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道藏
- 藏外
- 西游真诠
西游真诠
第三十九回 一粒金丹天上得 三年故主世间生
悟一子曰:紫阳真人曰:“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本由天。”言金丹从阳世间而得,命由自造,不由于天。兹提纲云“天上得”,岂不说远,起人疑难?不知言天上者,乃人中之天,而非天上之天也。八戒道:“师父,莫信他。他原说不用过阴司,阳世间就医得活。”行者道:“待老孙阳世间医罢。”“我如今去寻太上老君,求他一粒九转还魂丹来,管取救活他。”盖老君妙道,阳世间自有,人人可办,不在天上,只要人寻得着耳。吕祖曰:“闻说世人皆寻我,踏遍天涯没个人!”仙人度世之心,甚于世人求度。奈世人绝无受度功德,不肯笃信坚心,化游自弃,觌面磋过,总有真人,何能强其受度,俱归于死而后已?兴言及此,深可痛哭!
八戒守尸而哭,其悲卞璞而哭乎!石中空有连城宝,我的天!其怜楚覆而哭乎!乞师拯救却嫌迟,我的人!其哀锄麟而哭乎!道大几曾得见容,我的天!其为崩城之哭平!夫死妻儿不再圆,我的人!其为长沙之哭乎!人生未死心先丧,我的天!一哭之中,数黄道黑,包涵无限救世苦衷!哭到伤情之处,闻者自当感恸,宁惟长老滴泪心酸哉!
行者到离恨天兜率宫,老君吩咐:“看丹的童儿,各要仔细,偷丹的贼又来也。”及大圣借丹不与,往外就走。老君恐怕来偷,赶上叫住,俱见金丹为窃夺造化之物,由我不由在,并非老君所能吝。恐其来偷而不得不与,即是偷得而非与,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矣。
行者叫:“沙和尚,取水。”黄婆调和之意。口吐金丹,入于尸腹,三藏道:“得个人度地一口气便好。”行着“呼”的一口清气,吹入咽喉,“一声响亮,那君王气聚神归”。盖还丹本无形质,不遇一口清气。“气聚神归”,即金来归性初,乃得称还丹,而旧王返还故国矣。
水衣皇帝自坎宫而来,人多惊疑,故行者特明指之,道:“这本是乌鸡国王,乃汝之真主也。”教国王换道服,情愿上西天,行者何以又道“不要你上西天,你还做你皇帝”?盖在位得道之君,正可行尧舜之道,点化天下,积功累行,传诸万世,超度群迷于无穷。比之韦布之功行三千,奚啻万万倍?此即西天,何必要再上西天耶!
篇中一诗,发《悟真》之所未发,传诸经之所不传,读者认为撮合闲言,将天机密旨等之俚语,未经真师指示真诀故也。如起句云“西方得诀好寻真”,若未得诀,总有真宝在目,何能灼见?次云:“金水和同却炼神”,金公木母和合丹头,此千经万卷同义。若未得诀,则未免错认和同为闺丹御女之术,落于邪僻,又何能得真如?“丹母空怀蒙懂梦”,谓即鬼王托梦,一半记不真之意。不知丹实有母,母实有蒙懂而不令伊知之妙也。如“婴儿长恨赘疣身”,谓即全真窃位,太子为赘疣,喻大道之有婴儿,犹非空虚相也。不知婴儿实非有身,婴儿又实有身为赘疣之妙也。如云“必须井底求原主”,谓即八戒入井驼回鬼王,喻取坎填离之意。不知井底原主非有相,井底原主又实有相,必须求者乃已矣。而必求诸人,方能成丹也。如云“还要天堂拜老君”,谓即行者向老君借还丹,寓炼丹要宗老子之意。不知老君不在天之天上,老者实在人之天上。“还要拜”者,乃稽首而还,求诸天,方能得丹也。结云:“悟得色空还本性,诚为佛度有缘人。”言得丹之后,能见性明心,了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还归本性同虚空相,方能佛度有缘,见佛即是仙,仙即是佛也。夙有仙缘之人,能参透是诗,金丹作用秘诀已毕,充栋经书,俱可不用。
师徒引国王供状,魔王望空而去,大家认了旧主人,即“真精既近黄金室,一点灵光永不离”是也。只在本身、阳世而得度,不在于阴司、天上、来生、异世也。下文魔王战败,假若摇身变服,仍作国王模样,岂不令人无可辨识?何以变得与三藏一样,致有《紧箍咒》语之可辨?仙师寓言原主之真假有一定,而师传之秘语有分歧。倘见两个师父,不知谁真谁假,不能辨识而误认下手,反害其真,故念念那活儿而有验,方是秘传之真诀;口里乱哼而无验,即是无传之假话。
