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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道录
录曰:尧舜,圣人之至,可以加之女后乎。盖尧舜之道,中而已矣。以当时之君,太过者刻於精励,不及者靡於绍迷,孰不以尧舜自期然而未敢许也。以一母后实能惠养元元,仁而不失之柔,力行故事,断而不过乎刚。至於新法之罢,闲阎小民若去涂炭,而就衽席群小之黜,朝廷旧臣若披云雾而露青天。设使继体之君,世世由之,则尧舜之泽垂於无穷,宋之元气为不衰矣。惜乎,社饭未终,国事全改,群凶得志,而尧舜亦无如之向矣。岂非世不常有者耶。
神宗钦圣宪肃向皇后,治平三年归于颖邸,颖王即皇帝位,立为皇后,哲宗立,尊为皇太后。宣仁命茸庆寿故宫以居,后辞曰;安有姑居西而妇处束,读上下之分。族党有援例,以恩换合职。及为选人求京秩者,后曰:吾族未省。用此例,何庸以私挠公,一不与。及哲宗仓卒晏驾,独央大策,异议不能沮。徽宗立,请权听政,后以长君辞。帝泣拜,移时乃许。凡绍圣元符以还,倌所斥逐贤士大夫,稍稍收用之。故事有如御正殿,避家讳,立诞节之类,皆不用。至闻宾召故老,宽播、息兵、爱民、崇俭之举,则喜见于色。才六月即还政。
录曰:宋之一代而有四后媲美,增光简册。观其懿德之最,莫不以宾召故老,褒录贤士为首务,而抑夺私恩,损己爱民为常法。迄今鲜有其俪。呜呼,可谓仁矣。
哲宗昭慈圣献孟皇后,宣仁大后选入宫,位以为后。后宣仁崩,章惇诬谤宣仁与后,又阴附刘贤妃,请更立为后,遂与郝随构狱,历崇宁、靖康。金人陷京城时,六宫有位号者,皆北迁,后以废独存。张邦昌尊为宋太后,迎居延福宫,受百官朝,垂帘听政。及闻康王在济,后遣尚书左右丞冯淤、李回及兄子忠厚持书奉迎,命都指挥郭仲荀将所部扈卫,又命御营前军统制张俊逆于道,王至南京,复遣宗室士俩及内侍邵而车责圭宝乘舆服御,奉康王即皇帝位,遵受为元佑太后,迎归行在,终老而崩。初后受之曰,宣仁叹曰:斯人贤淑,惜福厚耳。异曰国有事变,必此人当之。后皆如所云。
录曰:愚观光献、宣仁、钦圣之为后也,若春风和气,优游於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而昭慈孟后,有如秋霜露,曰濯而复光,晦而复明,然皆不失坤慈之则,阴教之礼,固可以见祖宗积德之庆。然亦岂非群后率德之宜也乎。
孙明复隐居泰山之阳,年已四十,独室而居。故相李迪守兖,见之叹曰:先生独居无偶,谁事左右。不幸风雨侵寻,曰一暮饮食,疾病不时,奈何。吾弟之女可以奉箕篇。明复固辞。石介与诸弟子请曰:公卿不下士久矣。今丞相不以先生贫贱,欲托以子宜,因以成丞相之贤。遂娶之。李氏亦甘淡薄,事其夫曲尽。当时士大夫莫不贤之。
录曰:愚观孙明复之事,而叹李文定之不可及也。夫相之事业,虽不可知,至於观化一方亢,当以士行为最,习俗为先。其妻复也,不但以贵下贱,成一人之美,而实惩人无后,崇大化之源。且以正薄俗之浇漓,全处士之高蹈。厥后明复出而用世,不负所举,李氏安贫富礼,无忝所天,皆可为后世法也。
刘庭式未第时,议取乡人之女。及登进士,女以病丧明。或劝纳其幼女,庭式笑曰:吾心已许之,岂可负初心哉。卒娶之,生数子。后妻死,庭式通判密州,逾年不复娶。时苏轼为守,问曰:哀生於爱,爱生於色。今君爱何从生,哀何从出乎。庭式曰:吾知丧吾妻而已。若绿色而生爱,绿爱而生哀,色衰爱弛,吾哀亦亡,则凡扬抉倚市目挑而心招者,皆可以为妻耶。轼深善其言。
录曰:夫妻者,齐也。孔子曰:戒之在色。又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圣人之意,正恐缘色生爱,流於淫僻,将以防祸乱,节逸欲也。《诗》不云乎: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茶巾,聊乐我员。若庭式者,可谓能好德而不为物欲所移矣。进於孔门,乃所深许,又岂但轼之深善而已哉。
周行已,字恭叔,早年登科,未三十。见伊川持身严苦,块然一室,未尝窥牖幼议母党之女。登科后,其女双瞽,遂娶焉。爱过常人,伊川曰:颐非三十时,亦做不得此事。
录曰:俨川之叹美恭叔,有反己自克之意,与人为善之以。若眉山者,永免狗乎情矣。此洛蜀之所由分。又岂但哭则不歌,歌则不哭而已哉。
吕责举进士,聘里中女,未行。既中第,妇家言曰:吾女故无疾,既聘而后盲。责曰:君不为欺,又何辞焉。遂娶之。生六子,其五登科,一人即丞相大防也。责官至此部郎中。
录曰:愚观七出之条,无所谓盲者,则固无害枚可妻也。至论恶疾无子,亦有所不忍焉。何也。盖闺门之中,恩胜于义。其人故无疾,一宣有之,虽圣莫能保矣。其情为伉俪,孤而弃之,虽愚莫能问矣。先王之权制,岂诚不思哉。窃意如今之牝牡不成,诊所谓实女者,其为恶疾无子,断然铃去,无疑矣。
