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吕惠卿注略而不论
  林疑独注无乐则不忧无身则不死求其至乐而不忧活身而不死者无有也然则何为何据何避何处何就何去何乐何恶虽然亦奚为奚不为奚据奚不据但因时顺理无心于其间者至矣夫天下所尊者富贵寿善所下者贫贱夭恶又以身安厚味美服声色为乐求而不得则为苦而忧惧以此养形亦愚矣富者累于财贵者累于位身愈寿而忧愈长益远于性命之理矣烈士忘身而狥名若以为不善又足以活人必活人而不失身斯为尽善故古之人忠谏而不听蹲循而勿争若子胥好争反害其身然不争名亦不成是诚有善邪无有邪今世俗之所为非正为所乐非真乐正为无为所以能有为真乐无乐所以能尽乐吾未知世俗之所乐果乐邪果不乐邪世俗乐于有为圣人乐于无为无为诚乐矣而世俗以为大苦而不能行也故至乐者无乐至誉者无誉夫是非起于有为唯无为则是非自定无是无非心何适而非乐身何往而不存哉清宁者天地之德而天地非恃于清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道出而为物物入而为象无从出不知从何出无有象不可得而见也职职言各有所主皆出入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者天地之道人位天地之中岂得无为哉
  陈碧虚注若系为据等八目则其乐未必至其身未必生天下之所尊所乐者皆外物来寄不可必也今以不得而忧惧非愚而何金玉轩冕比形疏矣薾然疲役久生奚荣烈士敢为而身不免者以为天下见善故也是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己善名不可必必在全生而已俗之所为所乐奔竞誙誙然如将不得已是以尘妄为乐而以无乐无誉为苦是非果未定也若乃自守分内性真不移可以定是非矣两无为相合澹然而众美从之上下有为而不交则和气否塞矣朕兆之初本无出入形象之迹然万物皆自一气芒芴而来所谓造化者无物而有物造化之也人多前识不能无心安得无为哉
  林氏鬳斋口义云奚为奚据以下四句与屈原卜居文势一同次叙富贵寿善四段本同意皆以物害己者说前三段了后以烈士一段如此发明变换语势此文法也蹲循即逡巡争则残其形不争名不成此两句说破世故为名而至于残形不得谓之善矣举世群誙誙然必取之意我以无为乐而俗反以为大苦则乐誉是非果未定也唯无为可以定之耳禇氏管见云人处幻境之中难遂者乐难保者生故是篇首叹至乐活身之不可必得而兼有使人安其素分无所为据去就于其间则亦奚乐奚恶哉天下所乐者富贵寿善厚味声色也而倚伏之机莫测美善不可常有所下所苦者贫贱夭恶所求不得也而能游乎物初则已犹可忘何外累之能及今观夫富者之苦身疾作贵者之思虑善否寿者之久忧不死皆踈外其形去道远矣烈士之不足活身亦犹是也故忠谏勿争徐有以启悟之则君无过举臣得尽职君臣之盛也若夫子胥因争以残形亦因以成名诚有善邪无有邪观俗之所乐果乐邪不乐邪吾以无为诚乐矣而世俗以为大苦则其向背可知故必知至乐之无乐至誉之无誉者然后安于无为始可以定天下之是非矣夫欲求至乐活身者唯无为近之天地无为而清宁故万物皆化人而能无为物恶得不化哉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鼔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槩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郭注未明而槩既达而止斯所以诲有情者推之至理以遣累也
  吕注庄子之所贵则孔子孟孙才颜氏而其制行则若子桑子反子琴张之徒何也盖人道之弊天下沈于哀乐之邪而灭其天理故救之之道为若此疑独注庄子袭诸人间不能忘人道故妻死则鼔盆而歌见其情发乎声也惠子谓子已长身已老不为不久死而不哭亦见其无情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答以其妻始死也岂得不槩然及察其本而无生无形无气则果何自而有哉于真空而莫得其朕也精鞠而为物斯有气有气斯有形有形斯有生芒未有象阳之始也芴未有数阴之始也阴阳之中各有冲气气变而有形有以设饰之形变而有生有生则有死死生相随如环无端盖自无气无形无生以观之则万物者真空而己自有形有气有生以观之则无变而有有变而无犹四时之运相为无穷人且偃然寝于巨室巨室指天地万物譬室中之人人何尝不出入于室万物何尝不出入于天地哉碧虚注闻死感槩人之常情鼓盆而歌假物遣累也人本无生孰为形气混乎漠之际相因而有此生今又化而归无何异四时代谢而往来无迹推求原本故止世虑也
