置于人境庐。其塔铭则供息亭中。已嘱温慕柳检讨补入新志中，复作此诗以志缘幸。

　　天龙不飞海蛟起，遥斥洛州为刺史，万事萧闲署大夫，仍世风流作天子。无愁天子安乐公，黄屋左纛夸豪雄。当时十国均佞佛，此国佞佛尤能工。八万四千塔何处？敕司特用乌金铸。石趺铁盖花四围，宫使沙门名列署。千家设供争饭僧，百姓烧指添然灯。一州政得如斗大，亦造窣堵高层层。

　　此塔周围佛千位，十方弟子同瞻礼。宝林铜钟广欢缘，云华石室谁作记？坐花共数莲几枝，剔锈尚余铭百字。下言人鬼共安康，上祝国皇寿千岁。噫嘻刘氏五十年，一方岭殊可怜。画地为牢聚蛇毒，杀人下酒垂蛟涎，离宫深处即地狱，铁床汤镬穷烹煎，兔丝吞骨龙作醢，诸刘遗种无一全。人人被发欲上诉，亡魂怨魄谁解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