行者跳高些,急图高见切手。文殊照妖镜,定住青狮异形,“佛旨差来,报水灾之恨”,言受其害者皆误认自作之孽。“是个骟狮子,不能玷污”,乃孤修空门之徒。狮者,师也。青狮者,强猜之师,假师乱真师,其为魔可胜悼哉!今世间广有骟狮,安得文殊菩萨照妖镜速来收去!照妖镜,即识人之慧眼也。
第四十回 婴儿戏化禅心乱 猿马刀圭木母空
悟一子曰:此合下三篇,皆明得丹之后,全要见性明心,上彻下梧,扫除六欲,参禅定慧,面壁无为,而几神化也。
首叙行者叫道人穿戴原服,手执白玉珪,上殿称孤,乃大隐不妨居朝,而风动天下,泽及万民也。至称“我还做我的和尚,修功德去”。此言韦布之士成丹之后,若贪、嗔、痴未除,功行不满,则是修命不修性,亦为顽仙滞迹,难超三界。如《敲爻歌》所云,“只修祖性不修丹,万劫轮回难入圣。达命宗,迷祖性,恰似鉴容无定镜。寿同天地一愚夫,权握家财无主柄”是矣。仙师放特着红孩儿、黑水鼍之邪火孽水,以教人了悟。
慧禅师诗云:“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命也,即性也。性有善无恶,心则不能无偏全,后天气质清浊歧之也。故欲尽性,莫若死心;死心者,死其害性之心。欲死心,莫若忘机;忘机者,忘其扰心之机。欲忘机,莫若养气;养气者,养其动心之气。红孩儿者,赤子之心。心为火藏,质阳而性阴,外明而内暗。炎上,则怒气冲天;始燃,则伏机在本。“结聚火气,直冒九霄”,怒气也。“赤身无衣,吊在树梢”,伏机也。忽起忽落,变动莫测之象,持戏渝害正之昧心,欲弄倒护正之明眼,是真机也。“徒费心机”一语,乃心妖之供状耳。三徒各执兵器,似乎要打;长老怒猴子弄鬼,大怒,又兜住马便骂。俱形容相激成怒,禅心惑乱也。“枯树涧”,木枯则火发,溯心妖生旺之乡。“红百万”,火盛则色炽,状心妖煊赫之势。托言遭劫被掳而求救,捏称田产、亲族以致酬,皆极拟心妖一片闪烁之机械也。
八戒把戒刀断索放怪,不能见心而破戒放心。长老教孩儿上马带去,未能制性而介带任性。不要二僧驮,欢喜行着驮,火笑而肆意克金。“只好三斤重”,“这等骨头轻”,金明而潜怀息火,迷悟相参邪正亘时之候也。故诗曰:“道德高时魔瘴高,禅心本静静生妖。心君正直行中道,木母痴顽躧外蹻。意乌不言怀爱欲,黄婆无语自忧焦。客邪得志空欢喜,毕竟还从正处消。”言定中觖动,不能正定,是静生妖也。
心本正直,火动则木迷,不能致知,是“躧外蹻”。犹阴阳二蹻之脉,不由正行也。迷则意不听命于心而生爱欲,爱欲生则正定乱,自受忧焦之。客邪惟能从正处定静,动而静,静而动,一如正定,斯客邪无能肆志。此诗是阐发提纲“猿马刀圭木母空”之义,乃禅心乱之实害。言禅心一乱,不能正定,则猿马之金水,刀圭之二土,木母之木火,失其三行之实性而亦空。即火生于木,祸发必克之旨。
“大圣心中怨恨”,正定而动也;“那妖心头火起,弄一阵旋风,飞沙走石”,不正定而动也。师父不见踪迹,心昧而性迷也。行者、八戒商量各散,禅心乱而五行空也。沙僧道:“有始无终。”言能修命而不能修性也。然能有始有终者,全藉意土。意诚则心正,而邓妄可消。沙僧者,意土也。故行者曰:“既然贤弟有此诚意,我们还去寻那妖怪,救师父去。”大圣着实心焦,意诚而心正也。“变作三头六臂”,乾三坤六,重整乾坤,上下定位,正定也。
“往东打一路,往西打一路,打出一伙穷神来。”噫!妙矣哉!盖诚意必先致知,未能致知而诚意,是愚非诚,何能明心见性?是以君子贵极深研几,穷神知化,以尽其变。“披一片,挂一片,裈无裆,裤无口。”穷之极也,明穷究其神,而极尽其化也。“六百界钻头号山,共该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言坤舆辐员,广袤六百。即《参同契》所谓“六五坤承,结括终始”,“六十幅共共一轴”是也。盖地三生火,能钻头炎上,《离》明涣号之象。顺承天施,则调和其性而生育万物;大地火亢,则偏枯其性而焚槁生灵。众神道:“把我们头也磨光,弄得少香没纸,血食全无。”“毁庙宇,剥衣裳,不得安生。”非火性之蕴隆为害而何?如贪吏势焰,酷烈为虐,朘民膏而剥地皮者,其心其害,亦犹是也。
曰“枯树涧火云洞”,指其木火架炎熏灼蔽天之状。说出伊父母为牛魔、罗刹,本属妖邪,在火焰山炼成三昧,乃邪炼之三昧,是邪之极,非正定之三昧,正之极也。号“圣婴大王”,婴而自圣,婴而自王,婴而自大,无知而已。正是“未炼婴儿邪火胜”,急须“心猿木母共扶持”。可惧可危。
