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鱼堂文集

  诒安録序
  余向客武塘与沈渊伯先生共晨夕有年见其所为诗文皆有法度可观而先生又不欲仅以诗文自居时时以古道相勗尝慨世之浮薄残刻如江河日下而不可止而欲以笃实忠厚之道维持而挽回之盖每谈论及之未尝不叹息致意数年以来余与先生虽各居一方然尝佩服之不敢忘今年夏月先生扁舟至疁城既叙契濶即出一编示余顔曰诒安録余展而读之则向之晨夕谈论叹息致意者皆聚于一编中先生又谓此吾笔以诒吾子焉耳使知浮薄残刻非所以为安而此乃所以为安也其庶几乎噫此岂独可以诒先生之子哉夫世之罹殃蹈尤而不知止者彼岂好危而恶安哉盖未有以安之道告之者故莫危于浮薄而彼且以浮薄为安莫危于残刻而彼且以残刻为安方其习焉而不觉胶固于其中而不知变方且自以为得计而不知其所以为安者乃其所以为危也使有人焉持先生之书以告之使知如是则危如是则安其孰肯舎安而就危耶士庶人而知此必不敢以浮薄残刻行于乡卿大夫而知此必不敢以浮薄残刻行于国小可以安一家大可以安天下其所维持而挽回者多矣是岂独可以诒先生之子哉余既喜先生之来得慰数年契濶而又喜是书之成行将使古道复敦于天下遂操笔而为之叙
  诒安録后序
  渊伯先生既以诒安録授予予授而读之凡先生之所言者皆予之所欲言者也先生复指其后一条示余曰与子不合者独此耳予取而视之大约言三教之合一尊佛老即所以尊孔孟也先生知予持三教异同之辨甚严而不欲自易其説所谓各成其是者耶然予窃有请焉夫三教之不同若黑白然白者之不可为黑犹夫黑者不可为白必欲合黑白而一之宁有是理乎为此説者盖因近世学者不能深究天道之微不幸溺于其学又知不可自絶于孔孟乃牵合附防以自掩盖焉耳岂通论哉以先生之文学行谊后学楷模因近年以来偶涉猎于神仙而深有取于其説吾知其终当改正而未必守为定论也先生若以余之言浅陋不足信则古之大儒如程子朱子以及近世敬轩敬斋整庵诸子皆尝辨之其遗书具在取而读之则黑白明而取舍定矣以先生之学力而为此岂其难哉先生既以文学行谊自振流俗偶濡迹于异端而又不惮改弦易辙粹然一出于正后之人读诒安一録考其前后本末岂不益叹先生之勇于从善而不可及也哉虽与程朱诸大儒争光可也
  畜徳録序
  人之心譬如田以良苗植之则成良苗以稂莠植之则成稂莠嘉言懿行者人心之良苗也浸灌于嘉言懿行之中其心不明且正者鲜矣浸灌于淫辞诐説之中其不昏且荡者鲜矣王何嵇阮浸灌于虚无而成放诞卢骆王杨浸灌于辞章而成浮薄自明季以来俗衰学驳偏僻之説淫艳之词所以人耳目撼人心志者杂然并作如入五都之市百怪之物具陈非志定守固其不舎布帛菽粟而逐纷华靡丽者几希取舎一移日长月益与之俱化何所不至哉故今之学者不但不读书之不可胜言即读书之亦不可胜言能于诸子百家中精择而慎收之不离乎规矩准绳则可以养其心而为吾道之羽翼矣席子献臣奉其先尊人文舆公所纂畜徳録示予曰昔我祖太仆公有格言类编一书我先人谨承先志搜补而广之平生不好声伎玩物嬉戏之具而独皇皇是书病革时犹置箦上俯首晲视予授而读之则上自周秦下迄近代学士大夫之嘉言懿行萃焉网罗博而取舎当内之有益于身心外之有补于世道非如晋人世説长傲助轻唐人艺文类聚诸书编辑风云月露已也可谓精择而慎收者矣予闻文舆性孝友好施与周人之急常若不及虽久病应得官而未仕不及见之政事而其笃行于门内施及于乡党者事事皆可为法江西魏叔子不妄誉人者也为席舎人传曰虽没而祭于社无忝焉是其得力于是书者岂浅鲜哉吾以是益知人心之不可不养而所以浸灌之者不可不择也贾生有言习与正人居不能无不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不能无不正犹生长于楚不能不楚言也读书亦然天下浮夸放僻之书其为楚言者多矣不择而取之可胜穷耶取舎如文舆庶几弗畔于道也夫