  鬳斋云形变而有生言先有形而后有此动转者释氏云动转归风便是此生字四时行者有生必有死之喻鼓盆之事亦寓言如原瓖登木而歌岂亲死之际全无人心乎圣门之学所以尽其孝慕者岂不知死生之理原壤庄子之徒欲指破人心之迷故为此过当之举便是道心惟微不可以独行于世所以有执中之训李汉老因哭子而问大惠以为不能忘情恐不近道大惠答云子死不哭是豺狼也此语极有见识若其他学佛者答此问必堕偏见
  庄子妻死章以世情观之人所难忘者而处之泰然何也盖究其形气之始悉本于无杂乎芒芴有气有形形生而情识爱乐无所不有至若亲姻情好假合须臾耳惑者认以为实缘情生爱因爱生贪滋长业缘生死缠防害形损性一何愚哉真人病悯凡迷方便喻谓天下之物生于有有归于无此自然之理金石有瑰况于人乎须以毒眼觑破世间使无一毫障碍青天白日万古灵灵固已无容忧喜于其间而又鼔盆而歌者寄声于无情之物所以矫流俗哀号痛泣过用其情之弊若云易悲为喜则亦不免于偏见耳列子载魏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哭人问其故曰吾尝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与向无子同吾何忧焉此达人大观所以异于俗也然则外物之傥来不足介怀也宜矣
  槩字说之不通当是嘅然叹也芒芴宜读同恍惚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伯之丘昆仑之墟黄帝之所休俄而栁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郭注斯皆先示有情然后寻至理以遣之若云我无情故能无忧则夫有情者遂自绝于远旷之域而迷困于忧乐之境矣
  吕注黄帝之所休则心死形废如土壤而不觉栁之生其肘也栁者易生之物以滑介为事则其初未免惊而恶之终知其生之为假借尘垢又何恶焉古之所谓观化者其道盖如此
  疑独注黄帝之所休大道也栁阴木左阳肘栁生左肘阴阳之变也夫生者造物之假借皆尘垢秕糠何足爱恶易曰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明此理也今观于阴阳之变化而化及我又何恶
  碧虚注二人或以支干离散为善或以滑稽介独为善观化空于寞之丘峻极之墟而栁发其肘左取生义夫生者化空之假借于空论之生为尘垢长景况之死为昏夜也是故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今有生乃常生忽化乃常化以常生观常化则知常生不真常化不空空化相通于理何患哉
  鬳斋云黄帝之所休谓尝休息于此栁疡也今人谓生疖也想古时有此名字假借喻外物尘垢言至微释氏所谓四缘假合是也观物之变化而化及我言我随造物而变也前言蹶蹶然恶之亦人情也思死生之理而知其本原便是道心为主又何恶焉按栁生左肘其语颇怪诸解略而不论独吕注及之偶得管见广而为说云栁者易生之木左肘罕用之臂臂罕用而木易生喻无心无为者之速化也夫肘动物也栁植物也动植异性形质亦殊动者俄化为植在常情不能无怪然物受化而不自知故处乎大冶之中者例莫遁焉傥悟吾生之为假借尘垢则肘也栁也均为物耳何所容其亲疎爱恶哉由是知万物与我同一化机然非静极无以见所以滑介叔观于黄帝之所休而化及之黄帝土德主静休亦息静之义静者化之体动者化之用观化而化及与化俱者也身与化俱何往而非我此言有情化为无情则无情者亦或化为有情至乐篇种有几已下可见皆造物所化耳行小变而不失大常当无适而非乐也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五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五十七
  宋 禇伯秀 撰
  至乐第二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檄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额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郭注旧说云庄子乐死恶生若然何谓齐乎所谓齐者生时安生死时安死生死之情既齐无当生而忧死此庄子之防也
  吕注原始要终故知死生之说以其一体而已则世之贪生恶死者固非是乐死而恶生者亦岂所以为一体邪而庄子言此者以世人所病尤在于贪生恶死则南面王乐之说岂无为而言之乎
