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乐集

  《海山奇遇记》载:“南宗姚平仲,在大面山遇钟吕二祖,祖令其山洞静养,至九九日,即能出神入化,通往知来,自以为有得。钟吕复至,曰:‘此阴神也,不能久视,须得金液,乃是阳丹。’吕祖以九还之诀示之。平仲乃混迹勤修,积功累行,遂成大道。”按平仲初出之阴神,即《楞严》所谓“其心离身,返观其面”之类,非意生身也。
  初祖达摩示寂,葬熊耳山。魏宋云奉使西域回国,遇师于葱岭,见挽只履,翩翩独逝。云问:“何去?”曰:“西天去。”又谓云曰:“汝主已厌世。”云闻之茫然。别师东迈,暨复命,明帝已登遐矣。迨孝庄即位,云具奏其事。帝令起圹,惟空棺一只,革履存焉。(《神僧传》卷四)
  按,达摩所现,乃意生身。《华严经·十地品》陈说意生身境界,广大奇伟,可参考焉。
一四三 杀机与盗机
  《阴符经》上篇揭杀机之妙,中篇彰盗机之旨。所云杀机与盗机,皆是逆用。逆转生机,返本还源之秘要也。经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
  性体无生灭,而现有生灭者,气也,非性也。潜虚翁曰:“性本无生,乘气机以有生。”故反流之要,须从心息相依,自有息转入无息,有念转入无念。息念双销,真空全现,则根尘不偶,心识都尽,本性透露,大用斯彰。吕祖所云“已生而杀生”是也。于焉依正旋转,万化定基,顿超有漏,缘破五阴,圆证三德,非杀机之妙乎?
  是故旋生灭而寂灭,身心不动,函盖乾坤。佛家云“破云转”,玄宗云“杀机”,其义一也。涵虚祖《阴符经类解》云:“《易·系》云:‘一阴一阳之谓道。’以阴为先,阳为后者,盖天地万物之理,无静不生动,剥所以居复之先也。《阴符经》一卷,即阴阳交契之机关。神之神灭于此,不神之神生于此。是乃生与发隐显之处;反与复出入之门;日与月消长之会;大与小往来之路;死与生制伏之根;恩与害相乘之地;水与火进退之乡也。”
  诀曰:杀机之妙,须先识得玄关一窍,从动处下手,旋息归元,身心两定,内外皆空,神之神灭于此,不神之神生于此矣。《楞严经》云:“旋息循元,旋法归无;入流亡所,闻所闻尽,觉所觉空,空所空灭,生灭灭已,寂灭现前。”皆示杀机之妙也。夹山禅师云:“六户不掩(即六月休复),四衐无踪。”死心禅师云:“六门根既空,万法无生灭。”亦示杀机之妙也。解黏脱缚,无过于此矣。
  《阴符经》又曰:“天生天杀,道之理也。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又云:“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轻命。”
  《阴符经》此段文章,仍是一炁之作用。虚无一炁,得之则生,失之则死。小儿能心息相依,故呼吸之机,能翕聚天地真阳。及情窦皆开,欲念勃兴,息短而浅,入息少而出息多。身中元气,复由呼吸之机,反归虚无,斯所谓天生天杀也(实乃自生自杀)。神仙洞明返还之妙,端在以寂而感,于是心息在外相依,使神息两定,身心入寂。以我身之虚,合天地之虚,自然能逆转气机。则天地之元阳,不召而自来,不求而自至。向从我身所夺去者,仍能返之于我身,而物返故主。强名盗机,实乃返还本源,承嗣家业。学者修证到本体虚空,根尘俱泯,自他不立,则法界全彰净满身,更何能盗所盗之足言哉。斯即《楞严》所谓“无为真如,性净明露”是也。
  须知《阴符经》以人与天对立,故有能盗所盗之分。能所之见未泯,自他之执未化,故未入不二之门,达一如之用。若到性合真空,一真独露,则山河大地,全露法王之身,可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庄子》所谓“道通一”,斯则能所之见泯,而自他之执化矣。
  《易》云:“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以寂而感,心境互融,自他不隔,是乃见谛之论。《阴符》之盗机,亦不过寂感之机用云耳。约俗谛之谈,权示盗夺之旨,非为究竟,学者万勿拘泥。《法华经》载,稚子回头认父,即承嗣家业。我辈修道,息心静虑,虚其身心,荡其见执,遂至一如之境,自他不隔,物我俱融,亦是承嗣本有之家业,非盗夺也。故《庄子》云:“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又云:“大一通之”,如斯立论,方合道家本旨,而融通于儒释,妙契不二之门矣。