  苏眉声读史影言序
  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此史所由尚也然史之可以为后世师者亦顾其读之何如耳唐虞三代之书读之而长伪增浮者有矣况乎后世之史邪正错出是非混淆学者以无主之中涉猎其闲所见为是者未必是而所见为非者未必非安在其可师哉中有主矣读之而是非不谬矣而见其表不见其里知其显不知其微得其成败之迹而不知其所以成败者议论侃然而胶固难通又安在其可师哉表里显微皆见矣得其所以成败矣而言之无关于当世得失之林如对病者而谈粱肉对饥者而陈药石药非不精而肉非不美也然而所陈非所急也读史者岂不难哉苏眉声先生以所着读史影言示予予读之其是非皆本经术其论事必推见至隠自源及流如医者之洞见五脏而其指陈恺切寄托深逺尤有鹤鸣沔水诗人殷勤讽谏之思焉盖信乎可谓善读史者矣昔司马子长述货殖游侠特以自舒其孤愤而不知是非谬于圣人欧阳子于柴守礼石敬儒之事反覆致意欲以自解其濮议而未免欲盖弥彰何如眉声之所论列皆为风俗人心起见而不激不亢言者无罪而闻者足戒乎呜呼自秦汉以来治乱如循环使治世之事长为法于天下则治可长治乱世之事长为鉴于天下则乱不复乱而高曾之事视若弁髦前车已覆后车不鉴者比比而是也使时有好古笃论之儒如先生者提撕警觉其间亦何至沈溺不反不可救药乎先生著述甚富此特其一斑而其关系于世已如此他日尽出其所着以为天下准的其足以法今传后又不知当何如也
  藓书序
  和州成吾存讳性号杏怀居官正直言天下事切中利病亦近世贤者也尝刋其所作杂文一巻名曰藓书其书中自言无日不防客所不防者尘容俗状之人而已无日不言怀所不言者增租益室之谈而已因歴叙郭林宗以下数十人谓此数十人者一日不防则鄙吝生一日不与言则心胸结此其立意高旷卓然尘表矣然所谓数十人者上不及孔孟下不及程朱近世则不知有河津余干而荆轲聂政朱家郭解刘伶阮籍以至李卓吾皆得与于其间何其取舎之异若是哉甚矣道之不明贤者往往入于岐途而不觉虽其天资之高有不尽汨没者然其为累必多矣岂不可惜也哉余尝见张武承跋邹忠介儒宗语畧曰读此书知先生所学之虚浮也于宋独取陆杨而姑以明道先之于明独取阳明而兼以白沙心斋配之两代大儒若伊川晦庵河津余干尽可删而去也忠介所学若是亦何怪其立朝事业仅止于是耶知言哉武承乎
  嘉定县加编録序
  余莅嘉定之二年奉部议以催科不力罢黜既谢事乃进其民谓之曰吾为吏无状罢黜固宜但愿尔民继自今以往早完官课无或后时耆民郁某等进曰吾侪小人非不知急公之义也往者故明之时吾嘉民之完课常为诸邑先吏于兹者皆获上考岂昔之民良而今之民顽耶盖昔赋轻而今赋重尔姑以康熙十二年之防计与万厯三十七年之赋役全书较之加增者盖九万有竒而自十二年以后军兴之所增者不在焉然则民安得不困而赋安得不逋岂其甘为顽民哉因以其所辑加编録示予予阅之喟然叹息无以对也夫主持国计者未有不知民力之当惜也特以一事偶加未必病民不知今嵗加若干焉明嵗加若干焉加者不可复减复者又复议加积而计之民其能堪乎蕞尔嘉定其土瘠民贫较之明季日甚而赋之加多如此其死于催科与流离失所者可胜计耶且夫九万之中如地亩九厘之银三库四部折色之增犹为他邑所同若官布折色之骤増至二万八千有奇省衞行月之骤增二万六千有奇则嘉定所独也他邑之增不至如嘉定之多而犹不堪命然则嘉定之民日困而逋日积何怪也方且流离转死之是惧而何暇顾其官之考成哉长此不已吾不知数年之后更当何如矣或曰子不知今之军需孔急耶
