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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真诠
佛祖盂兰宝盆中,具百样奇花,千般异果,是“有名,万物之母”,贞下还元之象。此一问也,即佛祖所谓“我有一宝,秘在形山,诸人还识得么”之义。故大众“请如来明示根本”,如来“宣扬正果”,发三五之妙蕴,禅心朗月,真性涵天,此谓天、地、鬼三藏之真经也。总而言之:三藏止三五,三五止一五,一五止一而己。一也者,乃修真之径,正善之门。此经出于西方,必待东土求取,非有静观密察如大士者,不可得也。
如来道:“这一去,要踏看路道,不许在云霄中行,须是要半云半雾,谨记路程远近之数。”言修行者务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不得悬空虚想,躐等妄作。又须机活神圆,毫无执滞,其中有火候功程次第,切须谨记,不可违错。
五件宝贝之内,有“锦襕袈裟一领”。袈裟,离染之服。锦者,五色深丝织成。在五色为青、黄、赤、白、黑,在五德为仁、义、礼、智、信,在五行为金、木、水、土,在五伦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在五方为东、西、南、北、中央,在五音为宫、商、角、征、羽,在五味为咸、苦、酸、辛、甘,在五季为春、夏、秋、冬四季,至于五官、五谷之类,不可罄述,总一五也,总“锦襕袈裟一领”之宝贝也。“九环锡杖一根”,环者,圆成无端之象。在理数为循环,在阴阳为往还,在火候为九环,在体用为连环,在四隅为围环,在鬼神为屈伸,在天地为功用,在死生为终始,在四通为无碍,在隐显莫测为智慧,在因事制宜、随机应变为权,总一五之中也,总“九环锡杖一根”之宝贝也。此二宝,一是体备,一是功用,故取经人坚心来此,穿则免堕轮回,持则免遭毒害矣。
又三个箍儿,“唤做‘紧箍儿’,虽然一样三个,而用各不同”。又有“‘金、紧、禁’咒语三篇”。金者,禁也,进退之节也。以金禁制,使无遁情。一用于收大圣,以用为禁;一用于收黑熊,以不贪为禁;一用于收善财,以善舍为禁。用各不同,大士用金银之妙也。此修丹之秘要,下士闻之,莫不大笑者,故仙师隐示而不显言。何以故?修道者,物累净尽,一尘不染,金所首禁,此解常理,人必信以为然。特不知金所首用,倘一刻暂离,则放纵无可约束,而不能使彼入我之门,故惟首用其金,而紧紧禁制,方免逾越狂悖之患。何以故?金者,人见之而莫不首肯,莫不触目,莫不动念,故金念一动,势必目昏脑急,刻难自宽,不容不就金听令矣。真人曰:“欲求天上宝,须用世间财。”乃秘要也。但金虽一色,而用各不同,念亦各别,紧禁之法则一也。若世人荡检逾闲,而圣人作金科以禁制之,又一范围之法门。发露至此,人必以为穿凿而大笑之,请看篇中“若不伏使唤,可将此箍与他。戴在头上,自然见肉生根,各依所用咒语念一念,管教他入我门来”之语,却甚明显。然则不自吝惜其金,而“金、紧、禁”制仍与前解常理不相悖谬。知此者,灵山脚下,即金顶大仙,坚心求道者,二三年之间,即可至此,原系真言。成道之速者,固如是耳。非谓一十四年,乃其定期也。然五件之中有三个,仍有三五之义,不可不知。
自此,而沙僧现相矣。这沙僧,乃丹道中至要至妙所在,读者却又认错。柳宗元曰:“西海之山有水,散涣无力,不能负芥,及底而后止。故名‘弱水’。”扬子云《甘泉赋》:“东烛沦海,西耀流沙。”弱水,流沙,西域实有此地名,仙师特借以喻情欲易沉,性基难固,必藉真土以凝结之。真土者,真意也;流沙者,土之无定者也。真土无形,而遍历九宫,水、金、木、火,无此,不能和合,其功莫尚,故又名“沙和尚”。至“卷帘大将”之名,“蟠桃会上失手打碎玻璃盏”,“七日一次,飞剑穿我购肋”,“没奈何?寻行人食用”,此等全无意味,未知确有妙义。帘者,所以隔别内外,防闲廉耻,彼熊卷之而无嫌忌。“蟠桃会”,所以合欢心也。“玻璃盏”,千年之水化成,西方至宝,所赖以合欢者惟此。彼用意不诚而失手打碎,各失欢心,亵宝溺职,其罪滋大。“七日”者,天心来复之候也。清夜自思肘腋幽隐之地,绍无抱惭刺痛如飞剑然。岂非徒食取经人之肉,而成无用之妖孽哉!其“九个骷颅”,譬九宫之真土,故水不能沉。“取经人自有用处”,其用处之妙,姑候收伏时再详。此处“指沙为姓”,起名“沙悟净”,“入了沙门”,“他洗心涤虑,再不伤生”,可知皈依净土,须真意真诚,不可疏失,以致伤生害命也。盖长生命基,全赖此土和合而成。土为炼丹之至要,彼解沙僧为金水者,不知真土之为用而妄揣臆度者矣。