一四四 天机与神机
  庄子曰:“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陈翠虚曰:“夺得天机妙,夜半看辰杓。”又曰:“夺得天机真造化,身中自有玉清天。”又曰:“都缘简易天机妙,散在丹书不肯泄。”陈抱一曰:“苟非着意求铅汞,争悟天机结圣胎。”吕祖云:“一本天机深更深,徒言万劫与千金。”葛仙翁曰:“玉液灌溉,洞房流苏。天机直露,万籁难如。”此天机之说也。
  《阴符经》曰:“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陈默默曰:“二般灵药天然合,些子神机这里求。”三丰翁曰:“用神机暗合周天,戒身心防危虑险。”李清庵云:“存乎中者,神也。而发乎中者,机也。寂然不动,神也,感而遂通,机也。隐显莫测,神也,应用无方,机也。蕴之一身,神也,推之万物,机也。”此神机之说也。
  玄静曰:天机者,先天一点至灵之炁。孔子所谓“天地之心”是也。周子《太极图说》所谓“无极之真”亦是也。神机者,恍惚杳冥,火候变化,自然之妙机也。奇器者,外玄关也。嗜欲深者,元气愈丧,元精愈汩,元阳日暗。故云“天机浅”也。
  或曰:“古人谓天机不可泄漏,今子公开道妙,得无泄漏天机乎?”玄静曰:“子以口诀为天机者,非真知天机者也。学者工夫一到虚极静笃,鸿蒙将判,先天一点灵阳,自虚无中来,如露如电,斯乃天机直露耳。急须拨转玄关,秘藏此一点灵阳,毋令再泄,谓之采药归壶。故不可泄漏者,教人送归土釜牢封固也。天机不可泄漏之真消息也。奚可以言语文字谓天机乎哉。须知言语文字,纵合道妙,犹如绘月,非真月也。”
  或曰:“然则紫阳三传匪人,三遭天谴之说,然乎否乎?”答曰:“泥丸仙师已辨之矣。白真人《辩惑论》云:‘天下学仙者纷纷然,良由学而不遇,遇而不行,行而不勤。乃至老来,甘心死于九泉之下,岂非悲哉!今将师传口诀,锓木以传于世,惟恐漏露天机,甚矣。得无谴乎?’泥丸云:‘吾将点化天下神仙,苟得罪者,天其不天乎?经云:我命在我,不在于天,何谴之有。’玉蟾曰:‘祖师张平叔,三传匪人,三遭祸患,何也?’泥丸云:‘彼一时自无眼力,又何况运心不普乎?’须知平叔遭难,实系自炫造成,与天无关,更何疑乎泥丸之说乎!”
一四五 心机与目机
  《阴符经》虽非黄帝所着,乃道家古籍也。《上篇》有云:“天性,人也;人心,机也。”《下篇》有云:“机在目。”此心机与目机之旨,我师体真山人尝发其义,其言曰:“机者,动静之机也。经云:‘目之所至,心亦至焉。然心之所至,目亦至焉。’又经云:‘目不动则心住;然心不动,则目亦住。’此机在外即是目,在内即是心。必要知心息相依,依到呼吸断绝,泰然大定。吕祖云:‘未死而学死。’心息相依,学死之法也。学死者,是要心死也。心既死矣,则目亦不动也。必要知眼皮不动,即是心息相依已依到极则之处。故云机在目。”可谓发千古之未发,至矣尽矣,蔑以加矣。
一四六 回机与息机
  从迷至悟谓之回,返本还源亦称回。我自人无始以来,劫劫轮回,良由背觉合尘,随物而转,如浪子流落天涯,不识还家认父,承受家业。今一旦觉悟前非,幡然转辙,从事性命之学,以了性而复命,此回心一念,谓之始觉。即以始觉之净心,反照而入于炁穴,澄之静之,使合于息,久久神凝息住,翛然入定;久久湛然,六根虚极,一念无为,十方坐断,是云息机。息机者,忘机也。古德云:“忘机隆佛道”。不知仙道亦贵忘机,忘形忘物,忘气忘神,忘照忘知,一归于混沌。愈忘愈神,直至人法俱空,心境俱寂,寂之又寂,则圣胎圆成,道超象外矣!吕祖云:“坐卧忘机剑影孤,灵元一点合丹炉”。又云:“松风醉我二忘机,琢得云根仅半围”。又云:“息虑忘机合自然”。皆息机之妙旨也。
一四七 具缘与具德
  缘谓办道之缘,玄宗谓须法、财、侣、地四者全,而后道业可办。天台宗止观,须备具五缘。何等为五?一者衣食具足;二者持戒清净;三者闲居静处;四者息诸缘务;五者近善知识。所谓缘务,又分四种,谓生活缘务,人事应酬缘务,技能学问缘务,凡此种种悉应放弃。又善知识亦分三种,谓外护、同行和授教师。此与玄宗法、财、侣、地全符。然缘具而德不具,必生种种魔障,妨碍行人进趣,道业恐亦难成,故具德尤急于具缘。
