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集


  【二】

  臣某言:愚臣之在暮年,礼当求去;圣主之于旧物,恩不忍捐。顾在礼之可言,敢缘恩而苟止?(中谢。)伏念臣起身疵贱,逢世休嘉。年除岁迁,遂尘于非望;夙兴夜寐,常愧于无劳。惟是宠荣,殊非所欲;矧知固陋,岂敢为高?徒以岁路之向穷,不胜人言之甚众。争前而冒宠,则辱之在后也或多;盖众以擅荣,则患之及身也常酷。是亦有伤于国体,岂惟无补于臣身?此臣所以迫切于归诚,而彷徨于受命也。况陛下接三后之烈,享百年之平,势盈则非易以持,法久则当通其变。此诚致慎于安危之际,而责难于将相之时。虽臣旅力之方刚,亦宜知止;岂此馀生之无几,尚可妨贤?伏望天慈,俯循人欲,上以终爱人之德,下以免累国之诛。则膂力既愆,虽负捐躯之素志;馀忠未讫,犹知请祝于明时。干冒宸严。臣无任。

  【三】

  臣某言:窃以将相之权,臣之所贪得;君亲之命,臣之所惮违。恳恳至于辞说之穷,区区亦惟义理之迫。(中谢。)伏念臣典司机密,陪辅清光,年之侵寻,职以旷废。假息幸蒙于宽政,引身辄モ于馀年。岂期愚衷,未动圣察。令臣股肱便敏,足以趋宾赞之仪;耳目精明,足以副谋谟之托。虽知当退,犹愿自强。奈何独以罢癃之躯,而欲久私要剧之地。自计且知其不可,人言孰以为当然?伏望圣慈,哀怜悃忄,无空敦奖,使得罢休。臣无任。

  【代人贺寿星表】

  臣某言:上灵储祉,南极效祥。凡在观瞻,实增庆。伏以皇帝陛下绍休三圣,博爱万方,唯乾则之常,宜星文之底应。臣叨尘要近,亲会休嘉,豫闻太史之占,敢后封人之祝。臣无任。

  【代人上明州到任表】

  臣某言:奉敕差知明州,已于某月到任讫。夷越故区,东南穷处,施泽之下,欢然有生。庇身于兹,坐以无事。(中谢。)臣受材素薄,推数颇奇,居有朴忠之心,进无通显之路。晚尘郎位,颇切郡章。归待罪于省中,退得藩于海上。自初受命,以至造官,历年两周,取道万里。备更艰厄,职臣之分使然;卒就宴安,赖上之恩抵此。馀年且索,旅力已愆,尚何施为,可以报称?于苟利国家之事,靡所不思;及未填沟壑之时,庶几无愧。臣无任。

  【代王鲁公德用乞罢枢密使表三道】

  臣闻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自惟贱官之守,犹或不敢冒居,况于任重责大,安危所系,岂其癃昏惫耄,可以久饕?敢缘前言,上冒圣听。伏念臣以疵贱之身,遭逢陛下拔擢,兼官将相,典领机密,内之无陪辅将明之效,外之无折冲御侮之劳。是陛下所以宠臣者不可胜此言,而臣之所以报陛下者未尝能称。况今犬马之齿,七十有七,不能者止,宜在此时。顾贪恋圣世,未敢乞身田里,长违陛下左右。惟机务之众,非臣疲曳所能勉强。伏望陛下悯臣无状,赐罢枢密院职事,毋使久塞贤者之路。臣不任祈恩待命激切之至。

  【二】

  臣比以残馀之生,久壅贤路,愿还要职,退就散地。天听高邈,未蒙照省。之私,窃不自宁,敢缘厚恩,求必愚瞽。臣闻量臣以授官者,君之所以仁于下也;审己以从事者,臣之所以忠于上也。今臣罢老,虽近在臣身,谋之有所不给,况于官隆事剧,所总不一。以臣审己,诚不宜久叨权宠,畏负陛下任使之意。伏惟陛下量臣之聪明不足以逮事,量臣之强力不足以副礼,听臣所丐,毋令四方有议陛下信任之失,而臣亦赖陛下之赐,免于官谤。臣无任。

  【三】

  之私,至于再三,上圣德,而终未蒙省察。奖诱过渥,非臣所堪,区区之愚,岂敢苟止?伏念臣以颛蒙,遭遇拔擢,人臣贵宠,少在臣右,而劳烈行治,无称于时。机密之地,安危所系,虽臣方壮,固惧不称,况于残年馀日,岂宜尚污印,为朝廷羞?方今明明在上,济济多士,足以典司枢要,补敝救失,称陛下任使、副元元之望者甚众。陛下虽欲苟私愚臣,臣虽欲自侍左右,称所以幸臣之意,岂惟公论于臣有所不容?诚恐覆饣束以亏陛下知人之明,而令贤能宜在高位者久于圣世,则夷身毁宗,不足以塞责矣。伏惟陛下哀臣恳迫,听臣所丐,以终陛下眷宠老臣之赐。臣无任。
 

 




 

 
●卷六十二
◎论议
  【郊宗议(伏奉圣问,撰议缴进。)】

  问: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二者皆配天也,或于郊之圜丘,或于国之明堂;或以冬之日至,或以季秋之月;或以祖,或以祢;或曰配天,或曰配上帝。其义何也?

