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录

  一意也。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录曰:圣门之教,以求仁为的;而七十子之所学,铃以仁道为归。以曾子之吾曰三省,与子游之学道爱人,其视子张不啻陪展之相去矣。若以后世交友观之,不非毁则仗克,孰肯箴其病而药之哉。此可见以友辅仁之实,不虚美,不隐恶,责其所难,救其所失。其为道至重,而为人至亲。故终焉。
  《西汉书》:董仲舒少修,奋志勤学。下帷讲诵,弟子传道者以久次相授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不窥园。其精如此,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
  景帝时为博士,后为江都相,事易正王,帝兄素骄好勇。仲舒以谊匡正,王敬重焉。久之;王问:粤王勾践与大夫泄浦种蠡谋,伐昊灭之,寡人亦以为粤有三仁。何如。仲舒对曰:昔者,鲁君问柳下惠:吾欲伐齐,何如。下惠曰:不可。归而有忧色,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此言何为至於此哉。徒见问耳,且犹羞之。况设诈以伐昊摩县,此言之奥本无一仁。夫仁人者,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为其先诈力而后仁谊也。
  录曰:先儒谓仲舒有儒者气象。愚窃谓升堂矣,未入於室也。何也。樊迟,圣门高第,尚麓鄙近利。夫子告以先难后获,终未能达。如伸舒三策《明君》、《两相》、《骄主》,难不如获,未尝有愠见之色。设以贾谊比之,便见有海吝之意。此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讨其功,非无当之虚言,乃践履之实事,管晏羞与为伍矣。其下帷讲读,庶几时习之悦,学士师尊,无忝朋来之乐。然则岂非人不知而不愠之君子乎。虽坐杏墙之侧,与诸子并驱亦无愧矣。
  《束汉书》:黄宪年十四,荀叔遇於逆旅,炼然异之,揖与语,移曰不能去。谓宪曰:子,吾之师表也。既而至袁闳所,曰:子国有颜子,盒识之乎。闳曰:见吾叔度邪。同郡戴良才高倨傲,而见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对曰:良不见叔度,自以为不及。现税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然在后。因难得而测矣。
  陈蕃、周举常相谓曰:时月之问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很存乎心。郭林宗少游汝南,先过袁闳不宿而退,进往从宪,累曰方还。或以问林宗。林宗曰:奉高之器,譬诸泛滥,虽清而易抱。叔度汪汪若千顷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宪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其仕,宪亦不拒之,暂到京师而还,竟无所就。天下号曰:征君。
  录曰:范□论曰:黄宪言论风旨无所传问,然士君子见之者靡不服。深远去毗吝,将以道周性全无得而称乎。余曾祖穆侯以为宪绩然,其处顺渊乎。其似道浅深莫臻,其分清浊未议,其方若及於孔门,其殆庶妈。此,愚於束京之士独於宪之乎。取之也。
  弘道录卷之九竟
  弘道录卷之十
  仁
  朋友之仁
  宋濂溪先生周敦颐闻道甚早,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雅意林壑。初不为人窘束,短於取名而惠於求志,薄於徽福而厚於得民,菲於奉身而燕及婷'婪,陋於希世而尚友千古。尝曰: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伊尹、颜渊,大贤也。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於令名。见窗前草不除,问之。云:与自家意思一般,胸中生意勃勃如也。作《太极图》《易通》诸书,妙契千百年以来不传之遗旨,以上接尧舜禹汤文武周孔道统之绪。河南程晌使其二子颢、颐往受学焉。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二程之学源流于此。故颢之言曰:自吾见周茂叔昤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侯师圣字於伊川未悟,访濂溪,留对榻夜谈三曰乃还。伊川惊异之曰:非从周茂叔来取其善,开发人类如此。
  录曰:孔颜之所乐,龙德而正中也。大人与天地合德,其胸次悠然,直与万物上下同流,可得而测度之乎。茂叔之所希龙德而隐者也。君子以成德为行,蔼然如和风,皓然如皎月,可得而矫揉之乎。是殆天之所授,以开万世道学之传。其所得於观感者,不但吟风弄月;他曰傍花随柳,均是一道。此,圣人所赞,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妙,非泛然言语文字比也。
