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郭注死生犹寤寐耳于理当寐不愿人惊化而死无为怛之自古或有违父母之命未有能违阴阳之变者也当死非所禁横有不听之心适为悍逆以其死非死之罪也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理常俱也人耳人耳唯愿为人也金之踊跃世知不祥生非故为时自生耳矜而有之不亦妄乎人知金之有系为不祥明已之无异于金则所系之情可解寤寐自若而不以死生累心也
  吕注鼠虫人之所甚贱而气形之散为肝与臂又其所恶者也于斯时也问以所贱所恶盖以考子来之所安知阴阳之于人不翅父母而听之知大块之息我以死而善之则安用问其奚以汝为奚以汝适邪夫跃冶之金人必以为不祥人之愿为人也亦然今一以天地造化为炉冶则鼠肝虫臂无往而不可吾何容心哉成然寐蘧然觉言死生之际若寤寐之从容不为之变也
  林注鼠肝虫臂物之微小者与齐物论蛇蚹蜩翼义同言造化之变无穷人所不能知也子之于父唯命之从而不敢违人受命于阴阳奚翅父母死生变化亦听之而已或为鼠肝或为虫臂随所遇而安彼造化者近吾死安敢拒捍苟或拒之罪在于子彼何罪哉
  祥道注鼠肝怒之存乎内者也虫臂怒之见乎外者也人生天地间欲捍阴阳之命而莫之听何异乎鼠肝虫臂乎阴阳之于人不翅于父母而不可不从也以身譬冶金不可以踊跃而必为镆铘凡以明其无喜怒于生死耳
  碧虚注道在屎溺而况于鼠肝虫臂乎世之违尊亲之命者谓之不孝则逆变化之理者岂曰顺道邪造化近吾死若不听而抵捍者是自悖其天真于化何罪譬夫大冶铸金范犹不可违化岂得逆哉成然魂交则寐蘧然形开则觉交开之形虽殊寂寞之性一也
  赵注奚以汝为奚以汝适言无所用汝也将化为鼠肝虫臂之微不可知也铸金为剑唯大冶之所为犯形为人唯化工之所命为鼠肝为虫臂吾又安能知之哉成然寐全归之义蘧然觉苏醒之义也
  鬳斋云鼠肝虫臂言物之至小者便是赵州云火烧过后成一株茅苇之论唯命之从不听则捍即前段物不胜天之意铸金之喻亦奇绝贾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自此中出成然寐蘧然觉以生为寐以死为觉却下六字如此结上一段奇文真奇笔也
  古之所谓友者唯其莫逆于平日故能规正其将死当子来妻子环泣之际叱之使避无惊其化则异于常人之所为矣又语以人处世间万物之一而所谓人者不知其几亿万计则何以汝为此又释其滞念而开其旷懐也鼠肝虫臂言生之至微而不足道者设使造物所命亦安之而已其可距乎于此有以见灼知生死之理则无适而非乐无时而不安推其绪余足以济朋友之危解世俗之惑岂小补哉大块载我以形至善吾死也重举前文以证盖虑常人之情畏死而不得免则预为他生之计毫系念万劫萦缠譬夫跃冶之金亦秪以异而镆铘不可必得矣是以至人以天地为炉造化为冶万化无极吾与之无极何必曰人耳人耳而忧其不得邪又况于鼠乎虫乎肝乎臂乎观古人之所以自处者若此则岂生死所能拘盖以生为寐死为觉故也以死为觉则何时而非觉哉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十七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十八
  宋 褚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师第五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使汝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郭注体天地防变化者虽手足五藏未尝相与而百节同和相与于无相与也未尝相为而表里俱济相为于无相为也若乃役心志以恤手足运股肱以营五藏则相为愈笃而内外愈困矣能忘其生则无不忘随变任化何所穷极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明至亲而无爱念之情也人哭亦哭俗内之迹临尸而歌方外之志夫知礼意者必游外以经内守母以存子若乃矜乎名声牵乎情制则孝不任诚慈不任实父子兄弟懐情相期岂礼之大意哉夫理有至极内外相防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防于内者也吊者方内之事施于外方则陋矣以生为附赘悬疣气之时聚非所乐也以死为决溃痈气之自散非所惜也死生代谢未始有极故不知胜负之所在聚散变化皆异物也所假虽异共成一体故忘肝胆遗耳目任理而直往五藏犹忘何物足识哉其所以观示众人者皆其尘垢耳夫游外者依内离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无以天下为也虽为世桎梏但与汝共之明已常自在外也人之与鱼所造虽异其于由无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内然后养给而生定莫不皆然各自足而相忘也能游外以防内任万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于人而侔于天也以自然言之则人无小大以人理言之则侔于天者可谓君子矣