  朝廷固无日不以百姓为念苟四方底定自然渐次减除方将蠲苏松之浮粮去沿海之坍荒复九分考成之旧法岂特如万厯所行而已哉子何忧焉而今则非当言之时也然予又有説焉夫民之困惫有旦夕不能待之势而恤民者亦当随时而为之计故四方底定仁政尽行固斯民万世之福也即以目前计之亦宜斟酌于缓急之闲调剂其轻重之平去其太甚而救其颠沛庶几寛一分民受一分惠焉则是编也固仁人忧国者所宜急进矣
  灵寿县志序
  灵寿于真定三十二州县中最为瘠壤其民遇丰嵗豆饭藿羮仅免沟壑一遇水旱螽雹之灾流离转死不可救药盖在前代已然兵燹之后元气益复衰耗以故文献散佚无征按史传所记故事询之土人无有能道之者大禹治衞疏凿何所鲜虞中山之时疆理若何武灵衞文屯兵何方昌国君遗址安在乐叔继封何乡何里邳侯食采第宅何存何年始废曹武惠韩忠献父子聚族何村始迁何代大圣大贤之故迹如烟云之过目不可复求穆然徒见滹沱流而太行峙而已即户口之盛衰赋役之繁简典礼之废兴自明以前亦湮没不可考岂不可慨也哉国学生傅君维橒悯旧志之残缺网罗放失旧闻彚缉成编藏于家塾笔削详畧具有法度不凿不滥然其已湮没者亦末如之何也适余奉部檄征县志因取其书稍为更定附以管见分为十巻聊以备采择云耳阅是编者见其土瘠民穷慨然思为政者宜安静不宜纷更宁损上毋损下宜便民毋便官则可矣若曰一方之文献在是则余与傅君皆不能无慨焉
  傅氏家乘序
  故吏部尚书惺涵傅公暨少保掌雷傅公父子先后居高位文章事业彪炳宇宙灵寿傅氏于是乎始大天下共仰其勲名而莫知其何以至此也余至灵寿见其家乘载其先槐轩岩轩朴庵诸公累世积徳敦厐醇固然后知二公之彪炳于宇宙者其来有自譬诸水然有星宿之源然后有龙门砥柱之竒有岷嶓之源然后有彭蠡中江北江之盛未有无其源而其流汪洋浩淼者也亦未有有其源而无其流者也特患闭塞壅遏之则亦终于涸耳有人焉引而导之岂有不滔滔汨汨者哉然则求水之盛而不涸无他亦尝濬其源而已求家之盛而不衰无他亦常积其徳而已故二公者特善濬焉者也使傅氏子孙皆能濬焉常如槐轩岩轩朴庵之敦厐醇固则其昌炽岂有艾哉辑家乘者冢宰公季子维橒也好文而笃行有父祖风昔范宣子自言其先世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而叔孙穆子云此之为世禄不如立徳立功立言之不朽余尝疑御龙豕韦以来必代有明徳故能久而不废废而复兴宣子不知推原其本而徒夸其世族之盛所以绌于穆子今傅君辑家乘能歴歴道其先世之本末知其所重在世徳不在世禄贤于宣子逺矣傅氏之源其再濬于此也夫
  三鱼堂文集卷八
  钦定四库全书
  三鱼堂文集巻九
  赠内阁学士陆陇其撰
  序
  黄陶庵先生集序