  明道先生程颢自十五六时厌科举之习,慨然有求道之志,反求六经而自得之,谓孟子没而圣学不传,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进将觉斯人,退将明之书。不幸早世。其言平易易知,贤愚皆获其益,如群饮於河,各充其量。曰:道之不明,异端害之也。昔之害近而易知,今之害深而难辨。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自谓之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褊,实勋外於伦理,穷深极微,而不可入尧舜之道。天下之学,非浅陋固滞,则必入於此。自道之不明也,邪诞妖异之说竞起,涂生民之耳目,溺天下於污浊。虽有高才明智,胶於见闻,醉生梦死,不自觉也。是皆正路之蔡芜,圣门之蔽塞。辟之而后可以入道。
  录曰:孔门之徒,颜子居四科之首。当时称为好学,曰不迁怒,不贰过也;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也;曰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较也。是数者,非伯淳之优为也。欤观其终曰端坐,如泥塑人,及至接人一团和气,固未尝迁怒贰过也。充养有道,见於声容,望之崇深,弗敢慢也。遇事优为,从容不迫,测之诚钦,弗敢措也。何尝妄言妄动乎!宁学圣人而未至,不欲以一善成名;宁以一物不被为己病,不欲以一时之利为己功。又岂非若无若虚耶。此共於诸儒之中,独得其粹而无以异也。
  伊川先生程颐年十八上书阙下,欲天子黜世俗之论,以王道为心。游太学见安定先生,问以颜子所好何学着论。曰: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学之道,奈何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於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一辰、惧、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故觉者,约其情使合於中,正其心,养其性。愚者,则不知制之,纵其情而至於栓亡。然学者必先明诸心,知所性,然后力行,以求至仁义忠信不离乎心,造次颠沛久而弗失,则居之安。动容周旋中礼,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安定得其文大惊,处以学,职吕希哲师事之,力行好古,安贫守节。此书无所不读,其学必本於诚,动止语默,一以圣人为师,不至於圣人不止也。故卒得孔孟不传之学,以为诸儒倡。尝言为士者,无功泽及人而浪度岁月,宴然为天地间一蠹,惟缀缉圣人遗书,庶几有补尔。於是着《易春秋传》以传於世。
  录曰:濂汉之所寻者,仲尼、颜子所乐何事也。安定之所问者,颜子所好何学也。可见师之所以教,弟子之所以学,一以道德性命大圣大贤为之依归。此有宋一代道学之传度越前古,而世道之隆,风俗之美所由关也。
  横渠先生张载学有本原,好古力行,为关中学者宗师。作《西铭》曰:乾称父,坤称母,子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饱;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瘾残疾,悍独鳏寡,皆吾兄弟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黍,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育英材,颖封人之锡类。不施劳而底豫,舜其功也;无所过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於从而顺命者,伯奇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殁,吾宁也。伊川尝言:《西铭》明理,一而分殊,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自孟子后一人而已。
  录曰:二程天资明备,故一见濂溪、安定,闻孔颜乐处,如目斯睹,如手斯指,无伺念虑思索。此其明睿所照,浑然而无逵也。横渠大药,有苦心极力之效,无优游不迫之意,命意措词不能浑然无进。故观其言者如若未能畅然,见后方始无惑。此二程张子所由分也。观诸龟山反覆辩难於前,朱子又为委曲着论於后,《西铭》至今盛行,可见当时岂惟以文会友,而以友辅仁,於此益可见矣。
