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翼

  郭注:问为天下,则非超於太初,止於玄冥也。与造化者为人,则任人之自为,莽渺群碎之谓耳。乘群碎,驰万物,故能出处常通,放毋自得之场,不治而自治也;游心於淡,任其性而无所饰也,合气於漠,漠然静於性而止也。顺物无私而天下治,言任性自生,公也;心欲益之,私也容私果不足以生生,而顺公乃全也。《笔乘》:豫,即凡事豫则立之豫,言有先于为天下者也,无以先之而求为天下,于天下则后矣,与造物者为人,与化俱运任而不助也。乘莽渺,出六极,凌虚履妙,超阴场也;游何有处圹垠造道之域,居空同也。此即豫之道也,而犹不寤,故又明言,以示之游心者,泛然自得而复于至静也。故曰:游心于淡,合气者其息深深,而归于至虚也。故曰:合气于漠,此皆顺物自然而不以己与之。故天下治,盖无意于为天下,而为天下之道莫妙于此矣。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於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休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油,猿狙之便执厘之狗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蹴然日: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杜德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说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39,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吊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死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是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吴言箴曰:此章专论帝王之道,言帝王合应如秦氏之出于非人,而又非入于非人,如接与之戒缯弋、熏凿吾民。如无名氏所云:游心于淡,合气于漠。如老聃所云: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所谓无有,亦只是至虚而不萌窍凿是已,总来只无有二字耳。四不知是无窍凿曜而喜,是悟出无窍凿道理。非人,天也。未能出于非人者,犹局于人未出于天。未始入于非人者,与天俱化,非有意为天。徐徐安稳,于于自得,此四字最善状凡人间间然日以心斗者,外则神且不宁,或惊,或梦,殊不帖席才觉则百忧感心,身虽未起,神已驰逐,拘孪不自在了。至人便无此光景,便是其寝不梦,其觉无忧道理。呼牛,应牛;呼马,应马,随呼而应。初无所定,故下两一字。道有情,有信,故曰:其知情信。曰情,曰信,曰真,总是对幻字看以己出。#40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止也渊默。渊默之与水流,天行之与地止,其于不为而自尔,一也。今季咸见其尸居而坐忘,即谓之将死。见其神动而天随,即谓之有生。诚能应不以心而理自玄符,与化升降而以世为溃,然后足为物主而顺时无极,故非相者所测耳,此应帝王之大意也。德机不发曰杜。权,亦机也。今乃自觉昨日之所见,见其杜权,故谓之将死也。天壤之中,覆载之功见矣。比之地文,不犹外乎?此应感之容也。任自然而覆载,则天机玄应,而利名之饰,皆为弃物。机发於踵,常在极上起#41也,发而善於彼,彼乃见之。居太冲之极,浩然泊心而玄同万方,故胜负莫得措其间也。无往不平,混然一之,以管窥天者,莫见其涯,故似不齐也。渊者,静默之谓耳。夫水常无心,委顺外物,虽流之与止,鱿桓之与龙跃,常渊然自若,未始失其静默也。至人用舍虽异,玄默一焉,故略举三异以明之,虽波流九变,治乱纷如,居其极者,常淡然自得,泊乎忘为也。未始出吾宗者,虽变化无常,深根宁极也。委蛇者,无心而随物化也。不知谁何,泛然无所系也。变化颓靡,世事波流,无往而不因也。夫至人一耳,然应世变而时动,故相者无所措其目,自失而走,此明应帝王者无方也。食豕如食人,忘贵贱也。於事无与亲,唯所遇也。雕琢复朴,去华取实也。块然形立,外饰去也。纷而封哉,虽动而真不散也。一以是终,使物各自终也。《笔乘》:不震不正,崔本作不震不止。全然,《列子》作灰然。莫胜,《列子》作莫朕;审,《列子》作潘;无与亲,《列子》作无亲。封哉,列子作封戎。似于文义为优,当从之。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郭注;无为名尸,因物则物各自当其名也。无为谋府,使物各自谋也。无为事任,付物使各自任也。无为知主,无心则物各自主一知也。体尽无穷,因天下之自为,故驰万物而无穷也。游无朕,任物,故无边也。尽其所受乎天,足则止也。无见得,见得则不知止也。亦虚而已,不虚则不能任群实也。若镜者,鉴物而无情也。不将不迎不藏,来即应,去即止也。物来即鉴,鉴不以心,故虽天下之广,而无不劳之累。
  南海之帝,为鲦叔,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鲦与忽时相与遇於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鲦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郭注:为者败之。
  庄子翼卷之二竟
  #1『蕉』原作『其』,据明本改。
  #2『内』原作『干』,据明本改。
  #3『己』原作『况』,据明本改。
  #4『止』原作『比』,据明本改。
  #5『自』原作『目』,据明本改。
  #6『免』原作『色』,据明本改。
  #7『乎』原作『千』,据明本改。
  #8『彼』原作『后』,据明本改。
  #9『迕』原作『迂』,据明本改。
  #10『刖』原作『则』,据明本改。
  #11『固』原作『故』,据明本改。
  #12『理』原作『至』,据明本改。
  #13『本』原作『水』,据明本改。
  #14『哉』原作『我』,据明本改。
  #15『涸』原作『湖』,据明本改。
  #16『任』原作『壬』,据明本改。
  #17『旦』原作『里』,据明本改。
  #18『因』原作『酉』,据明本改。
  #19『岂』原作『生』,据明本改。
  #20『不』原作『可』,据明本改。
  #21『故』原作『金』,据明本改。
  #22『也』原作『他』,据明本改。
  #23『不』明本作『怛』。
  #24『天』原作『夫』,据明本改。
  #25『於』明本作『毋』。
  #26『实』原作『才』,据明本改。
  #27『怪』原作『降』,据明本改。
  #28『行』原作【何』,据明本改。
