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峰集(宋胡宏)

  定计
  王者必定都以系逺近之心汉祖据闗中光武据河内先固形势之地以立根本然后亲帅三军东征西战身犯矢石未尝一日安坐而守也今外有必报之仇内有僣叛之寇诚能扩天地之量立致逺之志与士卒均劳苦收俊杰而用之激励诸将自将而行擒李成于淮南缚张用于武昌扫孔彦舟之徒定湘中诏张浚出师与柴斌讨桑仲复襄阳如此则军声大振檄召江北诸镇谁敢不至待之以诚信约之以法度示之以赏罚谁敢不从是坐定大河之南而得猛将精兵为吾前驱也天子所至劳来抚绥礼用贤彦蠲除暴政河外之民困于兵戈必兴发愤之心相扇以归命天子亲统六师因而乘之一战而天下定矣此上计也复襄阳之后遴选重臣一守建康一守武昌一守江陵天子将虎旅西入闗一以顺将士之情一以资巴蜀之饶内脩政事外观时变此中讣也使诸将力取江州移军击灭彦舟之徒自江之北务崇寛贷茍相维持以待天命此下计也
  知人
  治天下之乱者必以知人为本汉髙帝从天下之士入汉中诸臣亡者以十数及闻萧何亡则大怒诚知其英贤不肯失之以资敌国也魏武帝从中原之士起山东叩门求进者众矣及得荀彧则大悦诚知其英贤任之可以谋敌国也汉髙将击魏豹先问其将言栢直则知其不能当韩信言项它则知其不能当曹参言冯敬则知其不能当灌婴其知彼巳如是之审且明故灭羣雄而定天下如指诸掌魏武将御袁绍有言田丰智者则彧已知其犯上有言审配忠者则彧已知其无谋有言顔良勇者则彧已知其可一战擒也其知彼巳之如是审且明故破敌国而据中原如指诸掌主上即位虽当艰难之时然涖天下今五年矣任用羣臣不为不众矣任黄潜善汪伯彦但为巡幸偷安之计而无立国坚守之谋以维扬屯兵数十万之众当数千逺来罢之金兵势如泰山之压卵耳而不战自溃狼狈渡江循致钱塘之变用范宗尹颓堕不振且天下盗贼皆庸人倔起志希财币朝夕自快而已岂有分裂山河之志哉稍出禁旅自足平殄而建议割地使为镇抚是赏盗以教天下也是以女真日横盘据西北盗贼益张蹂践东南百姓肝脑涂地号呼上天而不能救国势日蹙民心日散用人不当乃至此极实存亡危急之秋也主上茍以至诚待物以谦虚持己收天下之耳目为己之耳目收天下之谋策为己之谋策徧用天下之英贤则不患无汉髙帝之明萧何荀彧之臣矣庶几谋谟有定政令有经纪纲可正而冦贼可灭中兴可望矣
  罢监司
  有土则有民有民则有财置守令所以养民生财也置漕司所以平贵贱通有无使财货流丰也有民则有事有事则有争置守令所以治民息争也置宪使所以紏察奸欺使刑狱明允也平时监司州郡已不肯同心国亊互相忌恶自丧乱以来州郡専以抗拒监司为能监司専以陵挠州郡为亊为漕使者不能平贵贱通有无或厚敛茍免以资敌或重载遁逃以实已是使守令不得养民以生财也为宪使者不能察奸欺允刑狱赃汚狼籍者不按奸宄通贼者不治是使守令不得治民以息争也徒能变乱是非荧惑朝聴専利谋己移易官吏轻侮朝廷威令使守宰无所取则弃掷守宰教条使吏民无所取信下被其殃上爽其忧此则监司之为也昔唐贞观时専任刺史县令数年一遣大臣以六条巡行而天下大治开元之末増置按察诸司而官吏失职百姓怨嗟夫张官置吏本以为民方今民遭寇乱死亡无几自应减损官吏轻徭薄赋以存抚之况无益于亊而有害于民者或宜尽罢监司之职属之连帅选择守令使各清心省事専以垦田练兵兴利除害为务嵗终则连帅遣上佐列郡遣掾属起其贡赋条其利害述其职守三年一遣御史以六条亷之察吏之贤否问民之疾苦礼耆老赈穷乏褒善良起淹滞状髙天下者擢为公卿否者痛加惩督劝沮既明人思自励则财货自足刑狱自平奸宄自息而百姓安矣然后駈而义用之以敌王所忾也虽曰未必中兴人孰信之
