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本义


  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韩非子复下有归字。傅奕复上有以字。}以恃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恃。诸本作辅。此从韩非子。}

  {{此章皆明无为而无不为之旨。无事无味之下。即次以大小多少。报怨以德者。以明我所谓无为者。非徒■断之见。托诸空言而已。必实能等观大小。化怨为德。难平之情。一切顺受。验之于此。而后真能事无事之事。味无味之味。为之未有治之未乱之后。复继以无为无执者。以明我所谓为。非谓曲谨周密。小察机警也。其为无为。执无执。益出于众人之所不觉。而未尝造作有心也。味无味。则其欲也不欲矣。事无事。则其学也不学矣。恃。待也。待其自然而不敢以有为造作之。所谓无为自化。清静自正也。吴氏澄曰。凡以无为而为者。老氏宗旨也。无事无味。皆演无为之旨。所以得遂其无为者。能图其难于易之时。为其大于捆之时也。天下之事。始易而终难。始细而终大。故图之为之于其始。则不劳心力。自能无为。若不早图而亟为之。以至易者渐难。细者渐大。心力俱困。无为其可得乎。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者。承上文事之大小而言心之大小也。始小之时。心固不敢自以为大。即已大而此心亦终不改。始终皆能自小。所以能成其大也。轻诺寡信多易多难四语。承上文事之难易。而言心之难易也。始多易者终必多难。是以圣人虽当始易之时。而心犹难之。始终皆不敢易。所以终无难也。其安易持六者。言图之于其易也。合抱之木三者。言为之于其细也。民之从事四句。又承上文终无难与终不为之意而言也。始虽以为难。至终而不以为难。始虽不敢以为大。至终而自以为大。则事几成而败于终者有矣。故必慎终如始。乃可终无败也。章首言为无为。章末言自然而不敢为。此一章之意相终始也。王氏道曰。人皆有所为。圣人亦人耳。独无所为乎。伹众人所为者有为之事。圣人所为者无为之道。此其所以异也。事。所为之条件也。味。所为之理趣也。刘氏概曰。欲众人之所不欲。故曰欲不欲。不欲众人之所欲。故曰不贵难得之货。学众人之所不学。故曰学不学。不学众人之所学。故曰复众人之所过。王氏雱曰。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将各安于性命之常。而事物无所兆矣。更何脆之可泮。微之可散哉。苏氏辙曰。世人莫不畏大而侮小。难多而易少。至于难而后图。大而后为。则事常不济矣。圣人齐大小。一多少。无所不畏。无所不难。安有不济者哉。方其未有。持而谋之足矣。及其将然。非泮而散之不可也。故为之于未有者上也。治之于未乱者次也。圣人待之以无为。守之以无执。故能使福自生。使祸自亡。譬如种苗。深耕而厚耘之。及秋自穰。譬如被盗。危坐而熟视之。盗将自却。世人不知物之自然。以谓非为不成。非执不留。故常与祸争胜。与福生赘。即或方事之微。犹有不知而听其自然者。及见其几成。而心存乎得丧。则未有不以为败之者矣。圣人知有为之害。不以人助天。始终皆因其自然。故无不成者耳。吕氏惠卿曰。有为则有事。有事则有味。为而不为。则事亦无事。虽反复寻绎而何味之可言乎。人所最难忘者怨。而吾一以德报之。则其它尚何足婴其心哉。天下之事大作于细。难作于易。苟有所作。吾必于易与细而先见之。既则见图而为之。所谓知几其神者也。是以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盖彼方防大于其细。而安有为大于其大也。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以难之于其易。而不难之于其难也。持于安。谋于未兆。则是为之于未有也。破其脆。散其微。则是治之于未乱也。苟已有而为之。则欲其成而反败。已乱而治之则执愈固而反失。圣人以不为为之则无为。以不治治之则无执。民之从事。常在于既有之后。故至于几成而败之。以不知其本故也。苟知大生于小。高起于下。远由于近而慎之。则何败失之有。李氏嘉谟曰。自易而往。则难者亦易。自细而行。则大者亦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而大必归之者。由其无心也。圣人于事未至。已常若难之者。不以我必于物也。故常安其所安。而无不安。则其持无所持而易持矣。即或偶有不安之萌动。即自其未兆而谋之。自其脆微而破散之。故无有挠其安者。由持其安于未有。治其不安于未乱。譬如木之自生。土之渐

  高。行之日远。于无为之中。自然而为。于无积之中。自然而积。故累日益去。善日益积。而圣人未尝知也。世之为道所以难成而易坏者。由其有意于为之执之。方其始若无所容其勤。及其终又不免于怠。皆为之执之之咎也。使其始终不为且执。则求其勤且不可得。而况于怠欤。焦氏竑曰。无为无事无味者。道也。是道也。不可力得。至易矣。不可目窥。至细矣。虽至易而至难者待此以解。虽至细而至大者待此以成。岂可以其易与细而忽之哉。学道者亦或有见于此。而又以为大之心夺之。故易与细不常为我有。唯圣人自始至终。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而不以世俗所谓大者分其心。故事之难者大者。遇之寂然了无留碍。而道自此全矣。此所谓成其大者也。嗟夫。此非大丈夫见理明。用心刚者。安能见。安能守。而可与轻诺多易之流道哉。}}