  对曰:天道升降于四时。其降也,与人道交;其升也,与人道辨。冬日,上天与人道辨之时也,先王于是乎以天道事之;秋则犹未辨乎人也,先王于是乎以人道事之。以天道事之,则宜远人,宜以自然,故于郊、于圜丘;以人道事之,则宜近人,宜以人为,故于国、于明堂。始而生之者,天道也;成而终之者,人道也。冬之日至,始而生之之时也;季秋之月,成而终之之时也。故以天道事之,则以冬之日至;以人道事之,则以季秋之月。远而尊者,天道也;迩而亲者,人道也。祖远而尊,故以天道事之,则配以祖;祢迩而亲,故以人道事之,则配以祢。郊天,祀之大者也,遍于天之群神,故曰以配天;明堂则弗遍也,故曰以配上帝而已。

  夫天与人异道也,天神以人事之,何也?

  曰:所谓天者,果异于人邪?所谓人者,果异于天邪?故先王之于人鬼也,或以天道事之,“萧合稷黍,臭阳达于墙屋”者,以天道事之也。呜呼,天人之不相异,非知神之所为,其孰能与于此?

  此礼也,尚矣。孔子何以独称周公?

  曰:严父配天者,以得天为盛,天自民视听者也,所谓得天,得民而已矣。自生民以来,能继父之志,能述父之事而得四海之欢心,以事其父,未有盛于周公者也。

  【答圣问赓歌事】

  臣闻叙有典,秩有礼,命有德,讨有罪,皆天命也。人君能敕正则治,不能敕正则乱,所以敕之不可以无,其为一也。然为于可为之时,则治;为于不可为之时,则乱。故人君不可以不知时。时有难易,事有大细,为难当于其易,为大当于其细,几者事细而易为之时也,故人君不可以不知几。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时惟几。”此之谓也。人君虽知此,然贤臣不心悦而服从,则不能兴事造业而熙百工,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此之谓也。夫欲股肱之喜,盖有其道矣。盖人君率其臣作而兴事,在明乎善而已。明乎善,在所为法以示人者当。所为法以示人者当,乃股肱之所以喜也。股肱喜而事功成,事功成而能屡省以不怠废。此又股肱之所以喜也。为是者,在钦而已矣。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念哉!率作兴事,慎乃宪。钦哉!屡省乃成。钦哉!”此之谓也。盖宪者,为法以示人之谓也。所为法以示人者,当率法慎为能,然钦慎而不明乎善,亦何能济?故人君者,以明乎善为难。苟明乎善矣,则人臣孰敢为不善?人臣无敢为不善,事其有不治者乎?乃赓载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此之谓也。人君不务近其人论先王之道以自明,而苟欲以耳目所见闻,总天下万事而断之以私智,则人臣皆将归事于其君,而不任其责。淫辞邪说并至,而人君听断不知所出。此事之所堕也。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此之谓也。然则人君欲股肱良而庶事康,不在乎他,在明乎善而已。明乎善,不可以责诸人也。伏惟天锡陛下以尧、舜之材,自秦、汉以来欲治之主,固未有能仿佛者,然百工未熙、庶事未康者,殆所谓近其人论先王之道以自明者,尚有所缺,而非可以他求也。臣昨日蒙德音喻及《尚书》赓歌之事,而愚憧仓卒,言不及究,故敢复具所闻以献,伏惟圣心加察。幸甚。

  【看详杂议】

  臣今月二日至中书,曾公亮传圣旨以《杂议》一卷付臣看详,臣谨具条奏如后。

  议曰:官有定员,则进趣虽多,不能为滥,宜定台、省、监、寺之员。须有缺然后用。

  臣某曰:今之台、省、监、寺之官,虽名曰职事官,而实非前代之所谓职事官,而与前代刺史等所带检校官无以异。前代检校官之类,亦不能定员,待有缺然后拟。前代所谓职事官,即今所谓差遣是也。今之差遣,固已有定员,须有缺然后用人矣。若欲令今所谓职事官亦有定员,则今职事官以差遣员数校之,几至两倍,而有功有考当陟者,又未有以御之。欲有定员,所谓可言而不可行者也。

  议曰:内外之官,正其名称,出则正刺史、县令之名,入则还台、省之名。

  臣某曰:前代有勋官,有散官,有检校官,有职事官。勋官、散官,当其有罪,则皆得议请减,而应免官则又可以当官;而检校官与今行守之官无异,故朝廷与夺,皆足以为人荣辱利害。今散官、勋官、检校官,既不足以为人荣辱利害,为人荣辱利害者,唯有职事官与差遣而已。今若令内外官正其名称,出则正刺史、县令之名,入则还台、省之名,则是丞郎知州谓之刺史,京朝官知州亦谓之刺史,不知职事官之贵贱,何以别乎?又其禄秩位次,不知当复如何?若同之则理不可行,若不同则与未名之时又何以异?臣以为今州郡长吏谓之知州,非不正名,所领职事官,乃与前代刺史等带检校官无异,何伤于正名而欲改之乎?且汉以丞相史刺察州郡,谓之刺史,今欲名州郡长吏为刺史,则何得谓之正名?