  予自束髪受书即读陶庵先生之文见其精深纯粹高者可以羽翼经传下者可以凌轹韩欧心窃慕之以为是何如人而其文之超轶絶伦如此及闻先生从容就义慨然太息谓先生于死生之际不苟如此志与日月争光而行与天地同久宜其发为文章精纯超絶协金石而中宫商也既又思之自变故以来平日谈忠孝讲仁义之徒临利害而丧其所守者何可胜数而先生独毅然不变人之所隠忍徘徊而不能决者先生视之若渴饮饥食之不容已夏葛冬裘之一定而不待拟议也此岂可以强至而卒办哉盖其所积者厚而所养者深矣及待罪先生之乡见其遗老访问先生之平生则羣以为先生平日孝友忠信取与不苟泊然于富贵而发愤于正学孜孜矻矻惟以圣贤为己任而世俗之尘埃不足以入之呜呼此其所以能临利害而不变也欤自世教之衰士不知以廉隅自饬谓正学为迂濶谓功利为不可已遇小利害则攘臂而起蝇聚蚁逐无所复顾平日之志气如此欲其临大节而不可夺岂不难哉由是发为文章不入于卑陋则病于杂驳虽欲弥缝润色自附前贤如寠人之装为富贵非其所有张皇支吾百病俱见无怪也故予以为先生之文本乎行先生之行所以能卓然于临变者本于平日之养士苟能以先生之养为养自然险夷如一履变则为嵗寒之松柏处盛则为高冈之鸣凤皆是物也区区文章之焜耀何足道耶不然虽文如先生犹不足贵也而况乎其必不能哉因先生之门人裒集遗文以传而为之推论其本俾世之学先生者知所取则焉
  张东海先生集序
  郑端简公晓年谱言端简初第时将殿试首相石斋杨公使人道意致殷勤端简父吾核公戒端简曰汝不闻两及相门张师徳无书抵政府刘元城乎因诵张东海先生戒子诗权门要地是危机句端简所以能卓然于始进而不枉寻直尺于公卿之门者东海之诗有以啓之也余读之未尝不叹前辈操行之高真今日后生药石哉访东海集未得适先生裔孙世伟以家藏遗集索余序因得尽读其诗文与其行实盖先生之学根柢程朱而胸次洒落一切龌龊不足婴其怀当时贤士大夫如李西涯谢方石彭凤仪王守溪皆叹服其学问政事之超出流俗一南安守而朝野交重不啻庆云景星宜其流溢于诗文者足以楷模后进如此也世多重公之草书公尝自评吾书不如诗诗不如文以余观之诚然非书之不如诗文书得诗文乃重耳然非学之有本如世之嘲风弄月雕琢云山刻画星露则诗又何足重而况能重其书也哉余窃怪虞山钱氏辑列朝诗集于先生之诗登者寥寥无几如今集中所载养马行昔有篇诸诗其用意深逺与杜子美兵车行诸作相为表里有天下国家者所不可不知而如吾核公所称尤足鍼学者之膏肓钱氏皆逸而不録亦所谓不揣其本而齐其末者欤典型既逺奔走危机者滔滔皆是矣先生之诗文具在安得如吾核公者日讽诵于其子弟之前一洗涤其肺肠也哉
  屠我法诗叙
  论语载长沮桀溺学者见其与圣人之言抵牾遂疑耦耕之贤与洙泗心事若莛与楹仅可与考槃衡门诸诗人出没于烟霞泉石间而不可与羔羊之大夫甘棠之召伯同日而道也余谓不然有沮溺之心然后可以行孔子之道有考槃衡门之节然后可以处羔羊甘棠之位夫圣人所以经天纬地育万物而理万事者必自洗濯其心始其心洒然爵禄轩冕不足入其中是故其神闲其气定物至而能应事至而能断惟理是视可贵可贱而不可夺然后能有成功不然得失之念营于中其所以为万事之根本者压于纷华靡丽之下而不能自主方且左顾右盻日不暇给而能成天下之事者未之闻也故世之处高位拥大权而考其功业无丝毫当于圣人者非尽其聪明才力不如也无沮溺之心以为之本耳自汉以来作史者虽王侯将相功名赫赫不可殚述而于隠逸之士必详记而备载之其亦有见于斯耶我郡屠我法先生积学隠居与鹿豕为侣者四十年天下之士方攘攘于富贵得一爵若登天失一爵若沉渊而先生视之无有也旷然若处云霞之上而人世之污浊不足以累之呜呼使以先生是心而处廊庙之上无利害得失以撄其胸而从容经画天下之事何事之不可为耶谁谓沮溺与孔子有二道也其诗一编大抵皆写其胸中高旷之致读其诗可以见其心矣人谓此渊明归去来辞之类吾谓此诸葛武侯鞠躬尽瘁范希文以天下自任之本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