  右第五十五章

  {河上本。分其安易持以下为一章。吴澄本合之是矣。而任臆颠倍其文。且不注明所以移置之意。一若原本如是者。殊不可训。至姚氏鼐则又割取民之从事十九字。出之章末别为一章。皆莫知其何意也。}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傅奕作以其多智也。}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贼下福下。傅奕各有也字。}知此两者亦楷式。{句上傅奕有常字。下有也字。楷式王弼作稽式。}常知楷式。是诣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于大顺。{河上本乃上有然后二字。}

  {{王氏弼曰。愚谓无知守真顺自然也。智多谓多见巧诈蔽其朴也。以智术动民。邪心既动。复以巧术防民之伪。民知其术防。随而避之。思惟巧密。奸伪日滋。故日以智治国。国之贼也。吕氏惠卿曰。古之善为道者。俗人昭昭。我独若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其在己若此。则其推之于民也亦若是而已。李氏嘉谟曰。民之愚而自以为智。徇溺于物欲而不知反。吾方示之以无为。镇之以素朴。犹且未悟。而况欲以智示之欤。是贼之也。倘行其所无事。而不开民之机心。机心不生。则纯白备。谓之国福。不亦信乎。涑水司马氏曰。物情莫不贵智。而有德者独贱之。虽反于物。乃顺于道。是智之所顺者小。而德之所顺者大也。源案此章惟知此两者亦楷式句。诸说皆末明。盖古之善为士者。虽微妙玄通。深不可识。而至于智之为害。不智之为福。则显然明白而易知。但能深信固守。而不以智汨其真。则虽其体用之大全未易窥。亦可以得为治之鹄而不至有失矣。故曰知此两者亦楷式也。然诚能常常知之以为楷式。则智故日去。淳朴日全。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岂但不贼已哉。虽谓之玄德亦可矣。盖德谓之玄。则深远与俗相反。闻者或大笑之。次亦若存若亡。今此独能不疑其相反。而深信其可法。则虽反于世俗。乃顺于大道也。顺于道非玄德而何。而知之者何少哉。}}

  右第五十六章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傅奕我作吾。又无道字。}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一本无也夫二字。○此章字句皆从王弼本。若他本皆以圣人字在欲上民之上。是所以言圣人者不无语弊也。或作以其言下之。以其身后之。是因上文以其善下之句法而误也。或四民字并作人。则是物我相较而非君民相临之定分也。或作居前而人不能害。是与下文莫能与争之意相复。此二句傅奕作处之上处之前。河上作处民上处民前。亦皆不若弼本之协。}

  {{惟下乃大。老氏宗旨也。天丁归往之谓王。百川归会之谓海。人知王之至尊。而不知所以尊者。由其至大。所以能成其大者。由其能下而无不容也。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使天下忘其上且先。而争乐推之使上。推之使先。斯道也可谓大矣。而天下顾谓其舆常情不相肖似。夫大则不肖。肖则不大。江海肯乎百川。岂复成其为江海。王者之道而肖乎一物。尚何以为天下王哉。上章言与物相反。乃所以为顺。此章言与俗不相似。乃所以为大。盖一意也。金人铭云。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扬雄所谓自下者人高之。自后者人先之。董思靖所谓德下之则位上矣。德后之则身先矣。苏子由所谓有道者未尝欲上人先人也。但既下之后之。则其道不得不上且先耳。皆得老氏之意矣。○吕氏惠卿曰。有天下者。以位言之。则固上乎人也。然以孤寡不谷为称。而受国之垢与不祥。是何其言之下乎。论其序则固先乎人也。然迫而后动。感而后应。不得已而后起。是何其身之后乎。夫如是则处上而人以戴之为轻矣。居前而人以从之为利矣。上下相忘。此天下所以乐推而不厌。盖吾之所取者。非民之所争也。无为之为。天下且不见其朕。而谓之不肖。况孰与之争乎。}}

  右第五十七章

  {河上以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三句属下章。姚氏鼐以此三句别出之为一章。今案其文义与下章不相属。而与此章相为首尾。故合并之。}