  整师旅
  君者兵之司命也相者兵之心也将帅者兵之手足也君不能为兵之司命则孟徳専汉仲达専魏之祸生矣相不能为兵之心则王允见杀于防汜国忠见讨于禄山之祸生矣将不能为兵之手足则赵括陷其卒于长平章邯陷其军于新安之祸生矣顷年维扬渡江危急之际诸将握重兵者擅行不顾与众俱遁昔耿弇为将不肯以贼虏遗君父今乃弃君父而不顾可乎夫东南之兵非闗中之劲也东南之财非蜀中之饶也汉髙以闗中委萧何光武以河南委寇恂咸能遣兵调食逺资征讨今主上以闗蜀付之大将四年矣未尝出一人一骑以増禁旅未尝输尺帛斗粟以益军资监司帅守莫非其人朝廷徒得空文往来而已夫一胫之大几如腰一指之大几如股是以逺则四方之兵知有大将而已不知有主上也近则诸将之兵知有大将而已不知有主上也上之威令不行矣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司命乎苗刘之变不可不虑而思所以拔其根也今刘豫僣山东桑仲擅襄汉马友驻长沙孔彦舟在淮南其余羣盗所在剽劫不以十数相臣不能建议立谋遣义士发文诰以懐来之又不能指踪诸将武震以慑威之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心乎一旦有如防泛禄山称兵向阙号清君侧倒持太阿授人以柄不知以何术遏之也曹翰曹彬为将南征北讨兵不留行扫灭羣雄旁震海外今之诸将握重权统大众金人欲两河则束手而与之两河欲二圣则束手而与之二圣盗贼纵横残破州郡苍生被屠戮者所在以百万计若是者可谓能为兵之手足乎将不知兵以卒与敌一旦勇者有赵括之虞黠者有章邯之变不知以何将代之也是三祸者在天下无事之时茍有一焉犹至于危乱况今日耶主上诚能正心诚意兴痛切之念于君父致愤切之至于金人振三纲以立兵实复命一相以定大计断大疑责以收致人才以广兵谋用祭遵李勉之流申明军令举劾髙位之犯法不职以整兵制科简诸小将有精整士卒如吕防之流者超加奬拔以甄壮烈人人别进问其燥湿推赤心致其死以振兵气发遣诸将分道经略不得上首级必在破敌杀将收复境土安集百姓以着兵志先平江淮静湖湘复荆楚通武闗之路出秦陇之田下巴蜀之粟一统西南亘江汉而北以壮兵势移檄金人数其过失固守要害招抚两河之民时出竒兵东西掩击使彼罢于奔命不出五年可以成中兴之烈保无疆之休尚何三祸之足虑哉








  五峯集巻三
  钦定四库全书
  五峯集巻四
  宋 胡宏 撰
  皇王大纪论
  鸿荒讹真
  鸿荒文明天行也鸿荒之世结绳而治理则昭然其事不可详矣世传天地之初如鸡子盘古氏以身变化天地日月山河草木于其中所谓讹矣失其真而盘姓为万姓之先则不可没者也
  书传散失
  世传羲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孔子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上世文书简邃经三季而失其传不可得而论次故也今去孔子又逺矣乃始于古初不亦过乎吁因秦焚书后世竞传古先事纷乱怪诞迷误后生无所考正其有能不悖于理者可不采拾乎其有显然谬妄背义而伤道者可不剪削乎其有诬罔圣人者可不明辨乎或谓有欲正人心息邪説之志愚敢僭孟轲氏之名乎哉考其事穷其理以自正而已
  帝王别姓