  吕注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归根复命之处也登天则遂于大明之上游雾则入于杳防之门故挠挑无极无所终穷彼以反真为乐则临尸而歌乃所防也先王制礼使人平好恶而复人道之正则以反真为乐者岂非礼意哉游方之外则与天为徒故以死为乐而不足哀游方之内则与人为徒故以死为哀而无敢乐若三人者与之为徒而乐其死则倍死忘生者众矣无三人者则绸缪于死生之间而不能解亦至人之所哀也内外之志不同此所以不相及孔子使子贡往吊欲其知礼意不出乎性命之情而天下之妙理有不在礼法之间也游乎天地之一气则非阴非阳以生为附赘悬疣则以生为防而侈之以死为决溃痈则以死为反而乐之也假于异物托以同体则非以为实肝胆耳目忘而遗之则反覆终始不知端倪又安能为世俗之礼哉孔子以为已则游方之内而盛称方外之高子贡疑其虽游方内而所依者或不在此盖所游者迹而所依者心也天之戮民言天刑之不可解若孔子则体性抱神以游世俗安有所依足以累其心哉是以游方内而不必出安天刑而不必解也此非吾所独与汝共之又引鱼以喻人穿池而养给不必大水也无事而生定不必方外也相忘江湖则非特穿池而已相忘道术则非特无事而已畸人侔天所以外而不内也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则谨于礼法而不知性命之情者是也
  林注有相与之道无相与之事有相为之心无相为之迹登天游雾致虚极也挠挑者宛转于造化之表相忘以生者不恋生无所终穷未尝死也编曲织也而已反真我犹为人所以发猗叹之声子贡怪而发问二人以子贡不知礼意所以相视而笑也修已德行无有礼法外忘形骸俱同死生其道难测无以命之孔子曰彼游方域之外者予游方域之内者方外礼之意方内礼之文内外势殊则不相及矣与造物者为人则造化不足拟其用游乎天地之一气则天地不足以极其寿附赘悬疣者气之聚决溃痈者气之散异物者生死变化同体者六骸耳目异物既为假同体岂其真哉遗内忘外莫知终始言其与化为一也孔子拘于仁义礼法故以为桎梏亦犹天刑之不可解也盖不得不然故云与汝共之子贡见三人者不耦于人道者求似于天道则侔于天者以天言之为君子侔于人者以天言之则小人也圣人能天能人混同万物又何畸人侔天之有哉
  祥道注形者造化之所为命者造化之所赋不能顺形则于拘拘不无恶不能顺命则于喘喘不无怛子祀顺形子来顺命二者虽殊其于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一也然而顺形未能忘形顺命未能忘命若子桑三友登天游雾挠挑无极此忘形也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此忘命也忘形故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忘命故反覆终始不知端倪此方外者之所为若夫孔子则居方内而不辞安天戮而不避无事而生定不必方外而后乐犹鱼之穿池养给不必江湖而后安以道观之孰知小人之非君子君子之非小人邪然则君子小人以畸侔于天人者言之彼三人者特贤于天之小人而已圣人混同物我无往不适又何区区于畸人侔天乎
  碧虚注无相与者自与无相为者自为自与则自治自为则无为此所以为相忘友登天游雾高蹈绝尘也事挠而挑去漠然无际故能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也编次歌曲鼓琴相和非为桑户也欲嗟警众人耳哭泣躄踊礼之文安生顺死礼之意修行无有不见践言之迹无以命之未知其为君子乎方外者妙意方内者粗迹彼数子者方将与化俱而游乎太空同混茫而不二以生死为水沤之生灭岂天雨之固为哉假合五行之异物托乎造化之一体堕形体故忘肝胆黜聪明故遗耳目出自空无入于空洞溷世莫染自得安外之趣安能为繁伪之礼以示众人哉达人以自依为务而以依圣迹为戮辱故虽圣贤趣异而应物不别也鱼得水则相忘于波澜人得道则相忘于行路由其穿池而各养无事而全生也顺天然则忘礼法修礼法则失天然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失天然者也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修礼法者也能两全者其为孟孙才乎
  赵注相与于无相与以至无所终穷此姑射神人之道也前章但能齐死生此则有不生不死者焉子反琴张鼔琴歌和以反真为乐而笑子贡之不知礼意孔子知其道之所存发明忘肝胆遗耳目之妙子贡因问夫子将依方外邪方内邪孔子谓我与汝皆桎梏于礼法是天刑之不可解也穿池而养给求安乎水也无事而生定求安乎道也鱼不离乎水人不离乎道游方之内也相忘于江湖相忘于道术游方之外也畸人者与人不耦而与天合矣天道则真人道则伪此其所以异也