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败 木母被魔擒
悟一子曰:古仙云:“欲要情归性,先教火返心。两般成一物,遍地总黄金。”又云:“欲保长生先戒性,性火不败神自定。木还去火不成灰,人能戒性还延命。”夫情生于性,而随善恶以外驰者,皆火为之变动运用也。万物非火不生,非火不灭。故火之为用至神,为善有力,为恶尤有力。
性,其本也;心,其舍也;意,其机也;气,其发也。“至大至刚”,“充塞天地”,不可掘挠。人能善养其气,则心不动而性自定,与天为徒。孟子言直养浩然而无害,即调也,直也,定也,三昧之真谛也。言存心养性以事天,天寿不贰以立命,集义所生,顺受其正,金丹之道,已无剩义。噫!此道至孟子而发露殆尽矣!仙师是篇,为不善养气而害心者发,故特演《孟子》“养气”章全旨。庄子曰:“恬以养气。”孟子以勿忘勿助为善养,皆养于未养发之先,迨已发而逆制之,则落后者矣。
篇首一词,善养难言之要诀也。曰:“善恶一时忘念,荣枯都不关心。晦明现隐任浮沉,随分饥餐渴饮。神静湛然常寂,昏寞便有魔侵。五行颠倒到禅林,风动必然寒凛。”词义已明,无庸赘疏。所谓明心见性,而万缘皆空,一丝不挂。湛然而匆忘,常寂而勿助,正恬然养气也。末二句,即不能恬,不能勿忘助,虽身到禅林,遇境必动,而不为善养。
夫火以烟为使,气以怒为形,故孟子借舍、黝血气之勇,以明其害;仙师借红孩儿火气之邪,以着其妖。火即气也,烟即怒也,其义一也。“五辆小车儿”,轻捷易动之象。“按金、木、水、火、土”,火之能统五行,犹心之能统五脏,怒之能七情。即词内云“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长空万物荣”是也。“妖精战不胜,往自家鼻子上便捶,口里喷出火来,鼻子里浓烟进出,闸闸眼火焰齐出”,俱状其怒气顿发而摇动其心。观其自家捶鼻出血,放火闭门为胜之状,盖自反不缩而惴,又以无惧必胜为主,以见其血气之勇也。
八戒曰:“这厮放赖,不羞!”又曰:“放出那般无情火来。”又曰:“不济。”又曰:“没天理,就放火了。”真行状也。“八戒慌了,撇下行者,不与恋战”,未能配义与道而馁也。沙僧欲以相生相克之理制胜,以水克火,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告子之强制也。行者到东洋求雨助功,龙王喷水泼火,宋人之揠苗助长也。“好一似火上浇油,越泼越灼。”非徒无益,弄得“火气攻心,三魂出舍”,而又害之也。“气塞胸膛喉舌冷,魂飞魄散丧残生。”苗则槁矣。
八戒、沙僧将行者“盘膝坐定,使一个按摩禅法”。“须臾间,气透三关,转明堂,冲开孔窍,叫了一声:‘师父!’沙僧道:‘哥呵,你生为师父,死也还在口里。’”必有事焉,而勿期其效,心勿忘也。“同到松林下坐定,少时间,却定神顺气,”想到“请观音菩萨才好”,是集义所生,而渐入善养之妙境矣。然集义所以养气,而知言又所以集义。不能知言,则见理不明,真假罔辨,而动静举措失宜,义无由集。
妖精寻出如意皮袋,去赚八戒,“变作一个假观音等候”。“如意”者,生于其心;“假观世音”者,发于其言;“皮袋”者,诐词也。词有诐、淫、邪、遁,专言诐,以其明心之蔽,举一以例余也。八戒不识真假,“见像作佛”,听信诐词,装于袋内,不能知言而被赚,袭义而义不集也。妖精道:“你大睁着两个眼,还不识得我!”明不知其所蔽也。八戒在袋里骂道:“你千方百计,骗了我吃,管教你遭天瘟!”言生心害事,而实自害其天也。
行者忍疼到妖洞,不敢迎敌,“即变做一个销金包袱丢下”,此变之妙,几令人不可测识。盖心为火藏,不欲炎上。字从包,包也。包则炎上,包合虽妙,终蓄两不舒。包袱丢下,并包而不用,何等解脱!故变为包袱丢下,以息炎也。“销金”者,以火烁金之象。古人篆心字文只是一个倒“火”字,不从包而令火下伏,即行者“变包袱丢下”之旨,亦即予前解“放下心”之旨也。又变苍蝇儿探听,不先救八戒而跟六健将,是小心默察以辨其本,不事争持,暂解以制其发也。此举已潜通三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