自此,而猪八戒现相矣。猪属亥,亥中有甲木。木能生火,故曰“语能”。“亥”字从乙,孕也;从二人,男女也。有二首六身,为十月纯阴,阳无终绝之理,得生生不已之义。金丹非其和合煅炼,不能成就也。“天河天蓬元帅,只因带酒戏弄嫦娥”。蓬者,转旋无定,遭逢不常,曲直之性,顺义而爱金。酒者,水金也,一逢木金,即转旋无主,虽嫦娥,亦戏弄矣。一灵真性,近于畜类,故“错了道路”,投在猪胎。甲为阳木,卯为阴木,宜与卯二姐配合。“不上一年死了”,乃阳生阴死之义。“一洞家当,尽归我受用”,盖亥中乙孕,得禄于卯也。“吃人度日”,一味嗜酒好色。而“伤生”害命,所以为妖。及得菩萨点化,“如梦方觉”,从正受戒,“断绝五荤三厌”,故曰“猪八戒。”
自此,而白马现相矣。古今奉为指南者,以猿为心,以马为意。若云:马是意。心者,意之体;意者,心之用。则齐天大闹天宫、觔斗云等神奇不测,均应系白马所为。何以专言在猿耶?此可悟白马之非意矣。白马者,金象,龙马也。乾为龙,为马。马乃纯乾之物,乾乾不息之义。言修道者,必乾乾不息,有大脚力、大负荷如龙马者,方能至西方而取经耳。彼凡马无力,不免为鹰愁涧所阻。若认马为意,彼独非马乎,何以被龙马所吞而必须龙马耶?但另有一要义又须指明:修道者,以降龙为首务,若放纵恣肆,则自毁其明珠,而为孽龙。脚根不实,不堪载道,何能致远?故须潜之深渊,韬明养晦,而后可以善其用也。自此,而大圣由潜离隐矣。其先天真乙之妙,己阐悉于前,无庸再赘。
总而明之,木数三,居东;火数二,居南。木能生火,二物同宫,故二与三合而成一五。悟能,亥也,为水火一家也。金数四,居西;水数一,居北。金能生水,二物同宫,故四与一合而成二五。悟空,申也,为金、水一家也。戊、已,本生数五,是三五也。悟净,为土一家也,三五合而为一,即太极也。太者,至大之谓;极者,至要之称。其理在混沌之中,一动而生阴阳。阴阳者,气也。所谓理生气,而气寓夫理者也。有先天真乙之气,而始能生三家;由三家相见之后,而又能生先天真乙之气,以成婴儿也。婴儿全赖此一气之运用,而后能脱胎以成真人。玄奘,即婴儿也,故玄奘离不得悟空;即悟能、悟净,亦离不得悟空也。《悟真篇》曰:“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戊己本居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此的旨也。噫!发明至此,世人莫测所谓,未免妄揣臆度,邪说秽行,将至真无上之妙道,如同儿戏。有志学道者,务速求真师,逐节指示,免堕轮回。
此回结尾,大圣“见性明心”四字,这“心”字,方着人心上,即前篇菩提祖师所谓“成道之后,须要见性明心者”是也。学道之始,便能见性明心,亦是禅家三乘之妙。但止知无为,不知有作,不过独修一物之孤阴,何能结丹而成圣胎?终落于空。可悲,可惜!紫阳真人曰:“但见无为为要妙,不如有作是根基。”上阳祖师曰:“到老无为,如何得乐?入室采铅,是云有作。大德市朝,又谁知觉?欲成匡廓,先立鄞鄂。得一黍珠,方是不错。九载坐忘,无为功博。行满三千,与众共乐。若只无为,不先有作。此乃愚夫,自相执着!殷勤数语,以晓后学。”盖见性明心,是得丹以后之专功;攒簇五行,乃作佛成仙之根本。若止见性明心,而不知攒簇五行,必不能超脱轮回也。如唐僧之末成婴儿,必籍三家以结成;如孙悟空之已定五行,则必见如来以超脱。读到师徒上无底船彼此相谢之语,便了了。
第九回 陈光蕊赴任逢灾 江流僧复仇报本
悟一子曰:读书不具只眼,埋没古人苦心。譬犹食珍味而不知甘美,获卞璞而等之珷玞也。虽然,难矣哉!闲尝阅历经史注疏解义,条分缕析,每多异同,未能洞然。况此书旁通曲喻,隐括寓意,数百年中,例之稗乘齐谐,漫亵轻评,徒以供笔墨之笑傲而已。呜呼!读圣贤之书困难,读神仙之书为尤难!读神仙之书而不觉为神仙之书,乃欲确知其为神仙之书之妙,不更难乎!读不觉为神仙之书而欲确知其为神仙之书之妙,乃欲显发书中之妙,使人人确知其为神仙之书之妙,而无不为神仙,不更难乎!