  按史载五帝三王惟包羲为别姓自炎帝而下皆同宗也歴世绵逺虽不可考其然否以理推之则或可信今夫在天则日月逓照而五星二十八宿不得与之争光在水则大江浊河贯注华夏而众水演迤不得与之争道在山则岍嶓横亘四海之内而万山低伏不得与之争势在人则包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仲尼杰出一世独与天地相似而俊材异能之士委命陈力不得与之争圣何独至于姓而疑之其可疑者世数多寡长短耳故愚特载其苗裔而于世数则畧之云
  开辟纪年
  或传自开辟或曰自燧皇至于春秋获麟之嵗二百七十六万年分为十纪六纪在包羲前三纪在包羲后而末纪流讫于黄帝者也谨按包羲始卦造书契夫孰知其前之六纪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自包羲至于黄帝两纪五十余万年间作者惟神农氏一人其妄可知故自盘古至于帝喾虽有记其年者皆不敢信姑载其事而已西洛先觉邵雍氏作皇极经世书纪尧即位之年起于甲辰惟雍精及天地之数必不妄也故用之以表时序事庶几其可以传信乎
  皇帝王霸
  刘道原博极羣书以为古无三皇五帝三王五霸之数其辞甚悉愚以为如是称而逆理害义虽人谓之圣贤之经犹当改也茍于理义无伤害虽庸愚之説犹可从也皇帝王霸虽经不称其数而杂见于前修之文非有逆理害义之事也奈何必欲去之乎皇者初冐天下者也帝者主宰天下者也王者天下归往者也自燧人氏而上则三皇之世也包羲神农黄帝尧舜是五君者有先天地开辟之仁后天地制作之义人至于今受其赐故孔子曰包羲氏没神农氏作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按黄帝之后少昊颛顼高辛皆尝帝天下矣孔子所以越而遗之必称尧舜者以三君居位仅可持其世而已未尝有制作贻万世故也则五帝之名以定矣夏禹商汤周文之为三王齐桓晋文秦穆宋襄楚庄之为五霸其迹详甚焉可诬也
  宫声妙
  防哉声之宫也犹五行之土金木水火得之然后生犹四端之仁义礼智得之然后行犹事之中万物得之然后成是故宫声者不可以易知也必上有体元之君下有调元之臣安土乐天然后宫声可识而雅乐可复也后世以其浅陋之德而欲求妙之声必不应矣惟礼亦然故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女娲补天
  世传往古天不兼覆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其言虽陋甚推其夲防葢言女娲以妇人能理男子之事耳乃妇人而有雄才大畧者也后世唐武氏其似之乎此非常之变也自汉以来不择天下之才任以为相寄托宗庙社稷之主而以天下大柄倚任妇人女子其有不生祸乱者亦云幸矣幸也者小人之事非大人之道天下公器不受正命乃欲小人之道持之岂非不知学之过欤若汉之武帝蜀之昭烈托霍光而寄孔明其于道学概乎有闻者矣
  西方佛教
  潜心三皇之纪则知太和保合生育无穷之道无始而有始无终而有终者也是故有鸿荒之时亦犹日之夜月之晦时之冬焉盈虚升降终而复始于穆之不已而成四时之造化于皇羣圣体是以为三纲为礼乐事本乎道道藏乎事天生人人成天三皇尸其体五帝妙其用禹汤文武成其功孔子孟轲传其学轲之死虽未有得其传者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当周昭王时西方有杰人厌苦世累欲求超脱之道遂捐君叛亲弃妇入山刻私意穷幻见驾空説曰我得心法变现万端出入生死愿欲必从而非一世事物之所能婴也汉明帝时其书始入中国魏晋以上为其徒有禁逮乎末流周立典教挿破中国据名山胜地千百为羣説渺茫陈祸福以恐喝