  《庄子》曰:“德者,成和之修”是也。潜虚真人云:“外丹之道,为之在人,成之在天,知之在慧,凝之在福,诀之在师,明之在眼,有不可丝厘毫忽假借于人者。苟能潜修德行,密结同心,德动天地,诚感鬼神,自尔临炉之时,保无虞失。否则学术虽正,心眼虽明,如魔试何?余盖亲试历验,今则不敢自隐”。此虽指地元修炼而言,人元丹法亦非例外。故《悟真篇》云:“大药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亦由天。若非积行施阴德,动有群魔作障缘。”潜虚子《悟真小序》云:“阴德是人所不知者,上阳论是录之,施予不求报,阴德也;积善无人知,不迫人于险,暗中作方便,俱阴德也。经云:彼以祸来,我以福往;彼以怨来,我以德往。郝太古仙师云:阳德服人,阴德伏魔”。
  予谓《抱朴子》云:“仙法欲令爱逮蠢蠕,不害含气,仙法欲溥爱八荒,视人如己”。又云:“或问曰:为道者当先立功德,审然否?抱朴子答曰:有之。按《玉铃经》中云:立功为上,除过次之。为道者,以救人危、使免祸,护人疾病,令不枉死,为上功也。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又云:“吾更疑彭公之辈,善功未足,故不能升天耳”。此正示具德之要。
  玄宗修士,欲即身证真,必先改革心地,常存利物之思,大慈与乐,大悲拔苦,时行方便,广积善缘,则未遇师者得遇师,已遇师者得成道。老子云:“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此之谓也。
一四八 平怀与平息
  僧灿大师《信心铭》云:“一种平怀,泯然自尽”。了山杲禅师重参博山,山问:“数年在外,有何所得?”杲曰:“只是平怀”。此“平怀”二字,至玄至妙,而亦不易得。盖非到境智融通,物我一如境界,不能契入也。初心办道,未能忘境,何能平怀?平怀未能,且自平息。平息者,心息相依,调之纯熟,均匀柔和,绵密不绝也。息平,则心也平矣!工夫能于盛怒之下,瞬息回光,三五呼吸,即入恍惚杳冥,斯与平怀之旨渐相应矣。《庄子》云:“休乎天钧”,示平怀之妙也。壶子之“衡气机”,乃平息之妙也。钧者,平也。衡亦平也,混沌无内外之意也。
一四九 安居与安心
  《墨子》曰:“非无安居也,无安心也;非无足财也,无足心也”。予展卷至此,不觉欢曰:何其言之似老祖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又曰:“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可与墨子互相发明。
  至安心之法,三教所同尚。调息凝神,身心二静,澹然闲处,湛然虚极,《庄子》所谓“游心于物之初”,是玄宗之安心法也。《易》曰:“圣人以是洗心退藏于密”,杨子曰:“藏心于渊,美厥灵根”。此儒宗之安心法也。二祖慧可谓达摩曰:“我心未宁,乞师与安。”摩曰:“将心来与汝安”。可良久曰:“觅心了不可得”。摩曰:“我与汝安心竟”。此禅宗之安心法也。禅宗最超,然非初学所能骤契,心空及第,非开佛如见者不能也。求其平易简当,三根普被,莫如老氏之安心法,即凝神于虚,与息相谐合,息调心静,静久自定,于此定中,身心轻安,百骸调适,尘累渐消,智慧日生。故《列子》曰:“莫如静,莫如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取所矣”。此玄宗全真之旨,复命之至要也。
一五O 见独与疑独
  《庄子》曰:“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列子》曰:“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
  释曰:心地法眼,能见法身,是名见独。独者,无待之真。法性非对待,不与万法为侣,故云独。寒山子曰:“可贵天然物,独立无伴侣”。《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皆示绝待之意。故云一真之体。凡生死昼夜,明暗色空,皆属对待,见独则不滞二边,圆融一际,故能无古今,入于不死不生也。疑独之疑,与《庄子》疑始之疑同意。谓以真性融摄一切法,本末皆会于宗,宗亦不立,则独与非独,皆不必执。是盖见独之见亦打脱,不滞于法身边之意也。渊乎微矣!
一五一 见素与体素
  《老子》曰:“见素抱朴”。《庄子》曰:“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南岳怀禅师云:“修证即不无,污染即不得”。六祖印之曰:“即此不污染,是诸佛之所护念,汝既如是,我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