如此篇,读者谓不过叙述唐僧履历己耳,无甚意味。且事迹矛盾,于世法俗情亦多未洽,难可信据。如高结彩接,抛球卜婿,婚礼所不载。状元之母,何至单身侨寓?宰相之女,宁乏护送赴官?州牧夫人,断难私到江干。片板作筏,亦非保赤善策。抛球之爱女,何一去不相往来?现宦之慈闱,何别后遂成乞丐?即曰官拘资格,必无一十八年不调!虽云亲故蔬稀,岂无一二瓜葛闻问?寻亲认母,何能径入内衙?直吐肝膈,岂斗大之州,署冷官寒,不设阍人之后闭,终鲜臧获、青衣之在侧耶?及事败成擒,又何以统兵六万之多乎?种种不经,读者厌听。前人辄将此篇删斥,以为可有可无。噫!仙师学贯古今,胸罗造化,熟谙世态人情,典章矩矱,岂肯下此疏漏之笔?不知仙师寓意立言之高妙,正在于此,而非众人所能测识也。盖仙师直溯玄奘父母生身之由,以明作用金丹大道之本,后篇之八十一难基此,正果成真基此,总不外救活金色鲤鱼,以水生金,颠倒反覆之旨也。
夫金能生水,失水则就刀俎而不能全生。水能生金,得金则通神灵而且能救死。故全金之生,万以自全其生;救金之死,即以自救其死;一贯之旨也,观音奉旨上长安之旨也。故母能生子,子又能生母,母子互相生,而丹法备矣。试观“满堂娇州衙生下一子,耳边南极星君叮嘱曰:‘奉观音法旨,日后夫妻母子团圆,谨记吾言。快醒,快醒!'" 实为提醒世人,岂止为满堂娇一人而设哉!“满堂”者,金也,开山之所出也。“江流”者,水也,金嬬之所产也,金生水也;“私出江边抛弃”,金生水也;“直流至金山停妆,金生水也。“在江州衙内寻我母亲”,水生金也;“忙进宅内将母救解”,水生金也;“慌得玄奘拚命扯妆,水生金也。然不辞世上诸般之伪,不知水中一味之真,此惟大士之神观,为能奉其的旨也。
现音奉旨上长安,欲长安观见大道也。无奈长安“改元贞观”,仅能窥观仿佛,同女子之贞而己。上有贞观之主,则不能观见大道;而下有魏征之相,自不能启沃大观。“魏”,音“伪”,伪也;“征”,外验也。观既贞而不大,则征自伪而不真,恭已无为之化邈焉,举世莫能观矣。此义非予穿凿,请观仙师篇首提出“贞观魏征”四字,大是分明。试就玄奘父母之所遇而观其伪:开选擢元,授职之任,光蕊也,而任事者实据贼刘洪,求贤用人之伪有征。以宰执之女而抛球自媒,失夫妇正始之道,婚礼之伪有征。命官死于盗,贼党横于官,君相不知,寮寀莫问,君臣法度之伪有征。一官十八年不调,纵贼虐民而不知,铨选之莫之伪有征。缚一伪州,统兵六万,军政庙算之伪有征。文章为进身之阶,不知为杀身之梯,文章之伪有征。居官为荣身之地,不知为亡身之途,功名之伪有征。离母之任而生死不相闻,欲显亲而又以丐亲,荣辱之伪有征。挈妻同行,而分飞在顷刻,恩爱之伪有征。久历年所,父母不卜儿女之存亡,儿女莫通父母之音信,亲故不能周旋,交游亦无相措,眷属朋友之伪有征。
光蕊得官得妻,伪也;刘洪得官得妻,则伪中之伪也。光蕊得君得民,伪也;刘洪得君得民,则伪中之伪。光蕊得死得生,伪也;刘洪得生得死,则伪中之伪。张夫人有子而无子,母子之伪。殷小姐有夫而无夫,夫妻之伪。开山夫妇有女而无女,孝慈之伪。
一切皆伪之征也,—切皆贞观也,总不如救全金色鲤鱼。水中之一味,为能贯彻始终,使骨肉团圆,真切受用也。救全之道,惟以水生之子报母恩也。“殷小姐毕竟从容自颈,其所观之贞乎,正与篇首“贞观”相照,结出本旨。“江流僧立意安禅”,其所观之大乎,正与观音奉旨上长安相映,反结贞观之伪。惟在人之神观察识,而求夫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而可矣。
第十回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魏丞相遗书托冥吏
悟一子曰:世人读庸常平易之说,而指为怪异不经,何哉?盖隘于目,局于步;睹兔园而不睹漆园,蹑青云而不蹑青牛;所见者小,而所趋者下也。如是篇言贞观之君相不能大观,所作为者,皆在梦中耳。人无有不梦,无不知梦之幻,无不知世事如梦之幻,何独于唐之君若相梦龙求救,梦斩业龙,遂疑为荒唐不经耶?非物唐之君若相作是梦,即往古今来之人,亦无不可作是梦,又何疑于当日逢君之旨,丞相之意,而无不甘与之同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