愚众而士大夫争信乡之灭义忘亲三纲弛絶人无宰物之情由之此矣可不惧乎夫隂阳刚柔天地之体也体立而变万物无穷矣人生合天地之道者也故君臣父子夫妇交而万事生焉酬酢变化妙道精义各有所止亦无穷已彼惟欲力索于心而不知天道故其説周罗包括高妙防无所不通而其行则背违天地之道沦灭三纲体用分离本末不贯不足以开物成务终为邪説也噫戴天履地冬裘夏葛渇饮饥食语黙坐起应其身万事皆不能与常人殊异独于君臣之义父子之仁夫妇之礼则扫之除之殄之灭之谓之尽性可乎谓之不失其心可乎是又下于杨墨一等矣中华豪杰天下有大道列圣之所传授者日新而无穷也岂可冥然为西方邪説所诱化而不自知耶
  九黎乱教
  邪説之为人害也乆矣以五帝之时九黎犹乱风教自汉以来圣学絶灭世衰一世在上之人茍且侥幸功成而气盈利得而志怠崇尚势力而不知仁义者是故虽隆盛之时礼制不必行刑赏不必中民不知方故释氏巫祝得以其説诳惑斯民为之荐死求生祈福免祸天下靡然从之在上者恬然不复知礼制刑赏之夲在下者安之不复知正心修身之实鬼教浮虚之言徧天下风俗既移孰能不外餙事君之礼内怀背上之心志在仗节死义以三纲为己任临事不茍免乎抑庶几頽靡之风可一变也
  姜嫄生稷
  天地之间有气化有形化人之生虽以形相禅固天地之精也姜嫄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志之所至气亦至焉气之所至精亦至焉故履帝喾之武而敏歆于是有子不可谓怪而诸儒不识陋可知也至于防纬之书谓庆都感赤龙之精而生尧简狄吞鸟之卵而生契则诬矣何者人也乃与繁气交而生人则无是理也是以载其事而削其辞焉西汉薄太后有苍龙据腹之祥而生文帝若非史氏记之详明则后世必谓与龙交而生子矣是故儒者莫要于穷理理明然后物格而知至知至然后意诚而心不乱
  二女嫔虞
  子告父母而娶女氏告父母而字此婚礼之常也若夫圣人不居庙堂之上而穷居山林圣人人伦之至而反不得于父母此则非常之大事也尧为天子当此非常之事岂得不以为急务是故二圣人畧常礼以天子二女嫁于匹夫既二女嫔虞瞽瞍底豫圣人之化行而人伦明于天下后世岂特区区不格奸于一家一时而已圣人其达权乎去轻以就重畧名以全实亏小以用大舍近以图逺圣人之所以变化莫测而天下之所以治也圣学衰防当事任者尚变诈随流俗急轻而缓重务名而弃实知小而谋大图近而忘逺因循茍且以是为权兆于灭亡而不悟悲夫
  帝尧知人
  某闻诸先君子曰知人之哲无过于尧有言丹朱可登庸者已知其嚚讼有言共工若予采者已知其象恭有言伯鲧可治水者已知其方命有言舜可逊以位者则曰俞闻之矣妻舜以二女观其刑家二女嫔虞瞽瞍底豫而家齐乃命以位观其治国五典克从百揆时叙四门穆穆而国治纳于大麓使大録万几之政观其平天下无烈风雷雨之迷天地之和应而天下平然后授以帝位此事理之次不可易者也司马子长曰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尧以为圣吁安得此浅陋之言哉夫处巳之难莫难于正心诚意处物之难莫难于齐家治国平天下观其家齐国治天下平则知其意诚心正矣意诚心正与天地参不可以有加矣于是又使入山林川泽岂所以试乎且烈风雷雨非可期者也设若不遇尧将遂无以知其圣耶此真齐东野人之语而子长不察也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故君子于文词有滞者取其理与义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