  康节先生邵雍少时自雄其才,慷慨欲树功名,坚若刻厉,寒不炉,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北海李之才闻其好学,谓曰:子亦闻物理性命之学乎。雍乃事之,才受《河图》、《洛书》玄义。八卦六十四卦图像之才之传,远有端绪,而雍探颐索隐,妙悟神契,洞彻蕴奥,汪洋浩博,多所自得。及其学,益老。德益邵,玩心高明,以观天地之运化,阴阳之消长;远而古今世变,微而走飞草木之性情,深造曲畅,遂衍玄羲先天之旨,着书十余万言。富弼、司马光、吕公着诸贤退居洛中,雅敬康节为市园宅,名其居曰:安乐窝。因号安乐先生。光兄事雍,而二人纯德,尤乡里所向慕。每相饬曰:母为不善,恐司马端明。邵尧夫人之德气粹然,望之知其贤,然不事表杨不设防吵,群然燕笑,终曰不为甚异,与人言乐道共善而隐其恶;有就问学则答之,未尝强以语人,人无贵贱少长,一接以诚。故贤者悦其德,不贤者服其化。一时洛中人才特盛,而忠厚之风闻于天下。
  录曰:愚观古人德器成就,或得之於天资之纯,或充之於学力之富,或运之於风俗之美。先生三者具备,此所以挺然问出千载之下一人而已。
  龟山先生杨时天资夷旷,造诣深远。自幼颖异,德器夙成,积於中者纯粹而渊宏,见於外者简易而平淡。闲居和乐,色笑可亲,临事裁处不动声气。与之游者,虽群居终曰,咯然不语,饮人以和,而鄙薄之态自不形也。宽大能容物,初不见其涯埃。又不为崖异绝俗之行,极蓄益广,不敢轻自肆也。行年八十,志气未衰,精力少年殆不能及。至如裁决危疑,经理世务,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
  豫章先生罗从彦性明而修,行完而洁,充之以广大,体之以仁恕,精深微妙,多诣其极,汉唐诸儒无近似者。至於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如春风发物,盖亦莫知其所以然也。闻龟山得程氏学,慨然慕之,徒步往学焉。曰:不至是几虚过一生。潜思力行,以身任重。在罗浮山静坐三年,所以穷天地万物之理,充然自得,尝曰:祖宗法度不可废,德泽不可恃。又曰:士之立朝,要以正直忠厚为本。正直则朝廷无过失,忠厚则天下无嗟怨。一於正直而不忠厚,则渐入於刻;一於忠厚而不正直,则流入於懦。其议论醇正,皆此类也。
  延平先生李恫姿禀劲特,气象豪迈,而充养完粹,无复圭角,精纯之气达于面目,色温言厉,神定气和。语默动静,端详闲泰自然之中,若有成法。平居徇徇,於事若无甚可否,及其酬醉事变,断以义理,则有截然不可犯者。讲诵之余,危坐终日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求所谓中者,以为天下之理无不由是而出。既得其本,则凡出於此者,虽品节万殊,曲折千变,莫不该摄洞贯,以次融释,而各有条理,如川流脉络之不可乱。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细而品汇之所以化育,以至於经训之微言,日用之小物,折之於此,无一不得其衷焉。由是操存益固,涵养益熟,精明纯一,触处洞然,泛应曲酬,发心中节。当时学者亟称之,曰:愿中如冰壶秋月,莹彻无瑕,非吾曹所及也。
  录曰:三先生者,程朱之正传,后学之矜式。其言论气象,表表师法,不独当时为然,百世之下,同此良心,则同此至德,是宜拳拳服膺而弗失也。
  晦庵先生朱熹,自少厉志圣贤之学。父韦斋得中原文献之传,推明圣贤遗意,以用力於致知诚意之地。先生早岁已知其说,而心好之。延平於韦斋为同门友,不远数百里从之。延平称之曰:乐善好义,鲜与伦比。又曰:颖悟绝人,力行可畏。其为学也,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居敬者,所以成始成终也。谓致知不以敬,则昏惑纷扰无以察义理之归;躬行不以敬,则息惰放肆无以致义理之实。持敬之方,莫先主一,终曰俨然端坐,讨论典则。自吾一心一身,以至万事万物,莫不有理。存此心於斋庄静一之中,穷此理於学问思辩之际。然充其知而见於行者,未尝不反之於身也。不睹不闻之前所以戒惧者,愈严愈敬;隐微幽独之际所以省察者,愈精愈密。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事物既接而品节不差,无所容乎人欲之私,而有以全乎天理之正。道之正统在於是矣。
  录曰:此,文公学问之渊源也。以韦斋为之父,所以成之者远;籍溪白水屏山延平为之师,所以助之者深。若乃居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三言者,先生之所自得,始终造道不越乎。此自秦汉以来千数百余年所仅见也。
  其得於己而为德也,以一心而穷造化之原,尽性情之妙,达圣贤之蕴;以一身而体天地之道,备事物之理,任纲常之责。其存之也,虚而诚;其发之也,果而确;其用之也,应事接物而有方;其守之也,历变履险而不易。至其养深,而沈潜者纯熟,严厉者和平。心不待操而存,学不待讲而精,犹以为义理无穷,岁月有限,常嫌然有不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