《皇明颁行列传》:太祖高皇帝文德马皇后自少贞静端一,聪明出人意表。既嫔,值戚大歉,尝忍肌怀模饵脯修供帝,未尝乏绝。帝尝谓侍臣曰:昔光武劳冯异曰:厚意久不报。朕念皇后起布衣,同甘苦,尝从仓卒,忍饥食朕。比之豆粥麦饭,其困尤甚。昔唐太宗长孙后当隐太子构隙之际,内能尽孝,谨承诸妃,消释嫌情。朕数为郭氏所疑,径情不恤。将士或以服用为献,后先献郭氏,慰悦其意。及欲危朕,后辄为弥缝,卒免於患,又难於长孙后者。家之良妻,犹国之良相,岂忍忘之。能朝因以语后,后曰:妾闻夫妇相保易,君臣相保难。陛下既不忍忘妾於贫贱,愿无忘君群百姓於艰难。且妾定敢比长孙后贤,但愿陛下以尧舜为法耳。及疾亟,帝问之。后曰:陛下当求贤纳谏,明政教以致雍熙,教育诸子使进德业。帝曰:吾已知之,但老身何以为怀。后复曰:死生,命也。愿陛下慎终如始,使子孙皆贤,臣民得所。妾虽死,如生也。遂崩。帝恸哭,终身不复立后。
录曰:三代之后有汉,唐宋之后有明,其应运也相类。而汉高皇后,与孝慈昭宪皇后,其辅运也亦略相同。及其未也,乃若冰炭之相反。汉之高后,何敢望明之高后之万一哉。及我太祖以义断息,终身不复立后,又与戚姬之事相天渊矣。此其统天大孝,及承天顺圣,皆可为万世法也。
弘道录卷之七竟
弘道录卷之八
仁
昆弟之仁
《左传》:高阳氏有才子八人: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民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此十六族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於尧。尧不能举舜臣,尧举八恺,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时序,地平天成,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故《虞书》数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从,无违教也。纳于百揆,百揆时叔,无废事也。
录曰:《通镒前编》云,谓之氏者,犹言朝代也。谓此二朝,有此十六人。又谓之十六族,而非一母四乳,如周有八士之类也。或者不知以为二帝之子,则高阳八子何其寿,而高辛之八子,岂皆尧之庶弟。与观者详之。
万章问曰:象曰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仁人之於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库,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
录曰:郑庄之於叔段,所谓藏怒者也。晋献之於桓庄,所谓宿怨者也。不惟藏怒也,而且誓母于城颖焉。不惟宿怨也,而且诅无畜群公子焉。《中庸》曰: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又曰:父母其顺矣乎。然则不能亲於傲弟,铃不能格于顽单之心矣。
《诗□大雅》: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
录曰:孔子曰:太伯其可谓至德也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释之者曰:无得而称其逊,隐微无进可见也。今观诗人之词曰:王季之所以友其兄者,乃因其心之自然,而不由於勉强。然则太伯之所以让其弟者,又非因其心之自然,而有待於勉强乎。如此人何得而见,亦何得而称,无俟隐微之一言而自明也。
《小雅》:寥彼萧斯,零露泥泥。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合德寿岂。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录曰:二诗措词切中汉七国之弊。观於淮南好客,楚元设醴,何莫非孔燕也。然无岂弟之德,故终鲜乐寿之休。厥后铸山煮海,招亡纳叛,所谋纷纭迭出,只以速其乱亡而已。又岂但继世而立,猜忌之间而已哉。
《史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子贡问曰: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录曰:或问曰:夷齐之让国,后世何以皆不及乎。愚应之曰:事之无始於前者,理则从天而出,从地而生,未有不善也。有始於前者,后铃