  议曰:罢官而止俸。

  臣某曰:文王治岐,仕者世禄,武王克商,庶士倍禄。盖人主于士大夫,能饶之以财,然后可责之以廉耻。方今士大夫所以鲜廉寡耻,其原亦多出于禄赐不足,又以官多员少之故。大抵罢官数年而后复得一官。若罢官而止俸,恐士大夫愈困穷而无廉耻。士大夫无廉耻,最人主所当忧。且邦财费省之大原,乃不在此。议者但知引据唐事,乃不知唐时官人俸厚,故罢为前资,未至困乏。今官人俸薄,则与唐时事不得同。且不吝于与人以官,而欲吝于与官以禄,非计之得也。

  议曰:以厘务实日并为三年,以叙磨勘之法,以符考绩之义。

  臣某曰:今欲以厘务实日并为三年,以叙磨勘之法。窃以为不厘务者,非人情之所欲也,厘务者,非人情之所苦也。今等之无功,而厘务则计日得迁,等之无罪,而不厘务则不得计日而迁,恐未足以符考绩之义,而适足以致不均之怨也。且黜陟之法,务在沮劝罪功,不知立法如此,有何沮劝?

  议曰:置兵部审官院。

  臣某曰:崇班以上置兵部审官院,此恐可议而行。然崇班以上差遣,尽付之兵部则不可行,当约文字之法,相度所任轻重缓急,有付之审官者,有属之枢密者。至于磨勘,则官视卿、监以下,皆付之兵部审官可也。

  议曰:置兵部流内铨,以代三班及置南曹。

  臣某曰:三班院无以异于兵部流内铨,何必以代三班乎?今三班自无缺事,而又增置南曹,则非省官之意。

  议曰:废江淮荆浙发运使。

  臣某曰:江淮荆浙发运使尝废矣,未几复置者,以不可废故也。盖发运使废,则其本司职事,必令淮南转运使领之。淮南转运所总州军已多,地里已远,而发运司据六路之会,以应接转输及他制置,事亦不少。但以淮南转运使领发运,则发运一司事多壅废。此盖其所以废而复置也。臣比见许元为发运使时,诸路有岁歉米贵,则令输钱以当年额,而为之就米贱路分籴之,以足年额。诸路年额易办,而发运司所收钱米常以有馀,或以其馀借助诸路缺乏,其所制置利便,多如此类。要在拣择能吏以为发运而已,废之不为便也。

  议曰:废都水监。

  臣某曰:都水监亦恐不可废。今议者以谓此三司判官主领之时,事日烦,费日广,举天下之役,其半在于河渠堤埽,故欲废之,此臣之所未喻也。朝廷以为天下水利领于三司,则三司事丛,不得专意,而河渠堤埽之类,有当经治,而力不暇给,故别置都水监。此所谓修废官也。官修,则事举;事举,则虽烦何伤?财费,则利兴;利兴,则虽费何害?且所谓举天下之役半在于河渠堤埽者,以为不当役而役之乎?以为当役而役之乎?以为不当役而役之,则但当察官吏之不才,而不当废监;以为当役而役之,则役虽多,是乃因置监故吏得修其职而无废事也,何可以废监乎?且今水土之利,患在置官不多,而不患其冗也。

  议曰:合三部勾院。

  臣某曰:三部勾院臣未知其详,然恐由近岁三司帐籍钩考之法大坏而不举,故三司勾院有事简处。若不然,则此三部勾院,理不可合。

  议曰:提举百司不当用内制,但用如张师颜者。

  臣某曰:提举百司多用内制,而今患其与三司并行指挥,库务异同难禀。臣以为唯权均体敌,乃可以相检制。事有异同,则理有枉直。近在阙门之外,则非理皆得上闻。库务官司,亦何嫌于难禀?今若只用如张师颜者一人,与三司表里纲纪细务,则恐与三司权不均,体不敌。虽足以纲纪细务,而三司措置,百司失理,莫能与之抗议。今使内制一人总其权以敌三司,又使如张师颜者一人躬亲点检细事,小既足以究察诸司奸弊,大又足以检制三司,如此处置,未为失也。若以为费而当省,则提举百司于内制,但为兼职,废之何所省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