  疑独注庄子寓言于髑髅相答问以齐死生使人生时安生死时安死生死安则阴阳变化所不能役无为当生而忧死当死而恋生也
  碧虚注好生者以世事为乐死者以人间为劳唯超生死者可以论其大槩矣
  鬳斋云髐然虚而坚固从然从容自得诸子凡子所言也此假说生死之理撰出髑髅一段说也是奇特读者当求其意莫作实话看
  南华致髑髅五问可谓灼见世情忧患之端据髑髅所答则虽有世患何由及哉观者往往于此反疑其乐死恶生误矣盖见世人贪生恶死营营不息防失本来之我则此形虽存与死何异故立是论以矫之庶警悟其万一犹良医之因病施剂损彼所以益此其势不得不然知生之有涯取温饱而止不多积以资业也知死之为息则委而顺之不忤化而增戚也如是则生而无劳死而无苦从然以天地为春秋何往而非南面王乐邪陈碧虚名此章为两谬所以破二见之惑其论得之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禇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戒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汝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防防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譊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
  郭注内求不得将求于外舍内求外非惑而何实而适故条达性常得故福持
  吕注知不知是非之境而闻庄子之言则视忧悲固所不免是以屡及海鸟之说欲学者深思而慎出也冲城窒穴之殊器千里捕鼠之殊技夜明昼暗之殊性此先圣之所以不一其能不同其事也名止于实则无过实之名义设于适则无过施之义条达则随其条之短长而不求通求通则不达矣福持则因其分之小大而不过与过与则不持矣
  疑独注颜回适齐欲以三皇五帝之道教齐侯不知齐侯禀性有定欲强教之则必有辱此夫子所以忧子贡所以有问也禇盛金囊绠井索也小不可怀大短不可汲深以其禀于天命不可得而损益任其自然而已彼将内求不得必求诸外而惑生于心虽欲全生岂可得乎古之人有以直谏杀身者以此犹以九韶太牢觞海鸟于庙而不知好恶之有异也是以圣人任万物之性故不一其能万物各尽其能故不同其事圣人无名因实而后有名圣人无义因适变而有义则名止于实者不为浮名义设于适者不为非义条达则无往而不通福持则无入而不自得也碧虚注受命自然不可劝成其犹小囊讵能容大禀质定分不可迁适其犹短绠讵能引深海鸟之惊九韶犹齐侯之惑皇道也人有贤愚故莫能一事有古今故莫能同名实不越则有条而不塞义理适用则祸去而不危矣
  鬳斋云命与形得于天各有一定之分不可损益以古人之道与齐侯言未能感动以化之则将有罪我之意此借颜子以讥当世游说之士犹以人食养鸟失其性矣此意只是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庄子衍出一段说话坛读澶水中沙澶地也人才不同人事各异随其实之所有而得其名随其意之所适而得其理也条达者直截不费力福持者福常保持也禇小不可怀大喻命有所成而莫易绠短不可汲深喻形有所适而莫强是皆得之于造物无容益损于其间今回与齐侯言先王之道将不契其素心则惑而无主反伤其形矣故继以海鸟之喻对太牢而不敢享闻韶乐而增忧悲此以己食养鸟失其本性矣终于不饮食而死耳后又申言以鸟养养鸟之意使求其所通而合其性情则物我之养皆得是以圣人不一其能顺物性之自然也不同其事度人事之可否也故名止于实而不浮义设于适而不过此条理之所以畅达多福之所以扶持也
  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防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酰颐辂生乎食酰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筍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郭注各以所遇为乐欢养之实未有定在夫变化种数不可胜计自得水则为防至皆入于机言一气而万形有变化而无死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