以人问之,以心图之,万有不齐也。是故夷齐之於父命,因事以制义,而无心以收后世之效。后人之於兄弟,假养以兴事,而有意以取古人之名。此其所以异,而召乱亦在乎其中矣。
《周书》:既克商二年,武王有疾弗豫。太公召公曰:我其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为功,为三坛同惮。为坛於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史乃祝册曰:惟尔元孙某,遘厉虐疾。若尔三王,是有丕子之责子天。以旦代某之身。乃卜三龟,一习吉,启钥见书,乃并是吉。公曰:体王其罔害,公乃纳册于金朦之匮中。王翼曰乃廖。武王既丧,管叔得其群弟流言於国,曰:公将不利於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避,我无以告我先王。周公居束二年,则罪人斯得。公乃为诗以贻王曰:鹧鹊鸦鹊,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斋子之闵斯。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调缪牖妒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予手拮锯,予所将荼,予所蓄租,予口卒店。曰予未有室家,予羽谯谯,予尾偷修,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晓晓。
录曰:王与叔虽有君臣之分,公以手足视之,则皆同也。王死,则代叔诛,则忍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夫暝眩之与悖乱,虽有亲疏远近之殊,其动摇王室则一也。是故丕子豫,则民罔不只,帮子通,则民罔不侮。然则植璧秉珪,与破斧缺戕,圣人宁有异心哉。其哀我人斯易地,则皆然也。
又曰:贻者流传,致达之称,流言之起,茫昧无根。夫苟默而不言,王室忽然有难,谁其知之。又谁其使之。仁者固如是乎。若但苟且而言,懿亲忽然无愁,是可忍也,熟不可忍。仁者,不如是也。今观其词不迫切,而意已独至。设使五尺之童听之,岂不知鸦鹊之恶不可追,而拮锯之苦为可信哉。此其感人之切,奚翅忠诚恳。至其於属词比事之问,真如风之动物。然则天之雷电以风,岂无由而致之乎。
《左传》:晋以骊姬之难诅,无畜群公子。自是晋无公族。及成公立,乃宦乡之适而为之田,以为公族,又宦其余子亦为余子,其庶子为公行。晋於是有公族,余子公行至是。赵宣子请以括为公族,曰;君,姬氏之爱子也。微君姬氏,则臣狄人也。公许之,以宣子为旎车之族,使屏季,以其故族为公族大夫。
录曰:赵宣子之请族,其感於姬之请嫡乎。虽然宣嫡而赵族世括,族而赵嫡亡。然则腌车安在哉。公族安在哉。是以君子贵於有子。
韩献子告老,将立公族穆子。穆子有废疾,辞曰:《诗》云:弗躬弗亲,庶民弗信。无忌不才,请立起也。起与田苏游,而称好仁。《诗》云: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恤民为德,正直为正,参和为仁。如是则神听之,介福降之立之,不亦可乎。使宣子朝遂老。晋侯谓韩无忌仁,使掌公族,为公族大夫。
录曰:韩与赵,三晋之巨臂也,故献子不背赵孟以为知义。起与盾,巨室之大木也,故无忌不先韩起以为伏仁。虽然义立而后仁,显嫡宣孟所以化穆子也,族屏季所以感悼公也。《诗》曰:世之不显,厥猷翼翼。其斯三晋之所由盛,而曲沃之所由分欤。
宋穆公疾,召大司马孔父而属殇公焉,曰:先君舍与夷而立寡人,寡人弗敢忘。若以大夫之灵,得保首领以没。先君若问与夷,其将何辞以对。请子奉之,以主社稷,寡人虽死,亦无悔焉。对曰:群臣愿奉冯也。公曰:不可。先君以寡人为贤,使主社稷。若弃德不让,是废先君之举也。岂曰能贤,光昭先君之令德,可不务乎。吾子其无废先君之功。使公子冯出居於郑。八月庚辰,宋穆公卒。殇公即位。君子曰:宋宣公可谓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飨之,命以义夫。
录曰:宋宣之致国於穆公,左氏以为知人,公羊以为首祸,将何所拆衷乎。夫尧荐舜,舜荐禹,既听命於天矣,而朝觐、讼狱、枢歌未尝不取信於民,以至益之。与启则又不然,朝觐、讼狱、枢歌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盖尧舜禹益之事,由於自然之命,天理之公耳;此所以万世而无弊。穆宣夷冯之事,出於好乐之情,尔我之私耳;此所以再传而不终。虽然孔父之受命,贤於赵普之再悦;而子冯之居郑,愈於德芳之负约。穆公可谓不负其初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