  吾有三宝。持而宝之。{一作我有三宝。宝而持之。河上宝作保。此从韩非子。}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韩非作故能为成事长。}今舍其{王弼无三其字。}慈且勇。舍其俭且广。舍其后且先。死矣。{死矣傅奕作是谓入死门。}夫慈。以战则胜。{以战则胜。韩非作于战。傅奕作以阵则正。}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傅奕下有古之二字。}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一本无敌字。傅奕与作争。河上作不与争。}善用人者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用兵有言。{傅奕作用兵者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扔{一作仍。此从王弼。}无敌。{一本二句上下互易。此从傅奕。盖行兵为韵。臂敌为韵。且下句即承无敌而言也。}祸莫大于无敌。无敌几亡吾宝。{各本皆作轻敌几丧吾宝。此从王弼及傅奕。}故抗兵相加。{傅奕作相若。又下有则字。}哀者胜矣。

  {{此章明德之用也。盖道以虚无为体。其运而为德。则以慈俭谦退为用。然德为万物之母。则慈乃善之长也。与慈相反者莫如兵。故专以兵明慈之为用。而俭与不敢先皆在其中也。首言我有三宝。宝而持之。末言几丧吾宝。首尾相应以致其丁宁。欲人宝之而勿失也。老子着书。明道救时。见天下方务于刚强。而刚强莫胜于争战。今将救其弊。而返以慈俭谦退。则天下必以为不适于用。故即其所明者以喻之。言吾之道无施而不可。虽用之以战守。亦无不胜且固者。盖慈则必俭。慈则必不敢为先。是即兵家以退为进以弱为强之道。其证以用兵之言者。使即兵以知柔退。即柔退以反于仁慈。非为谈兵而设。故即继之以祸莫大于无敌。无敌几亡吾宝也。三宝首慈。哀者慈心之所发。故天卫之而必胜。若佳兵者不祥。未有能久胜者也。由慈而发者为哀之则。不由慈而发者为佳兵矣。请[疑诸字误]本皆分为数章。是以旨意不明。而昧者遂至以老子为谈兵之书。其失甚矣。韩非子解老曰。慈母之于弱子也。务致其福而除其祸。则思虑熟。思虑熟则事理得。事理得则必成功。必成功则其行之也不疑。不疑之谓勇。冬日之闭冻不固。则春夏之长草木也不茂。天地不能长侈长费。而况于人乎。是以智士俭用其财则家富。圣人爱宝其神则精盛。人君重战其卒则民众。民众则国广。故曰俭故能广。叶氏梦得曰。我目处也易。物无不济也难。故即三者推慈以为先。而复申之以为战则胜。守则固。是今之所急也。天若救斯民。必使有为慈者出而卫之。此老氏之所怛然有期于天下者欤。焦氏竑曰。不武不怒。而遂云配天古之极者。何也。盖至争者性兵。故借之以明不争之德也。用兵有言。古兵家有此言也。扔仍同。诗云仍执丑虏是也。王氏弼曰。士者卒之帅也。不武不怒者。后而不先。应而不唱也。不与者不与争也。用人而不为之下。则不尽力也。言以哀慈谦退。用之以战。犹不须行列。不必攘臂。不用兵刃。而敌自无与之抗也。虽然。吾哀慈谦退。非欲以取强无敌于天下也。不得已而卒至于无敌。斯乃吾之所以为大祸也。几亡吾宝。谓三宝也。举兵相当。哀者必相恤而不趋利避害。故必胜也。源案军惟死战以拒敌。故有行列攘臂执兵之事。苟无敌之可扔。则亦无列足整无臂足攘。无兵足执矣。盖以后为先。以退为进。常致人而不致于人。则是操全胜之术。不劳力而坐致之。是谓扔无敌也。虽然。所谓无敌者岂吾之所乐哉。盖兵至无敌于天下。则杀人必多。乃祸莫大焉者也。前徒倒戈。血流漂杵。王者之师。而君子尚不忍言之。岂非几亡吾宝之谓乎。是故吾之用兵。不得已而用之。以不祥视之。以丧礼处之。皆哀之至也。惟哀而后可以言胜。所谓慈则战胜而守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者也。诸本皆作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夫轻敌必败。身且不存。奚但宝之几丧。是直一孙吴制胜之术耳。何足语太上慈哀之敎邪。○苏氏辙曰。勇广先。三者人之所共疾。为众所疾。故常近于死。以慈卫物。则物爱之如父母。虽为之效死而不辞。故可以战。可以守。天之将救斯人也。则开其心志。无所不慈。无所不慈。则物皆为之卫矣。故两敌相加。而吾出于不得已。则有哀心。哀心见而天人助之。虽欲不胜不可得也。吕氏惠卿曰。所谓三宝。皆人之所难持者也。惟无我不争者能持之。然惟慈故俭。惟俭故不敢为天下先。则慈者三宝之所自出也。夫道之动常在于迫。而其用常主于不争。其施之于用兵之际。宜若有所不行者也。不知主逆而客顺。主劳而客逸。进骄而退卑。进躁而退静。以顺待逆。逸待劳。卑待骄。静待躁。皆非所敌。然则道之为常。主于不为。虽兵亦犹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