  #29『任无』明本作『异若』。
  #30『行』原作『初』,据明本改。
  #31『宛』原作【死』,据明本改。
  #32『骇』原作『形』,据明本改。
  #33『夫』原作『之』,据明本改。
  #34『靡』原作『麻』,据明本改。
  #35『祀』原作『有』,据明本改。
  #36『乎』原作『子』,据明本改。
  #37『古』原作『占』,据明本改。
  #38『天』原作『夫』,据明本改。
  #39『蛇』原作『龙』,据明本改。
  #40此句后明本有『郭注:弃而走,不喜自闻死日也,无雄奚卵,言列子之未怀道也。未怀道则有心,有心而亢其一方,以必信于世,故可得而相之。萌然不动,亦不自正,与枯桐。其不华湿灰均於寂魄,此乃至人无感之时也。
  夫至人……』
  #41『起』原作『超』,据明本改。
  庄子翼卷之三
  外篇骈拇第八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义而甩之者,列於五藏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骈於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树无用之指也;多方骈枝於五藏之情者,淫僻於仁义之行,而多方於聪明之用也。
  郭注:夫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此则骈赘皆出於形性,非假物也。骈与不骈,其性各足。而此独骈技,则於众以为多,故云侈耳。而惑者或云非性,因欲割而弃之,是道有所不存,德有所不载,而人有弃材,物有弃用也。岂至治之意哉。物有小大,能有少多,所大即骈,所多即赘。骈赘之分,物皆有之,若莫之任,是都弃万物之性也。夫与物冥者,无多也,故多方於食义者一虽列於五藏,然自一家之正耳,未能与物无方而各正性命,故日非道德之正也。方之少多,天下未尝有限,然少多之差,各有定分,毫芒之降,即不可以相跋,故各守其方,则少多无不自得。或者闻多之不足以正少,因欲弃多而任少,是举天下而弃之,不亦妄乎。故骈枝於手足,直自性命不得不然,非以有用故然也。五藏之情,直自多方耳,而少者横复尚之,以至淫僻,而失至当於体中也。聪明之用,各有本分。故多方不为有余,少方不为不足。然情欲之所荡,未尝不贱少而贵多也。见夫可贵而矫以尚之,则自多於本用而困其自然之性。若乃忘其所贵而保其素分,则於性无多而异方俱全矣。
  是故骈於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鲔做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多於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锺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牧名声,使天下簧故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骈於辩者,景瓦、结绳、窜句,游心於坚白同异之间,而敝娃誉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音岐;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亮经虽短,续之则忧;鹤经虽长,断音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郭注:夫有耳目者,未尝以慕聋盲自困也,所困常在於希离慕旷。则离旷虽聪明,乃乱耳目之主也。曾、史性长於仁耳,而性不长者横复慕之。慕之而七,仁已伪矣。天下未三慕桀、跖,而叉慕曾、史。则曾、史之黄鼓天下,使矢其真性,甚於桀、坏也。骋其奇辩,致其危辞者,未当容思於梼机之口,而又竞辫於杨、墨之间,则杨、墨污乱而言之主也。此数子皆师其天性,直自多骈旁枝,各自是一家之正耳,然以一正万,则万不正矣。故至正者,不以己正天下,使天下各得其正而已,物各任性,乃正正也。自此以下观之,至正可见矣。以枝正合,乃谓合为骈;以合正枝,乃谓枝为跋;以短正长,乃谓长为有余;以长正短,乃谓短为不足。各自有正,不可为此正彼而损益之。知其性分非可断续而任之,则无所去忧而忧自去矣。《笔乘》:按景瓦作景丸,窜句作窜身,娃誉作毁誉,正正作至正,不为跂作不为岐,斯理顺文从不烦强解矣,疑皆传写之误。
  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且夫骈於拇者,央之则泣;枝於手者,龄之则啼。二者或有余於数,或不足於数,其於忧,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不仁之人,央性命之情而饕叨富贵。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二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礼乐,吻吁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尖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丽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墨索。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继索,而#1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乔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
  郭注:仁义自是人之情性,但当任之耳。恐仁义非人情而忧之者,真可谓多忧也。骈於梅者,谓之不足。故泣而央之。枝於手者谓之有余。故啼而出之。夫如是,举韦品万殊,无释忧之地矣。惟各安其天性,不决骈而龄枝,则曲成而无伤,又何忧哉。兼爱之迹可尚,则天下之目乱矣。以可尚之迹,蒿令有息而遂忧之,此为陷人於难而后拯之也。然今世正以此为仁耳。夫富贵所以可饕,由有蒿之者也。若乃无可尚之逵,则人安其分,将量力受任,岂有次己效彼以饕窃非望哉。故仁义自是人情也,而三代以下,横其嚣嚣,弃情逐迹,如#2将不反,不亦多忧乎。夫物有常然,任而不助,则泯然自得而不自觉也。同物,故与物无二#3而常全。任道自得,则抱朴独往。连连假物,无为其问也。仁义连连,只足以惑物,使丧其真耳。束西易方,於礼未亏,矜仁尚义,失其常然,以之死地,乃大惑也。夫与物无伤者,非为七也,而仁迹行焉。令万理皆当者,非为义也,而义功见焉。故当而无伤者,非仁义之招也,而天下奔驰,弃我徇彼,所以失其常然。故乱心不由於丑而常在美色,挠世不出於恶而常在仁义,则仁义者,挠天下之具也,虽虞氏无易之之情,而天下之性固已易矣。