  鬳斋云相与以无心相为于无为登天游雾挠挑无极即游乎万物之表相忘以生无所终穷即不忘所始不求所终也往待事犹助原壤沐椁之编曲织箔也反真即复初礼意犹云礼之本也此或谓庄子寓言按礼记载原壤狸首之歌则知自古以来有此离世绝俗之人不待学道而后有也修行无有言无德行与造物为人即是与造物为友游乎天地之一气言游乎物之初赘疣痈喻此身为天地间长物必决之溃之而后快即劳生息死之意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即地水火风假合为身之论反覆终始不知端倪则彷徨逍遥何所不适哉子贡问夫子所依者方内邪方外邪天之戮民即天刑不可解故不得为方外之人与汝共之者欲与之言方外之乐也穿池而养亦足自给言得水不拘多少得道则随其分量以为生畸人独异之人故合于天天以为君子则人以为小人人以为君子则天以为小人矣庄子之所谓君子有讥侮圣贤之意盖谓礼乐法度皆非出于自然必剖斗折衡使民不争而后为天之君子也亦愤世疾邪而有此过高之论
  相与于无相与淡以成交也相为于无相为静以成德也登天游雾则飞行无所拘相忘以生则不知有身世逍遥物外何所终穷哉一笑莫逆则神交心契目击道存非后世薄俗当面论心背面笑之比也子桑户死孔子使子贡往待事则桑户之为人可知二友鼓琴相和以反真为乐则其防趣亦不凡矣子贡习乎礼文宜其怪而见问盖礼意所在唯游方外者知之且夫子非不知此也使子贡往观而发其所问欲有以诲之耳与造化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则阴阳之变不得以二之故以生为赘疣听其悬附死为痈终于溃决恶知先后之所在哉假四大而为身混内外而兼忘反覆终始不知端倪此其所以为大宗师之道也子贡复问夫子何方之依夫子谓予以仁义礼乐化人乃桎梏于造物者与汝共之言举不逃乎此也鱼借水而活人借道而生安乎水者穿池足以给安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此喻游方内者亦安于方内而已至于相忘江湖道术之问喻游方之外非世礼所拘故处死生之变从容而不怛也子贡闻方外之风离世绝俗遂问畸人答以畸于人者侔于天言其违俗必合道也由是知天之小人乃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即天之小人也两句只是一句明畸侔之不同天人之各异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防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防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郭注夫尽死生之理应内外之宜者动而以天行非知之匹也简择死生而不得其异若春秋冬夏四时行耳无所不安与化为一犹忘所知于当今岂待所知而预忧哉已化而生焉知未生之时方化而死焉知已死之后今在梦中自以为觉则无以明觉之非梦生之非死也死生觉梦不知所在当其所遇无不自得何为在此而忧彼邪以变化为形之骇动不以损累其心以形变为旦宅日新其情不以为死夫常觉者无往而有逆故人哭亦哭自是其所宜也死生变化吾皆吾之同内外与化日新岂知吾之所在梦为鸟梦为鱼无往而不自得死生之变亦无时而足惜也所造皆适故不及笑排者推移之谓礼哭必哀献笑必乐哀乐存懐则不能与适推移矣今孟孙常适安于推排与化俱往故乃入于寂寥而与天为一也
  吕注夫惟知其未始有物则不见有内外死生之异奚必游方之外以死为乐至于临尸而歌邪是以居防哭泣与人同而不为哀戚所累则与人异故寓之孟孙氏以明至至者不离乎世俗之同生犹是死犹是哭泣犹是虽简之而不得彼三子者虽不知死生存亡之所在而以生为防以死为反则未为不知所以生所以死也以反真为乐为人为叹则未为不就先不就后也孟孙氏不知所以生所以死则生无所防死无所反也不就先不就后则死无足乐生无足叹也非特如是而若化为物者固待其所不知之化而彼亦不知也盖方将化恶知不化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则吾今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彼有人之形故有骇形而心不动故无损心死生犹夜旦故有旦宅无人之情故无情死此孟孙氏所以特觉也夫唯知此故人哭非哭无涕不哀是自其所以乃而不足怪也且汝方梦为鸟为鱼亦不知其梦则今之所言为觉为梦殊未可知以明孟孙氏则忘吾而特觉者也适所以笑适而造之非自适也故不及笑笑所以排笑而献之非乐笑也故不及排排者排遣忧愁而去之则孟孙之忘死生亦不可造而献也安排则非有为而排之去化则知其不可御而顺之寥则不碍天则不人一则不二道尽乎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